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南掌心用力,摁住她的头,将她的身体更深地纳入怀抱,但没有给她抬头和自己对视的机会。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看不见自己的胆小。
“你即使不等我。我也不会怪你。”
懂了。
于休休有点想笑。
这个男人说服自己坚强了这么久,坚持了这么久,终于又被那个困在孤独世界里的小小霍仲南拉回了现实吗?
“好呀。”于休休笑着应他。
霍仲南微微一怔,低头,看她的脸。
于休休展现给了他一个绝美的笑颜。
“我只会承受我愿意承受的,我没有那么伟大。不用你叮嘱我,霍仲南。”于休休伸出手,在他脸上抚摸着,试图抚平他眉心的纹路,“你走后,我过的日子,一定是我最愿意过的日子。你不用担心我,管好自己。”
“好。”霍仲南鼻尖一酸,喉头哽咽。
“不必牵挂,各自安好。”
于休休轻松地说着,轻松地笑着,然后望着他深邃的眼,双手搂抱住他,像蔓藤缠绕在高大的树上,紧紧的,紧紧的,忽而一叹:“这样,我们就不会那么思念了。”
霍仲南心气一涌,将脸贴着她的头,“我懂。”
于休休笑着,轻轻握住他的手,看着那些还没有淡去的伤疤,心疼地说:“不要再伤害自己。”
“嗯。”霍仲南听着她的叮咛,内心涌起强烈的不舍,很想对她承诺点什么,“你相信我会回来吗?”
于休休眨眼,“相信。”
霍仲南轻笑一声,轻轻捋她的头发,“以前我不想争取,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你,有宝宝,我的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于休休,我会回来的。”
于休休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的呀。”
霍仲南喉头微硬,在她无辜的双眼直视下,突然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不论他再说什么,都苍白得不堪一击。毕竟是要远离,毕竟不知归期。
于是他不再说话,掌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千言万语不如一吻。
他将情意,融化在了这个吻里,仿佛交出生命一般热情。于休休心脏悸动,闭上眼睛热情回应。两个人像是在较劲,拥吻着对方,将这一刻吻成天荒地老,疯狂而忘情,直到气息浓烈到再也呼吸不上来,方才喘着气分开。
“我走了。”霍仲南又看一眼手表,“约好了九点。”
乘夜离开申城,是权少腾为他安排好的行程,于休休不置疑,也不去询问,只是微眯着眼,点头,点点头,再三点头。
“注意安全。”
“我会。”
“那我……就不送你了?”
“好。”霍仲南闭了闭眼,松开她的手,走过去拉起角落里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于休休视线随着他的身体转动,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里。
她鼻腔发酸,突然不忍多看,转过头去,面对着窗户。
窗帘无风而动,背后的房门开了。于休休呼吸一窒,像有心灵感应般转过头。
他也在看她。
春夜正暖,他努力拼凑出一个浅浅的笑。
“保重。”
于休休闭上眼睛,眼泪滚落下来。
霍仲南突然丢下行李箱,冲回来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她。于休休没有睁眼,但眼眶还是包不住泪,流个不停。
嘴唇有苦涩的味道。
他尝到了她的泪,语气哽咽。
“不用等我。”
“我知道。不等。”于休休绽放出自己认为最漂亮的笑容,轻轻摆手。
他深浓的黑眸,渐渐暗下。
看着她,慢慢地退后,抓住行李箱,调头离去。
汽车停在楼下,驶出停车场,在小区外面停了下来。
霍仲南慢慢伸出双手,“可以了。”
权少腾看他一眼,皱了皱眉,朝同行的ICPO警员点了点头。
一双冰冷的手铐,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寒光,铐在了霍仲南的手上。
霍仲南低头看了一眼,冷静地说:“麻烦帮我落下车窗。”
车窗落下,他借着春夜的微光仰头望向于休休家的方向,明明看不见她,也知道她看不到自己,他还是定定看了许久,直到权少腾催促,他才收回视线,低低一笑。
“走吧。”
权少腾不解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霍仲南莞尔。
他在庆幸,落入尘埃里的样子,心爱的女人没有看见。
……
霍仲南走后的那些日子,于休休十分嗜睡。
他离开后,就只有一条报平安的消息,再然后,就了无音讯了。
她没有去问钟霖,也没有再给他发消息,她做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努力地活好自己,比以前更加注意作息时间,早睡早起不熬夜,去公司的时间,也显得自由散漫。
毕竟是个有钱人了。
于休休算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即使什么都不做,下半辈子以及宝宝的人生,都不太可能会受穷。所以,何苦累着自己?于是,她的公司存在的意义,一是为了兴趣,二是为了一起努力的兄弟伙伴提供更好的平台和发展空间。
这份恣意、轻松,刻入了小鱼公司的企业文化里。
大概设计本身要的就是这一种浪漫主义情怀吧,公司并没有因为她的懒散而破产,反而发展得越来越好。意外之喜,无心插柳柳成荫,于休休越发理解了霍仲南说的那几个字,
学会看透。
这就是人生呐。
她找了个医院,和韩惠一起做产检。
以前还偷偷摸摸,觉得不好意思,在听到胎音的那一刻,就豁然开朗了。
去TM的别人眼光吧,嫉妒。全是在嫉妒她。
于休休将自己打理得洒脱又肆意,脸一日比一日娇俏,肤白貌美又有钱,终是活成了人生赢家的样子。
又一个产检的日子,她和韩惠碰了头,正准备吩咐司机去医院,韩惠却迟疑了。
“休休,等一下。”韩惠突然叫道。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夏天的孕妇裙又很轻薄,显得她整个人丰腴又臃肿。
于休休很照顾她,小声问:“怎么了,惠惠?”
“我要去一趟刑侦支队。”韩惠垂下眼皮,“缪警官通知我,去取他的东西。”
于休休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没说什么,告诉司机:“去刑侦支队。”
……
权少腾回京后,剩下的后续事件全由缪延在处理。
这一路走来,几个事件的交集,于休休觉得缪警官也算是个老熟人了。因此,看到他站在六月天灿烂的阳光下等她们,一脸微笑的样子,他心里很温暖。
“缪队。”韩惠说:“不好意思,让你等我。”
“没事,跟我来吧。”缪延看了于休休一眼,点点头,友好地微笑,然后把她们带入刑侦支队。
这个地方于休休不是第一次来,每次却有不同的感受。
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与寻常的烟火人间,不是同一个世界。
“这是赵子豪的遗物。权队交代说,由你领取。”缪延看她一眼,将一张单子拿出来,“你在领取单上签个名儿,就可以带走了。”
因为韩惠是孕妇,缪延已经把程序最简化了,甚至亲自整理好赵子豪的遗物,放在一个军用背包里。
那个背包有些年月了,表面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和破损,看得出来,这也是赵子豪的遗物之一。
许久没有听到赵子豪的名字,韩惠一直以为自己已然淡忘,即便再次接触,也可以把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想到,单单一个名字,就让她思绪泛滥,伸出的手颤抖不停,甚至拿不稳一支签字笔。
……
第404章 大结局(九)
缪延没有催促,很友好地等待着她。
韩惠知道自己这样很丢脸,尴尬地朝缪延笑,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对不起,我……我这就签字。这个是签在哪里呢?”
缪延指了一下“领取人”的位置,没有说话。韩惠笔尖有点抖,字还没有写上去,眼泪先滑下来,落在“赵子豪”的名字上,竟把那三个字晕成了一团,仿佛突然间放大了许多。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她想去擦,可是越擦眼睛越多,越怕丢脸越丢脸——
“没关系的。”缪延温柔地说着,拿开领取单,递给她纸巾,“你要不要平静一下?”
韩惠深吸呼一下,摇头,“谢谢你。”
她顾左右而言他,转移注意力:“他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缪延点头,“都在这里了。衣物,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里有清单,你看一下。”
“好的。谢谢。”
在那张领取单子上写自己的名字,于韩惠,仿佛成了一个煎熬的过程,因为那单子上的名字,物品,全都与他有关,每看一眼,她就会想到他的脸,那么自然,那么熟悉,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就在眼前。
“缪队——”
韩惠签好字,抬头看着缪延。
“你觉得我做的事,是不是对的?”
缪延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也没有想到事隔这么久,她还在为此事纠结。他拧了拧眉,看一眼她隆起的肚子,叹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赵子豪杀了人,是罪有应得。你惩恶扬善,对社会是贡献,是勇敢,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至于你对他——如果他不怪,你心安,就没有对错。”
韩惠眼圈红了。
“他会怪我。我也不能心安。”
缪延看她一眼,陈述般说出一个实事。
“我想,他没有怪你。他最后做出的选择,已然说明了一切。你是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为了他,为了孩子,你也必须心安。”
你是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韩惠泪如雨下,捂住了脸。
……
半小时后,于休休陪着她重新上车。
那个背包,被她放在了后备箱里,她怕韩惠触景伤情。
两个人一起去产检,完事后,于休休又把韩惠送回家里,让司机帮忙拎着包,亲自送到房间,为她倒了热水,陪坐了一会儿,看她情绪稳定,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于休休还是不放心,又给韩惠发消息。
“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好的。”彼时,韩惠坐在飘窗的软垫上,面前放着那个迷彩背包。
“我建议你,还是找个保姆吧。”于休休还在絮絮,“你现在月份大了,这些事情要早点想办法,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别硬撑。”
韩惠微笑:“我已经联系好了保姆,是我老家那边的人,过两天就来。”
“那就好。”
又聊了几句,于休休终于不再发消息。
韩惠放下手机,看着手里的照片,微笑说:“女孩子一旦做了妈妈,就会变个样子。你看休休也这样,一天天的念叨,想不到吧?”
她在自言自语,也像在跟人说话。
赵子豪的照片是她从他的钱包里找出来的,唯一的一张。
照片上的赵子豪还很年轻,是刚入伍的样子。寸头,迷彩,八颗白牙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双手背负在身后,挺胸抬头,朝气蓬勃,笑得十分张扬。
她多想把时光颠倒,换成照片上的那一年……
如果她能遇上当年的他,该多好。
“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她白皙的手指头,抚上他的脸,轻声说:“你本该是英雄,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走上那条路。”
她没有发现自己声音哽咽,话没落下,眼圈已经红透。
“你知道吗?其实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类人。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被你吸引了。在你之前,我是爱着别人的。因为我穷,自卑,又爱他又恐惧,得不到,又放不下,我很痛苦。是你拯救了我,将我从暗恋的漩涡里拉了出来……”
韩惠垂下眼皮,拿起照片,仔细端详。
“也是你,将我再次推入深渊。好在,我也没有放过你,我要了你的命。而你,也没有放过我,给我留了个种。”
“赵子豪,你说我俩这一辈子,是不是就两清了?”
微风掀起窗帘,一波波荡漾。
房间里静谧无声,不会有人回答,她也不期待有人回答。
韩惠闭上眼睛,躺在那里,将照片贴在肚子上,眼泪无声。
“你知道吗?我好想你,想见见你。好想。”
……
韩惠流了很久的泪,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疲乏地闭上了眼。
朦胧中,赵子豪出现在面前。
他穿着黑色的夹色,一身的黑衣,像极了他离开那天的样子,消瘦的脸庞阴沉而沧桑。
韩惠为他流了无数的泪,看到他在面前,却说不出话,嘴皮只会激动地颤抖。
“哭什么?”赵子豪冷冷地笑,“你不就盼着我死吗?老子死了,你该开心才对。”
韩惠看着他,“你瘦了,头发也长了,是不是?”
赵子豪皱起眉头。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着她,不说话,
韩惠想去摸摸他的脸,可是手伸出去了,怎么都触不到,她的泪立马就下来了。
她想起来,他不在了,他早就不在了。
“……对不起。”韩惠吸鼻子,“你在那里过得不好吗,为什么瘦成这样?你是不是没有钱?我给你烧来的纸钱,你有收到吗?我还给你烧了车子,房子,美女……你不要节约,多花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多找些女人陪着你……”
赵子豪的眉头微得更深了。
韩惠想抱他,抱不了,紧张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说话啊?赵子豪!”
他没有动,像一尊僵化的石像,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韩惠嘴唇颤抖着,吸了几次气,哑着声音问:“你恨我,是不是?”
她以为他不会说话,没想到他居然抬起手,将掌心落在她的头上,轻轻顺了顺,“不怪。不恨。”
韩惠身子一怔,“真的吗?”
“唉!”他幽幽地叹气,就像以前惩罚她,她不肯执行,他生气又无奈的样子,“你不是爱我,不是想我,是内疚,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想你。我很想你。”韩惠边哭边说,急切地说,眼泪迷糊了双眼,越发看不清他,想要拥抱这个男人,也是几次失败,她情绪崩溃,“也许比起想你,爱你,我更内疚。”
“没想到啊,老子也有人爱。”
赵子豪笑了,韩惠这次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笑容,灿烂又耀眼,像飘窗外面火红的霞光,又像那张照片里的新兵,露出的八颗大白牙。
“好好照顾自己。”他低头,盯住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你去哪儿?”韩惠想拉他的袖子,拉了个空。
赵子豪笑:“去属于我的地方。”
韩惠问:“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赵子豪闭上眼睛,眉头似乎动了动,释然一叹。
“不回来。也回不来了。”
韩惠泣不成声,“我想陪你一起,陪你一起去,我不能失去你……”
“你傻了?”他裂开嘴,八颗牙整整齐齐,灿烂的脸上满是笑容,“宝宝,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他停顿一下,低声说:“如果有来生,我再来找你。”
“不!”
“你别走,你回来……”
“赵子豪!”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她再也看不见。
韩惠大声喊叫,哭着哭着,哭醒过来。
窗外,霞光万里,染红了天际。天边的云朵,像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着她,一直在微笑地看着她。
她掩面恸哭。
……
第405章 大结局(十)
清晨,于休休醒过来,看到了韩惠的留言。
“休休,你醒了记得给我来个电话,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于休休心里一紧,一通电话马上拨了过去。韩惠却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这样吧,我到你家里来,我们见面说?”
“好的。”于休休答应着,还是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吗?惠惠。”
“不是坏事。”韩惠想了想,又问:“于叔和苗姨,在家吧?”
今天是周末,他们都在家的,连渣弟都放假在家发懒。
于休休嗯了一声,笑着说:“你来吧,我让李妈准备好吃的,顺便叫上米乐,咱们仨好久没聚了。”
韩惠犹豫一下,“好的。”
自从出了和于大壮那事之后,如非必要韩惠从不会踏足于家,今天她这么主动,于休休挂了电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韩惠和谢米乐前后脚赶到,几个人一番说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妈端来水果,糕点,小吃,就连苗芮都出来相陪。
“于叔呢?”韩惠没有看到于大壮,四处看了看。
她会找于大壮,这让人十分诧异,因为那件事的关系,于大壮对她也是能避则避,她对于大壮也是一样,就怕苗芮有什么不好的联想,如今她这么不忌讳,于休休很意外。
“我爸在书房,怎么啦?”
韩惠低头,小声说:“要是方便,能不能叫于叔出来一下?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会比较好。”
于休休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