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转机一次,等真正下了飞机,已经晚上八点。有个年轻男人等在外面接机,看起来二十出头,个子不高,长相敦实,皮肤黑黑的,一见他们,立刻挥手:“这边这边!”

阿崇冲贺川说:“武立怎么又黑了!”

叫武立的小子露着一口大白牙:“川哥!崇哥!”

贺川问:“等多久了?”

武立说:“没多久,就等了十分钟,行李我来!”

四个人,行李没多少,武立一个人推车,他瞅着两个陌生女人,阿崇介绍:“她叫王潇,来旅游的,她叫蒋逊!”

武立憨笑:“你们好,我叫武立。”

武立知道会多来两个女人,特意开了辆商务车出来,他放好行李,回到车上问:“川哥,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宁平?”

贺川说:“回家。”

他侧头问蒋逊:“住过农民房么?”

“农民房?”

贺川解释:“自己盖的那种房子。”

“我知道。”蒋逊问,“现在是去那里?”

“不是,我在市里有房子,今天晚了,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去宁平。”

蒋逊问:“宁平的房子是你们家自己盖的?”

“嗯,二十多年前盖的,没什么装修。”

“有几层楼?”

“三层。”

武立在前面开着车,时不时地望一眼后视镜,对这个跟他川哥聊天的女人好奇得很。

不一会儿,商务车停在了一栋公寓门口,贺川说:“到了。”

蒋逊跟着他下来,武立想帮忙拿东西,贺川说:“不用,没几样,你送那两个吧!”

“那我走了啊,川哥再见,蒋……”武立没记住蒋逊的名字。

贺川说:“叫她蒋姐。”

武立老老实实地叫:“蒋姐。”

蒋逊真想说声“乖”,她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武立忙挥手:“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那我走了啊川哥?”

“去吧。”贺川拿上东西,朝蒋逊一扬下巴,“跟上!”

蒋逊跟了上去,坐电梯上到25楼,电梯进户,装修华丽,不知有多少平方,客厅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对面是这座陌生城市的璀璨夜景。

“精装修,没整过。”贺川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蒋逊问:“你家里有吃的?”

“有。”

快一个月没住人,家里只有泡面鸡蛋和火腿,贺川煮上面条,另起一只锅子把鸡蛋和火腿煎上了,蒋逊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听见他手机响了,她说:“你去接电话,我来。”

贺川说:“帮我把手机拿来。”

蒋逊去客厅拿了,一看来电显示有名字,那就只有一个人。

贺川腾出手接电话,那边的大嗓门立刻传了出来:“我爸说要揍我,你快来给我证明一下,我这半个月是跟你在一块儿的,不是故意不回家过年,你快给我爸说说!”

贺川懒得理他:“快递呢?”

“快递到了,我爸给你藏得好好的,明天拿给你!”

贺川说:“不用,先让你爸帮忙收着。”

“那也好。”

贺川挂了电话,蒋逊问:“你跟阿虫家里也认识?”

贺川说:“他爸也是医生,以前给村民体检。”

蒋逊懂了。

面煮好了,蒋逊坐在餐桌上吃,贺川坐对面,几口就吃完了,拿出一台笔记本不知在忙什么。

他衣服还没换下,还是那身宝蓝色,坐在欧式餐桌前,专注的用着笔记本,明明是同一个人,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贺川看向她:“吃完了?”

蒋逊放下筷子:“嗯。”

贺川起身:“走。”

“去哪儿?”

“逛街。”

晚上九点,贺川带着蒋逊出门逛街,附近有几家精品店,他给蒋逊拣了几件衣服,蒋逊也没客气,她行李丢了,没有换洗的衣物,确实要买。

蒋逊去试了几件,就买了一件外套,两件毛衣,经过内衣店,蒋逊指着说:“还有这个。”

贺川站在原地:“你自己进去。”

蒋逊进去买了两套,贺川拿过袋子看了看,全是黑色的,她偏爱黑。

回到家里,贺川进主卧浴室放水。蒋逊参观他的屋,两百平左右,三间卧室,一间书房,摆设简单,没任何女人痕迹。

贺川喊她:“过来!”

蒋逊走进浴室,泡进浴缸里。水花四溅,洗完澡,她已经累得不想动,贺川把她抱回床上,天亮后又把她叫醒。

阳光洒进来,贺川说:“再睡会儿?”

蒋逊睡眼朦胧:“几点了?”

“八点。”

蒋逊立刻起来,身上光溜溜的下了地,直接进了浴室,贺川跟了进去,跟她一起刷了牙,又拧了毛巾让她洗脸擦手。

蒋逊擦了擦脸,举起指头看了看:“手指快好了。”

贺川从背后搂着她,亲了亲她耳后:“再养几天,指甲还没长好。”

“你的背也还没好。”

“现在什么颜色?”

蒋逊说:“自己照镜子。”

“懒得照。”贺川顶了她几下。

蒋逊撑着盥洗台:“你不赶时间啊?”

“赶。”贺川松开她,往她臀上一拍,“下次穿衣服。”

蒋逊顺了下头发:“昨天没买睡衣。”

武立开车来接他们,车上已经坐了阿崇和王潇。

从这边去宁平镇,大约三个小时,早上九点出发,正午时分才到。一路过去,没什么两样,半路上阿崇要下车放水,附近没有厕所,只能就地。

蒋逊和王潇也下车呼吸点新鲜空气,王潇说:“乡下就是好,空气多新鲜!”

蒋逊站在一棵香樟树底下,仰头看着枝叶,边上的人问:“看什么?”

蒋逊说:“这叶子怎么都皱起来了?”

贺川笑了笑,指着路边的杂草:“看那儿。”

蒋逊又看了眼:“是卷的?”

贺川说:“来了这里,你不光能看见会皱的叶子。”

蒋逊很快又想起张妍溪的话:表面很清澈,其实里面都是毒。

空气中流淌着的,又是什么?

这里就是九年前,卓文外公曾经来过的地方。他做错一件事,赔上九年的光阴,穷尽九年难安。

重新上车,五分钟后,车子难以行进。

车前方的柏油路上,水泄不通,堵着密密麻麻不下百人。

第62章

“怎么回事?”阿崇扒着前面的椅子问。

武立不确定地说:“不知道啊……”

那些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年纪大些的看起来有五六十,最年轻的看着像不到二十,明显分成两派,面对面地争执着什么,距离远,人多声杂,仔细听,能听见几个大嗓门声嘶力竭地喊话。

“开工?你们还想开工?趁早倒闭吧……”

“一群神|经病,要闹去跟领导闹,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

“你们不要吃饭我还要吃饭,发什么疯!”

“你们还给姓徐的打工,也不怕断子绝孙!”

“我操|你妈,你儿子死了?你给老子滚回去给他买棺材!”

骂人的人口不择言,越骂越难听,蒋逊斜着身子望着那群人,听了几句,回头看向贺川,贺川眉头微皱,问武立:“水叔是不是也在?”

武立一愣,仔细找了找:“诶,水叔真的在哎……啊,我知道了!”武立一惊一乍,扭头对后面说,“前两天放完春假,工厂重新开工了,水叔他们不让开,这几天一直在商量呢,现在是闹起来了,直接堵在路上了!”

蒋逊问:“前面就是工厂?”

贺川说:“前面是二分厂。”

武立皱眉:“他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车子还过不去。”

贺川想了想:“你往那边拐,阿崇,你带水叔过来。”

“好!”阿崇立刻下了车,快步钻进了人堆里,一眨眼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淹没了。

后面王潇担忧地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阿崇会不会有事?”

武立立刻道:“不会不会,崇哥逃跑最厉害,要是打起来了,他第一个就能逃出来。”

蒋逊忍不住笑了下,连贺川都勾了下嘴角。

车子已经绕进了一个路口,那边的吵架声仍旧跟瀑布一样“哗哗哗”响,没多久,阿崇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件蓝黑色的夹克衫,秃头,瘦巴巴的,皮肤粗糙。

“阿川,你回来啦?”

贺川下了车:“刚回。水叔,前面怎么回事?”

叫水叔的刚才吵得脖子都红了,现在还没缓过来:“那些王|八|蛋,前几天我挨家挨户的去找,让他们过完年不要开工,大家一起搞罢工,结果才几天,全都来上班了,一帮王|八蛋,龟|孙子!”

果然跟武立说的一样,贺川说:“搞罢工能管用?”

“要不然怎么办,就让他们继续放毒气?让大家死光了是不是就好了?”

贺川笑了笑:“让他们接着闹,走,我们去你家吃个中饭,顺便跟你商量个事。”

水叔机灵,知道贺川要商量的事离不开这个,立刻答应了,打电话回家让他老婆多炒几个菜,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个陌生姑娘。

贺川坐回去,摸了下蒋逊的头,向水叔介绍:“蒋逊。”

水叔打量蒋逊:“哦,蒋……”

蒋逊笑道:“水叔,叫我小蒋就行了。”

“哎,小蒋!”

另一边阿崇介绍:“她叫王潇,来这里旅游的。”

水叔正坐在王潇边上:“来这里旅游?宁平?”他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吃饱了撑的!”

王潇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应,阿崇打圆场:“这不是我们今天有事,我硬拉她来陪着嘛!哎武立,开快点啊,水叔家有什么好吃的?可饿死我了!”

武立往小路上开,路窄,只容一辆车通过,幸好对面一直没有来车。

乡下地方,除了住宅就是工厂,远远的还能看见高高竖立起来的烟囱。经过一条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算浑浊。

水叔分了根香烟给贺川,又让贺川往前面递一根,他注意到蒋逊在看河,说道:“这是宁河,我们喝的水就是宁河水。”

蒋逊问:“这是饮用水?”

贺川没抽烟,把烟拿在手上玩了,说:“嗯,就是这个。小时候还能下水摸鱼,现在不成了。”

水叔说:“连衣服都不能在河里洗了,这水脏成什么样了!”

蒋逊问:“他们在水里排污?”

“对!”水叔咬牙切齿,“晚上偷偷排,当我们不知道!去年雨水把那边的水渠冲了,里面的管子都露了出来,他们把排污管道偷偷埋在那里呢!”

宁平镇的居民区就在工厂区边上,这边是镇子的主要区域,水叔家在河对岸,隔着一条河,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厂房。

路边墙壁上贴着很多小广告,水叔家里开着一间小卖部,饭菜就摆在小卖部里。

来的人多,水叔老婆急急忙忙准备了四道菜,蔬菜都是刚从后面的地里现拔的,等大家都坐下了,水叔指指青菜说:“吃吃吃,看看能不能吃出化工味。死活也就这么几年了,吃死一个算一个!”

他老婆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你有毛病啊,怎么说话呢!”她笑着跟贺川说,“他最近脾气臭,别听他胡说八道!”

贺川笑笑:“水叔的脾气我还不了解?”

几人动起了筷子,饿久了,吃相都狼吞虎咽,王潇听了水叔的话,有点不太敢吃,结果见蒋逊埋头吃得跟打劫一下,她这才跟着吃了起来。

农家菜,手艺很地道,尝一口就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