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韩惠。”
于休休头也不回。
~
如她所料,韩惠在她的出租屋里,
不是一个人,谢米乐也在。
自杀过一次的人,难保不会有第二次,谢米乐寸步都不敢离开她,一直守着。
于休休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没有睡。
韩惠一个人坐在窗边,身上的睡衣皱皱巴巴,头发凌乱,双眼赤红,而谢米乐像一个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她走来走去。
“姑奶奶,你到是说说话啊。休休也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跟我们说清楚啊!”
“你不理我可以,你不能连休休都不理吧?”
谢米乐一直在劝,可是无论她说什么,韩惠都不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窗户外的夜空,像是魂都被人抽走了。
这座小公寓在21楼,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整个城市已然睡熟,零星的几盏灯光,寂寥而灰暗。
谢米乐渐渐有些急了,压不住火。
“韩惠!你做人不要这么自私好吗?”
“你以为你不开口就能解决问题吗?不能,你只会让大家都尴尬,让大家都难堪!”
“是不是你一个人不开心了,你一个人遁入了你所说的深渊,你就要拉所有的人下水,都陪着你死,你就开心了?”
“休休那么好一个家,于叔和苗姨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就因为你,搞成今天这样,你难道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
“就算你是无辜的!就算你有你的理由,你能不能说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给苗姨一个交代,给休休一个交代?”
“韩惠!”
在谢米乐声嘶力竭的怒骂里,韩惠慢悠悠转头,目光冷然地盯住她,“我都说了我去死,我去死总行了吧?我死了,难道还不能恕罪吗?”
“不能!”于休休慢慢走近,双目盯住她。
刚才她一直沉默,
沉默着看谢米乐骂人,
沉默着看韩惠的沉默,
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如果与你有关,你死了,不能恕罪。如果与你无关,你死了,更不能恕罪!”
于休休死死盯住她,双眼冷若寒霜。
“米乐没有骂错,韩惠,你真是自私得可怕!你就是个魔鬼!”
韩惠赤痛的双眼,只一秒,就落下泪来。
这么骂她的于休休是陌生而遥远的,在她的印象中,休休永远是笑眯眯的,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女孩儿,她对朋友可以义无反顾,可以把她身上所有的热量都奉献出来——
她从未骂过她。
从未。
韩惠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还是忍不住,受不了。
“休休。”
韩惠咬住下唇,目光楚楚,“我欠你一个解释。我想,这也是我能坚持活到现在的理由。”
“我不要解释。”于休休凉凉说:“我只要真相。”
韩惠沉默半晌,说:“真相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和于叔是清清白白的。你相信吗?”
……
第157章 背负(一)
这是一种极其尴尬的气氛。
三个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居然为了这种事对峙。
于休休很恼火,又不得不去正视问题,“我信。”
韩惠说:“我那天晚上加班,米乐知道。”她看了一眼谢米乐,见她点点头,又回头看着于休休,“我回去的时候,于叔——他睡在我的床上。我当时吓住了,不知所措,放下包包,就去叫他,可他睡得太沉了,我不敢太大声,叫了许久他都不醒,直到苗姨回来撞见!”
于休休眼皮垂下:“我妈说,你们盖着一条被子。”
韩惠面无表情地直视于休休:“你相信?”
于休休没有吭声儿。
老实说,她不全相信。
苗女士这个人性格确实有些夸张,更何况当时她看到老于睡在韩惠的床上,可能理智都没有了,不管看到什么,都会衍生出全不同的意义。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当时正在拉于叔的被子,想把他拉醒。”韩惠红着眼睛,眸底的火焰几乎要席卷起来,“苗姨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推倒在地,根本就不看,我穿得好好的……”
于休休:“我爸呢?”
韩惠愣了一下,别开脸:“他脱了。”
“……”
真是个尴尬的话题。
谢米乐咳嗽一下,“我听了这么久,也发表一下意见啊。我觉得,这事分明就是一个误会啊?于叔可能就是喝多了,走错了房间,然后脱了衣服就上床睡觉了。但他就是在正常睡觉而已啊,哪个人睡觉是穿着衣服的,对吧?”
于大壮没有穿睡衣的习惯,这个于休休知道。
当然,这也是他为什么穿着内/裤被苗芮赶出家门的原因了。
不过,于休休的想法并不那么乐观。
于大壮怎么可能走错房间?
一个房间在楼上,一个房间在楼下。不论一个人喝得多醉,正常情况下,行为还是一定会受习惯支配的,就算他喝多了,记不得做了什么,也只会稀里糊涂地睡在自己的卧室里,最多走错到隔壁吧,哪有喝多了还爬楼去客房的?
于休休看着韩惠:“你回去的时候,家里有别人吗?”
韩惠想了想,摇头,“没有。门厅留了一盏小灯。”
于休休:“李妈在做什么?”
韩惠想了想,说:“好像在看电视,我听到她房间里有电视的声音。”
李妈在于家工作很多年了,跟着于家搬了三次家,于家对她不薄,又是老家来的乡亲,平常相处就像一家人一样,不至于这么坑于大壮。
而韩惠——
于休休看着魂不守舍的她,也很难找到她勾引老于的理由和动机。
这对她没有好处,正常人都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于休休想破脑子,都想不明白。
“这真是个乌龙了!”谢米乐也有点头大,“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于叔喝多了喝糊涂了,又恰好遇到苗姨回来,就误会了。我看,只要大家把话说开,就没事了。”
说开了,当然就没事了。
可哪儿那么容易说开?
于休休想到亲娘的雷霆震怒,头皮就发麻。
~
从韩惠家出来,已是凌晨三点。
她没有逗留太久,也不知道和韩惠能说些什么,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此时此刻,面对尽是尴尬。
于休休坐上车,给谢米乐发了一条消息。
“你辛苦些,照看好惠惠吧,别让她想不开再做傻事。这事儿,是我们对不住她,等她冷静下来,我爸我妈那边说通了,我让他们当面跟她道歉。”
如果韩惠所言不虚,
那确实是她们家不对,道歉也是应该的。
于休休头痛,现在该怎么劝爸妈呢?
还有——
霍仲南,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浮城的事情,要不要问他?
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其实于休休一直刻意回避着,不想让他觉得于家要靠着他赚钱。这种裙带关系,她不喜,老于更不喜。于休休相信,老于宁愿找丁跃进,也没有去找霍仲南的原因,一是因为他病重,二是……不愿意求上门去,让闺女在人家面前矮一头。
老于看着粗犷,其实是个细腻温情的男人,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
可这么一个人,这次怎么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呢?
于休休气得砸方向盘,
喇叭嘀一声响。
寂静的停车场,这声音莫名
有点惊悚。
于休休愣了一下,发动汽车,冲了出去。
……
这一场硝烟,弥漫了整整两天。
在于休休和于大壮锲而不舍的合力劝说下,苗芮的火气终于消了些。可是,仍然不肯原谅于大壮,坚持住在楼上的客房,坚持不同房,不同吃,不同出行。
“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这是她跟彼此关系的定位。
然而,这个“陌生人”每时每刻在她跟前晃,她又忍不住骂人。
于休休就这样听了整整两天的鸡飞狗跳。
她和于大壮都没有去上班。
老于是不敢走,要在家哄媳妇儿,而于休休,是想要自己理顺一下思路。
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霍仲南的信任已经超过她的历史底线。除了家人,他已经是她最信任的人,几乎无所保留。可是他对她,是不是一样呢?
于休休躺在床上,想得脑袋隐隐作响。
这时,某人的消息来了。
“在忙?”
这是两天来的第一个消息。
于休休耸了耸肩膀,“不忙。”
霍仲南:“不找我。”
于休休说:“你也没有找我呀。”
霍仲南:“我是病人。打字不便。”
文字看不到语气,可是于休休大概是太熟悉他了,就这么看着几个冰冷的文字,就能想到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还有对她的无奈。
她想,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是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病人呀?而且,医生为了让他休息,输的液体好多是有安作用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哪能想到那么多的事情呢?
是她对他的要求太苛刻了吧?
按万能男友的标准要求他,属实要不得。
霍仲南问:“家里情况怎样?”
看到他的关心,于休休的心防卸下了,觉得自己可能因为父母的关系受了刺激,居然变得疑疑鬼,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两个老顽童吵嘴,过几天就好了。你这两天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霍仲南:“你终于想到关心我。”
啧!
大魔王这语气有点哀怨呀!
于休休的唇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我当然关心你啊,好不容易养熟的鸭子,不关心就飞了。”
“你说谁是鸭子?”
“你呀!”
“于休休!”
“哦哦,我错了,你是我亲哥。”
“我不是你亲哥。”
“菩萨面对拜个的把子,你怎么能反悔?”
“……”
某人终于无言以对。
想到往事,于休休笑不可抑。
她很喜欢逗他。
大概是分开两地,看到这熟悉又无奈的六个点省略号,也觉得格外亲切,她在床上愉快地滚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给他发信息。
“你今天话很多哦,小哥哥,这是身体好转的征兆啊?”
“嗯?”
“不是吗?”
“是。【微笑】”
于休休:“……”
大魔王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笑呢?
她托着腮帮,用手指头慢慢戳字:“我暂时可能来不了京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霍仲南说:“嗯。护士来了,我挂瓶了。”
“好的!”
“嗯?”
“我说好的。”
“没了?”
“还要说什么吗?”
“……没了吧,再见。”
于休休快被他笑抽了。
“么么哒!”她附送了一个红映映的嘴唇过去。
“乖。这就对了。”
再放下手机时,于休休紧绷的情绪放松不少。
恋爱,真是个折腾人的东西。她想。
~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钟霖替霍仲南掖了掖被子,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站在床边,色有写满的焦灼。
“不用告诉。”霍仲南咳嗽两声,捂着胸口,看向钟霖,“你把床给我摇起来。”
钟霖:“霍先生,你昨晚就没有休息好,你眯上眼睛……”
霍仲南:“摇起来!”
“是!”钟霖不敢再多说,依言照做。
霍仲南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让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的矮桌上,他用一只手慢慢地敲打。力度不大,触键的声音清脆入耳,让钟霖莫名有一点心酸,为
他难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只为她着想。你不想让她难受,那难受的人,就是你自己。”
霍仲南一顿,抬头:“不然,怎么办呢?”
钟霖眼皮颤了颤,“霍先生,你可以告诉她。把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两个人背负,不比一个人背负更轻松吗?”
第158章 无法求证的往事(二)
一个人背负和两个人背负,都是背负。
一个人痛苦和两个人痛苦,都是背苦。
只要有可能,霍仲南就不愿意于休休那张脸,染上一丝烦恼。
他不想看她皱眉的样子,他要她永远那么无忧无虑的笑。
想到那张笑脸,霍仲南苍白的面孔,慢慢恢复了一些红润,“我就喜欢惯着她。”
“……”
钟霖气鼓鼓的低下头。
“你要对我这么好,我能把命都给你!”
“嗯?”霍仲南没有听清,抬抬眉梢,让他再说一遍。
可是钟霖哪里敢说啊?这不是找抽么?老板宁愿自己受伤,死活都要护着休休小妖女,他能有什么办法?
病房里沉默下来。
这时,管家进来,束手站在病床前,“霍先生。那个警官同志,又来了。”
会来这里找他的警官同志,只有一个权老五。
霍仲南嗯了声:“请他进来。”
……
权少腾笑盈盈地走进来,看到病床上的霍仲南,吹了声口哨。
“你这是恢复得不咋的啊?小脸都白了。医生有没有说,还能活几天?”
钟霖心里一跳,听不得这种犯忌讳的话。
“权队……”
“没事。”霍仲南制止了他。
在霍仲南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权少腾这样的朋友,如于休休一样的鲜活,生动,只要跟他相处,就会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这样的人,如果管住了嘴,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淡淡说:“找我做什么?”
权少腾扬扬眉梢:“不是你让我找你的吗?”
“我?”
“你说,有消息就告诉你。”
霍仲南点点头,“这么说,是有消息了?”
权少腾抿了抿嘴,提提裤腿,慢条斯理地在钟霖拉近的椅子上坐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霍仲南,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这个真相,你不一定喜欢听。”
钟霖一惊,条件反射地打量老板的脸色。
可是,霍仲南的表情,比他料想的淡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