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归 作者:沐水游
【文案】:
本是千金之躯,却意外穿越到丫鬟身上。
再回头,原先的自己赫然立于眼前!
一夕之间,父母、身份、地位,姻缘,皆被别人侵占!
骄傲如她,怎样才能劈开困境,回归荣华?
时间:征和二十三年
地点:大景(天下一统,北齐已归入大景版图)
朝中形势:以摄政王为代表的旧势力跟初夺回亲政权的年轻皇帝形成水火之势。
民间:摄政王代君监国期间,下旨颁布的海禁令,终于征和十八年,由皇上亲自下旨撤销。断隔了十五年的航路重新开通,沿海一带,商贸繁荣,民风开放。
注:背景只是背景,请大家往下看文^__^
第一章 天翻地覆(一)
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十六岁那年的生日。
她因是生在七月十五,民间传说的鬼开门日,故而当年她娘亲还特意请了人给她批命。结果,那算命先生就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双逢十五,命中大劫,荣华富贵转眼空;山穷水尽,遇得贵人,柳暗花明又一春。
因为这一句话,使得她娘亲为她忧虑万分,故而这十五年来,她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即便她父亲只是位不大不小的四品官,在这贵人遍地的京州城,太常寺少卿的身份根本算不上什么;又因她是女子,守旧古板的父亲并未有多看重她,但她母亲却依旧将她视若掌上明珠!所以,那个时候,她总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满足的。
她院子里的下人,是整个任府里最多的。
她闺房里的摆饰,是整个任府里最奢华的。
她衣柜里的衣服,是整个任府里最漂亮的。
她妆匣里的首饰,是整个任府里最金贵的。
这十五年来,在母亲的关爱下,她理所当然的成了府里的明珠,成了上天的宠儿!
直到那一天,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变得很彻底。就好似连上天都嫉妒她的一切,所以便恶意地捉弄了她一般!然后看着她在这一起荒谬的事情里,奋力地挣扎,怨恨地诅咒。
而那高高在上的老天爷,永远都无动于衷,只知道用沉默来掩盖他犯下的错!
犹记得,那天早上起来后,她还发了一通脾气,只因身边的丫鬟给她梳的头发不合她的心意。其实这若是在平时,她顶多是骂两句,然后让丫鬟们重新梳就是了。但是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终于告别了让母亲一直忧心忡忡的十五岁,或许是因为她对当日的宴会充满期待。
一个月前,就已听说在她十六岁生日这天,不但族里的亲戚姐妹们会过来,就连离开三年的宋温君,也会随他祖父一起回京。因任宋两家是世交,且她和宋温君又自小有婚约在身,所以届时,他很可能会同宋夫人一块过来。
一想到这,她便很难静下心,一会担心衣服不好看,一会发愁首饰不够别致。于是,就在这坐立难安的时候,翡翠居然还给她梳了个难看的发型,她顿时心火一起,一立眉,想也不想,扬手就给翡翠甩了个耳光!
后来是千瑶上前接了梳子,劝了几句,接着太太那边又着人过来瞧,她才压住了心头的烦躁。打扮好,过去给母亲请了安,又问了昊哥儿的身体,随后见母亲开始忙了。她便告退出来,然后让千瑶跟着,先去园子里逛逛,就等着一会的小宴席了。
然而,谁也想不到,意外竟就在那一刻,突然降临!
平日里,她在园子里溜达的时候,多会去静月池边上的亭子里坐一会。因那个亭子是建在假山上,不但小巧别致,而且周围花草繁茂,池水清澈,景致极好。再者她那段时日因忙着绣嫁妆,也好些天没过去那边了。
可是那天,她才刚走进去,还不及坐下歇脚,跟在她身边的千瑶忽然就发出一声低呼,如害怕至极时,声音被哽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一般。她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随即又听到千瑶那恐惧到破碎的声音惊骇地喊道:“姑,姑娘,有蛇!”
她一听,只觉得头皮整个都麻了,慌乱之中一转头,就看见一条青绿色的东西,正从那台阶处缓缓游上来,同时不怀好意地朝她吐着红色的信子!她的脚顿时就软了,想要千瑶将那东西赶走,偏千瑶比她还要害怕,而且那个时候,这附近竟一个下人都没有!她吓得只得不停地往后退,同时拉扯着千瑶,要她挡在自己跟前。然千瑶挡是挡在她前面了,但却是退得比她还要快,竟一下子将她猛地给撞到那亭子的围栏上!
那一瞬,她还来不及喊出声,就感觉身体忽地失去了重心,亭子的围栏竟断了!而她,就那么从亭子上摔了下去!连着千瑶一起,两人一同往下坠落!
亭子是建在假山上的,为了做得奇巧,除了砌台阶那一面外,余下的三面都是临水。
身子没入水中的那一刹,不知为何,她脑海里莫名地,就闪出一个念头来。今天虽然是她十六岁的生日,但同时也是她十五岁的最后一天。奶娘曾说过,她出生的那当时,晚霞把整个天空烧成了一片红绸,美不胜收!而她摔下去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则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那是一场噩梦吗?溺死的感觉如此清晰,周围的水不停地从鼻子耳朵嘴巴里涌进来,意识渐渐扩散,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她快要死了!不,不行,她还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她才十六岁,还没有过生日,还没见到宋温君,还没有…还没有…
…
“千瑶!千瑶?”嗯,是千月的声音,怎么在她耳边不停地叫千瑶?好吵,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一般,等她醒来,一定得拿鞭子好好抽她们一顿。说了多少次,在她睡觉的时候绝不许吵闹的!
可才刚想到这,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意识忽的就清醒了过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猛的一下,就睁开了眼!
“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我可是吓坏了,这院里都乱成一团了…”见千瑶醒来,千月松了口气,不由就双手合十地拜了拜,故而也没注意到千瑶的异样。
原来她没死!真的没死!刚一睁眼,视线还有些模糊的时候,她顾不上别的,确认自己还是活着后,一时有些不敢置信,一时又有些惊喜。只是没一会,待视线慢慢清晰,眼珠转了几转后,才发现她竟不是躺在自个的床上,而是躺在这,这…像是下人的房间里!
愣了愣,疑惑地转过头,又发现守在她身边竟只有千月一个丫鬟,其他人呢?珍珠,翡翠,琉璃,吕嬷嬷…还有娘亲他们呢?怎么都没有来看她?有什么事,比她落水,差点溺死还要大!
“是不是觉得很渴?要不要喝点水?”千月瞧着千瑶转过头,忙放开合十的双手,关心地问了一句。然后也不等千瑶应声,她就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水,端到千瑶跟前接着道:“你别担心,姑娘刚刚已经醒了,珍珠她们都在姑娘那候着呢,太太也在,我是回来拿东西,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这两日大家伙都顾着姑娘那边,没人顾得上你,幸好你这会儿醒了,不然我还担心姑娘没事后,到时嬷嬷瞧着你还没…就让人将你挪到外头去,那可就糟了!”
“你…”这一通话,她听得糊里糊涂的,正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哑,连发声都困难!
“你和姑娘都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刚刚瞧着大夫在姑娘那说了,醒来后,要先喝点水,别着急着说话。”千月说着,就扶着千瑶,小心喂了她点水,瞧着喝了有半杯后,才拿开。
“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满嘴颠三倒四的!”喝了水,歇了一会,感觉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嗓子也能发声了,她习惯性地就立起眉毛,瞪着千月,有些责备地道了一句。
千瑶的容貌算不上顶漂亮,但她生了一双极动人的杏眼,乌黑的眼珠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与人不同的是她眼尾略长,且微往上翘,衬上她那浓密纤长睫毛,看上去犹似神来之笔的一勾,妩媚之色天然而成。可是,她这样的一双杏目,配的却不是弯弯柔柔的柳叶眉,而是两道浓黑倔强的上挑型眉毛,只见那眉尾同眼尾一样,皆是微往上飞扬。
如果说以前还没有人特别注意过她的话,那么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发现,她这样的容貌很特别,不是绝色,亦非倾城,却是妩媚可人中混杂着惊人的桀骜不驯。她是矛盾的混合体,两种不一样的特征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契合,随着岁月的增长,将为她增添了越来越迷人的风韵。
千月没想到,明明是才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千瑶,那双眼睛竟是异常清亮,且还隐隐带有咄咄逼人之势,一时便有些怔住。
见千月不但不回她的话,反还呆住了,她不耐烦,心里也有满腹的疑问,干脆就拼着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她这一动作后,千月终于回过神,忙就上前扶住她说道:“你身子还虚着呢,着急起来做什么,姑娘那边有人伺候着,就别担心了。你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拿来便是,总归眼下你醒了,我也放了心。不过这会姑娘那边就珍珠和翡翠两人看着,琉璃得明儿才得回来,而底下的那几个小丫鬟,我怕伺候不好,此时太太还在姑娘房里呢。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的,不好离开得太久,你赶紧儿躺下!”
她原是要喝斥千月的,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她这不是在跟前的吗,怎么还姑娘那边来姑娘那边去的!只是她坐起来后,眼光无意中一扫,就瞧见那摆在床头矮柜上的小镜子。
那是她,这十几年来,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镜子里映出来的,同是一脸惊诧地看着她的人,竟不是她!不是她!
她不敢相信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而那镜中的人,亦是在做着同样的动作,露出同样惊骇的表情!
第二章 天翻地覆(二)
“把镜子给我拿来!快点!”她抬手,指着那面镜子,下命令地吩咐道。
千月被她弄得糊涂了,却又莫名的,有些惧此刻的她,因此没有多问,就将那面镜子拿了过来递给她。
随后,千月只见千瑶将那面镜子捧面前,足足盯了有半刻钟,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她那双微翘的杏眼里,露出的则是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惊骇万分的神色。千月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在旁边忐忑地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千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不舒服?”
“你叫我什么?”她猛地就抬起头,似愤怒,又似要确认般地盯着千月问道。
“千,千瑶啊。”千月看着表情有些狰狞的千瑶,且那正盯着自己的乌黑双眸,眼下瞧着似要燃烧起来一般,她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害怕,故而这出声时,不由就有些结巴了。
“你刚刚说,姑、娘,已经醒了?”她两手死死捏着那面镜子,虚弱的身体似要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般,身上的寒意直入骨髓,太阳穴一阵突突地直跳,后背的汗已经湿了衣裳,她却还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盯着千月,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啊。”千月点头,心里却是越来越不解,眼前的人,分明是千瑶,可不知为何,她又感觉不像。因为千瑶就是生气的时候,也很少这么硬邦邦的,居高临下的,似命令人一般的说话。
“你,扶我过去,我要去看看!”她说着,就咬着牙,下了床。
“可是你身子还很虚弱,这样…”千月吓一跳,忙要将她按回床上去。
“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她顿时就竖起眉毛,不容置疑地道了一句。千月愣住,即便心中不愿,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扶着她站了起来。
一路上,千月都在劝她,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路上,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上前来关心地问上一两句,只是她们都喊她千瑶。于是,她一句都没应,只是眼中的迷茫,心中的惧怕却是越来越重。她一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一边又强迫着自己一定要过去看个究竟。
靠着千月,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帘还没掀开,就听到里头传出吕嬷嬷和她娘亲的声音。都是关切的话语,她听得顿时觉得鼻中一酸,眼中一热。
千月瞧着一脸苍白的千瑶,心里真是生出了万分懊恼,实在想不通自己刚刚是中了什么邪,竟真听了她的话,就这么将她带到姑娘这边来。只是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要折回去想是也不能了,但万一一会太太见着后不高兴,那这一罚下来,莫说是千瑶,她也照样是逃不过去啊!
“你能自个站着吗?”趁着这会还没有丫鬟从里头出来,千月低声说着,就小心放开了手。随后她又仔细看了看千瑶的头发,自己刚刚是草草帮她梳了,没梳得太好,但也不显乱,衣服也算整齐,这样见了太太应该不算是失礼。
她没有听千月在旁边说什么,觉得能站稳,勉强能走后,她就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微一抬下巴,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千月在外头想了想,一时也顾不上后悔了,就忙打开帘子跟在后面走了进去。此时这屋里的人几乎都在里间,或是忙着端茶倒水,或者忙着嘘寒问暖,总之一个一个都围在姑娘床边,候在太太跟前,一时倒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进来。
至于外屋候着的那几小丫鬟,都是些没主见的,猛地一瞧千瑶走了进来,一时也有些愣住。只是还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千月就跟着进来了,同时还给她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几个小丫鬟有些困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没主意,便乐于当个没嘴的葫芦。
于是趁着还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千月忙过去抓住千瑶的胳膊悄声说道:“我也不知你这执意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就在这瞧一眼,完后便回去吧。还是别让太太瞧着你了,要知道当时是你陪着姑娘的,结果却出了这事…这会姑娘醒是醒了,但眼下也不知太太是不是还气在头上,万一…”
然而,还不等千月说完话,正在里屋的翡翠似乎感觉外屋有什么动静,又想着千月怎么这一去就这么久没回来,别是在这个时候偷懒了吧!稍一思忖,便走出一看,不想就瞧见一脸苍白的千瑶,以及朝她打眼色的千月。她愣了愣,随即就道:“是千瑶啊!什么时候醒的,都能走到这了,想必身子是无碍了吧?”
千月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于是这一下,满屋的人都知道千瑶过来了。
“是千瑶在外头吗?叫她进来。”金氏在里头吩咐了一句,翡翠马上回身应了声“是”,完后又出来走到千瑶旁边,无视千月不赞同的眼神,只顾着瞅着千瑶,一脸笑地说道:“太太叫你呢,能走吗?要不我扶着你进去吧。”
她略扫了翡翠一眼,然后就摔开千月的手,咬着牙,稳了稳身子,便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千月在后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有些气愤地瞪了翡翠一眼道:“你就这么记仇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翡翠从刚刚的微愣中回过神,瞥了千月一眼,轻哼一声,说着就扭身也跟着进了里间。
刚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娘亲,任府的正房太太,无论是坐是站,永远都显得很端庄的金氏。此时金氏正坐在床头的一张绣墩上,对着床上的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说着话儿。
又走进了几步,目光终于越过金氏,看到了那正躺在她的床上的人。而就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床上的人亦朝她看了过来。
她不是在看镜子,但是,她所熟悉的“自己”,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睡着她的华床,盖着她的锦被,穿着她的绸服!
那一瞬,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一般,脑子嗡嗡作响,耳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思维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她才终于回过神,随即就听到同是自小就护她如珍宝的吕嬷嬷,正极不客气地朝她怒斥道:“立在这跟个木头似的干什么,没听见太太在问你话吗,还不跪下回话!不过是仗着姑娘平日里待你好点,就拿起架子来,眼睛长到脑门顶上,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狂得连姑娘都照顾不好了!这会都到了太太面前,还有你可狂的,跪下!”
吕嬷嬷说着,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她刚刚一路走来,不过是凭着心里的一口气,身上哪还有什么劲。于是这一拍,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嘭地一声,就跪了下去,膝盖上传来的疼痛,顿时让她倒吸了一口气,两眼直冒金星。
已经顾不上委屈,好容易缓过劲,她随即就抬起脸,扬起下巴,死死盯着那床上的“自己”。
第三章 天翻地覆(三)
似乎是震惊到了极致,整个人反而变得有些呆呆的,明明心里的疑问在胸口那要爆开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似哑了,似傻了!对上金氏那完全是看着下人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再看那躺在床上的“自己”,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出荒唐的戏,还是一场荒谬的梦。
金氏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千瑶,只见容长的一张小脸,已虚弱得失了血色;乌黑的一双眼眸,似惊惧得丢了神;就连微显干裂的那两片唇,因抿得过紧,显得那唇色竟比脸色还要苍白。
金氏一时皱起眉头,一时又暗叹了口气。她记得千瑶是六年前买进府的,虽不是家生子,但因模样齐整,人也伶俐,所以一开始是放在自己身边。当时这丫头年纪虽还小,但在她身边待了两三年后,瞧着倒是越发会行事了。后来因华儿这缺人手,她便让千瑶过来静月轩这边。
华儿的性子刁蛮,脾气也大,她这个当娘的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但因向来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所以总也舍不得多有责备,再来她还要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到底挤不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所以特意将千瑶拨到静月轩,除了要她伺候好姑娘平日的衣食起居外,就是每当姑娘有任性的时候,好歹能劝上两句。
而任婉华任性归任性,但她对母亲一直是极为敬爱,因此对千瑶的话,她多少还是会听上一两句。所以千瑶才进静月轩没两年,就在任婉华的主张下,越过这里几位年纪和资历都比她大的丫鬟,率先当上了静月轩里的大丫鬟。
故而金氏对千瑶是越发信任起来,平日里头,任婉华的东西都是经由她手,要有什么事,也是要找她来问。却没想,那天华儿竟出了这等大事,偏还是千瑶跟在身边!金氏爱女心切,虽当时千瑶也是跟着一同出事的,但是她却还是将错归到千瑶身上。只因这段时间千瑶同是昏迷不醒,加上她心里挂着华儿,又自持身份,自是没有说过什么,但心里到底还是存着火气。而眼下华儿终于醒了,却没想竟会,竟会…
金氏深呼吸了一下,再瞧千瑶那似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模样,又想华儿也是刚醒不久,知道现在这屋里不宜吵嚷。于是如过往的很多次一样,她又一次很好的掩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缓声对旁边的吕嬷嬷道:“扶她起来吧,站着回话就行。”
吕嬷嬷应了一声,朝旁边的翡翠示意了一下,两人便一快上前,一人一边抓住千瑶的胳膊要将她拉起来。只是手扶过去的时候,才发觉千瑶竟跟块木头疙瘩似的,没有丝毫配合,吕嬷嬷心中愈加不快,手上一使劲,就将千瑶猛地拽了起来。瞧着千瑶这般狼狈的模样,翡翠心中快意,嘴里就嘀咕了一句:“装什么病弱小姐样,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是什么德行!”
经吕嬷嬷的一拽,再一听到翡翠的那句嘀咕,她猛地就回过了神。从没有人敢对她说这般冷嘲热讽的话,更何况是从自己的丫鬟嘴里出来的,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在平日,无论心里多生气,她都不会在金氏面前发作出来,但是今日,今日不同,今日的这种种事情已将她弄得懵了,一时哪还有那么多顾虑。心火一起,谁触了这个霉头,她便就朝谁发泄了过去!
于是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翡翠的一边脸就生生地挨了一巴掌!啪的那声脆响,就似打在这屋中之人的心头上一般,满屋的人在那一瞬都有些愣住。更让人吃惊的是,千瑶甩出一巴掌后,随即就瞪圆杏目,手指着翡翠怒道:“这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下去!”
翡翠的那句话,并不是只有千瑶听到,但却只有千瑶听得清楚。不过即便旁的人听得模糊,多少也能从翡翠的神色和隐约听到的几个字眼里头,猜得出是句挖苦的话。只是谁也没想到,千瑶竟会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而且她对翡翠怒斥时的那语气,那神情,根本就不像是丫鬟之间的矛盾,倒像是主子在教训奴才!
刚刚明明看着就要倒下去了,怎么眨眼间就变得这般厉害起来?瞧那双眼,活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旁的珍珠和千月具是愣住,但凡是这屋里的丫鬟,看着此时的千瑶,心里都有些惧怕。然而她们心里却都不清楚,也没往下深想,这莫名的惧怕,到底从何而来。
这可真是不得了了,原是过来探望大姑娘的三位姨娘皆睁大了眼睛,满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姑娘落水的事还没个定论呢,这千瑶居然就敢在太太面前撒起野来,难不成是脑袋给烧坏了!
三位姨娘中,连那位最会瞧人说话的董姨娘,这会也不敢出声了,只是来回转着一双眼,同时心里想着:不是说大姑娘屋里这个叫千瑶的丫鬟,平日里是最会处事的吗,怎么眼下看着,倒像是魔障了一般!不会也是跟大姑娘一般,留了什么后遗症?刚刚大夫是怎么说来着?
那一巴掌打得她的手都疼了,但这却是自她醒来后,心里首次有点痛快的感觉。可惜还不等她将这点痛快的感觉稍微延续一下,就马上被接下来的事情给冲得无影无踪!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先回过神来的是吕嬷嬷,一时间是气得满脸胀红,抓在千瑶胳膊上的手忽的就下了死劲,狠狠地捏了一下,顿时就让千瑶叫了一声,随即就见千瑶挣扎了几下,却哪里挣得开她的手。
吕嬷嬷虽年纪大了,但也还没到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而且千瑶自刚刚甩出那一巴掌的兴奋过后,身上反是愈渐无力。
吕嬷嬷抓死了千瑶,一边将她推倒金氏跟前,一边控诉道:“太太您瞧这没有,她这眼里哪还有太太和姑娘,平日里我因瞧着她是姑娘身边的丫鬟,便也将她当成半个小姐敬着,那知却越发娇纵了她的性子。翡翠是好心上去扶她,谁想竟挨了一巴掌!真是没天理了,要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不过都是伺候人的丫鬟奴才,就竟真把自己当成块料耍起威风来。”吕嬷嬷说到这,见金氏就要打断她的话了,她便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紧接着道:“太太就是嫌我今日多嘴,我也得说完这话,这要不好好治治,谁知姑娘下次还有没有命给她折腾的!”
“你给我闭嘴,我是”胳膊似要被捏碎了,眼下不但挣不开,还要听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她只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可是刚一开口,她却发觉自己的脚步愈发虚浮,连头也昏沉沉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有点接不上气来。而这会虽是胳膊被捏得极疼,但眼下若不是有吕嬷嬷这么死命拽着她,没准她就一下子扎到地上了。
“好了,都别说了!”金氏依旧是端庄地坐着,只是眉头已皱起,面上也露出明显的不悦,语气亦是带着许些不耐烦。旁边的翡翠捂着脸,心里虽恨,却是不敢出声,别的丫鬟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随便张口。而站在另一边的那三位姨娘,早把这当成一出戏,正看得津津有味呢,自是不会主动搅进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静下来后,躺在床上的“任婉华”才带着几分迷茫地道出一句来,而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头带着的则是几分紧张和激动。
“华儿别起来,好好躺着,大夫说你需要静养,什么都别担心,以后会想起来的…”听到爱女的声音,金氏马上转过身去,说话时面上已换了温柔慈爱的表情。
站在地上的“千瑶”看着这一幕,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就觉得胸口那的血气猛地一阵翻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让她一下子甩开了吕嬷嬷的掐制,猛地扑到金氏跟前,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还连哭带喊地说道:“娘,我,我才是华儿啊…”
所有人都被唬了一跳,这还了得,再顾不上别的,大家伙赶紧都跟着冲了上去,死命将千瑶从金氏身上拉开。于是这劝的劝,骂的骂,拉的拉,扯的扯,掐的掐,乱哄哄的吵做一团,根本就没人听清嗓音有些干哑,又带着浓浓哭腔的千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而千瑶因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接着就受到这么大的震动,情绪极不稳定,体力早已不支。于是在这一番哭喊和拉扯中,她一时激动过度,遂晕了过去。
第四章 荒 唐
让千月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将晕过去的千瑶抬出去后,吕嬷嬷趁着空隙,走到翡翠身边低声问了一句:“我瞧瞧,肿了没?”翡翠稍稍拿开手,吕嬷嬷看了一眼,顿时就恨得咬牙切齿地说道:“没良心的死丫头,怎的下这么重的手,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嬷嬷别生气了,太太心里正不快呢,我一会就去拿些冰来给翡翠姐姐敷一敷,没多久就能消肿的。”珍珠上前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氏那边。刚刚的那一番混乱,金氏身上的衣服差点没被千瑶给扯坏,眼下董姨娘和柳姨娘正在金氏跟前帮忙收拾,范姨娘照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任婉华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且面上的茫然之色正慢慢退去,两眼亦悄悄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
知道刚刚的话太太听进去了,吕嬷嬷忙就换上一脸笑,快步走到床边小心地问了一句:“姑娘刚刚没吓着吧?身上有没觉得哪不妥的?”
金氏已整好衣服,压住心头的火,又坐回绣墩上,拉着任婉华的手好生安慰了几句。然后便让她躺下好好休息,接着唤了这屋的丫鬟过来,严厉地嘱咐了几句,满屋的丫鬟具是忙不迭地点头应声。吕嬷嬷亦跟着道:“太太放心,有我看着,而且翡翠她们几个也都是知进退的,再没有谁敢像刚刚那般不知轻重,胡冲乱撞!”
金氏略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欲要走,守了这么长时间,她到底是有些支撑不住了。而且眼下华儿醒是醒了,但是这失忆的事,还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亲友们说去。昨日过来的人本就不少,需紧着派人将华儿已经无碍的消息递过去,免得时间一久,万一传出什么话来就不好了。主要还是宋家那边,宋夫人必还会过来瞧一瞧的,而老爷得晚上才回来,她也得派人过去通知一声。
见金氏要走,躺在床上的任婉华终忍不住又开口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她是怎么了?”
金氏闻言,就垂下脸柔声道:“她是你身边的丫鬟,你落水的时候就她在你身边。虽主要是那亭子的栏杆松动了,但这落水的事也有她失职的原因。刚刚估计是被吓坏了,怕受罚,才紧着求饶,你别在意,娘会处理的。”
任婉华怔怔地点了点头,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言,只是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是紧张地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且说千月领着两小丫头将千瑶抬回房间后,因不知太太会如何发落,她心中一直就七上八下的,一时怨千瑶不该这般冲动,一时又悔自己刚刚不该扶她过去。
“千瑶姐姐不会快死了吧?”将千瑶放到床上后,其中一个小丫鬟瞧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时害怕,就悄悄地道了一句。
“胡说什么,不过是晕过去罢了,小心太太听着了说晦气,嫌皮厚了不是!”千月收起乱糟糟的心情,瞪了那两小丫头一眼就将她们赶了出去。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没个底,今日出了这事,太太若能不罚就是万幸了,要想请大夫那是不可能的。偏千瑶又是卖身进府,签的是死契,比不得这府里的家生子,有个病的痛的,也没有爹娘亲戚可依傍…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一时就掉了几滴同情泪。完后又瞧了千瑶一眼,见还未醒,心想大姑娘那头还乱着呢,她不能在这呆得久了。于是便擦了眼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你是中了邪还是怎么,竟在那当口冲撞太太,以后还想要好的就难了!”正说到这,躺在床上的千瑶忽然就轻咳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睁了眼。
“老天爷,可是醒了,我给你倒杯水去。”千月愣了一下,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才刚转身,就瞧见外头有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抬眼一看,原是太太身边的红绸,千月心里咯噔的一下,忙陪笑的问道:“姐姐怎么这会过来了?”
红绸先看了躺在床上的千瑶一眼,见已睁眼,便问:“醒了?”
“是,才刚醒,姐姐就进来了。”千月怕千瑶又说出什么话来冲撞了红绸,忙就代她回答了。
红绸瞟了千月一眼,微叹了口气,就朝千瑶走近几步说道:“太太让我过来瞧瞧,要是醒了,就带你过去回话,大姑娘当时落水的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千月手里正拿着水,听了这话,瞧了千瑶一眼,迟疑了一下,就朝红绸小心地问道:“太太有没有说要罚…”
“没说这事呢。”红绸摇了摇头,然后又对千瑶道:“你也真是,平日里瞧着不是挺懂事的吗,怎么刚刚那么不知死活!幸好姑娘失忆的事让太太分了心神,眼下没精力跟你计较,只是你也得做好准备…”
“失忆!?”千瑶那沙哑中夹杂几分尖锐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红绸的话。
红绸愣了愣,这才想起千瑶还不知道这事呢,便粗略地解释几句:“哦,姑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太太问她是怎么落到水里去的,没想姑娘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再一问,才发现姑娘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红绸说到这就叹了一声,然后转向千月,接着道:“你刚刚离开那会,大夫过来给姑娘瞧了后,说是因溺水,又高烧,还昏迷了一日夜,所以留了个失忆的后遗症。”
“胡扯!”千瑶突地就嚷出两个字,只是那语气听着却是怪异之极,似不信,又似知道了什么一般。
千月简直是被她吓得一惊一乍的,杯子里的水差点没给洒出去。红绸却只当她是在说那大夫,其实当时她听到这事,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便没深究千瑶的话,只是对她说道:“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先过去跟太太说你还没醒,一会我再过来,只是你也别耽搁得太久了。”
红绸走后,千月一边将水递给千瑶,一边有些担心的问:“你觉得怎样,还能起来吗?”
千瑶僵硬地接过杯子,只是她握着杯子的手却一直在颤抖,连盛在杯子里的水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良久,千月才瞧着她咬着下颌,微抬了抬下巴,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脸都苍白成这样,哪能是没事,但她也不过是个丫鬟,除了能给几分同情外,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千月轻叹一声,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刚刚说胡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