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之后,任凭众人怎么劝慰,安宁公主却再也没张口说过话。就这么直直的躺在床上。

皇上一开始还愤怒不已,后来见到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又不免心疼。没舍得训斥什么,只吩咐众人好好伺候着。

雪晴说着,眼中泛起水光:“......奴婢刚才端了药进去,公主根本不肯喝。奴婢百般劝说也没用,正想着让人去禀报贤妃娘娘呢!”

秦王皱起了眉头:“我先进去看看。”

秦王和安宁公主是同胞兄妹,感情自然远胜过别人沧海无缘。

当秦王看到面色苍白如纸仿佛失了魂魄的安宁公主时,一颗心都被揪紧了。安宁公主目光呆滞,似没看到秦王一般。秦王喊了几声,安宁公主恍若未闻。

秦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湘儿,”秦王坐到床边,微微俯下头,目光落在安宁公主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刚才听雪晴说,你连药都不肯喝。你这么做,是在折腾自己的身体,只会令心疼你的人着急。许徵根本不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对你有半点怜惜。他喜欢的是曹家小姐,为了曹小姐,他甚至敢拒绝父皇的赐婚,根本不会在意你怎么样......”

一句句犀利的话语,宛如无情的利箭,戳中了安宁公主脆弱的胸膛。

安宁公主身子瑟缩了一下,瞬间泪如泉涌。泪珠滑过苍白的脸颊,令人心怜。

秦王狠狠心,继续说道:“他对你无意,你也不必再对他有什么留念。早些忘了他。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你是大燕朝最尊贵的公主,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安宁公主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可是,我只喜欢许徵。”

世上诚然有许多的优秀少年,可他们都不是许徵。

秦王哑然无语,心里竟情不自禁的想道。是啊,许徵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再好,又哪里比得上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兄妹两个一个哭泣,一个沉默不语,心中惦记想念的人却是同一个。

......

很快,纪贤妃也来了。

赐婚不成,反遭皇上怒斥,女儿又因此昏厥。这一桩桩事汇聚在一起,短短两日间,纪贤妃苍老了许多。

纪贤妃看到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心中的怨怼和愤恨齐齐涌了上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湘儿,你放心,母妃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恶气。这个许徵,这般不识好歹胆大妄为,我绝不会饶了他!”

这般怨毒的口气,听的安宁公主和秦王一起心惊胆寒。

“母妃,此事不是许徵的错。”安宁公主急急张口:“他和曹小姐情意相投,又有婚约在先。他拒绝做驸马,正说明他坚强勇敢坦诚正直。女儿只是伤心没福气做他的妻子,心里却没有怪他。”

秦王竟也张口说道:“许徵拒婚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众人口中不说,其实都在关注留意我们的反应。母妃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免得落人口舌。也免得父皇心中不喜。”

兄妹两个竟一起为许徵说情。

纪贤妃颇有些意外,心里的盛怒渐渐消褪。

不过,许徵是绝不能放过的。不然,她们母子三人的颜面何存?

“好,我暂时先放过他。”

纪贤妃目中闪过寒意,声音冰冷狠毒:“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暗中设计,先让他胜败名裂无颜在朝中立足。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曹家还肯不肯将女儿嫁给他!”

安宁公主听的心里一沉:“母妃......”

“行了,你什么也别说了。”纪贤妃变脸迅速极了,立刻就成了慈母模样:“你身子本来就没好,又昏厥了一回,愈发虚弱了。可得安心静养,万万不能伤了身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兄弟(一)

安宁公主招驸马一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了幕。

事关皇家颜面,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不敢明着议论,私下里却免不了要嘀咕几句。诸如“这个许状元真是太傻了竟放过了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安宁公主对许状元真是一往情深”“贤妃娘娘被皇上怒斥丢了颜面以后长乐宫里的人可要跟着倒霉了”。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安宁公主原本病就没好,经此一事打击,更是卧床不起。

叶皇后装模作样的探病了两回,表现的忧心又关切,心里却畅快极了。

她和纪贤妃明争暗斗多年,秦王贤名远扬,最得圣眷,将身为储君的太子慕容旸比的黯然无光。安宁公主是皇上幼女,皇上素来疼爱安宁公主。虽说她是六宫之主,可纪贤妃凭借着一儿一女在宫中稳稳的站住了脚跟,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她每每想及纪贤妃母子,她的心里都恨的咬牙切齿。

这一回安宁公主被拒婚,纪贤妃又被皇上怒骂,可谓是面子里子一起丢的干干净净。叶皇后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陈元昭是叶皇后的姨侄,许徵是陈元昭的舅兄,这么算来,许徵也算是太子派系的人了。

叶皇后私下召了太子进宫,叮嘱太子好好照拂许徵:“......纪贤妃此人心胸狭窄锱铢必较,以后绝不肯放过许徵。她要对付许徵,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暗中保住许徵。”

不说别的,留着许徵给纪贤妃秦王添添堵也是好的嘛!

太子也觉得此事极妙,欣然点头应了:“此事就交给儿臣好了。”

叶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秦王最擅揣摩圣意投其所好,你虽是储君,在你父皇的心里未必及得上秦王。以后行事要多迎合你父皇的心意。”

提起秦王,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沉声说道:“母后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大燕的天下是他的,秦王想和他争夺皇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

皇上坐在崇政殿里。沉着脸看着奏折。

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太监俱都知道皇上这几日心情不佳。战战兢兢地站着,无人敢在此时发出半点动静。唯恐被迁怒。

崇政殿里一片安静。只有皇上翻动奏折的声音。

“混账!”皇上不知看到了哪一份奏折,啪地一声将奏折扔到了地上。脸孔气的铁青:“一群混账东西!”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皇上气头上劝慰什么。

皇上的胸膛急剧地起伏了几下,眼中满是怒火:“来人,去把秦王召来!”顿了顿又说道:“将太子也召来!”

立刻有人领命退下了。

秦王领着户部的差事。这个时候肯定在户部官署里,来回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太子今日进宫探望叶皇后。就在延福宫里,倒是很快就来了。

太子进了崇政殿,目光一扫,不由得暗暗心惊。

一份奏折被扔在地上。皇上面色阴沉难看。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奏折,竟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恭敬地请安,又关切地问道:“不知父皇为了什么事发火?”

皇上的声音里犹有怒气:“你将奏折捡起来看看。”

太子领了命。蹲下身子,将奏折捡起。然后翻看起来。越看越是心惊,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半晌,皇上才冷冷问道:“这奏折上的事,你之前可曾听闻?”

太子敛容应道:“回禀父皇,这些事儿臣并不知情。儿臣只知道山东闹了旱灾,山东布政使上了折子求朝廷赈灾,父皇命户部拨钱粮,山东有了银子粮食救济,没有出现饿死人的事,灾情也基本稳住了......”

“稳住?”皇上冷笑一声:“朕也以为灾情稳住了。可你看看这些山东地方百姓们联名上书的奏折,上面写的是什么!”

“朝廷拨下去的银子被贪墨了大半,赈灾的粮食不是新粮也不是隔年的粮食,而是放了多年早已发霉变质的陈粮。就这样,还有许多百姓领不到粮食,活生生的被饿死。百姓们为了逃荒,离乡背井远走他乡。为了一口粮食,甘愿卖儿卖女。竟然还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皇上的语气渐渐激动,蕴含着骇人的怒火:“朕继位二十多年,不敢说是治世明君,至少不是昏庸无用的皇帝。还从未出现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现在连人吃人的惨事都有了,朕真的可以‘流芳千古’了!”

说到最后一句,皇上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毕露,显然愤怒之极。

太子听到心里突突乱跳。

怪不得皇上如此愤怒!原来山东的灾情已经如此严重了。

这些山东官员也是胆大妄为,平日里贪墨也就罢了,连赈灾的钱粮也敢贪。如今事情闹到这一步,皇上雷霆之怒下,不知要有多少官员人头落地!

太子震惊之余,心里不免又暗暗窃喜。

拨钱粮赈灾一事,是有户部负责的。户部主事的人是秦王,此事秦王绝对脱不了干系......

太子心念电转,口中说道:“还请父皇息怒,不要因为此事气坏了龙体。”

“朕怎么能息怒!”皇上冷冷说道:“此事一直由秦王负责,朕今日倒要亲自问一问秦王,这些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太子假意为秦王求情:“三弟做事一向精明仔细,此次一定是被下面的官员联手蒙蔽了,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太子看似为秦王说情,实则没安什么好心。户部掌管朝廷赋税钱粮,自秦王接管户部之后,将户部经营的滴水不漏,太子想安插人手进去,一直没能成功。

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太子当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先剪除掉秦王在户部的羽翼,等户部腾出了空位来,再安插自己的人手就方便多了。

皇上冷哼一声:“你不用为他求情。等他来了,朕自要问个明明白白!”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兄弟(二)

当秦王踏进崇政殿的时候,迎接秦王的是皇上的滔天怒火,以及太子看似关切实则幸灾乐祸的目光。

秦王并未慌了手脚,走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特意召儿臣来,不知有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一份奏折便扔了过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你将这份奏折好好看一看!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皇上的声音里满是山雨欲来的怒意。

秦王心中早已猜到会是什么,面上很自然地挤出了惊惶不安的表情,捡起奏折看了起来。看完之后,脸上陡然变色,扑通一声跪下了:“父皇息怒!儿臣对此事一无所知,一定是户部有人和山东官员暗中勾结,欺上瞒下,贪墨了钱粮。致使山东饿死了这么多人......”

“一无所知?说的倒是轻巧!”

皇上用力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朕对你信任有加,将赈灾一事交由你全权负责,你就是这样负责的吗?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秦王额上冒出了涔涔冷汗,神色中满是惊惧,深深地磕头:“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责罚!”

皇上面色铁青,张口怒骂道:“朕就是杀了你,也换不来这么多百姓的性命!大灾之年,若是赈灾不力,最易生出民乱。山东离京城有数千里之遥,说不定早就闹了民乱,只是还没传到京城来......”

一个气血上涌,皇上的身子晃了一晃。

太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皇上,焦急的说道:“气急伤身,请父皇息怒,一定要保重龙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生气发火也于事无补。接下来该想的是怎么解决补救。”

皇上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缓过劲来。

跪在地上的秦王一脸沉痛自责的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闹出这等大祸,儿臣愿意亲自去山东一趟,亲自赈灾拨粮安抚百姓。山东一日不稳,儿臣一日不回京城。还请父皇应允!”

这话说到皇上的心坎里了。

山东闹出了这么多的事来,仅仅靠当地的官员肯定不行了。必须要派人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过。秦王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这等安抚民心的事。由太子出面才是最合适的。既能安抚百姓,又能在朝野间留下好名声......若是由秦王去了,以后这大燕朝的百姓岂不是只知有秦王不知有太子了?

皇上平日再偏宠秦王。在此等大事上却并不糊涂。

想及此,皇上的目光掠过太子的脸。

太子也不是傻瓜,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收拢人心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彻查此事。让风光的秦王狠狠栽一回跟头。

若是任由秦王前去,秦王肯定会暗中做些动作。抹平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所以绝不能让秦王去山东!

太子跪下请命:“儿臣愿意赴往山东赈灾安抚民心,为父皇解忧!”

秦王垂着头,无人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冷笑。太子主动请缨最好,他费尽心思设了这么大局。就是为了引太子出京......

“父皇,大哥身为储君,前往山东名正言顺。儿臣不敢和大哥争抢。”秦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儿臣愿意陪同大哥一起前去,否则。儿臣于心难安,求父皇恩准!”

皇上怒火稍稍平息,却没有立刻应下,淡淡说道:“这样的大事,朕要先考虑考虑。你们两个先退下,等明天上朝了,朕自会颁旨!”

太子和秦王一起应了,秦王起身,和太子退出了殿外。

......

从光线暗淡的殿内乍然到了外面,阳光明亮的几乎刺目。

秦王惯常的笑容消失无踪,面色晦暗难看。

太子看在眼里,心里畅快极了,故意叹口气安慰道:“三弟,此事一定是户部的官员欺上瞒下,暗中勾结山东官员,贪墨了钱粮。你一个人掌管着户部,难免有体察不周之处,这也怪不得你。父皇现在在气头上,所以刚才责骂你一通,你别放在心上。等父皇气头过了,肯定就不会再怪你了。”

“只要父皇答应让我去山东,我一定会彻查此事,将那些胆大包天的贪墨官员都揪出来,还你一个清白。”

秦王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多谢大哥美意。”

太子拍了拍秦王的肩膀,一派兄弟情深的架势:“兄弟两个说谢也太见外了。希望父皇能答应我们两人的请求,让我们一起去山东收拾残局。”

是啊!这也是我由衷的期望。

秦王心中闪过一丝冷笑。

兄弟两人一起出了皇宫,一个回了太子府,紧急召见所有幕僚商议对策。另一个回了秦王府,同样暗中召集了心腹的下属。

夜幕降临,秦王府的书房里悄然多了一个人。

秦王见纪泽来了,冲纪泽微微点头。纪泽心领神会,并不出声,只默默的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献策。

过了许久,秦王才让众人散了,独自留下了纪泽。

“玉堂,我们的计策已经奏效了。”秦王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近乎疯狂的自得和狠戾:“父皇勃然大怒,太子主动请缨去山东,我也随着一起去山东。接下来一切就要看你的了。”

纪泽眸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应道:“殿下请放心,我从去年就开始暗中布置,只要太子出京城,就再也没机会活着回来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不过,殿下这个计策风险太大了。太子身边侍卫众多,死士们为求刺杀成功必然会竭尽全力,动起手来根本不会留什么余地。万一真地伤着殿下了怎么办?”

秦王对自己也同样的心狠手辣,淡淡说道:“伤的重一些也没关系。富贵险中求,我要图谋的是储君之位,只要能除掉太子又不会惹来父皇疑心,就算受重伤也是值得的。”

说着,又抬头看向纪泽,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若是对我还心怀不满,趁机让人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怪你。”

纪泽:“......”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兄弟(三)

那一夜发生的事,早已成了纪泽心里解不开的结。平日和秦王绝口不提相安无事,其实心里从未有一刻忘怀过。

秦王冷不丁地提起这一茬,纪泽的面色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既尴尬难堪,又觉得无比的羞辱:“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秦王看着纪泽,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只是随口说笑罢了,你不必紧张。你追随我多年,对我一直忠心耿耿,我对你岂会生出疑心。”

若是真的信任如初,又怎么会借着玩笑话来警告提醒他?

纪泽心中暗暗冷笑,敛容应道:“殿下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殿下。”

秦王舒展眉头,笑了一笑:“等我做了储君,他日坐了龙椅,你就是我大燕朝最年轻的大将军!”

军中有许多将领,可大将军的称呼只有一个。做了大将军,也就意味着成为大燕军中第一人!

男儿活一世,当鲜衣怒马手握兵权。站的越高,看到的风景越美妙。

纪泽的眼中闪出了异样的光芒,拱手道:“我一定会全力辅佐殿下登上皇位,绝不会有二心。如违此誓,就让我横尸街头不得善终!”

“玉堂何必发这样的毒誓!你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秦王看似随意地笑道:“再者说了,这世上也唯有我能实现你心底真正的愿望。”

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纪泽听的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秦王。

秦王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小顾氏也快临盆了吧!你已经二十六了,至今还没有子嗣。希望小顾氏能一举得子,为纪家开枝散叶。”

......秦王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句句都像是别有用意?

纪泽心里惊疑不定。口中笑着应道:“承殿下吉言,我也盼着她能生个健康活泼的儿子。”

秦王眸光一闪,唇角似笑非笑:“小顾氏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这一胎说不定会是双生子。”

纪泽心中如惊涛拍岸惊骇不已,脸上的笑容也变的僵硬起来:“殿下说笑了。”

听秦王的语气,分明是已经窥破了他和小邹氏之间的隐秘。

秦王一定是在威宁侯府里安插了眼线,或许这个眼线就是小邹氏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纪泽神情僵硬笑容勉强。秦王看在眼里。心中愈发了然,却不说破。很快便又扯开了话题,和纪泽商议起了山东一行的具体“细节”。

纪泽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对秦王更多了几分忌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