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孤单
他们躺在车里,午后天色转暗。
林思涛这时候才觉得有些惶惶,他看向贺显,贺显仍是一副安闲的样子。
林思涛想,他已经把底牌全亮了。是不是亮得太早了?
对于暗恋和单恋,有一锅举世皆知的鸡汤,叫“我爱你,与你无关”。林思涛也想过很多次,他对贺显的漫长单恋,到底与贺显有没有关。
贺显没有认出他,他似乎就没有主动告知的必要。他一面期待着贺显认出他,但内心深处他也在害怕贺显的看法。
他怕贺显露出惊奇和嫌恶——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九年,十年,本身就够夸张了,更不要说还(看上去)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身边。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爱你,与你无关”其实是一种最佳自我安慰。至少在“我”的世界里,爱“你”是一件单纯而纯粹的事情,它不该也不会被任何人评价,哪怕是“你”也不行。
现在林思涛将这个秘密暴露了,他将要迎接贺显一遍又一遍的评价。
贺显是会认为这很甜蜜,还是很沉重,他都无法左右了。还有种更恐怖的情况,就是贺显对此并不以为意。
林思涛决定说出来,是将这件事情选择由两个人来共同评价。他愿意接受贺显的审视。
他愿意相信贺显。他相信贺显不会嘲笑他。
但若有万一,贺显因此轻视他,他该怎么办?林思涛还没有想好。他对贺显早已经不能客观冷静。
亲热之后的余温最叫人舒适又惆怅。贺显又吻了吻林思涛的耳垂和脖子。他低声说:“我才想起来,你这么早就认识我…”他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思涛知道他的意思。一直都是他。他的初恋,单恋,都是他。
过了片刻贺显才说:“我这下是真的感到责任重大了。”
林思涛微笑着说:“放心,我不会拿这个逼你和我结婚的。”
贺显笑了。
林思涛又叹息一声:“你已经为我做了足够的好事了。”
贺显说:“那你早点说出来,可以避免我在你面前少出好多丑。我第一次约你的时候…我说不下去了。”
他们看看彼此,贺显又吻了吻林思涛,他喃喃道:“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晚上贺显去酒店住一晚,准备第二天早上和林思涛一起回去。
林思涛陪他在酒店里坐了坐。他问贺显:“你这两天都在这里,不管应酬了?”
贺显说:“我不想应酬,只想见见你。”
林思涛不说话了。
贺显要他今晚就在酒店陪他。林思涛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明天我们就回京了。今晚我还是住家里——两个老人一年也就这么几天看到我。”
贺显拖住他,两个人又去酒吧消磨了一个多小时,贺显才放他走。
林思涛走后,贺显回了酒店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越躺越精神。赵恕清离开后,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现在想想,原来林思涛早在这里等着他了,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北京这头,年过得不安。
贺严和程朵朵年前大吵大闹要分手,到过年时候两人忽然又亲热起来,两个人黏黏糊糊结伴准备年初一飞海岛旅游,又把盛秋华给气到了。
贺不同劝了她两句:“小情侣之间吵吵好好是正常事,你别管那么多,少插手他们的事情。现在好了不是很好嘛,你有什么可气的。”
贺不同对小辈之间的事情,只要不是胡闹得太厉害,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程朵朵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颇疼爱,像半个女儿。小吵小闹的,都不是事,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安安分分结婚,就算是胜利。
盛秋华心里就苦多了。程朵朵和男演员的事情她只不过稍稍提了两句,程朵朵本来点头应个是,听个教训,也就过去了。盛秋华是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硬气,更别提程朵朵这种,才不管什么未来的婆婆,当时就把脸拉下来说:“阿姨,这是我和贺严之间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我自己的交友。我是成年人,自己有分寸,不用您来为我操心。我妈都不烦这个神。”
盛秋华一张脸没处搁了。
程朵朵和贺严吵架闹分手,她生气;程朵朵和贺严和好了,她还是生气。更可气的是她还不能逼贺严和程朵朵分手。
为了贺严将来的前程,她只能忍程朵朵。
这一忍可把她病给忍出来了,大年三十的全家吃年夜饭时候盛秋华犯了眩晕,一阵折腾回去之后贺不同埋怨她几句,就自己快活去了,贺严也急匆匆赶飞机去了。盛秋华在家有保健医生和保姆,自然是不缺人照顾,她躺床上又觉得没意思,还是起来换衣服去和夫人太太交际去了。
贺不同和贺严都这样,贺显更没必要对盛秋华真情实感了。他三十晚上就在贺仲诚那里住下,陪贺仲诚整理了一下旧相册。
贺仲诚去年底大病一场之后,伤了元气。往年他都会出去走走玩玩,前年过年还回了趟老家,今年是走不成了,他还在休养。人越老越难恢复。家里很多事情,他都不计较了,计较也计较不过来了。
不过爱恨还是很固执。贺显在他面前,他的脸色总是更好。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贺仲诚笑眯眯问贺显。
贺显正看着一本老相册,这是一本贺仲诚解放前的旧照片,本以为弄丢了,没想到前年去老家,竟然又找回来了。
贺显想了想说:“老年痴呆症?”
贺仲诚哈哈一笑:“这也是怕的。我说的是身后事…就怕有人瞎写我的传记回忆录。”
贺显看出来老人家的心意了:“那您自己写一本?”
贺仲诚眼神愣愣的,过了半晌,才说:“再说吧。”
贺显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帮他整理完了两本相册,做了存档和记录。
整理结束之后,贺仲诚温和地问他:“你妹妹要结婚了吧?我听你奶奶说的。”
贺仲诚很喜欢周琴这个媳妇。贺不同和周琴刚离婚时候,他还亲自去找过周琴,告诉她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他,不要有什么顾虑,想什么时候来看贺显都可以。
周琴再婚时候,贺仲诚还送了东西。弄得贺不同挺尴尬。
说起沈周涵,贺显也不由微笑:“是的,今年五月结婚。”
贺仲诚说:“很好,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才拍拍贺显的手说:“你和你妈那边好,爷爷才高兴。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第27章 情人节
情人节前林思涛考研的事情尘埃落定,顺利通过。
贺显很为他高兴,给他准备了一堆新东西。
林思涛这天一过来贺显这里,就看到桌上一堆东西。包装得整齐闪亮。
“这是什么?”他问贺显。
贺显给他买了新电脑,新手机,几件新衬衫和鞋子,还有两件新外套。
“新的开始要给你准备些新东西。”贺显说得理所当然。
林思涛说:“我又不是刚考上大学的新生;你呢,你又不是我的爸爸。”
贺显说:“不敢。这离爸爸的标准还差很远吧…”
他抱住林思涛,笑着说:“叫声哥哥差不多了。收了哥哥的礼物,就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吗?”
林思涛脸红红的:“你现在玩养成是不是太迟了?超龄了!”
到了上床时候,他和贺显两个人赤条条躺床上。做完之后贺显仍伸手环着他的腰不放手。林思涛问他:“你还记得我那时候什么样子吗?”
他现在已经能自然说起过去了。
贺显说:“我记得你。又瘦,又小,那双眼睛一看就还是个学生,不是混社会的。”
林思涛静静听着,他忽而又有些怀疑:“你真的记得我吗?”
贺显咬了他肩膀一口:“你不相信就算了。”
林思涛笑了笑。他没有再追问。
贺显反过来问他:“其实你记忆中的真的是我吗?”
林思涛知道他的意思——他听贺显说过他的“记忆美化理论”,就是人的记忆会不知不觉自动修改,美化自己想美化的,丑化自己想丑化的。
林思涛翻身看着贺显说:“可能我对你的认识有许多不足,但我的记忆绝对没有问题。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记得一清二楚。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大脑都不敢相信,那也太可悲了。”
贺显笑了一声:“哦,那我是怎么样的呢?”
林思涛伸手贴在贺显的脸颊上:“你不知道…我是常常回忆那时候。”
他会一遍又一遍回忆,每次回忆起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他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问,这件事情,他早就想问贺显了。
“贺显…”他终于开了口。
“那天晚上,我把你从桥栏上拽下来的时候,你是真的喝多了吗?”他低声问。
贺显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林思涛身后的窗帘,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一个微笑:“我真的喝醉了。”
林思涛有些后悔问这个,他抱住贺显。他对整件事记得太清楚,以至于可以一分一秒地分析,准确分析出他是哪一刻爱上贺显的。
他就是在把贺显从桥栏上扑下来的那一刻爱上他的。
那个场景在他脑中回放一次,疑惑就加深一次。
贺显抚着林思涛的后背,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做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但怀中的身体温暖得惊人,完全融化了他的意志。他舍不得。
假装骗别人是很简单的,骗自己才难。骗不相干的人很简单,骗在乎的人才难。
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症结,纠结着他最害怕的噩梦和自我怀疑。这十年来,他将这件事情刻意遗忘了。他觉得他已经忘记了,即使在听说有认识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自杀时候,他也能不为所动。
但这时候,他与林思涛赤裸相对,他们当中注定有一个人记得此事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没有忘记。
他吻了吻林思涛的头发,最终只是说:“情人节想怎么过?”
他们商量好的情人节计划并没有用——那天正好是工作日,不巧两个人都要加班。两个人碰头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离情人节结束只有两个小时了,街道上节日高潮快过去了,到处都是散落的玫瑰花瓣。夜晚天气也冷极了。
他们匆匆去了家酒吧。幸好酒吧还正热闹。
回到家时候已过了十二点了,林思涛直打哈欠,他刚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贺显就从身后捧了一大捧玫瑰出来。
林思涛笑了:“你藏在哪里了?”
他一点没察觉。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贺显塞到他怀中。
林思涛抱着花看了半天,才把它在花瓶里放好。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花。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完满的情人节。
第二天办公室里偶尔听到有人抱怨过情人节无趣,却不得不年年都过。林思涛听了在心中笑,这抱怨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炫耀呢。
一夜过去,朋友圈里都是晒花晒礼物的。有单身狗转了张时尚杂志图,骂道:晒什么晒,晒得过人家这情人节吗!下面一溜边的回复。
林思涛点开一看,是一张穿着婚纱的新娘照。他看图文介绍,原来这是位国内的大提琴手,叫沈周涵。
“她很有名吗?”林思涛拿着手机问单身狗。
单身狗笑着反问:“你不知道?这是贺总的妹妹。”
“你们怎么知道的?”林思涛惊叹。
单身狗说:“我也不知道,听人说起过。”
林思涛只听贺显说过他妹妹是搞音乐的,从来没听说过他妹妹如此有名。他不知道该怪自己太迟钝还是贺显不贴心。
他对贺显的了解还差得很远很远,但某种意义上他又与贺显做着最亲密的事。
不要急,不要急。林思涛劝自己。
他第一次和人有如此亲密的情侣关系,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世间男女关系中的准则能直接套用到男男关系中吗?何况贺显本身就处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沈周涵年前给某本时尚杂志拍了一组照片,婚礼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自己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父母又是生意人,不介意洒钱把排场铺得大些。杂志和网络上也宣传不少。
沈周涵春节时候就问过贺显去婚礼有没有伴,她好排座位。贺显说一个人去。三月头上沈周涵又打电话问他一次,贺显还是说一人出席。
沈周涵笑话他:“情人节都过了,你还是一个人?我可不信。以你的本事,随随便便招呼一声,也会有人来陪你啊。”
贺显笑出声:“你要我随随便便带个人去你的婚礼吗?”
沈周涵嗔笑:“我是怕你陷在赵老师的坑里出不来嘛,换个人换换心情也好。”
她挂了电话,贺显看向窗外。
他最近和林思涛的同居,半同居生活让他十分满意,几乎无可挑剔。
第28章 婚礼
五一时候小长假时候,林思涛正好回去参加许丹的婚礼。
婚礼办得很热闹。新人先穿西式礼服,后穿中式礼服,司仪也卖力。林思涛和外婆坐邻里熟人那一桌。有几个沾亲带故的老邻居,都是知根知底的,和林思涛外婆聊得起劲,有人就打趣说林思涛的外婆以后有福享了,林思涛给他们买了房子,也快到结婚的时候了,再等林思涛把婚一结,他们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林思涛只是微笑。
他已经答应贺显了。不和其他任何人结婚,也不会要和贺显结婚。贺显当时提出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并非是为了得到贺显才答应,只是他自己本来就没有结婚的愿望。
婚礼结束后,林思涛陪外婆回家,在小区附近的广场逛了逛。她问林思涛:“你在外面,还是没有女朋友吗?”
林思涛说:“没有。”
外婆没有催他快找一个,她慢慢说:“我不是心急,只是问一问。”
她为林思涛担忧,若是林思涛在北京结婚,那将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们两个老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她看电视,和邻里聊天,知道北京的房价有多夸张。当初林思涛要给他们在j市买房子的时候她就反对过,但林思涛坚持说这时候在本市买房很好,反正北京的房子他买不起,还不如在老家买套房。
林思涛说:“我还年轻,到三十岁之后再考虑结婚也不迟。现在我过得挺好的。”
外婆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要林思涛自己觉得好,那就一切都好。她不能奢求太多。林思涛这样孝顺,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好的补偿。
贺显这边有两个婚礼要参加。
贺严和程朵朵在五月四号领证结婚同一天。婚礼十分简单,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婚礼简办是贺家和程家商量好了的。盛秋华不太甘心。她自己嫁给贺不同时候就是只领了证,吃了顿饭,没有婚礼。她一直想给儿子风风光光办个婚礼,没想到几十年世道轮回,依然是不能大办。
贺不同叫她想都不要想大办的事。
“有什么好得瑟的,又不是骨头轻,非要招摇。”
贺不同说的道理她都明白,就是想起来未免遗憾。贺不同说:“再说两个孩子不是挺高兴的嘛,要朵朵准备婚礼那些繁琐事情她还不乐意,这样他们还更自在些。”
程朵朵没有穿婚纱,只穿了身十分合身的套裙,坐在贺严身边,虽然场面不大,但到底是在办人生大事,两个人竟都有些紧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