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后忽得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给哀家闭嘴!哀家让你回话了么!”
萧清淮果然紧紧闭嘴,连请‘皇祖母息怒’的话都不再说,南姗心头不由再度疯跑过一匹草泥马,不让人回答你的话,你特么也别用疑问句的形式说话啊!
南姗觉着,她还是沉默点比较好,虽然,她挺想抬头看看,皇帝老爷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但是,沉默也是错误的,钱太后喝骂完小五同志,只静了小半晌,突又继续怒喝道:“你是哑巴么!哀家问你话,你竟然敢不答!”这次似乎比刚刚还愤怒,连手边的绣金线抱枕,也被拍翻了一个大跟头。
南姗仍垂首静跪,不搭理脑门顶那道耀武扬威的声音。
殿内一片静谧无声,只有钱太后略喘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皇帝估计是不想在晚辈面前驳亲娘面子,便一直沉默着没发声,稍稍的片刻后,南姗听到睿王妃低咳一声,温声提醒道:“姗姗,太后在问你话呢。”
南姗这才很茫然的抬起头,先看了一眼目含忧色的睿王妃,才慢慢扭过头,望向满脸怒气的钱太后,十分无辜的认错道:“请皇祖母息怒,孙媳因未得皇祖母明言允许,是以不敢擅自答话…”末了,南姗还用很疑惑的语气,不确定地问了一遍:“皇祖母,您是让孙媳回话么?”
因以往太后发飙时,被骂得晚辈,不是闷着脑袋受着,便是忙不迭的认错,像南姗这样婉转挑衅的说辞,倒还是头一回见,遂皇帝微愣,睿王微愕,太子微呆,皇后、睿王妃和太子妃均微瞪眼,太后被憋堵的更是凤颜大怒:“废话!”
得到确定性的肯定答案,南姗便举止从容,声音温雅的答道:“孙媳与殿下并非故意来迟,皆因听说皇祖母偶感不适,孙媳特意去库房找了几支上好的老山参,故而耽搁了些许时辰,请皇祖母原谅。”
太后指着南姗,气得手指直打哆嗦:“你居然敢顶撞哀家…你大胆!放肆!”
南姗似乎不解太后为何发怒,顿时露出一脸惊惶之色,接着忙垂下脑袋认错道:“孙媳愚钝,实在不知犯了什么错,竟惹得皇祖母如此生气,皇祖母快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钱太后估计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南姗才忐忑不安的认完错,钱太后便捂着胸口,十分猛烈的咳嗽起来,守在床榻边的几人一惊,捶背的捶背,端茶的端茶,捧痰盂的捧痰盂。
南姗颇有点傻眼——她刚才讲的话,真的很过分么,明明一个脏字都木有带呀。
皇帝萧元德心中颇是烦恼,晚辈恭恭敬敬来请安问好,你就算不喜,干晾着不理睬不就得了,干嘛非得要挑刺置气,到头来偏偏自个把自个气着了…身旁一阵人仰马翻,皇帝瞅着还跪在地上的儿子儿媳,无力的叹气道:“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钱太后这咳嗽起来的架势,着实把南姗吓了一大跳,她这算不算是惹祸了…可听皇帝老爷的口气,似乎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脑袋还没转过弯,已被小五同志扯起胳膊,挪站到了一侧。
南姗悄悄瞥眼过去,只见小五同志清俊的脸上,啥表情都没有,俗称面无表情,浓密的眼睫静静低垂着,一动都不动,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公没表情,她也装雕塑,若是老公痛苦流涕认错,她就跟着捶胸顿足嚎两嗓,嗯,一切以夫为妻纲做标准。
待寝殿内终于风平浪静时,有个捧着玉琉璃托盘的中年嬷嬷走了进来,托盘上头摆着一只翡翠碧碗,碗上方冒着白哈哈的热气,一股子苦药味也四溢开来,那中年嬷嬷屈膝行了礼,语声恭敬:“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的药已好了。”
南姗心中思量着,她刚刚似乎把钱太后气着了,又兼之她本就是来侍疾,殿内的一众人,不是辈分比她高,就是位份比她高,她应该在皇帝老爷面前刷回点好感度,毕竟太后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很是大咳了一阵,言而总之,从嬷嬷手里接药碗的差事…也理应她来做,遂走上前,从托盘里端下药碗,哪知扭过身刚前行两步,便听到已恢复元气的钱太后,又是一声河东狮般的暴吼:“谁准你碰哀家的药碗了!”
南姗正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前走,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嗓子,差点没把钱太后的药碗摔地上,南姗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论她有啥表现,在钱太后眼中,压根就是说啥错啥,做啥也错啥…
钱太后又莫名发怒,南姗也不能把药碗扔了,便只能很尴尬的举着药碗,向殿中的其余三位女性求助——谁来搭把手?
皇后是婆婆,睿王妃是婶婶,故太子妃祝氏果断出场,接走了南姗手中略烫手的药碗,南姗则继续对发怒的钱太后施礼赔罪:“请皇祖母息怒,是孙媳逾越了。”
——丫的,你这么讨厌她,干嘛还不撵她圆润的离开啊,专门留着碍眼用么。
太子妃祝氏将药碗端到钱太后榻前,柔声软语道:“皇祖母,药已好了,要趁热喝,才见效快呢。”
钱太后心头正怒,已压根控制不住脾气,祝氏的话听在耳中,也觉着甚是厌烦,当即又怒喝道:“你给哀家起开,谁又准你凑这么近了!”
祝氏被吼得当即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敢落下来,只能楚楚可怜地望着太子。
南姗十分无语的低叹——她被南老夫人吼过不少次,好歹算是锻炼过的,祝氏在家里应是千娇万宠,估计从没被这么大声骂过吧。
皇帝终于不再沉默了,微锁着眉头,先对太子萧清斌道:“太子,太子妃刚有孕,不宜劳累,你派人送她回宫歇着去吧…”又扭脸对萧清淮道:“小五,你也带姗姗出去。”
四人纷纷应是,依序退出殿外。
皇宫之中,从不缺少有心人,嗯,大概只有满心怒气的钱太后,要除到外头,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很容易察觉出一些事情,比如,先头南姗与萧氏皇亲见礼时,皇帝为何语气很熟稔的和南姗说话,且还知晓南姗性子开朗活泼,现在,又能这般自然而然唤出儿媳妇的小名,不难推断出,皇帝应该早就认识南姗,可是,皇帝怎么会认识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呢。
太后寝殿的那一阵吵闹声,守在殿外的人隐约也听了个明白,此刻见太子、太子妃、萧清淮、南姗四人一一出来,不由好奇的放眼瞧去,只见被吼得最凶的两个人,一个若无其事,一个神色自若。
萧清淮倒还罢了,他不论怎么被喝骂,都是那一幅冷冷淡淡的表情,大伙儿是早就见惯了的,可南姗这两回的表现,却很让人刮目相看,上回见礼时,太后说那么难听的话,都没见她失了礼仪,这回又被骂得这么凶,居然也没哭着抹泪——姑娘,你的心是金刚钻做的么。
南姗觉着这皇家真是,嗯,十分有趣,这么一大帮子兄弟妯娌拥在殿中,只各自坐着沉默吃茶,连半句话都不交流,喂,虽然你们都不是一个妈,可好歹还是一个爹生的吧,就没有点神马共同语言——看样子,她回去还得好好补补课,另外,加班果然让人很郁闷。
南姗等人在正殿中,约摸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见皇帝萧元德与睿王萧元哲从内殿走出来,不由纷纷站起身,全部行礼问安:“见过父皇,皇叔。”
萧元德挥手免了众人的礼,在最上首的宽椅中坐下后,亦让众儿子儿媳坐好,温声道:“太后年纪大了,脾气愈发暴躁,平日若有失仪之处,你们也都体谅些…”陈词一会儿后,便道:“你们的孝心,朕都是知道的,你们已都各有家室,便不用留在宫中侍候了,待过会儿一道用了午饭,便各自回府里去罢,嗯,若有闲暇的功夫,便抄录些佛经,送至宫中的宝华殿,也算为太后祈福。”
众人纷纷起身,整齐划一的同时应下。
南姗一跨出高高的门槛,只觉连寒冷的空气,都充斥着甜美的芬芳,特么的,待在钱太后的寝宫,简直是全身心的压抑,南姗将萧清淮拉至一偏僻角落,微红着脸道:“殿下,我刚才茶喝得有点多,所以…”你能不能带我去净房?皇宫于她来讲,还是有点人生地不熟啊。
萧清淮很聪慧的领悟了,便眨眼道:“跟着我走。”
南姗到净房转了一圈出来后,脸却变得更红了,扭捏着手指细声道:“殿下,我那个…小日子来了,所以…”你能给我找点需要的东西来么。
萧清淮略黑线:“…”
第129章
某位亲戚突然来串门,把南姗搞得很尴尬,连带被求助的小五同志也有点尴尬,这回入宫没让云芳陪同(云芳就在接待亲戚),小包子又是半个男性,小五同志不得不亲自出马,可他又极少与宫女打交道,是以,当小五同志召唤某个宫女时,那位宫女几乎露出一幅被雷劈到的模样。
“你在谁宫里当差?”萧清淮神色略冷淡,问来到跟前的青衣宫女,南姗瞧着这位宫女的穿戴,猜她该是个挺有体面的宫女。
那青衣宫女福了福身,垂着头恭声答道:“回五殿下的话,奴婢是良贵嫔宫里的。”
萧清淮‘噢’了一声,然后将南姗轻轻推出去几步,低咳一声:“姗姗,你自己跟她说。”交代完南姗,萧清淮便背过身去,再溜达到几步开外,最后抬头望着白蒙蒙的天空——今天天气好好噢。
与女*流女性问题,哪怕是个陌生女性,南姗也没刚才与小五同志说起时那般不自在,南姗清晰无误的表述需求后,那位青衣宫女神色微讶,随即便又福了福身,温声笑道:“五皇子妃请随奴婢这边走。”
南姗微笑颔首:“好。”
只是,刚走出几步,便听后头脚步生风,南姗登时想到忘了件事,才扭过头,近在身畔的小五同志,已轻声嘀咕道:“哎,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落下我,自个就先走了。”
南姗只得讪讪的笑:“…殿下,对不住,我一时把你…给忘了。”
萧清淮轻轻瞪了南姗一眼,低声笑骂道:“小丫头又敢忘了我,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当他看到小媳妇和宫女说完话,撇下他提步就往前走时,他真的挺想,嗯,揍一顿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居然敢抛夫忘夫。
南姗再度讪笑:“殿下别生气,实在是那个有点急…”萧清淮柔和了脸色,低语轻问:“现在感觉难受么?”南姗苦着脸点点头,神情抑郁。
良贵嫔是个很端庄和气的女子,她生有七皇子萧清尘,今年已六岁多,南姗去到她宫里时,良贵嫔正和刚下学堂的儿子说话,给南姗引路的青衣宫女,在良贵嫔耳边悄语一阵后,良贵嫔温婉而笑,吩咐:“青缨,你带五皇子妃去收拾下。”
南姗盈盈行了个礼,表示歉意:“打扰贵嫔娘娘了。”
当南姗终于浑身松快的回来时,因避嫌而留在外头的小五同志,正被七皇子萧清尘缠着说话,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生得很是活泼开朗,一口唤一个脆生生的‘五哥’,见南姗从内殿里出来,又眉开眼笑唤道:“五嫂。”
萧清淮终于等到南姗出来,便对正热情洋溢的萧清尘道:“小七,外头冷,别在这打转了,快随你母妃回殿里用午膳,五哥先走了。”
在人家快吃饭时来打扰,南姗默默吐槽自个事真多,便也很真诚地对良贵嫔行礼致谢道:“事出有因,多有打扰,贵嫔娘娘和七弟快用午膳吧,我与殿下就先告辞了。”
良贵嫔和气微笑,道:“无碍的,五殿下与五皇子妃请便。”
青缨将南姗和萧清淮送出门之后,便回到良贵嫔身边,拿一双干净的筷箸,为良贵嫔和七皇子布菜,并低声说道:“娘娘,奴婢瞧着,五殿下自大婚之后,可变了不少呢,都说他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可刚刚奴婢领五殿下和五皇子妃来时,俩人一路都在嘀咕悄悄话,看着感情挺好的。”
良贵嫔端庄的面容略显怅然,轻声道:“不都说五皇子妃是五皇子自个向皇上求娶的么,五皇子妃生得那般明艳绝色,是个男人呀,都会喜欢,除非他是个和尚或者道士。”
青缨笑了笑,忽道:“不过,太后娘娘似乎很不喜欢五皇子妃。”
良贵嫔面带苦笑,低叹道:“这满皇宫的人,能得太后青眼的,才有几个,本宫也没心思管旁人,只要能扫好自己门前的雪,也就知足了…”说着,看向埋头吃饭的萧清尘,见他鼓动脸颊,吃得正香,神色温柔道:“小七,你吃慢些,可别呛着了…”
这头,萧清淮见南姗脸色不太好看,思咐一番后,便决定不留在皇宫用午饭,还是直接带小媳妇回府的好,遂前去御书房向皇帝萧元德致别:“父皇,姗姗她身子有些不舒服,儿臣想先带她回府,便不留在宫中用午膳了,请父皇原谅。”
萧元德微挑眉梢,问道:“是被太后…吓着了?”
萧清淮面色微囧地摇了摇头,因得给老爹一个明确的回复,便硬着头皮答道:“回父皇的话,不是被吓着了,是那个…呃…”
萧元德见萧清淮面色古怪,说话还吞吞吐吐,不由打趣笑道:“小五呀,父皇可不是神仙,没有什么读心术。”
“就是女子都有的那个…月信…”待‘月信’俩字宣之于口后,萧清淮回话便顺畅多了:“儿臣看她脸色不好,又开始肚子痛,所以想先带她回去歇着。”
萧元德‘噢’了一声,神色很镇定道:“行,那你们就先回去吧…对了,初五例行的进宫请安,你们也不用过来了,到初十再来。”
“儿臣谢过父皇。”萧清淮行礼称谢,然后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应允。”
萧元德神色和蔼,语气甚是宽容:“说吧。”
萧清淮躬了躬身,才朗声说道:“上回父皇问儿臣想去哪个衙门历练,儿臣说去工部,父皇那时允儿臣年前歇息,年后再入工部当差,儿臣想着,如今离年后还有不少日子,儿臣又无甚要事,闲着也是闲着,便想求父皇,可否让儿臣先调些工部的书籍和文卷一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儿臣想先窥窥门径,到年后也可学得快些,以求早日为父皇分忧。”
萧元德的神色欣慰而舒悦,静默片刻,便道:“准了,父皇明日早朝后,会同工部尚书打招呼,你想看哪些文料,自己随意挑选便是。”
萧清淮再度躬身称谢时,不忘叮嘱:“谢父皇恩准,那儿臣就先告退了,父皇多保重身体,晚上看折子时,别总是熬得太晚。”
萧元德温声叹道:“小五从小就懂事…”说着,又半开起玩笑话:“小五,终于把心心念念的小丫头娶到手了,心里高兴么?”
萧清淮神色微赧:“高兴…全赖父皇成全,儿臣心里十分感激。”
萧元德想起许久之前,儿子还那么小,就开始春心萌动,如今多年过去,终于得偿所愿,挺有一种春花秋月的圆满无憾之感,遂笑出声来:“好啦,快回去吧。”
蹬蹬蹬的马蹄声中,南姗很不放心的再度询问小五同志:“殿下,我们就这么走了,你父皇真的不生气?”
皇帝老爷已发话留吃饭,然后小五同志以‘她突然接待亲戚’这么个诡异的理由,向皇帝老爷请辞离去,这样真的不要紧么,你老子不会觉着你…咳…太惯着她了么。
萧清淮捏捏南姗的俏鼻子,再度很肯定的回答:“我父皇真的不生气,还说让咱们初五不必进宫,到初十再进宫请安,我都和你说好几遍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的傻姑娘。”
南姗皱皱有些痒的鼻子,嘟囔道:“我四位兄长都夸我聪明,怎么殿下老说我傻呀。”
“说你傻,你还傻上瘾了…”萧清淮将身体温软的小媳妇,搂坐在怀中紧紧拘着,悄声低语道:“你我成婚,乃是父皇亲笔御赐的旨意,而你两度进宫,太后当着父皇的面,就回回跟你为难,岂会不知太后对你成见颇深…傻丫头,我告诉你一件事,太后越喜欢谁,父皇其实越不待见谁,反之亦然。”
萧清淮又摸摸南姗的脸蛋,低声道:“你我两次受辱的委屈,父皇心里都明白,只是碍于血缘之由,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父皇是不会对太后发火的…姗姗,我说过要护着你,可到底还是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如,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南姗听了只轻声道:“我们来时,殿下不都说了,太后若说什么混账话,我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千万别堵在心里…我听殿下的话,没有堵在心里,所以心里也不难受。”
萧清淮静静地望着南姗,半晌,嘴唇紧紧贴在南姗的耳边,一字一字道:“姗姗,你别骗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里会真的不难受,便是我,以为早能把她的话当放屁,可到底还是…忘不掉,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刻都不曾忘过…姗姗,我恨她,恨不得她早点——死。”
南姗微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这么对她坦白而语了么。
仍有徐徐的温热呼吸鼓进耳中:“姗姗,我凡事都不会瞒着你,你也不要骗我,好不好?”南姗还没顾上答话,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萧清淮顿时不悦道:“出了什么事?”
第130章
萧清淮正与南姗剖心剖肺交流中,忽听车外一阵吵嚷,不由大是不悦,冲车帘微微摇荡着的车窗口,轻喝一声:“出了什么事?”
片刻后,小包子尖细的声音在车窗处响起:“回殿下的话,有个刁民领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阻拦殿下和皇子妃的车驾,那个刁民还声称…是皇子妃的亲戚,求皇子妃赏他们碗饭吃,奴才请殿下的示下,是将他们乱棍赶走还是带近前来问话?”
南姗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啥时候有这种亲戚了!
正疑惑之间,只听外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想是被侍卫阻拦着,隔得有点远,很大声凄厉的哭嚎着:“姗妹妹,求你可怜可怜姐夫一家子,我们已经两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求你赏我们口热饭吃罢…枫哥儿,快叫你十一姨,求她救救咱们一家子,枫哥儿,你快叫呀…”
南姗心头嗖的窜起一股无名怒火,md,居然是邓飞这个王八羔子!
萧清淮听到那一声‘姗妹妹’的称呼,便深深蹙起了眉头,待看到南姗一脸气愤之状时,已冷声吩咐道:“小包子,先给我掌他的嘴,皇子妃的名讳岂是他能叫的!”
在小包子一顿气势澎湃的斥责声后,车外瞬时响起啪啪啪的掌嘴声时,南姗听得心浮气躁,遂轻声问道:“殿下,我能看看外头么?”
萧清淮没答话,只伸手掀开一线车帘子,南姗微微侧身向外瞧去,只见被架着掌嘴的邓飞,头发凌乱的散着,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模样十分落魄,而在他旁边不远处跪坐着一个妇人,正垂着头抹泪,面目依稀可瞧得见,正是许久未见过的南婵,她如今只有木钗挽发,身上的衣衫甚是单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岁的小孩,那小孩儿面黄肌瘦,也在哇哇大哭。
南姗捏紧拳头,挺想出去暴揍一顿邓飞,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做。
萧清淮静静放下车帘,将南姗紧握的拳头掰开,握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揉搓着,嘴里柔声问道:“姗姗,你想怎么处置他们,都随你的意。”
南姗看着萧清淮温柔的眼睛,低声道:“殿下,那个女子是我七堂姐,原本嫁的是襄中伯府,去年,襄中伯府被夺爵抄家,沦为庶民,我那个堂姐夫便总催着七堂姐回来打秋风,可每次七堂姐拿回去的银子,不是被堂姐夫花天酒地,就是输在了赌坊,若他能老实省俭些,就算他每日懒着不动,那些银子也够他们衣食无忧过活好几年的,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既而又微微苦笑:“我们家又没有金山银山,哪来那么多银子养他这么个混账东西,可七堂姐嫁了他,又有孩子,一辈子都得跟他绑在一块…”
最让南姗气愤的,就是这古代的婚姻制度,男人逮着机会就能休妻,可女人若想脱离一个男人,却何其艰难,邓飞门第倾颓后,他既不会休妻,更不会和离,因为她全指着南婵花银子,南家断了接济银子后,邓飞便四处逮着南家的姻亲耍无赖,呼天抢地地装可怜要银子,如今,竟还当街摆出一幅乞讨的模样。
萧清淮轻拍一下南姗的脑瓜,语气温和:“你跟我说这些做甚么,我不是说了,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的意,反正,他们冲撞皇子车驾,我责罚一二的权利,还是有的。”
南姗沉思片刻后,轻轻问道:“殿下,能把他关进牢里一段日子么?我七堂姐她们母子,就让人先送回我娘家那里罢。”若单单只有南婵和枫哥儿,南家其实也并非不能接纳,可邓飞就是一块牛皮糖,死死黏着南婵不放,他其实早恨不得住进南家。
萧清淮随即扬声唤道:“小包子,过来。”
很快,外头响起小包子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
萧清淮淡淡着声音:“那个拦路的,不是说想讨口饭吃么,告诉他,他既敢语出不敬,又敢擅拦皇子车驾,本殿下赏他到顺天府衙门吃三个月的饭,那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在街上强多了…至于那个女人和小孩儿,找一顶轿子,派人送她们回南府。”
小包子即刻应道:“是,殿下。”
南姗心里尤觉愤怒,补充道:“把那个人身上的棉袄脱了,给他儿子穿上。”尼玛的,真是个人渣,老婆儿子穿着一身单衣,冻得浑身直打颤,你自个却有脸裹着棉衣!
小包子又应道:“是,皇子妃。”
外头很快传来小包子脆利的呵斥声,对萧清淮吩咐的话,还进行了延伸和拓展:“大胆刁民,竟敢语出不敬,擅拦皇子殿下的车驾,你不想要脖子上的脑袋了!按照规矩,你本该受三十乱棍,皇子殿下仁善,免你皮肉之苦,只送你到顺天府衙门关三个月,在那儿不仅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日还都有饭吃,绝对饿不着你,比在大街上可强多了,来人,先把他的衣裳脱了,给他儿子穿上,哼,有你这么做亲爹的么,老婆儿子冻得说不出话,你自个倒挺知道冷,不许再嚷嚷,到了顺天府衙门,会发你一套衣裳,冻不着你…”
车轱辘又重新打转上路,邓飞在后头哭爹喊娘的求饶,不一会儿,声音就远了,小插曲发生之前,俩人正说着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的悄悄话,这会儿恢复平静之后,刚才的低气压氛围也没了。
萧清淮搂着没精打采的南姗,低声道:“姗姗,别想刚才的事了。”
南姗倚在萧清淮身上,心中有股气实在憋得难受,又不能把小五同志当成沙包暴捶一顿,两条胳膊便死死搂着他的腰,这样也算间接使力发泄。
萧清淮被勒的不由失笑,轻轻蹭着南姗的面颊:“这是怎么了?”
南姗闷声道:“不知道。”
萧清淮低语道:“在宫里时,太后那般喝骂你,你都没哭,怎么现在反倒像要哭的样子。”
南姗吸吸有点湿润的鼻子:“只要殿下一心待我,不管多大委屈,我都能受着,若是殿下以后喜欢旁的姑娘了,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萧清淮轻柔的笑:“姗姗的头发生得这么漂亮,若是绞了,多可惜啊,我打小就喜欢你,以后也只喜欢你。”
南姗微扁了扁嘴,嘀咕道:“殿下当我傻呀,王公子弟之中,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殿下没有纳妾的心思,那要是长辈有这个意思呢,姑娘做了媳妇后,在夫家都要矮人三寸,若是长辈们要送殿下俩丫头,我若直言拒绝,大家都该说我是妒妇,不能容人,依照太后的性子,说不定还会直接就给我扣一顶善妒的帽子,让你把我休了也说不准。”
虽与钱太后只打过两回照面,南姗却相信这事这话,她绝对能做出来说出来。
萧清淮蹭着南姗的面颊还没答话,南姗已又继续嘀咕道:“这种事我可见得多了,什么女人三年生不出儿子、什么女人怀孕的时候、还有连女人来小日子也能当成借口,都说这些时候怕委屈了男人…”说着,扑闪扑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问道:“殿下到时会觉着委屈么?”
萧清淮狠狠啃一口南姗的嘴巴,眸光灼灼的热烈:“笨丫头,你能为我受委屈,我怎么不能为你受委屈!我说不纳妾,谁还能强逼着我不成!”
南姗继续忽闪眼睛:“若是太后、或者你父皇让你纳妾呢?”
萧清淮又狠狠啃一口南姗的嘴巴,眉眼含笑的悄声道:“我有多喜欢你,我父皇最清楚不过,他才不会掺和这些事,至于太后,哼哼…”
南姗拿手指戳萧清淮的腰眼:“殿下哼哼什么呢。”
萧清淮漆黑的眸子闪动着愤恨之意,口气却轻飘飘道:“我会直接告诉她,感谢厚意,可我不要。”
南姗继续戳萧清淮的腰眼:“那她要是逼我收下呢,我可是个小小的孙媳妇,拧不过太婆婆的大腿板。”
萧清淮又要继续啃南姗的嘴巴,哪知南姗早有准备,在他要吧唧过来时,堪堪扭了脸,便咬了一口软嫩嫩的脸颊:“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你就收下,我回头去找父皇,就说我不喜欢她们,可又不好当面直言气着太后,求父皇替我周全…倘若是这样,谁也不能说你善妒了吧,是我自个不乐意,又不是你不愿意。”
南姗微微一笑:“好,我相信殿下的话。”萧清淮见南姗展颜,亦抱之一笑。
回到府里后,南姗与萧清淮用完午饭后,便卸了珠钗簪环,神态蔫蔫的歪在暖炕上,萧清淮正值新婚燕尔,十分贪恋抱着小妻子的感觉,便也随她一块歪着,也因他愣要赖着,所以给南姗揉肚子的差事,便也落到了他身上:“姗姗,这个力度可以么?”
南姗白一眼小五同志:“殿下,你那是揉么?”轻得跟摸一样。
萧清淮略加大力气,笑道:“不是怕你疼么?”
南姗把玩着小五同志的一绺黑发,语调懒懒的发笑:“这样罢,若是殿下使力大了,我就扯一下殿下的头发,殿下瞧着这个主意怎么样?”
萧清淮忽而不揉了,抬起头凑近南姗的脸,低语问道:“姗姗,你这小日子…什么时候完啊。”
温热的呼吸密密扑在脸颊,南姗半垂下眼帘,踌躇着语气道:“大概要…五天吧。”
萧清淮将脑袋躺回原位,叹气道:“好吧。”
第131章
南姗与萧清淮成婚四日,这期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寸步不分,有数不清的小动作,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因而彼此之间的熟悉度,亦迅速飙升——刚开始,南姗对小五同志十分勤快的亲摸搂抱动作,颇有点不适应,还常不好意思的脸红发热,而现在…她已能很心安理得的抓着萧清淮的衣襟,拱在他胸口呼呼大睡。
萧清淮本来在替南姗揉肚子,想是屋子里太过温暖和煦,又兼肚子渐渐不很难受,没多久,南姗的脑袋就困成浆糊,很快混混沌沌睡着了,萧清淮无甚急事,又舍不得离开小妻子,索性搂着小媳妇一起午睡,这一睡,就到了黄昏时分。
俩人醒来时,屋内的光线已有些黯淡,南姗打着浅浅的小呵欠,一脸迷蒙茫然之色,萧清淮瞧着南姗此刻的模样,娇美的面容带了几许慵懒可爱,心里喜欢,便忍不住压趴到她身上,啃她娇嫩细腻的面颊,意犹未尽之际,又寻了她花苞般柔软的唇瓣,最后,越亲越来劲,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延伸下去。
南姗心里有点泪奔,小五同志,你刚睡醒就乱发兽性呀,忙动手将萧清淮往下移动的脑袋,拔萝卜似捞回自个脸前,晕红着面颊提醒道:“殿下,你忘了,我正来那个…不方便的…”
萧清淮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些许尴尬之意,最后却故作神色淡定,将南姗已散开的衣襟掩好,再抱着南姗悄声耳语低叹道:“我的小心肝儿…”
听到这么肉麻的称呼,南姗不由头皮一紧,虎躯一震,萧清淮自是察觉到南姗身体的僵硬之态,遂又轻笑唤道:“宝贝儿,心肝肉,心肝宝贝,乖宝贝…”
又听到这么一长串麻兮兮的爱称,南姗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便轻捶了一下小五同志,嘴里结结巴巴道:“殿下,你…你…”你到底是怎么讲出来这些词组的啊!!!
见南姗面色发窘的羞涩之状,萧清淮更起了逗弄之心,笑道:“姗姗,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比较喜欢听哪一个…”
南姗直窘得想吐一口老血,小五同志,你被妖怪附身了么,心里还在默默吐槽时,萧清淮已追问着她快回答,南姗吃逼不过,只得转移话题道:“殿下,别闹啦,该起身了…”说着,便想挣脱萧清淮坐起身来。
哪知,萧清淮的臂膀很给力,把南姗拘着不能动弹,硬要她回答一个,还很无赖的表示:“姗姗,你若不答一个,我就不放你起身…”
南姗又不敢踹一脚萧清淮,再女汉子一般吼道‘滚你丫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清咳一声后,亦趴到小五同志耳边悄声道:“这样罢,殿下,等过会儿吃了晚饭,你把它们都写在纸条上,我来抓阄,抓到的那个就是了。”
萧清淮望着南姗的目光,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真是个小鬼灵精。”说罢,还用某只咸猪手揩了会油,南姗默默感慨,这也算是闺房之乐了吧。
起身收拾妥当之后,便到吃晚饭的时辰,又是一桌子的珍馐菜肴,萧清淮和南姗就坐后,因南姗身子微有不适,萧清淮便体贴的为她夹菜,也说着话:“姗姗,等过会儿吃了饭,你若身子还乏,便先回屋里歇着。”
南姗嚼完嘴里的菜,展颜笑道:“殿下,我都睡了一下午,身子再乏,可我脑袋不困啊,殿下有事尽管忙,我要仔细理理府里的事。”
萧清淮嘴角含笑道:“其实我也没甚么事,闲着抄会佛经罢了,不过,有你陪着一起的话,那自然更好。”
说到‘抄佛经’这个事,南姗颇兴致勃勃道:“殿下,我忘和你说了,我在家时也常抄佛经,嗯,我把它们当成嫁妆,也一并带过来了,有满满一箱子呢,就算每月替太后祈福用些,也够使好几年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正说的眉飞色舞,突又不好意思道:“不过,我和殿下的笔迹不一样,要不然,就可借你几份交差用了。”
萧清淮微抽嘴角,一脸兴味地挑起眉:“姗姗,你可真懂未雨绸缪啊。”
南姗一脸谦虚道:“哪里,哪里,若非殿下让云芳姑姑来指点我,我本来也没想着带的。”
在她知晓钱太后对萧清淮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忒不友善时,南姗就知道这些佛经会派上用场,古代的贵妇若是犯点错,一般不会打呀骂呀,闭门思过顺便抄些佛经呀女则呀什么的,倒比较多些。
待用过晚饭,稍事休息后,南姗让人在暖炕上并了两张矮长的桌几,和萧清淮同学面对面的写作业,咳,不过正式写作业前呢,南姗先抓了一把阄,答案是——心肝宝贝。
烛台上燃着身材胖胖的大蜡烛,外头笼着透明的水晶灯罩,映得屋里光明如昼,三尺之外,黄铜鎏金大鼎的兽口静静散着云纹般的轻烟,气氛温馨而美好。
夜灯潋滟,□□在侧,一方砚台摆在中间,两人各执一笔,一个抄佛经,一个做规划,两人偶尔同时提笔蘸墨时,便忍不住相视一笑,每到这时萧清淮还会笑称一句:“心肝宝贝…”
南姗无言以对,只能端起一盏茶递过去:“殿下,喝茶。”
二更天的时候,萧清淮一把撂开笔,在桌下伸展开修长的腿,隔着搭在南姗腿上的条褥,拿脚掌挠了挠南姗的小腿肚,笑道:“姗姗,别再琢磨了,待吃了宵夜,我们就歇着去。”说着,已扬声吩咐道:“小包子,传宵夜。”
南姗捋着半幅衣袖,动作优美的搁下笔,应道:“好。”
宵夜没送来之前,萧清淮把南姗写的几页纸,拿在手里随意翻看着,笔迹自然娟秀工整,上头署着日期、要做何事,另有一些简略的备注,萧清淮看了一会儿,有点迷糊,便指着其中的一句‘初四,厨房菜单,初四’,问道:“姗姗,这个是什么意思?”
南姗看了一眼,不答反问:“殿下有下过馆子吃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