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涛站着没动,问:“我一个人?”
贺显说:“我有点事。”他抬起头,愣住了——林思涛光着两条腿,t恤遮住内裤,乍一看好像下面什么也没穿。
——男孩子个头不高,腿却挺长,很直,唯一就是瘦弱了些,仍像个孩子,不像成人那样健美有力。
贺显目光只扫了一下,就说:“没事,这里很安全。你走之前把门关好就行。”
他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了。
林思涛站在那里,他只觉得退一步就什么都结束了,可这本就应该结束了。他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说再见的吗。
“贺总监…”他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我想说…”
贺显又看向他:“怎么了?”
林思涛憋红了脸。
“我想说,谢谢你,帮我这么多!”他快要哭出来了。
贺显笑了:“你还真是小孩子。要说帮忙,你帮我比较大吧。”
林思涛糊涂了。
贺显说:“那天在桥上,我醉酒了,要是真爬上桥栏,摔下去非死即伤。”他开了个玩笑:“你可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林思涛只觉得血哗哗的全流走了。
一切都说通了。贺显从头到尾到叫他小孩,带他去吃饭,去买书,去参观大学城,劝他继续学业,都是当他学生看。
他只祈祷贺显什么也没看出来,否则此时此刻,他脑门上就是硕大的“自作多情”四个字。
就在这林思涛尴尬到喘不过气的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像天籁之音一样解救了他。
林思涛和贺显同时看向门。
轻轻的两声敲门声之后,是猛地一捶。
“贺显!”有个声音带着哭腔虚弱喊道。
贺显站起声,他对林思涛说:“进房间睡觉。”
他去打开门。
林思涛还未进房间就听到一声贺显一声闷哼。门外的人直挺挺撞在贺显怀内,贺显带不住他,差点跌倒在地,踉跄两步才抱稳。
林思涛吓了一跳,立刻上去帮贺显将不速之客抬到沙发上。
来客紧紧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满脸泪痕,即便如此林思涛还是很震惊——他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贺显是英挺,这个人就是漂亮。眉毛和鼻子的线条,像是古典油画画师的手笔,再配上白皙的肤色,林思涛不敢想象他睁开眼睛的样子。
贺显再没抬头看一眼林思涛,他半跪在沙发边,只是盯着躺在沙发上的漂亮朋友;林思涛不由自主就屏住呼吸。
室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贺显抬起手,抚了抚来客的头发,手指擦过他不断涌出泪水。
“宋优…”他低声唤他的名字。
宋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睛。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黑而透亮。他抓住贺显的手,猛然起身攀住贺显的肩膀,吻住贺显的嘴唇。
这是一个如胶似漆的长吻。林思涛悄悄退进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没有人看到他。
第6章 再见
客厅里有喁喁说话声,似乎低回亲密。
林思涛趴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外面有走动声,收拾东西的声音,最后是关门声。外面一片安静。贺显和宋优都离开了。
贺显与宋优一前一后下了楼。宋优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刚刚又哭到闭气,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贺显一言不发,带他穿过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
他打开车门,宋优乖乖上了车。
“贺显,”他一开口仍带着哽咽,“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件事的。”
贺显发动了车子:“你住在哪个酒店?我送你回去。”
宋优望向车窗外,他知道自己美,知道自己生气哭泣依然美,也知道自己什么角度最美。他以此为武器,再加些小小手段,对付贺显无往不胜。
“我饿了!”他突然赌气说。
贺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他:“想吃什么?”
宋优心中稍定。
他只能期许贺显在感情上依然舍不得他。他现在唯一的把握就是打感情牌。他和贺显在一起快五年,对他的性格很清楚——贺显理智上认定的事,不会回头;但感情的事,是最难用理智判断的,很难说断就断。
他们在一家粤菜店停下来。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快要打烊时候,店中食客寥寥。年轻的服务员在后台轻声说笑。
宋优吃着海鲜粥,贺显出去打了个电话。
打电话只是借口,贺显并不想坐在那里对着宋优。过去深夜时候在小餐馆的夜宵,都是温馨回忆,现在想起来就更叫人难以忍受。
一刻钟之后贺显才回来,宋优那碗粥只挖了几口,他愣愣地坐在那里,神色恍惚。
“不要浪费粮食。”贺显说。和宋优在一起的时候,他没少吃宋优的剩饭。
宋优轻声说:“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贺显沉默了片刻,说:“不行。”
他看了一眼宋优:“你在电视台不是刚入职了?”
宋优脸上一红,没有吭声。
贺显盯着他,他才轻声细语说:“入职已经忙完了,都定下来了。反正…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向前看。我不想失去你,离开你我真的受不了。”
贺显对他彻底失望。
“你不能对什么都耍小聪明,吃完甲方吃乙方。你答应我妈的话,你要做到——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贺显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直白赤裸,宋优第一次领受。
之前贺显的母亲周琴找到宋优,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要他和贺显分手。宋优留在北京,就是拼了命想进电视台正式出镜,送上门的机会,叫他眼睁睁错过,他实在肉疼。
他原以为贺显和母亲关系不亲密,这件事顶多闹一阵子,他能控制住,没想到贺显知道之后,直接要求分手,态度坚决。
直到此刻宋优才清醒过来,明白了,一切都完了。他之前想着的“不会有事的”“贺显不会真下决心和我分手的”,都是自欺欺人。
他终于有了分手的感觉,却哭不出来了。
从餐厅出来,贺显要开车送他。宋优只是站在路边,既然已经无法挽救,他也不必再低声下气地哀求贺显了,这戏早结束早好。
“不用送我了,我打车回去。”他与贺显距离三步远。已经不是情人的距离。
“其实我常常想,你真的爱过我吗?”他侧着头,看向贺显。
贺显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夜风猎猎,宋优半长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仍是美。贺显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走过去,不去抚摸整理他的头发。
“快回去陪你的新欢吧!”出租车来了,宋优打开车门,“不过那么小又那么丑,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
他上车一甩门,只留下贺显一个人站在路边,目送出租车离开。夜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林思涛一睁眼,才发现自己保持这个姿势一整夜没动,睡得手都酸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屋子里空荡荡的,依然只有他一个人。时间还早,才六点出头,蝉已经开始叫了。
一想到今天马上就能回家,昨天夜里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梦,失落已经清扫了大半。
收拾好行李,整理好房间,林思涛早早就下楼等着郑师傅。
去火车站路上,郑师傅和林思涛闲扯了一路。
郑师傅对贺显赞不绝口,又说林思涛这样被照顾,运气真不错。
林思涛听得不太明白,他之前听吴江海的口气,贺显的出身似乎很好,但他没细究过。
“哈,你不知道吧?”郑师傅说,“他家是什么人。”
林思涛老实说:“不知道。”
郑师傅说:“贺仲诚是他亲爷爷,他是贺家长子长孙。”
林思涛没再问贺仲诚是谁。再问就可笑了。他默不作声。
“吓傻啦?”郑师傅笑呵呵地问。
“…”林思涛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真是了不起的人。”
郑师傅说:“跟普通小头头一样在公司和工地上奔波,像我们这种识货的会说了不起,要不识货的,就笑他傻。”
林思涛笑了起来。
坐上火车还回味着这段时间他所见到,所听到的贺显。旅途时候最适宜胡思乱想。
一个多月后,学校开学。林思涛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对着课本,仿佛他的世界不曾天翻地覆过。
开学一周,班主任老张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学校有位成功校友,为了回馈学校,捐款设立了奖学金,有一部分专用于资助贫困生。林思涛非常符合条件。
“嗯,周琴奖学金…”许丹念着申请资料。林思涛正在非常认真地填表。
“你把表交上去,就能有钱拿?居然有这么好的事?”许丹不太相信。
林思涛说:“可能希望我们读书的大人比你想象的多。”
许丹嗤笑一声:“别搞笑了,我老子都不想我上大学。”
但林思涛这样认真,她光在一边说着卷毛的事情也没意思。再说有钱拿总是好事,林思涛叫她看看申请条件,她看了一会儿,不由就讪讪说:“要不我也去跟老张说说,试着申请看看好了…”
林思涛没有抬头,却微笑起来。
许丹打量着他,狐疑道:“总觉得你哪里变了。出去一趟,可真好啊。”
林思涛和她说了许多打工时候的事情,唯独对贺显,他只一句话带过,没有详说。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2005年9月,林思涛又乘上火车,踏上了一段更漫长的旅途,直奔北京。
他一个人背着行李,顶着烈日,走进校园。
热心的学长带他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林思涛,欢迎来到土建系。”
前途如此光明。
第7章 我记得你
这年冬天雪下得早,才十一月初,就冻得人离不开暖气了。
林思涛穿着藏青色羊毛大衣,裹着格子纹围巾,提着包快步走进办公大楼。
陈懿已经在等他了。
一见到林思涛,她就笑着说:“欢迎来到旗舰店。”
林思涛叫陈懿学姐,她是他大学校友,比他高两届,又是同乡,在学校时候就认识了。现在陈懿在公司做人事工作。公司整个系统庞大员工近十万,光在京就有好几个分部,陈懿一句旗舰店还挺恰当。
林思涛现在在设计院工作,今后这段时间为了一个工程会常常过来和施工方联络。
陈懿陪他一起去了办公室,给他提点了几句,又说:“这次轨道枢纽改造工程,可能会有一个副总亲自牵头。”
林思涛心中一跳:“之前不是说梁工负责吗?”
陈懿做了个表情:“谁知道呢,今天早上刚听到的消息。”
林思涛没说话了。副总有三个,未必就会是他希望的那一个。
从他初见贺显,已经过去九年了。若说他这九年的轨迹都是循着贺显,未免太不现实(而且像个跟踪狂)。可每一次决定人生方向时,都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存在。就好像沉在深海中,从水下仰望太阳投射在水面上的美丽光斑。
向上游,再向上游。他一直这么想。
直到今天,他有机会和贺显共事。他即将从水中一跃而出。然后呢?他见到贺显时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谢谢。因为你我才能走到今天。”
太死板。
“你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
太矫情。
“爱你。好爱你,一直爱你。爱你爱得像个跟跟跟踪狂。”
很好,非常好。唯一的不好是根本说不出口。
在三楼和陈懿分开,约好了中午和她,还有她老公一起简单吃个饭,林思涛按了去九楼的电梯。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的空档,电梯门打开了。
林思涛抬起头。
电梯里似乎有几个人。但他一眼只看到了一个。
贺显站在那里。
短发。比他记忆中清癯。黑色毛衣,黑色西装外套和裤子,一身修长的黑。扛把狙击枪,就可以去做杀手的气场。
“去几楼?”杀手按住门问他。
林思涛闪进电梯,慌忙按了九楼。
擦过贺显身边时,他说:“早。贺总。”三个字说得喀拉喀拉的,像一卷坏掉的卡带。
贺显点点头。
林思涛能稳稳站着,没使劲蹦两下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有几次,他梦到贺显变得又老又凄苦,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揪心之后就会笑自己荒谬。
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贺显依然是那样健康,英俊,往那里一站众人的目光就会聚集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