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们住手。”台上音乐突变,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跳入于休休的耳朵。
她条件反射地望向唐文骥。
台上那个声音,酷似他。
声优气喘吁吁,像是刚跑了很远过来一般,上气不接下气的吼道。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信他。我了解他。”
“即便他真的犯了错,你们也没有权利这么对他。”
他的话,落地有声。
不过转瞬,画风又是一转。
警笛鸣叫,一道破空的大喊打破人们的喧闹。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好人和坏人,在声优的配音效果里一听便知。
台下这群观众,如坐针毡。
若说到了这时还听不出来的人,大概是那些完全懵懂不知的小辈了。
只要经历过当年或者从父母长辈嘴里听过的人,都知道这出大戏演的是什么,演给谁看的。647377658
第339章 污第名(二)
当年好多人都还是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在那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里,强奸这种香艳的事情,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急欲宣泄的欲望就在他们身体里,变成了对那个强奸犯的凌辱和不平
如果不是唐文骥,不是随后赶来的警察,那把寒光闪闪的菜刀说不定真能把赵矅选阉了。
真如此,哪来今天的霍仲南
大家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干什么,内心很恐惧,但是在佣人们耐心的“伺候下”,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再享用桌上的美食,只拿恐惧的眼眸,不时瞄向霍仲南平静无波的脸。
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考虑要怎么对付他们
他会不会杀了他们
脑子里翻滚的情绪得不出结论,最后都变成了对唐文骥的不悦。
所有人都是坏人,就他一个成了好人。哦不对,还有一个于大壮,明明那天晚上最先叫救于英的人,就是于大壮,可这出戏里却刻意把于大壮剔除了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霍仲南是故意的,他怕伤害和于休休的感情。
他故意剔除于大壮,就是不想让于休休知道,她那个爹才是始作俑者。
在明白了这个事实之后,很多人再看于休休的目光,就又有了变化。
讨好,
求助,
恐惧,
于休休在人群里看到了熊茵和邓春开母女。
邓春开残疾多年,不能言语,靠轮椅过活,是霍仲南那次去于家村的时候把她接到申城,联系医院为她治疗,并且承担了全部的医药费。虽然没有人见过邓春开说话,但是她的状态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脸上有了肉,脸色也红润。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台上,看得比谁都入神。
在场的很多人并不看书,也不知道台上演绎的是望山片段,更不知道邓春开是望山作者熊文锋的前妻,熊茵就是他们的女儿。
大概是于休休的目光注视得久了,熊茵突然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对视,熊茵一笑,调回头照顾母亲。
呼啸而去的警车带走了“赵老师”。
台上的演绎却没有停下。
安静了一会儿,画面突变。
喧闹的现场换成了寂静的竹林,风声低低浅浅掠过。
一个女声优说“我看他八成是跑不了啦。返城这辈子都别想返城。”
于休休心里一沉。
女声优的声线并不熟悉,是于家村的口音,但是她从来没有听过,很陌生的感觉。
她竖着耳朵,等着有人和她搭戏。
可是,等了许久,没有下一个声音。
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一点浅浅的呼吸,像是男人。
女声优又说“现在事情办成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这天晚上的风似乎特别的烈,吹得竹林哗哗作响。
“啊”
她突然惨叫一声,骨咚骨咚,像是滚到了什么地方。
舞台上的布帘,无风而动,但是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儿,世界静止。
许久,突然传来一个轻笑,“呵”
音乐声响起。
紧接着,管家上台,用微笑的语气说“刚才我们演绎的是著名作家文锋先生所著的望山片段,因为书里的背景贴合诸位贵客的家乡,我们就做了大胆的尝试,期望能给大家的思乡之情带来一丝抚慰”
台下寂静。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似乎流动着恐惧的气氛。
管家又笑“今天我们的表演就进行到这里。至于故事的结局到底如何呢那位赵先生有没有身陷牢狱,这个竹林里突然出现的女人是谁故事有没有隐情我们明天晚上继续演绎。现在,请大家把热烈的掌声给到我们今天的望山声优团队。感谢他们用饱满的情绪为我们还原了这个精彩的故事。”
明天晚上还要演
有人在倒抽凉气。
如果没有今天的演绎,他们可以说,别人都是凶手,他们只是旁观者,最大的责任无非是没有阻止别人行凶而已。
可是
今天的故事里,他们每个人都在局中。
现场只有几个不明就里的掌声,稀稀拉拉。
声优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对着台下鞠了一躬,拿着台本默默退场,从头到尾没有掀开布帘走到台前。
可是所有人看到他们的影子,都有着恐怖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魔鬼
管家说“众所周知,望山这本书还没有等到出版结局,文锋先生就出了意外,这对无数翘首以盼的读者来说,是莫大的损失。我们霍先生在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了文锋先生亲笔所书的望山下部手稿,这才特地请人编排了出来,准备趁此机会,展现给大家。”
仍然没有声音。
离奇而诡异的安静,让场面更添了恐惧感。
人们似乎还没有从那个贫穷落后的山村走出来
管家环视众人“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安排别的活动,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出海。霍先生为大家准备了豪华游轮三日游”
年轻人雀跃起来,可是家里长辈不吱声,他们似懂非懂,面面相觑。
而长辈们心生恐惧,默不作声。
管家笑了声,“大家似乎对霍先生的安排,不甚满意”
众人如梦初醒。
“满意。”
有人喊。
“很满意。”
有人大喊。
“非常满意。”
有人开始呐喊,邀功一般,红着眼睛,掌声如雷。
“我们太满意了。感谢阿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对自己的过往称过之后,很快就能原谅自己所有的不对。认为自己肯定不是赵矅选事件里最坏的那一个,毕竟只是做了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其他人做得才过分呢。
于是,他们又理直气壮起来。
甚至默默在心里怀疑,霍仲南此举,肯定是因为父亲身上有此污名,想要借机为父亲洗白。所以,只要顺着他的意思,认定当年是被人蒙蔽,不知道他父亲被陷害,帮他父亲证明清白,为他挽回尊严和面子,这事就过去了。
至于竹林里的女人
大多数当年亲眼目睹的人都认为,赵矅选强奸这事板上钉钉,就算他们做得狠了点,他仍然是个强奸犯。竹林里的女人,不过是霍仲南用来为父亲遮羞和洗白的障眼法罢了。
“他是有钱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唯一洗不掉的就是他父亲的这个污点。”
“叫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帮他洗掉这个污名吧”
“三叔,你这么一说,我觉着是这么回事。”
“那小岛别墅养老,还有指望不”
“指望是有。就看哪些人懂事,顺着他,让他舒舒服服的摆脱污点,洗白上岸呗。”
“呵拿旅行和房子来讨好咱们。”
“说交换更合适。有钱人的逻辑咱不必想太多。”
“那明天出海,你们去不去”
“去啊,怎么不去。不去哪来的别墅和养老你以为人家的好处白拿的”
“不会明天又演什么望山吧,看得我老腰直酸,脊背冒汗。说来当年那老赵也是真惨不过,这怪不着咱们啊,谁让他犯强奸呢”
“对对对,怪不着咱们。虽说他儿子现在有钱了,那也不能黑白颠倒吧他对咱们好,咱们可以违心说几句他父亲的好话,否认强奸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是看他情面,不是错在我们。”
私底下,一些相熟的人自己合计着,找了些七七八八的理由也就说服了自己,安了心。
于休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站在霍仲南的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
“阿南”
“哥哥”
“大魔王”
“霍仲南呀。”
她一声又一声的叫,
一声比一声温柔,一次比一次有力。
他没有动,一直到于休休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对不起。”于休休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我不该跟你作的。我不好,没有感同身受。”
霍仲南握住她的手,“别傻。”
于休休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想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挖掘出更多的真相,
“你生我气吗”
“没有。”霍仲南调转过头,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夜下的海滩,看着佣人们在收拾东西,“明天出海,你要去吗”
于休休皱了皱眉,“要。”
她回答得十分坚定,霍仲南就像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样,叹了声。
“那早点去休息。”
“你呢”于休休仰头看他。
“我坐一下。”
他似乎有些无力,说完松开她,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吹着咸湿的海风,一动不动。
于休休静静站在他的背后,默了许久,低声问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第340章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一)
海岛上的夜晚,有点凉。
月亮挂在天空之上,又投射到于休休微仰的眼中,晶亮深邃。
霍仲南许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于休休,把她看得不自在了,低下头小声说“你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其实也是就随便问问”
她害怕伤害到他。
没想到,他竟嗤一声笑开。
于休休一怔,抬头“你笑什么”
霍仲南摊开掌心,待她小手放过来,他轻轻一带,就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像哄孩子似的,圈住她的腰,温柔地说“只想搞清楚一些事,顺便得到祝福。”
搞清楚什么事,在今晚的大戏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于休休只要不傻,认真看了声优的表演,就明白霍仲南对他父亲的事情耿耿于怀,怀疑赵矅选被陷害,并且正在试图找出那个人,弄清原委
可祝福是什么意思
于休休懵懂地看着他,“搞不懂你。”
霍仲南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珍而贵之地裹了裹,声音低低,“早些时候,不是说要在岛上举办婚礼,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吗可是,我被你拒绝了,唉,这样就只剩第一个原因了。”
他幽幽的叹息,竟有几分委屈。
于休休想起这件事,“你那时候是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他又笑,是那种很魅于休休耳朵的絮语温言,“没良心的东西。”
“喔”于休休没有动弹,认真在他的怀里思考,想把事情想明白,可是离他太近,他身上有一种不知是水果还是鲜花的清香味儿,灌入鼻腔,极为上头,很快抚平了她不安的神经,身体全然信任地靠着他,整个人软化下来。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就是有些担心。声优的表演太震撼了,我好怕。”
“怕什么”他温声问着,掌心顺着她的头发。
“怕你冲动,做坏事。”她说。
霍仲南笑了起来,低头看着她,“陪我去走走”
“去哪儿走”
他笑,“还能卖了你”
月光洒在身上,海风撩撩,于休休懒洋洋地倚着他,夜色温柔而美好。
在一起久了,两个人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地在一起了,突然静下来,许多记忆里的美好回忆,就被唤醒归来,甜美得令人醺醺然。于休休闭上眼睛长长吸气,恨不能在软软的细汗上打几个滚儿。
“休休。”霍仲南低头,“我第一次见你,你猜是在哪里”
于休休愣了愣,又笑着在他胳膊上蹭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大禹旧办公楼的门口吗”
那天她受他颜值吸引,厚着脸皮凑上去说要给他拍照。
时光过境,现在想来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于休休胆儿是大,但是正常情况下也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敢主动去撩男人。她完全想不起来,那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
“嗯。”霍仲南笑,“那是你第一次见我。”
于休休噫一声,“难道你不是第一次”
“”
小姑娘学会内涵他了。
霍仲南笑着低头,用额头蹭了下她的,“我第一次见你,在梦里。”
梦里于休休笑了起来,“你可别逗了。”
她的笑声在海浪温柔拍岸的乐意里,听来十分欢快。霍仲南牵着她慢慢走着,许久没有言语。于休休感觉到气氛不对,抓紧他的手。
“你说的是真的”
“嗯。”霍仲南低头看着女孩儿,她仰起的脖颈,弧度美好而优雅,这个角度与他在那个噩梦里透过观光电梯的玻璃看到的女孩儿,居然完美的重合在一起。
他喉头微硬,“我不是随便挑上大禹合作的。”
“”于休休更紧张了。
霍仲南说“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找了许久,才找到大禹,找到你。”
这
也太诡异了吧
霍仲南看她傻傻望着自己,伸手握紧她,“吓到你了”
一个正常人肯定是接受不了“梦见”这种荒唐理由的。
“你别害怕。”霍仲南手心有点凉,但语气温暖,“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我和你的缘分。”
“我不是害怕。”于休休看着他英俊的面孔,此刻内心十分复杂,“那段时间我也常常做梦。不过很可惜,我没有梦到你,到是后来跟你熟悉了,有梦见过一些不太好的”
她欲言又止。
霍仲南问“梦见什么”
于休休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再看看他月光下深邃的双眼,像是掉入了一个漩涡。
此时此刻,更像是梦。
“我在梦里和你没有交集,却总是听到你的事情。你被你的姨妈和表妹算计了。就是卫思良,她接管了盛天,和唐绪宁勾搭在一起,我家也败落了,特别惨”
霍仲南皱了皱眉,“那我在哪里”
他在,当然不会放任卫思良这么做。
于休休很难启齿,
“你好像是病得很重,跳楼自杀了。”
终于说出这句话,于休休长松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妈说,梦都是反的。梦里不好的事情,在现实里都是大彩蛋。比如我常常会梦到牙掉光了,梦到我爸妈过世,哭得稀里哗啦,但他们都很好。我牙也没掉。”
说到最后,她龇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微笑的表情十分治愈。
“你看,是不是完好无损”
“哼。看来你这小妖精没安好心。”
霍仲南说笑着,带她踏着夜色,爬上一块礁石上,坐下来,又拍了拍身边。
“坐。”
海风将礁石打扫得十分干净。
于休休坐下去,挽住他的胳膊,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懒洋洋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人吧,心思挺沉的,便不敢和你说这些。”
“你想说的不是心思沉。”霍仲南揽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失笑,“你想说,我有病,你不敢说。”
“哦。原来你也知道啊。”
于休休靠在他的胸口,被温柔的夜风抚摸着,慵懒的叹着气,身上软绵绵的,开始犯困。
“休休。”霍仲南沉默片刻,轻轻捋起她垂落的长发,迫使她抬起脸来注视他。他似乎是喜爱极了她这副慵懒的样子,又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眼神温柔又缠绵。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我的结局。”
于休休嗯声,微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