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举动令周帆崩溃大哭:“对不起,颖姐,是我对不起你。”
苏颖笑笑:“别傻了,又不是你的错。”
周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份亏欠和感激她无法表达,却记在了心里。
晚一些时候,苏颖仔细检查过门窗,躺到床上。
招待所条件简陋,两张单人床中间摆着掉漆的棕红色床头柜,上方有一扇窗,隔着护栏,可以看到对面大厦的广告牌。
苏颖关了灯,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看到窗外的霓虹刚好映在对面墙壁上。
“颖姐。”周帆叫了她一声。
“嗯?”
“你说,我是不是命不好,为什么每次遇见的都是渣男?”
苏颖说:“哪儿有都是,不就两个。”
这话给周帆逗笑了,她到底年纪小,无论身体还是心灵,复原的能力都很强。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那你呢,有没有遇过渣男?”
“有。”
周帆来了兴致:“讲讲呗。”
苏颖说:“谁还记得,早忘了。”
周帆没追问,想了想:“那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两个。”
“姐夫和前任?”
苏颖睁眼看着天花板,“嗯”了下。
窗外驶过救护车,警灯交替闪烁,鸣笛声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刺耳,不知谁家正承受着生死煎熬。
周帆轻轻叹气:“但愿这一切很快过去。”
苏颖没吭声。
她低声说:“我换了号码,这次和他也彻底断绝来往了。”
“以前的那个?”
“嗯。”很久后,周帆笑着:“最后一次说说他吧。分手那天晚上,我们吵的撕心裂肺,最后筋疲力尽,几乎失声。第二天早上我从出租房离开,他送我。不知为什么那个画面很深刻,他站在电梯外,穿的白背心灰短裤,脸没来得及洗,头发也乱蓬蓬的,他把红白蓝的编织袋交到我手上,没说一句话,我那时候正恨他,也没说任何话。颖姐,你知道么,电梯门就在我俩之间一点点合上,直到看不见彼此,真跟演电影一样。”
不知为何,苏颖手心微微出汗。
周帆说:“没想到,那一眼就是最后一面,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她这句话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扔进苏颖心里,原本规律运作的时间疯狂减少,转瞬间骤降为零,然后“轰”一声炸开,身体四分五裂,疼痛难忍。
苏颖知道自己怕什么,她害怕想起那个血肉模糊的夜晚,林子里阴森恐怖,顾维拉着她逃命,雨声,风声,呼吸声,奔跑声……最后传来枪声,紧接着耳边响起顾维痛苦的闷哼声……
苏颖也没想到那一眼就是最后一面,她被抓走,没能看着他咽气,没有看清他最后一个表情,甚至没有和他好好告个别。
这是她唯一不甘心的地方,结局或许会慢慢接受甚至淡忘,但是遗憾永远像是心头的刺,偶尔想起,不致命,却能让她疼。
苏颖发现已经很久没特意去想顾维,今天拜周帆所赐,放任了一回。
周帆还在絮絮说着什么,但苏颖没有听进去。
这晚她失眠了,每一分钟都很难熬,越试图入睡越焦虑烦躁,然后脑海里不断蹦出他的样子,站的,走的,坏笑的,发怒的……
更另苏颖崩溃的是,某个瞬间,那身影又突然变成郭尉。
这种矛盾情绪,让她充满负疚感,无论对哪一方。
苏颖开始疯狂出汗,泛着潮气的被褥黏在后背和大腿上,额头伤口突突直跳,脸颊和侧腰的疼痛也不放过她。
周帆已经睡熟,耳边传来隔壁陌生男人的鼾声。
苏颖眼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心中骂了顾维一万遍,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想他。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事业,有了丈夫,她还有三十年甚至更长的路要走。现在拥有的一切几乎圆满,没有什么理由让她停留在原地,不去好好生活。
很久以后,快速运转的大脑终于感到疲惫,苏颖身体放松下来,浅浅入睡。可没过几分钟,她又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苏颖摸到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心中骤然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凑到耳边接听,果不其然。
那边告诉她,服装店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维:老子在下面天天看你俩秀恩爱,你还骂我一万遍???
——
给苏颖些时间吧。
☆、第19章
接到电话时刚好凌晨三点钟, 老陈载着苏颖和周帆赶到现场,火势基本已经控制住。
商场楼下聚集很多人, 有附近居民也有工作人员, 墙体四周拉起警戒线,不准进入。三楼的某个窗口冒着浓烟, 墙体上方留下乌黑痕迹,旁边云梯还没撤回,消防员在做收尾工作。
苏颖抬头望着破败不堪的那扇窗, 双脚定在原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门旁隐隐走出几个人,罪魁祸首被两位警察架紧,口中不停叫嚣,身体费力扭动着。
周帆一眼认出那人, 几步冲过去, 朝他发疯似的拳打脚踢。
警察愣一瞬, 赶紧给拉开。
周帆眼睛能喷火,大声嘶吼:“人渣,畜生, 打我还不够,杀人放火的事你也敢做!”
张辉呲着一口白牙, 笑容在阴影里分外诡异:“终于肯出现了?”
“你想我死!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张辉眼睛瞪得很大, 压低声音:“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怎么样,还敢不敢了?”
“疯子!”周帆死咬住下唇, 朝他肚子狠狠踹一脚。
张辉闷哼一声,牵动伤口,竟趁人不备冲过去,双手拷着,企图张嘴咬周帆脖子。
警察立即上前制住他。
张辉被迫趴下,脸颊贴着地面,整个人呈现疯魔状态:“贱.人,咬死你,咬死你,哈哈哈。”
“简直疯了!”周帆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手抖得厉害:“我会把事情全部说给警察,我要告你,你就等着坐穿牢底吧。”
黑夜里,张辉放声大笑。
他被带走了,留下的警员问:“你是店主?”
周帆茫然无措,看了看不远处的苏颖。
苏颖视线转到这边:“我是。”她走过来,先问了句:“请问,有没有人员伤亡?”
“目前来看,还没有。”
苏颖暗自松口气,又问:“那旁边店铺也被烧了?”
“具体情况还不了解,要等上面的人下来才知道。”警员说:“待会儿需要你们去趟警局,配合我们调查。”
苏颖平静道:“好。”
又在空地上站了一刻钟,看热闹的人有增无减,都抬着头,目光聚焦在一处,小声议论着。
苏颖环紧手臂,也同他们一样抬头望着上面,她只穿了件毛呢大衣,冷风顺领口钻进去,先前的汗没有干透,衣服失去御寒功效,身体就像裹在一层冰渣里。
她没怎么说话,脑中空白一片,好像也没想什么。
又过了会儿,上面的消防人员抱着水枪等器材走下来,三楼的窗口黑洞洞,一点火光都没有了。
苏颖琢磨着上前看看情况,朝门口走去,却蓦地被人拉住手腕。
她回头,异常高大的身影遮住远处灯光,男人表情融进夜色里,看着不太真切。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老陈通知的郭尉。
苏颖咬住唇:“我过去看一眼。”
郭尉瞧了瞧她的状况:“在确定安全之前,你得等在下面。”
苏颖扭了下胳膊,语气听上去仍挺平静:“没事儿,火都灭了。”
郭尉说:“烧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随便掉下来块烧焦物体都有可能伤到你。”
“我会小心。”
“别太任性。”
苏颖说:“我没有。”
“你上去能做什么?”郭尉锁着眉:“况且警戒线还没撤……”
“我去看看怎么了!”苏颖忽然大声。
她扬起头,执拗地看着他。
郭尉微微绷着唇,没吭声,也垂眸看她。
苏颖挣开他的钳制,激动道:“我的店变成什么样,我有权知道吧。你干嘛拉着我,难道要我不做任何事,就站在这儿傻等着?”
一瞬间,好像所有情绪都通过一个口子宣泄出来,苏颖没细想此刻郭尉在她心中担当什么样的角色,可以让她对着他有恃无恐地发脾气,而且毫无道理。
她不像刚才那样六神无主,这种依赖像细菌一样无孔不入,只是当局者无从发觉。
苏颖转身要走。
郭尉一把将她扯回身旁,压着声音:“你冷静点,如果不能控制自己,就给我回家去。”
他语气严厉,不容她胡闹。
那一刻,苏颖鼻子有些酸,她视线转向别处,眨了下眼。
郭尉站在她偏后的位置,看见她的侧脸和频繁眨动的睫毛,不忍再冷声训斥。
顿几秒,他扳过她的身体,将人往自己怀里拢了下:“交给我。”
苏颖额头抵着他胸膛,嘴唇紧抿。
郭尉:“车上等着?”
好一会儿,苏颖闷闷的:“这回血本无归了。”
她揪着他腰侧衬衫,声音还算正常,郭尉拍拍她的头:“怕什么,我在呢。”
苏颖同周帆坐回车里,外界的噪音立即被隔开,暖气烘在脸上,但僵硬的已经感受不到。
周帆紧握着双手,短短一个晚上,张辉把她推到万难境地,成了罪魁祸首。她看向苏颖,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苍白了。
发生这样的事,苏颖也暂时没有心情安慰周帆。
她转头看向窗外,郭尉穿了件单薄的黑色风衣,扣子没系,露出里面的洁白衬衣。他冲老陈交代几句,老陈点点头,走到远处打电话。他则点一支烟,吸了口,微偏开头吹走烟雾,目光忽然朝这方向看过来,半刻,又移开了。
不久,有警员走到他跟前,郭尉掐了烟,向前迎几步,将那半截烟卷虚握在手心,背到身后。
两人说了会儿话,郭尉和老陈朝这边大步走来。
老陈启动车子:“郭总,去警局?”
郭尉:“嗯。”
到了警局,苏颖和周帆被带去不同房间做笔录,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微亮。
要离开时,负责这起案件的张警官把郭尉和临时赶来的梁律师叫到旁边,说:“昨晚那两个保安发现的及时,听见异响就立即上楼查看,合力把犯罪嫌疑人制伏了。后来警方查监控,发现他傍晚就在商场里闲逛,应该是关门前藏在某个地方,半夜再出来作案的。好在他只是即兴故意放火,没携带汽油之类的易燃液体,火势及时得到控制,损毁范围才没扩大。”
郭尉点点头,问:“烧了几家店铺?”
“加上你们的,共三家。”
郭尉:“会怎么判?”
梁律师说:“嫌疑人要根据财产损害程度进行赔偿,另外量刑标准三年至以上不等。”
郭尉想了想,多问一句:“若无偿还能力呢?”
“判定有无偿还能力的过程比较麻烦,一般要等刑事及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结束,最起码半年的时间。如果没有偿还能力……”梁律师没有说下去,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郭尉明白了,朝张警官伸出手,微笑道:“麻烦了,张警官。”
对方与他握了握:“客气。”
所有事情交涉完,苏颖想回趟店里,郭尉一道过去,同行的还有梁律师。
整个商场近期恐怕无法营业,仍有些路人聚在大厅门口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取过证,商场相关负责人才把他们带进去,梁律师将事故责任认定详细讲给对方,对方比较明事理,知道法律上除了向纵火者追责,损失根本无权让他人承担。而且他心中很清楚,发生这种事,商场安保部门也存在失察责任。
上到三楼,一股烧焦气味扑鼻而来,地面布满积水,里面混杂着黑色污垢。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看到眼前的狼藉景象,苏颖还是狠狠怔住。
店里一片焦黑色,混乱不堪,货架、木梁横七竖八躺着,地上的积水里泡着一堆堆的纤维灰烬。苏颖从角落里捡起一块碎掉的紫水晶,是店铺开业之初,郭尉送她的礼物。
苏颖抬头看向郭尉,郭尉也正看着她。
里面已经进不了人,所有服装及库存烧了个干净。还好两侧店铺波及不算严重,橱窗碎掉,商品烧毁一小部分,但被高压水枪淋的透彻,所幸还能分辨原本的样子。
郭尉拢了下苏颖肩膀,示意她跟着下去。
这时商场门口聚集一些店主,见他们出来,立即围住。
冲在前面的是旁边店铺男主人,国字脸,络腮胡,一条小指粗的金链挂在脖子上,看着很社会。
他先看见苏颖,直接冲她去:“元凶这儿呢。”他冲后面嚷了句,又扭回头上下打量她:“你说你得罪什么人不好,把自己地方烧了,还连累我们做不了生意,说说吧,怎么赔偿?”
苏颖皱了下眉,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太委婉:“我跟你同是受害者,赔偿找不着我,我还不知道向谁要呢。”
男人瞪眼:“跟我耍无赖是不是!”
在场大多都是楼下店主,虽然没被火灾连累,但不能营业同样会造成损失,心中愤愤不平,都嚷嚷着同苏颖要说法。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商场负责人承诺不会耽误太久,一二楼会尽快恢复正常,其他店主也能得到商场方面的变相补偿。
可是没有用,在国字脸的煽动下,一群人仍起哄,争吵不断。
国字脸伸手要把苏颖揪出来,被郭尉挡开了。
他把苏颖拉到身后,冷眼看向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国字脸身上:“好好说话?还是警察解决?”
国字脸这才正视堵在面前的高大男人,打量片刻,不屑道:“少拿警察吓唬人,谁还不得讲个理。”
“对,我们没吵没闹,就要个说法,赶紧商量商量这事怎么解决。”旁边女人附和一句,正是另外被烧的店主。
这些人平时见面笑脸相迎一团和气,可但凡触犯自己利益,立即翻脸不认人。苏颖十分理解,但也明白不能松口,事实上,她的确也是受害者。
她往前走一步:“放火的人已经在警局,等到事情弄清楚,那边会给我们合理说法的。”
“少拿滚轴话在这敷衍,当老子猴耍?”国字脸怒了,指着她鼻子:“要不是找你寻仇,我们能被烧?根源还是你。”
闹嚷声渐大。郭尉盯着他的手,脸色越发难看。
“大家都冷静点。”梁律师试图解释:“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如果经济财产受到损失,可以向相部门提起民事诉讼,法院会依法判定罚金。但是,从法律角度讲,你们的确无权向受害者索要赔偿......”
一听这话,国字脸上前揪住他衣领:“说的什么屁话!”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令梁律师立即噤声。
国字脸忽然举起拳头,朝他打过去,却在最后一刻被人阻在半空。
郭尉捏着他手腕:“想好再动手,有理可能也变没理了。”
国字脸体型很壮,但身高只到郭尉肩膀。苏颖不知郭尉用多少力气,只见对方脸部肌肉轻微抽动几下,紧握的拳头无法自控地松开了。
郭尉:“借一步说话。”
苏颖拉住他的手,怕他一时冲动也动手。
郭尉回握,紧了紧:“待在这儿。”
郭尉径自穿过人群,站在花坛边点了一支烟。他衬衫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两颗,露着过分突出硬挺的喉结,头发松散微乱,不似工作中打理的一丝不苟,一手收在风衣口袋里,垂眸吸烟的动作不疾不徐,烟雾缭绕间,他微眯着眼躲开,神情中竟带些坏坏的痞气。
苏颖没见过这样的郭尉。平静的心湖突然落入一颗石子,“咚”一声响,无数涟漪。
有时人的情感变化很简单,一个眼神,一个笑,都可以让对方义无反顾。苏颖远远看着他,何况一个顶天立地、能护她周全的身影呢。
等了会儿,国字脸走过去:“说什么?你能做主?”
郭尉没急着答,先从烟盒里抖了根烟递过去。
国字脸看看,不接。
郭尉也没太在意,收回手,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截了当道:“我愿意赔偿。”他给个数字。
国字脸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面色缓和几分,仍是说:“这点钱打发谁呢?”
“我看过上面,足够了。”
“烧掉的衣服不算,重新装修要钱,补货......”
“那也足够。”郭尉打断:“你要清楚,赔偿损失不是我的义务,愿意出这笔钱多半是对你和另外那家被连累的补偿。梁律师说的没错,我们并没违反任何法律条例,过错方在纵火者。你可以起诉,但审判过程会相当漫长,之后你才能拿到赔款,何况我听说那人经济能力有限,到时候能不能出得起这笔钱还未知。”
国字脸不吭声了。
郭尉:“想想。”
他不再说话,微侧过身去等待,把指尖夹的烟慢慢抽完。
时间过去了会儿,国字脸似乎还在犹豫,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滴溜乱转,不时看向人群。
郭尉走近几步:“只有你、我和另外一家的交易。说实话,都赔偿不现实,到时候我真要好好想一想,可能你一分钱也得不到了。所以你散了人群,我给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