庄景安任由她抱着腰:“如果我说是坏孩子,你是不是觉得更放心一点?”

身后的姑娘轻笑:“嗯,感觉我好像没那么高攀。”更像是王八绿豆看对眼,而不是一场交易,一次高攀。

“那恭喜你,小小年纪看人还挺准。刚刚的退学通知你也看到了,这个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因为打架所以被开除,还是因为开除,所以去打架?”

正常人是不会这么问的,可辛懿问了。

他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姑娘,她见过最灰暗的世界,也有一颗久经风雨的心。

“都有。”他说,“不过就算不被学校开除,我也没办法念下去了。”

“为什么?”相册里的少年志得意满,分明是天之骄子的典范。

“当初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庄景安若无其事地回忆,“学校怕我以在校生的身份死了,迫不及待地把通知书送到医院,乘我死之前把老鼠屎撵出去。”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辛懿靠在他背后,无声无息。

他以为她是被“死”这个字吓着了,不由出声安抚:“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身后依旧没有声音,他的背忽然感觉到一丝湿润。

他以为辛懿哭了,想转身看她,却忽然感觉在濡湿之中有温软轻微地触碰着。

两秒之后他终于察觉是她在无声地亲吻着那道伤口,缠绵地,温柔地,像在吻一朵花。

连辛懿自己都说不清对这道伤疤的感觉:因为有它,她和这个天之骄子似乎有了相似之处。因为它没有拿走他的性命,所以她还能遇见这个人……

所以,她甚至有点感激它的存在。

这种复杂的情绪,她甚至理不出思绪来。

庄景安的肌肉很结实,平日里总穿着衬衣西裤倒不觉得,如今他裸着背,辛懿才意识到男女之间,天差地别的力量与纤弱。

她的唇停在疤痕凹凸的地方,犹豫着游走。

终于,在她试图去拨弄那条腰带的时候,庄景安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没有戴眼镜的面孔上双眸里尽是危险的光。

辛懿抬头,刚好看见他脖子上粗红线穿起的翡翠坠子,居然是个小小的弥勒佛像。

男戴观音女戴佛。

他怎么会戴这个?

没等她想明白,那个身影已经压了下来,庄景安单膝跪在沙发上,双臂支撑在她身侧的沙发背,整个将她困在他的掌控里。

瞬间被他的气息包围,眼前褐色的眸子眸光幽暗,呼吸清浅,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因为在家,他没有用古龙水,却依旧有淡淡的香气残存在肌肤里。

这香气让刚刚迷失的辛懿,瞬间想起了他们的差别——用古龙水的新贵,和用夜市香水的歌女,哦,她如今已经不用香水了,自从面试那天看见HR手袋里露出的chanel瓶身,她就知道不可以再涂夜市25块一瓶的白茶香水。

可她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抹的自己,在庄景安闻来却带着一股甜香。

这种味道,在她入职菲比斯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那也是辛懿头一次在庄景安面前没有抹廉价刺鼻的香水。

在离她脸不远的地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庄景安终于确定不是幻觉——这女孩儿真的有种体香,远比任何一个牌子的香水来得撩人心弦。

她的皮肤在透过白纱照进客厅的阳光里白得近乎透明,鼻翼细碎的雀斑星星点点,昭示着年轻与生机。

他的手指抚过光滑的肌肤,而后,如愿地看见她狐狸似的丹凤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辛懿的目光向下,落在他的唇,庄景安俯身:“闭眼……”

唇舌交缠,再睁眼,却发现她仍旧睁着眼睛,雾气森森地看着他。

“不闭,”辛懿轻声说,“我喜欢看着你。”

说完,像他刚刚做的那样,润湿了他的唇,而后试探地去吻得更深,直到庄景安终于叹了口气,坐进沙发里,旋身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一手抵着下巴固定住,反客为主。

庄景安赤着上身,辛懿也不过穿了薄薄的吊带,夏日炎炎,肌肤相亲的灼热让她低低地哼了声,闭上了眼睛。

庄景安知道,她不排斥他,正如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生机勃勃又不安于现状的女孩儿。

她在怀中渐渐放软了身子,闭上倔强的眼睛,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交付给他,庄景安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两个人的渴望。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辛懿的手抠着他肌肉紧绷的背,浑身因为他的手而颤抖,蜷缩在他身侧的脚渐渐地勾起了脚趾。

突然,她感觉桎梏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他的气息骤然褪去,睁开眼,便看见某人目光沉沉地正看过来。

“怎么了?”

一开口,小猫似的软音。

庄景安将她散乱的肩带提正,挡住春光,目光移开:“你不是在生理期吗?”

辛懿愣了下,慢吞吞地说:“已经没什么了。”

“对身体不好。”庄景安硬邦邦地说,从她身旁让过身,弯腰拿起茶几上的冷水杯,仰头灌得一滴不剩。

辛懿眈了眼他的长裤,抿嘴笑了声:“不会憋出毛病?”

小姑娘笑得贼兮兮的,可庄景安却看见她脖子前胸一片都染上了一层粉红……

五十步笑百步。

“放心,”他收回视线,“过两天让你验一验,就知道有没有毛病。”

“好啊,我等着。”她笑得春风得意,生怕自己显得不够老神在在。

庄景安放下杯子,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文稿,朝团坐在沙发里的辛懿怀里一扔。

纸页有点散了,她瞥了眼,只看见龙飞凤舞的音符,顿时一撇嘴:“今天周末耶,庄大总监,你这也太剥削阶级资本家了吧?”

前一秒还在温存,下一秒就来压榨她的劳动力?整理乐谱这种事,不能等上班了再做吗!就算做不了“那个”,他们也可以谈谈人生理想啊……

庄景安在她气鼓鼓的视线中走进卧室,拿了换洗衣物和毛巾,走到淋浴房门口,回过身:“《寻歌》快开始了,这个歌是给你的。”

嘭。

浴室的门不轻不重地关上了,辛懿心里却好像被开了一扇天窗,阳光从那里毫无保留地照进来,一丝阴霾也不剩。

她拾起怀里的乐谱,才发现与之前帮庄景安整理过的那些不同,这一次,他竟然已经做好了简单的编曲和标注。

给……她的?

这个曲子是专门为她写的?

辛懿在深蓝唱了多年的歌,这还是第一次,有一首只属于她的歌,虽然它们还只是纸上的音符。

水声哗啦。

庄景安抬手,把水温降得半点温度也无,冰凉的水沐浴全身,燥热才勉勉强强退了下去。

他从没遇见哪个女人身上有辛懿这小妖怪这么矛盾的气质,她像妖精一样勾人,又像小怪物一样莽撞,永远不承认生疏,恨不得显得全世界都在石榴裙下跪着,却压根是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小矮子……

他胡思乱想,关了淋浴头,抓起毛巾揩水,却忽然听见浴室外传来又柔又腻的女声,正在哼着他刚刚编好的曲。

从浴室的毛玻璃门下,他又看见了那双白皙的小脚和殷红的脚趾——那只小妖怪又光着脚在走来走去!

该死。

刚刚擦干头发的庄先生低咒了声,再度转开淋浴头,深呼吸,站进了冷水里。

第24章 匿名信

夜深人静。

金澜湾临江而建,远离公路,到了入夜时分,除了江上零星的货船灯火,就只剩下月光绵绵。

庄景安睡眠浅,失眠了干脆出门跑步也是常事,可现在家里突然多了个辛懿,他反倒辗转反侧,深怕吵了她休息。

直到盯着时钟从3点走到4点,室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才如获大赦,起身查看。

客厅里没有开灯,柔软的光线从阳台透过纱帘照射进来,雾蒙蒙的一片。

几张纸飘在客厅的地毯上,阳台门显然是刚刚才被风给吹关上。

露台上的少女靠在木质躺椅上睡得正香,绾发用的铅笔和他谱曲的笔都滚落在地,一头蓬松的栗色长发垂在脸侧,精致的轮廓和白皙的肤色在夜色月光下像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虽是仲夏,后半夜的江风还是凉的,她仍穿着白天的吊带衫和短裤,两只涂着红指甲油的小脚翘在茶几上,人字拖掉在一旁,许是因为感觉到凉气,手臂在腰间搭着,微微蹙着眉。

躺椅旁的户外灯恰好照亮了从她手中滑落的纸——上面隽秀的小楷一笔一划地填着零星的歌词,像小孩子一样工整又小心翼翼地删改,与她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模样截然不同。

“时光如蜡,记忆点点滴滴被锁。激情从来不会长久,如同黄沙入漏,越来越稀薄……”

她清秀的小楷,在他龙飞凤舞的草稿之中份外醒目,庄景安细细地看了许久,拾起地上飘飞的稿纸,又从她的手心里抽出剩余的一并折好,这才俯身将她整个人从躺椅上抱了起来。

辛懿睡得正沉,梦里时光、沙漏,沙滩、海鸥都是些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景致,这些美好与她简陋的十八年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梦里总有一个人如影随形,她只能看见他的影子,始终与自己并肩而行。

突然身体失重,她迷迷糊糊地一晃,这才发现已经被某人打横抱起身来,庄景安正抱着她回客厅,整个人背着光,她只看见两个人的影子,被拖长,从客厅蔓延到客厅……

这一幕,和梦里的多像啊……她不由抬手勾住他颈后,整个人朝他怀里一窝,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姿势不动了。

路过客房的时候,庄景安顿了一下,终究没停,径直抱着悄无声息的小姑娘回了主卧。

这房子当初他买的急,拎包入住,什么都没有换,唯独这张大床,是他特意选来的——他睡眠不好,认床。

浅灰色的条纹床品,亚麻色的灯罩,暖光怡然,最温暖安全的色调。

被他放在床上,小姑娘很快翻了个身滚到床的另一边,单腿跨步的姿势侧卧着背对着他睡了,跟个小孩子似的毫无防备。

庄景安无奈地拉过空调毯替她盖好,再躺回床上,依旧全无睡意,索性靠在床头细细地看她填的词。

和他惯常合作的填词大触比,她的歌词无疑是稚嫩的,却有种少女情窦初开的悸动,这种东西,过尽千帆的人模仿不来。

庄景安咬着笔,偶尔在上面修改几笔。

直到天蒙蒙亮,青光透过薄窗帘透进卧室,一旁的女孩儿已经不知不觉地翻过身面朝着他,睡着之后毫无攻击性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

如果生活足够温柔,她恐怕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吧?

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什么样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像现在这样野心勃勃,满身防备。

可庄景安扪心自问,倘若真是菟丝花一样柔弱端庄的少女,他会动心吗?

不会……这样的女孩出没在他身边再多次,他也不会侧目。就因为辛懿是这么一朵张扬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罂|粟花,才让他停下脚步,从孑然一人的世界里腾出一只手,想自悬崖边拉她一把。

她的呼吸很平静,单手压在面颊下,小虾米似的弓着身子,毫无知觉地翻身贴近他。

庄景安放下手中的草稿纸,弯下腰,在她白净的耳垂落下轻轻的一吻。

连庄景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怕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柔的时候了。

*

离开卧室的时候,庄景安顺手替睡美人关上了房门。

门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响,轻合着眼睛的辛懿慢慢地睁开双目,视线所及是庄景安刚刚离开的地方,床单微皱,体温残留。

他刚刚落在耳垂上的那一吻,触感还在。

辛懿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如果说之前缠绵中的吻是出于激情,那这个悄无声息地吻……又是什么?

心里有点乱。

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如此辗转反侧,更糟糕的是明明辗转反侧,却还要佯装睡得香甜,只有这样才能理所当然地赖在他的床上,看到他所隐藏的那一面。

她忽然看见了床头柜上的纸,取过来,庄景安粗犷的字迹和她隽秀的笔迹混合在一处,他细致地调整了语序,措辞,甚至为她写好了高|潮。

如果这是一场交易,那他好像有点吃亏呢……

*

庄景安不会做饭,对他来说厨房的唯一作用就是放置冰箱,存满食物,他甚至几乎不在家开伙,加班到深夜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打发一顿是常事。

所以,当他打开冰箱,看着里面小姑娘昨日特意拖着他去超市买回来的鸡蛋蔬菜,有点懵比。人无完人,庄景安的死穴大概就是料理。

在箱子里翻了许久,终于找到当初买微波炉时候送的食谱,他笨拙地照着食谱打鸡蛋,搅拌,然后每个罐子打开区分是盐还是糖。

其实做饭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如果你知道有个人会与你分享。

一贯厌恶下厨的庄景安甚至有几分享受这种晨曦中忙碌的感觉……直到门铃被人按响。

门外站着EMS的小哥,微笑地递来一封快件。

上面没有发件人署名,庄景安蹙眉:“现在不署发件人的快递,你们也送?”

小哥抱歉地说:“我只负责送,其他就不知道了。”

他沉默地接过来,关上了门。

快递信封里躺着薄薄的一张纸,上面七零八落的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印刷字,庄景安在撕开信封看见这纸的瞬间,眼底滑过阴沉,多一眼也没细看,直接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啊,什么味道……”

辛懿被门铃声吵醒,撑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便闻到烧焦的味道。

庄景安连忙回身跑去关掉炉火,但荷包蛋已然糊成了黑蛋。他脸色一冷,看来那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到底还是奢侈。

辛懿想进来,却被他挡在厨房外:“去洗漱,过会再来。”

看着他清洗锅具的背影,辛懿迟疑地问:“你确定能做出饭来?”直觉告诉她,如果她的厨艺是不及格,那这个男人大概最多0分。

果然,直到她洗漱好了回到桌边,庄先生仍旧在厨房里一手拿着菜谱,低头忙碌。

她坐在餐椅上,托着腮看着他发呆,不期然看见落在地上的一截纸屑,弯腰拾起来,刚想扔进垃圾篓,却被上面诡异的文字吸引了视线。

那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个一个的字块,大大小小地贴出来的,她手头的这一块上只剩下半句话:

【事情过去就可以高枕无忧你等着一定声名扫地】

她还想细看,余光察觉庄景安端着汤碗要出来了,连忙将纸条随手塞进裤袋里,直起腰,笑盈盈地目送他走过来。

“馄饨?”她刚刚明明看见他手边的是挂面啊。

“嗯。”庄景安坐在她对面,“刚好冰箱里有。”挂面糊了,还好有冷冻馄饨救场。

“这个分量有点多啊。”辛懿看了看满满一碗,起码够她两顿。

庄景安转开目光:“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她愣了一下,耳根莫名地红了,突然想起穆晟和某一任网红女友分手的奇葩理由——对方总是把自己喝了一半的饮料、吃了一半的点心塞给他,好恶心。

庄景安呢?不嫌弃吗?

辛懿吃得很小心,最好连嘴唇都不要碰到勺子,生怕被嫌弃唾沫星子。

可显然她多虑了,等她放下勺子,庄景安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就着汤碗先喝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一只接一只送入口中,毫无芥蒂。

她悄悄地捏紧了裤袋里的纸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从来百无禁忌的辛爷,头一次心生怯意。

她怕,怕一开口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多一秒吧,多一秒让她像在恋爱中一样。

“在看什么?”庄景安抬眼,正对上她难得温柔的眼。

辛懿托着腮,一咧嘴:“半生不熟你也能吃这么香啊?”

庄景安优雅地拽了张抽纸掖了掖唇角,挑眉:“你好像忘了,刚刚你也吃了一半。”

“我那是给你面子,好歹是你动手下厨。”她狡辩。

“我也是给你面子,”他似笑非笑,“好歹里面有你的味道。”

噗,如果脸红有声音,全世界大概都能听见了。

第25章 偏徇私

菲比斯,餐厅。

“总体上筹备工作进展得差不多了,”市场部总监徐立大致给老板陈月芹汇报了一下《寻歌》海选的筹备情况,“不过几个选区同期开始,人手上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