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皇后和叶氏闲聊说话,也没忘了陈元昭,含笑看了过来:“元昭,你也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是不是近来军营琐事繁忙?”

陈元昭应道:“是。军营里新近招募了新兵,近来忙着操练,一直没有空闲来探望娘娘,昨日太子殿下提醒了一声,我今日才进宫,还望娘娘见谅。”

叶皇后颇善解人意的笑着应道:“正事要紧,我怎么会怪你。再说了,我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养病,太子太子妃还有秦王他们每天轮流进宫来伺疾,也不愁没人说话。只是我这么久没见你,心里不免惦记,在太子面前提了两回,他大概是上了心。”

陈元昭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对娘娘一片孝心,令人感动。”

这话可算是说到叶皇后的心坎里了。

叶皇后眉宇舒展开来,口中却道:“他是太子,帮着皇上处理政务才是最要紧的事,整日尽是惦记这些琐事,岂是一国储君所为。”

“娘娘这话可不妥。”叶氏笑着接过话茬:“大燕朝以忠孝治国,太子一片孝心,正是我朝典范。身为一个男子,若是连孝顺都做不到了,还谈何其他!”

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陈元昭一眼。

很显然,叶氏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儿子听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的不说,只冲着这一条。陈元昭已经足够不孝的了......

可惜,陈元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叶皇后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叶氏的话中之意,关切的问道:“元昭也不算小了,终身大事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妹妹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

叶氏叹道:“不瞒大姐,元昭倒是有了中意的姑娘,我看着也很满意。可国公爷却嫌对方家世太低。不肯点头。”

“哦?”叶皇后顿时来了兴致:“不知是哪一个府上的千金?”

陈元昭心念电转。很快就猜出了叶氏的用意。

安国公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叶氏故意在叶皇后面前提起,只怕是打着求凤旨赐婚的主意。叶皇后城府极深。表面功夫也做的尽善尽美。只要叶氏张口恳求,叶皇后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这样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安国公再不情愿,也不能违抗叶皇后的凤旨。

叶氏正要张口说话,岳女官笑着进来禀告:“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楚王殿下来探望娘娘了。”

叶皇后听闻两个儿子一起来了,心里十分欢喜:“快些让他们进来。”

这一打岔。叶氏的话也无以为继了,心里暗暗懊恼。

太子和楚王来的也太不巧了,正说到最要紧的事。好在今日时间多的是,待会儿找个机会重提此事就是了。

......

太子和楚王并肩走了进来。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自然比魏王秦王亲厚。两人相隔十几岁,楚王自幼体弱,太子对这个幼弟颇为照顾。

前世太子遇刺身亡。对叶皇后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差点一病不起。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多。后来。叶皇后召陈元昭入宫,流着泪恳求他暗中支持楚王。

楚王除了嫡出之外,几乎毫无优势。比起精明深沉的魏王远远不及,更比不上羽翼丰满的秦王。

可当年的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

叶皇后是他嫡亲的姨母,对他一直极好。楚王是他的表弟,血浓于水。比起魏王秦王,他当然更倾向于楚王。

之后几年,他全心辅佐楚王。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全力支持,楚王根本不可能斗不过秦王和魏王。

然而,他最终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陈元昭心中恨意滔天,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忍住拔刀杀了楚王的冲动。自重生回京城以来,每次见楚王一回,心里的恨意就更深一回。那份恨意,深入骨髓,只有楚王的鲜血才能平息。

心思深沉表里不一的叶皇后,他也绝不会放过。

仇人太强大了,纵然他再有自信,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无力报仇。杀了楚王和叶皇后倒不算难事,可杀了之后,他也难逃一死。安国公府上下也要因此陪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眼下能做的,是默默忍耐,暗中积蓄力量,暗中筹谋。

总有一天,他要亲自报仇雪恨......

“表哥,你今天果然进宫来探望母后了。”楚王亲热的走上前来打招呼。

陈元昭神色如常的应道:“昨天和太子殿下说好的,当然要来。”

太子也笑着走了过来:“今日你和姨母进宫,母后心中高兴,气色都比往日好看多了。难得进宫,可要多待一些时辰。”

叶氏笑着应道:“就是殿下不说,我也打算待上半天,至少也要等用了午膳再走。宫里的御膳,平日哪有机会尝到。”

这话说的颇为风趣,太子和楚王都被逗乐了。

叶皇后心情极佳,笑着说道:“放心好了,我早就打发人去御膳房叮嘱过了,今日的午膳早就准备好了。”

正说笑着,又有宫女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来了。”

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特意跑到延福宫来,显然是皇上打发他来传话。

叶皇后眸光一闪,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浮出了温和亲切的笑意:“让王公公进来。”

宫女应了一声退下。

片刻过后,王公公进了寝室。

“奴才给娘娘请安,”年近四十面白阴柔的王公公一脸堆笑,给叶皇后请安之后,又向太子等人一一行礼。

叶皇后和颜悦色的问道:“王公公特意到延福宫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吩咐么?”

王公公笑着应道:“奴才特地来为皇上传话。今日中午,皇上会到延福宫来用膳,请娘娘早些预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皇上(一)

不出所料!果然如此!

叶皇后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笑道:“本宫这就命人安排。”

王公公笑着应了,行礼告退。

叶皇后含笑看向叶氏:“妹妹可真是我的福星,皇上平日朝事繁忙,极少踏足后宫。没想到妹妹一进宫,皇上也来了延福宫。”

“娘娘这么说,真是让我汗颜了。”叶氏笑盈盈的应道:“我是沾了娘娘的福气,才有机会得见天颜。”

陈元昭面无表情的听着两人虚伪的应答。

太子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妥来,笑着插嘴道:“说起来,我也有一段日子没和父皇一起用膳了。今日父皇有兴致到母后这里用膳,母后可得让人准备好父皇最喜欢喝的酒。”

叶皇后笑道:“还是太子考虑的周全。我这就命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

说着,叫来岳女官,仔细的叮嘱了一番。岳女官应声退下。

皇上年轻时颇迷恋美色,后宫中时有嫔妃得宠。其中,尤以纪贤妃风头最劲。

纪贵妃生了一个好儿子,朝野名声隐隐盖过了太子,又颇受皇上器重。纪贤妃也跟着水涨船高,在宫里地位极高,仅在叶皇后之下。

叶皇后一直在养病,宫务也落到了纪贤妃的手里。这两个月里,皇上踏足后宫,只召幸过两次嫔妃,其余的几次都是去了纪贤妃那里。延福宫也来过几回,每次都是匆匆待上片刻就离开了,特意来陪叶皇后用午膳还是第一回。

叶皇后一想到这其中不为人知的隐情,心里就觉得膈应。

可不管怎么说,皇上要来。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不但不能往外推,还要精心的准备好午膳,哄皇上高兴。也让宫里的人认清形势,纪贤妃和秦王再受宠,也敌不过她这个正宫皇后和太子。

叶皇后打定主意,将心里所有的愤怒遮掩的严严实实,对叶氏的态度愈发和蔼。

叶氏同样在打着如意算盘。

叶皇后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为了陈元昭的亲事。也得求着叶皇后。姐妹两个各怀心思,面上却是一派亲热,谁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这样的情形。陈元昭前世不知看过多少回。现在只觉得阵阵恶心。

......

临近正午,皇上摆驾延福宫。

叶皇后领着众人向皇上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笑道:“皇后还在病中,快些平身。”边说边亲自扶起了叶皇后。

这样的亲密举动,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叶皇后心中唏嘘。脸上适时的流露出受宠若惊的惊喜:“臣妾谢过皇上。”

皇上生的一副好相貌,年轻时器宇轩昂俊美夺人。现在年过五旬。再精心保养喝再多的补品也挽不回青春,额上眼角俱是皱纹。因着年轻时的贪色无度,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外表看着还算健康,可脚步虚浮。脸色也不算红润。

皇上的目光落到了叶氏的脸上,笑着说道:“叶氏,你快有半年没进过宫了吧!”

叶氏抿唇一笑:“皇上真是好记性。臣妇确实有半年都没进宫了。此次听闻娘娘生病。这才厚颜进宫来探望。”

“你是皇后的亲妹妹,来探望皇后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厚颜两字从何谈起。”皇上显然心情不错,竟开起了玩笑。

叶氏迅速的抬眸看了皇上一眼,眼波流转间,俱是妩媚动人的风情:“臣妇这样的身份,没有娘娘的召见,自然不宜常进宫。宫中人多口杂,难免有人会传出闲话来。”

按着宫中的惯例,外命妇只有在新年初一可以进宫给皇后请安。没有皇后召见,平时等闲是不能进宫的。叶氏这么说,也合情合理。

皇上略略皱起了眉头。

叶皇后立刻笑道:“妹妹实在多虑了。你我姐妹情深,你来探望我,我心中不知多高兴。有谁敢在背后乱嚼舌头,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叶氏嫣然一笑:“有娘娘的金口玉言,臣妇可就放心了。”

岁月实在太厚待叶氏了。

明明已年到四旬,看着却像三十岁的妇人,美貌优雅,风情万种。宫中美人虽多,又有谁能及得上叶氏?

就是纪贤妃,到了叶氏面前也要沦为绿叶,自叹弗如。

女人哪有不在意容貌的?叶皇后表面大度雍容,实则暗暗咬牙切齿。

年轻时她也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在京城赫赫有名。叶氏比她小了十二岁,她做了十年的太子妃,叶氏才及笄,美貌闻名京城。

皇上口中不说,心里早就惦记上了。

她唯恐皇上张口纳叶氏为太子侧妃。姐妹同嫁一夫听起来是一段佳话。可是,以叶氏的美貌风姿,一旦嫁给皇上,必然会得宠。她就要沦落得和妹妹争宠。再等皇上继承皇位,这皇后的位置也未必稳稳的落在她身上。

她思来想去,终于狠心在叶氏的亲事上动了心思。竭力促成叶氏和当年的安国公世子的亲事。

陈玹家世出众,相貌生的英俊,可惜风流名声在外,出身勋贵之家,却不擅长领兵打仗。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貌美倾城的叶氏嫁给陈玹,实实在在是委屈了。

不过,为了她的皇后之位,叶氏也只能嫁到安国公府。圣旨一下,叶氏想不嫁也不行。

一切果然如她所愿。

很快,皇上就登基为帝,她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后。

叶氏在安国公府却过的并不舒心。

陈玹贪恋叶氏美貌,新婚时也甜蜜过一阵子。身边却侍妾通房不断,其中一个叫婉儿的侍妾,自十四岁起就伺候陈玹,十分得宠,竟抢先一步怀了身孕生下了庶长子。

不过,这个婉姨娘也是命薄的,孩子还不满一岁,就生了重病一命呜呼。

当时安国公府里传言纷纷,这个婉姨娘的死大概和叶氏脱不了干系。陈玹心中生了隔阂,对叶氏愈发冷淡。

叶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暗暗快意。却没想到,叶氏因此对她怀恨在心,然后用最不堪的法子作践她这个皇后的脸面......

第一百六十章 皇上(二)

想及往事,叶皇后满心苦楚酸涩。

然而,这些秘密绝不能诉之于口,只能死死的压在心底。她非但不能流露出来,还要忍气吞声和颜悦色:“皇上驾临延福宫,陪臣妾用午膳,臣妾心中感恩不尽。妹妹也难得带着元昭进宫一回,臣妾想着,今日就不分席了,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笑着赞许:“皇后心思细密,想的周全,就照着皇后的意思吧!”

叶皇后脸上笑着,心里却像吞了一个苍蝇似的,难受又膈应。

叶氏眼角余光瞄到叶皇后强颜欢笑的脸,心中暗暗冷笑。

姐妹两个的陈年积怨太深了,久远的让人不愿再去回忆。她过的窝囊憋屈,叶皇后也休想好过!

当着太子等人的面,皇上纵然有心和叶氏说话,也要顾忌几分。

君臣有别,更何况,叶氏还是臣妻的身份。身为一国之君,总要维持天子的尊严体面。因此,皇上略略看了叶氏几眼,很快就移开目光......

然后,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陈元昭的身上。

皇上怜才爱才,重用的将领里不乏年轻人。其中,尤以纪泽和陈元昭最优秀出色,也最令人瞩目。有好事的,不免要将两人放在一起品头论足。

纪泽是纪贤妃的内侄,陈元昭则是叶皇后的姨侄。论身份,和皇上都很亲近。

论官职,纪泽做了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负责守卫皇城。陈元昭统领神卫军,驻守京城,还时常领兵出征。在军中的威望名声更胜纪泽一筹。

再论圣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十分器重信任陈元昭。朝堂内外几乎无人能及。

陈元昭不过二十岁,已经成了大燕朝年轻将领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像老安国公那样统领大燕军队也是迟早的事。

“元昭,近来新兵训练的如何?”皇上亲切的问道。

陈元昭拱手抱拳,正色应道:“启禀皇上,新兵招募不过三个月。臣不敢怠慢。一直在紧急训练。预计再有三个月,才能上阵。”

皇上笑着说道:“这里又不是朝堂上,朕也只是随口问问。朕是皇上,也是你的姨夫。你不用这么紧张慎重,放轻松随意一些就行了。”

陈元昭应了声是,神色却未见轻松。

冷凝英俊的脸孔。宛若刀削而成,冷肃凌厉气势夺人。

皇上看在眼里。非但没觉得陈元昭失礼,反而更增了几分欣赏。年轻人嘛,就应该像陈元昭这样,如出鞘的宝剑。光芒四射锐不可当。

和陈元昭一比,略显矮胖的太子,只能用平庸两个字来形容了!楚王倒是生的清秀。又孝顺懂事,可惜偏偏先天不足。自小到大小病不断......

皇上心中涌过一连串不为人知的隐秘念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遗憾。

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事事顺遂。

......

今日皇上到延福宫用膳,御膳房自然不敢轻慢,御厨们费尽心思,各展所长。各式精美的菜肴源源不断的呈了上来。

不过,每一道菜肴都要用银针试毒,再由太监试吃,这么折腾一番,菜肴早就凉了。再美味也免不了大打折扣。

皇上和叶皇后早已习惯了。太子和楚王生于宫中长于宫中,也都习惯了半冷不热的菜肴。

叶氏却是吃不惯的,勉强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宫中的御膳规矩极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皇上没搁筷子之前,所有人都不能搁筷子。皇上停了筷子,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顿御膳到此结束,谁也别想再吃了。

这样的御膳,吃得惯吃得饱才是怪事。

陈元昭倒是不挑剔冷热口味。领兵行军的时候,只能吃干粮喝冷水,御膳再怎么样也比干粮强多了。

食不言寝不语,安静的用完午膳后,众人移步到正殿说话。

按理来说,皇上皇后太子楚王一家四口说话,不宜有外人在场旁听。哪怕是叶皇后的亲妹妹和亲姨侄,也应该避嫌。

不过,叶皇后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此事。皇上也似没留意到这些细节,甚至欣然笑道:“今日御膳房做的御膳很合朕的胃口,该赏!”

皇上发了话,身边的内侍里立刻有人应声,赏赐很快就会到御膳房。

叶皇后笑道:“皇上今日是心情好,吃什么到口中都是美味了。”

皇上被打趣了也没恼,哈哈笑了起来:“果然还是皇后最了解朕的心意。朕处理完政事来延福宫,见了贤妻佳儿,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此时的皇上,褪去了朝堂上天子的威严,多了几分平易随和。

叶皇后看着这样的皇上,心里却没多少快慰欣喜,反而更添了几分酸意。

皇上这么高兴,到底是因为“贤妻佳儿”还是因为叶氏母子?

不过,皇上兴致这么高昂,叶皇后自然不会拈酸吃醋,更不会泼冷水扫了皇上的兴,顺着皇上的话音笑道:“皇上这么高兴,臣妾心中更是高兴。以后臣妾常叫太子和楚王过来,再打发人去请皇上的时候,皇上可别在长乐宫眷念不来才好。”

长乐宫是纪贤妃的居处。

叶皇后半真半假的玩笑,果然哄的皇上龙心大悦,笑着许诺道:“这自然不会。皇后才是朕的结发妻子,在朕的心里,谁也及不上皇后。”

说话的时候,目光一不小心越过叶皇后,在叶氏的身上打了个转。

叶皇后心里暗暗咬牙,脸上却露出了感动的神色:“皇上有这样的心意,臣妾死而无憾。”

一直含笑不语的叶氏张了口:“皇上龙体康健,要活到万岁。娘娘也要好好保重凤体,和皇上相携白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