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信轻轻点头,云淡风轻地道,“林大人典掌刑狱多年,经验丰富,缜密周全,此事就有劳林大人彻查了,希望使团离京之时能给二太子一个说法。”
在这哥儿俩不约而同可劲儿地捧他的时候,林阡隐约感觉到一种很陌生的四蹄动物在他心里默默走过。
林阡还没想好这话要怎么回,就听他那宝贝学生凑过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还一点儿不好意思的趋势都没有地道,“先生,今天在这儿耽误这么多工夫,您看那篇文章能不能后天再交啊?”
北堂墨不知道自己是被疼的还是雷的,就觉得鬓角默默垂下一滴汗。
林阡脸色前所未有的黑,“不能。”
南宫仕立马端正学习态度,“那我马上送您回府,然后赶紧回家写去。”
今晚这场戏北堂墨算准了开头,却敲破脑袋也算不到会是这样结尾。
南宫信轻咳两声,“二太子,大事儿还没谈完,请吧。”
北堂墨确实是还有另一摊子事儿没完,“好。”
南宫信转身就上车去了,北堂墨跟上去之前扭头对南宫仕道,“四殿下,熬夜影响长身体,早写完早睡觉啊。”
“…谢二太子关心。”
北堂墨刚进马车如沐就扶住了他。
跟北堂墨这么长日子,不该她多话的时候她是一句话也不会说,所以如沐扶北堂墨坐下一言不发就开始着手帮他处理伤口。
北堂墨也只是在如沐额头上吻了一下,一句解释宽慰的话也没说,就任如沐小心翼翼地给他宽衣。
他十几岁开始带兵,打起仗来只管输赢不管死活,只要是稍微得点儿他偏宠的女人这种场面就都见惯了。
所以北堂墨那个穿透性伤口露出来的时候如沐只是蹙紧了眉头,彦卿却是狠狠地倒吸了口冷气。
南宫信并没闻到多么浓重的血腥味,彦卿这反应让他也锁起眉头来。
跟了自己这些日子,这女人也该对伤病有一定程度的麻木了,这会儿还能有这么大反应,那北堂墨就肯定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伤了点儿皮肉了。
南宫信不禁担心道,“伤得很严重?”
北堂墨低头看了看伤口,“刚刚好。”
北堂墨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比他预算的稍微重了点儿。
如沐在马车上的药箱里拿出纱布和几瓶药,彦卿赶紧过去给她帮手。
仨人都为他担心,就他自己淡定得好像这伤口是在别人身上似的,如沐着手给他用药酒清洗伤口的时候他还很有闲情逸致地问南宫信道,“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四弟是这么一号人物?”
南宫信完全没有因为他身上有伤就嘴下留情,带着点儿清浅的愠色道,“我也没听你说过你何时盯上了林阡。”
彦卿裁绷带的手停了一停,错愕地抬头看向北堂墨,在她的印象里林阡算是老狐狸,但绝对算不上坏老狐狸。
北堂墨并不意味他会有这么一问,答案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从他主动请缨去查你大哥死因的时候。”
听出来北堂墨这话的潜台词后彦卿就彻底忘了自己这会儿是在干嘛了。
北堂墨认为,或者确定,南宫仪的死至少是跟林阡有关。
所以他装醉来让藏得严严实实的敌人放松警惕,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想干嘛。
彦卿想明白这层的时候,南宫信已经超越这层想到更深一层上去了,沉声问道,“赵权一直在皇城里?”
“不,”北堂墨吞了两颗如沐递来的药,“他一直在仪王府。”
南宫信脸色立时沉了一层,他原本以为北堂墨让他最后一刻再把赵权的名字添进去是为了让赵权的到来出其不意,却没想这人竟大胆到压根就没让赵权走,还让他去仪王府蹲点儿去了,“你可知他这身份出现在仪王府被人发现会是后果?”
北堂墨笑着摇头,气定神闲地道,“你当我傻啊,我让他带的是你府上的腰牌,被抓着就说是替你去关心案情的呗。”
南宫信顿时找到了那种人们常说的出门没看黄历的感觉,“你怎么会有我府上的腰牌?”
北堂墨笑眯眯地看着彦卿。
彦卿瞬间想起一件之前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的事儿,立马有种想用手里的绷带勒死他算了的冲动。
北堂墨上回走前办的几件事儿中其中一个就是要走了她的腰牌,理由是他随时可能临时回来,有个腰牌进出王府方便。
那会儿北堂墨是严肃认真地跟她说的,她还觉得他这理由挺正当,现在才意识到有个硕大无比的逻辑漏洞,凭着人的功夫想进王府翻墙爬树不就完了吗,要你妹的腰牌啊!
北堂墨沐浴在彦卿想要杀人的目光里,淡淡然地对南宫信道,“我勾搭了你府上的一个女婢。”
彦卿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尼玛,这个解释怎么比真的那个听着还像真的!
南宫信的脸色看起来是真离吐血不远了,北堂墨赶紧火上浇油地道,“你放心,我跟赵权说过了,我一进皇城他就把腰牌还回去了。”
意思就是说,南宫信这会儿已经是查无可查了。
彦卿暗暗舒了口气,发狠地两下裁断绷带递给目光中略带同情看向她的如沐,北堂墨还算厚道地默默把话题拧偏了点儿,“说起腰牌…看刚才的势头,那刺身上的腰牌恐怕是你四弟的手笔吧?”
南宫信这会儿完全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公私分明地“嗯”了一声。
北堂墨皱起眉头,“我从来没跟他打过交道,他怎么会有我府上的腰牌?”
“你确定他没勾搭你的女婢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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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沐给北堂墨简单包扎好伤口,北堂墨伸手扣了两下车厢壁,车夫才重新策马往王府走。
南宫信为了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到王府,直到马车停到王府大门口都没跟北堂墨说一句话,但刚下马车他就意识到今晚这人是铁了心要把他溜达到底了。
他听得很清楚,这会儿迎面从他地盘里快步走出来的人正是刚才骑马一溜烟消失的赵权。
没有北堂墨的命令,赵权就是脾气再急也不会没规矩到在两个主子都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擅自光明正大地出入南宫信的王府。
北堂墨闭着眼睛养了一道儿的神,这会儿从马车上下来完全看不出他身上还带着那么大一个伤口,连如沐也不去扶他了。
赵权火急火燎地走到北堂墨身前,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爷,来过了。”
北堂墨蹙了蹙眉,向跟南宫信站在一起的彦卿看了一眼,“死了?”
赵权微颔首,“是。”
北堂墨看向南宫信,这人显然不情愿却不得不等他的一句解释,北堂墨轻舒出一口气,“算你女人命大。”
南宫信一怔,倏然明白北堂墨的意思,脊背瞬间一片发寒。
如沐脸上也显出几分惊愕的神色。
就只有当事人还一脸茫然,“有人死了我还活着就算我命大啊?”
北堂墨啼笑皆非,这女人犯二说出来的话其实还挺有哲理的,“你这么说也没错。”说罢北堂墨看向脸色煞白的南宫信,“这事儿能不能让给我?”南宫信刚露出些犹豫神色,北堂墨就补了一句,“很重要。”
南宫信点了点头。
“谢了。”
南宫信摇头,“该我谢你。”
北堂墨用一种从复杂指数五颗星的目光看了眼彦卿,把她看得全身发毛之后就抢在这所宅子的正主儿前面带着赵权和如沐大步进门去了。
彦卿能脑补得出来府里出事儿了,这事儿跟自己多少有点儿关系,但跟北堂墨的关系更大,所以北堂墨就很客气地向南宫信要了这件事儿的处理权。
除了这些,其他的一概都是问号。
比如南宫信的反应。
从王府大门到静安殿卧房,这人一声都没出。彦卿知道这一天下来肯定把他累得不轻,这会儿他脑子里肯定在搅合着一堆她这辈子都甭想理清楚的国家大事,所以她也不打扰他,让绮儿去煎药之后看他还在屋里一动不动站着就过去想帮他把那身看着就累的官服换下来。
手刚碰到衣襟,突然被他搂进了怀里。
不知道被他抱过多少回了,但这么突然一下子彦卿还是叫出声来。
这一声叫出来,只觉得南宫信把她抱得更紧了。
魂儿定下来,彦卿清晰地感觉到南宫信冰冷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不由得伸手轻轻拍抚他的脊背,“怎么了?”
南宫信就这么抱了她好一阵子,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今晚她的脑子已经跟着这俩人转到极致了,这会儿实在没有余地去琢磨他这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是打哪儿来的,“只要你没杀人没放火没赌博没打架,我都原谅你,行不行?”
南宫信摇了摇头,仍没有放开她。//**//
“这都不行?”彦卿哭笑不得,“那你是杀人了放火了赌博了还是打架了啊?”
南宫信声音微颤,“我差点害死你…”
突然想起刚才北堂墨说她命大的那句话,彦卿隐约觉得有几个疑问像是能穿到一块儿了,但还不足以让她脑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儿了?”
南宫信这才慢慢把她放开,彦卿看他脸色实在是苍白得吓人,就扶他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才重新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儿?”
南宫信想先喝点水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去拿杯子。
他虽然看不见,但一般来说只是要当着他的面放下来的东西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位置所在。
但今天好像所有事儿都不在一般情况范围内。
彦卿眼看着他手背就要撞到杯子上,赶忙去拦他的手,但隔不住被他的力气一带刹不住车,自己的手背直接和杯子实实在在接触了一下,一杯热水全泼到了桌子上,顺着桌边儿就往下淌。
女人嘛,第一反应就是怕水淌下来滴到身上,尤其身上穿的还是别人衣服的时候,彦卿条件反射地“噌”地站了起来。
本来听到碰倒杯子的动静就已经让他吓了一跳,彦卿突然这么大反应,南宫信根本没法往好处想,急道,“烫着了?”
“没有没有,别着急,”彦卿赶忙伸手扶了扶他的肩,“全洒桌子上了。”
彦卿正庆幸这一杯子水还好没泼到他身上,却就在抬手扶起杯子的空,南宫信一拳狠狠砸在了桌板上,“咣”的一声连茶盘都震了一下。
一个平时连说话都不会很大声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彦卿愣了足有三秒才回过神来,“你干什么!”
南宫信慢慢舒开拳头,轻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我什么都干不了…”
彦卿又是一怔。
他这样的神情她之前只见过一回,就是他抽了他自己一巴掌之后的那个神情,微垂着头,抿着嘴唇,落寞无助,让人看了心里不由自主地揪着发疼。
上次她还明明白白地知道是自己说的话伤了他,这回她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说得过去的原因,总不至于就因为失手碰翻个杯子吧?!
彦卿也不管什么滴水不滴水的了,稍整了下心绪,重新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刚刚砸在桌子上的手,静静定定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他乱,她就不能再乱了,要不今儿晚上就没法过了。
不管负面情绪还是正面情绪都是会传染的,她静了,南宫信果然轻轻合上眼睛,慢慢呼吸了几次,恢复到他应有的平静,反过来轻轻把彦卿温热的手握在手心里,“对不起,吓着你了…”
彦卿凑过来轻吻了他一下,“说吧,要是一直憋在心里恐怕你早晚还得再吓我一回。”
南宫信清浅苦笑,点了点头,缓缓开口,“我早该想到的,他们能对大哥下手,肯定也打了你的主意…北堂墨安排你与如沐乔装悄悄离府,也在府里让人乔装了你们的模样,定是有人趁府中防备空虚要对你不利,正入了北堂墨的布局…若非北堂墨安排,我就这样把你留在府里,没吩咐任何人保护你…我为那些不相干的琐事费尽心思,却对你如此大意,差点…”
南宫信说不下去,就只紧紧握着彦卿的手。他一时疏忽大意居然让她一个人离死亡这么近,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彦卿在他细微的颤抖中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后怕,不得不承认,她搞明白这事儿的一霎自己也禁不住汗毛倒竖。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这个时空的局外人,爱上这个男人之后仍然如此,她只爱他的人,关于这个时空的国家大事权力纷争她统统不愿去掺合,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放心,能让自己安全,但现在这么看着是大错特错了。
打出生起他就跟阴谋阳谋绑到一块儿了,她要跟他在一起就迟早要面对这些东西,她不想掺合,那不代表别人不会把她掺合进去。
她爱了他,跟了他,那就绝不再是能把什么都撇得一清二白的局外人了。
彦卿慢慢吐出一口气,定了定了心绪,站起身来,扶着南宫信的手臂,“不早了,我帮你把衣服换下来。”
这话出现的明显不合逻辑,南宫信微怔,彦卿却一本正经地道,“我不喜欢你这身衣服。”
南宫信哑然失笑,自己在跟她说生死的事,她居然在留心自己的衣服。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就把脑子转到这上面来的,但还是站起身来跟她到屏风边上,由着她不急不慢地给自己换好衣服,听她的话上了床,还喝光了她端来的药。
她还好端端地活着,还能对自己的生活指手划脚,他已经很感激了。
直到躺到他身边,看他已经从刚才的负面情绪中彻底平静了下来,彦卿才轻声道,“说实话,每天操心这么多事儿,累不累?”
南宫信轻轻搂着她,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热,淡淡地道,“累。”
彦卿在他锁骨上轻吻,“说实话,你觉得我笨吗?”
南宫信摇头,“没我笨。”
彦卿轻笑,伸手抚上他满是疲惫之色的脸颊,“既然这样,那让我帮你干点儿活儿,行吗?”
南宫信一时想不出她这是又拐到哪儿去了,轻蹙眉道,“什么活?”
“保护我自己。”彦卿在南宫信开口出声前及时伸手按在他嘴唇上,“我说完了你再说。”
南宫信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