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马文才借着徐之敬找到了几家合适的提供商,这才渐渐满足了祝英台的需求。
只是谁也不知道,正如徐之敬所在的徐氏掌握着当世“秘药”的渠道一般,当世的“丹药”渠道一直是由茅山上清宗掌握的。
陶弘景隐居深山这么多年,门下三千弟子,却依然能维持着优渥的生活条件,不是因为他受到皇帝的尊重,也不是因为他出自丹阳世族,而是因为茅山的弟子会炼丹和炼金。
其实早几年前,祝英台用硝石制冰夏季乘凉时,建康的道门就发现了京中有人擅丹术,只是祝英台非常低调,又是士族官员出身,没能继续打探下去。
再后来,祝英台发现很多原料能买到,也不耐烦自己一点点合成,反正她和马文才有钱,又有渠道,便直接用买的来做各种实验,茅山宗那边压力一下变得大起来,各种雄黄、硫磺、丹砂、硝石的采集渐渐跟不上来,甚至还为此增派了人手。
祝英台开始炼铜时,曾青和鸡屎矾之类的原料也开始剧烈的消耗,这些原料其他人不知道,在炼丹术上登峰造极的陶弘景却立刻就察觉出有人在制作“熟铜”。
祝英台不知道,“湿法炼铜”正是陶弘景最先察觉到的“丹术”,只是由于受到时代条件的限制,他并不能作出正确的解释,试验也很难继续下去,但从祝英台购买的原料上,陶弘景终于倒推出了合成“熟铜”的方法,也对这个方法做出了细致的研究和记录。
他是道门宗室,自然不屑剽窃“同行”的成果,所以座下炼丹、炼金两宗的弟子都知道当世又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炼丹奇才,而且很可能还不是道门中人,于是一个个悠然神往,生出了结交的主意。
只是当年陶弘景曾与萧衍约定过轻易不会出山,道门这几十年又被佛门压得都喘不过气来,连道门弟子在外都要宣称“佛道同宗”,他们有心想要避开佛门和皇帝的眼线来建康寻找祝英台,又怕给祝英台添了麻烦引起她的方案。
茅山上众道士左思右想着如何“勾搭”上神秘的“炼丹奇才”,陶弘景的关门弟子孙进之却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狂热,寻到山中负责“生意”的弟子,设法找上门来。
听完孙进之的话,梁山伯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孙进之一个弟子都能找到祝英台身上,其他人若真要查,恐怕也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正在考虑着该如何和马文才保护好祝英台的安全,忽觉肩上一沉。
扭头一看,祝英台约莫是累极,在孙进之的絮絮叨叨中没撑住,头一歪,靠着梁山伯的身子,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第418章 道门之争
对于祝英台来说, 这些事情非常的无趣,哪怕得到了所谓“茅山道门”的认可和尊敬, 对她来说,也并没有能让她更加精神一点。
至多在过程多, 她对于那个叫“陶弘景”的道士能够反推出湿法炼铜有些惊讶罢了。
其实也不怪祝英台太淡定, 实在是后世人一谈起“茅山道士”, 就总想起什么扎纸人、画符咒的那种骗子,她本身了解化学的性质,对于所谓的“点石成金”就没有古人那种狂热的兴趣, 也缺乏对这种化学反应的敬畏, 所以会在听一半时睡着,实在是她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但对于孙进之来说,这就有些伤感情了。
梁山伯敏感的察觉到了孙进之的沮丧和伤心, 他不愿祝英台惹上麻烦,所以一边动了动肩膀让她睡得更舒服,一边小声地解释:
“她今日忙了一天,应该是非常劳累了, 这里也有客房, 我让下人带道长去客房休息?”
孙进之并不知道祝英台是女人, 但他在祝英台的房间里守了很长时间,也知道她回来连衣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的事情, 于是那股憋闷终于散去不少, 诚恳地道了歉, 自己起身出去找下人送他去休息。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孙进之是个不太懂礼数的人, 却不怎么惹人讨厌。
至少知道为别人着想,梁山伯要托着祝英台让她好好睡觉,就不让他大声喊下人吵醒后者。
没一会儿,又有下人悄声进来,在梁山伯身旁放下温热的帕子和干净的铺盖,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大概是孙进之提醒的。
赶来这边时,梁山伯已经洗漱过睡下了,所以这些应该不是为他准备的,梁山伯愣了一会儿,才有些笨拙的轻轻调整了下姿势,将祝英台靠在他身上的姿势变为卧在坐席间,而后拿起帕子,轻轻给祝英台擦了下脸和脖子。
她和大部分足不出户的闺秀不同,因为一年四季都要“上班”,皮肤并没有那般的白皙,却带着些寻常闺秀少有的血色,眼睛阖上时,卷翘的睫毛柔软地覆在眼皮上,看起来异常乖巧。
睁开眼睛时,却是那么古怪精灵。
梁山伯不敢多看,轻轻擦了几下后,就收回了手,又给她盖上被子,才悄悄退出了屋子。
第二天祝英台醒来时,梁山伯自然早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她从温暖的被子里钻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才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的卧室里,而后关于昨夜的记忆才涌了上来,让她动作一僵。
再一看自己身上衣服都是好好的,还睡在坐席上,祝英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梁山伯不会觉得自己特别邋遢吧?
连衣服都不换,穿着外衣就上床,阿不,就在应该坐的地方睡着了。
转而一想,那个有洁癖的不是梁山伯,而是马文才,要是昨晚在这里的是马文才,哪怕她已经睡着了,也一定会把她打醒,然后严厉的让她洗漱更衣上床铺去睡,否则就没有“士族之仪”云云。
这么一想,还好昨晚是梁山伯过来了。
她心情好了起来,便唤人进来给她洗漱。结果门一开,进来的不仅是仆人,还有道探头探脑的声影。
祝英台觉得这人不是不通礼数,简直就是缺心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让人把门关上了。
等洗漱完了,重新打开门,孙进之这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怕你又一大早不见人影了,所以只好在这里守着。”
见祝英台没有搭理他,他也没有羞愧,就这么站在门外,问了祝英台几个化学问题。
对方是问化学问题,而不是拉家常攀交情什么的,祝英台也没就为难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回答他了。
结果这话匣子一开,孙进之看着祝英台的眼睛亮晶晶的,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宝藏的巨龙,背后要是有尾巴肯定都摇起来了,马上迫不及待地又问出了一大堆问题。
问题太多,祝英台就听清楚了前面两个,而且还不是那种能一句话解释完的问题,她的肚子还在咕噜噜叫,门口却堵着这么个清早来“求教”的,简直是头痛。
还好,梁山伯担心祝英台这边的情况,清早过来看了一眼,见孙进之在他门口堵着,再见祝英台在里面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大致猜出了情况,上来解局。
“我的牛车到门口了,来送祝兄去马兄那,顺路一起去办差。”
他的笑中有不容拒绝的客套,“孙道长白天要无事,可以想想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不妨在纸上写下来,待英台回来了再看。”
看是看,答不答就是她的事了。
祝英台如临大赦,拉着梁山伯的袖子就要走,孙进之下意识追出几步,才想到这两人好像是有官身的,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里帮他答题,只好摸摸脑袋,真和梁山伯说的一样回房间写“卷子”去了。
两人一出了宅子,祝英台就炸了。
“你还让那缺心眼住我那?他就差没站我床头问问题了!”
祝英台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代表她能忍受一个不认识的落拓大叔样的男人一天到晚贴着他。
“他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要对他这么客气?”
“我已经给马兄去了信,马兄今天会来处理的,我这也是缓兵之计。”
梁山伯好声好气地安抚她,“他能无声无息地绕过那么多护院游侠儿的防卫摸到你的房间里,还能无声无息地攀上那么高的房梁,如果他对你真有恶意,才是防不胜防。我这不是对他客气,而是实在不必有无必要的冲突,尤其当对方可能是某种‘高人’的时候。”
祝英台眼睛一亮,明显想岔了。
“你是说,他可能会武功?”
梁山伯能大约猜出祝英台的“武功”是什么意思,点点头肯定,“陶家是丹阳医家,和东海徐氏一样闻名于世,但他们长于‘练气’,一直是以气顺脉、走的也是金针点穴的路子,擅内功、会武艺。这种医术讲究天赋,这么多年来,陶家子弟中除了陶弘景,也没再出几个出众的医家,大概是子嗣资质都平庸吧,没想到这位‘关门弟子’倒有几分真传。”
他抬头,见祝英台眼睛大亮,就知道她更喜欢听这种“八卦”,为了不让她无缘无故树敌,便又多说了一些。
“南北分立后,道统之争就没断过,北方以‘天师道’为正朔,而南方的茅山则一直在发扬‘上清派’,道门高人频出。”
梁山伯叹道:“陶弘景出身医家,又精通御气之术,后来又修了道,所以精通医术、炼丹、天文、地理、兵学,他年少的时当过官,才名动京城,修道后又学了很多东西,他甚至还会铸剑。”
“最主要的是…”
他看了祝英台一眼,“陶弘景是陛下年少时就崇拜的‘朋友’,这交情从未断绝。甚至我大‘梁’的国号‘梁’,也是陶弘景推演后建议陛下定下的。”
祝英台脸上嬉笑的表情渐渐收起。
“陛下处事犹豫不决时,仍然有向茅山递信请教陶弘景的习惯,人称‘山中宰相’。如果茅山那边知道你能炼铜,如果你和陶弘景交恶,第二天,全天下都会知道你为马文才炼铜的事。”
梁山伯心里其实十分担忧,但是为了不让祝英台背上包袱,所以才一直语气淡淡。
“马文才根基不稳,如今正是要韬光隐晦之时,不宜现在招摇。昨日来的是个年轻道士,不是陶弘景,才让我放心不少。”
世人对陶弘景多有夸大,已经将他形容的直如神仙。
他本就是医家出身,一直都爱游历天下,梁国到处都有他的事迹传播,有些人说他虽年已古稀,却宛如壮年,步履轻健,也看不出年迈的样子。
昨日乍然见到孙进之,他还担心是陶弘景亲自来了,结果只是个关门弟子,那心才算放下。
但孙进之能够出山,绝不如他所说的那样,是“偷偷”下山的,必然是得到了茅山上暗地里的允许,只不过他自己不知罢了。
说不得,这孙进之就是茅山下来试探祝英台对“道门”态度的,万一祝英台对孙进之态度恶劣又提防,接下来就不会这样客气。
佛门能够崛起,是因为在战乱的时代,它有安抚人心、平息纷争的作用,它是人们在颠沛流离后精神上的需求和安慰,是顺应时代的。
那渐渐被遗忘的“道门”呢?
陶弘景学习这么多东西,门下三千弟子学习不同的路子,他精通天文地理、兵家、冶铁炼金,都只是试图为南方的道家寻找出一条新路。
一条“实用”的路,一条“道门可用”的路。
梁山伯不推崇玄学,但有时候都会可惜,这么一个崇尚“无为”的门派,竟被佛门逼迫到,要开始走“有为”之路了。
祝英台自然是不明白“道门”生死一争的迫切,她也不明白孙进之飞檐走壁日夜相候背后的狂热,她能不考虑,马文才和他却不能不考虑。
“你不用考虑这么多。”
见着祝英台渐渐染上沉重的眸子,梁山伯叹息一声,伸手拂过了她的眼睛。
“你就用平常心和他们相处就好,他们既然是问道而来,你就答疑解惑就行。其他的…”
他仰首看着宫城的方向。
“有我和马兄看顾着呢。”
第419章 茅山导师
接到祝宅消息的时候, 马文才正在官舍里面见吴兴来的“五馆生”,看到仆人送来的书信,也只是说了声“我知道了”, 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些五馆生奉召入京, 和马文才这些天子门生不一样, 他们还要经过朝廷的遴选才能入职, 所以暂时住在吏部为等待官职的官员建造的官舍里, 平日里并不怎么出门, 就怕误了朝中的召见。
梁山伯更多的是考察家世和人品方面的情况, 他是御史, 必须保证被录用的官吏没有恶迹, 也没有犯过罪,但马文才这边, 更多的就是考验这些五馆生平日的为人处事和行事方式了, 毕竟这些人一旦用于互市司, 那也算得上是外交人员,一举一动都有关国体,也不能轻易生出矛盾。
正因为如此,他白天无事时会乔扮成普通人的样子, 在官舍中闲逛, 听听这些五馆生谈谈事,说说话, 从平日的交谈和相处中, 也大约能推断出这些人的性格如何。
由于他经常在官舍中乱逛, 有不少五馆生也注意到了他,但因为他年纪实在太轻了,看起来又没有士人常有的眼高于顶,谁也没想到他是负责挑选互市司官吏的上官,只以为是稍微有些身家的五馆生罢了。
五馆生里也有富商或除士的没落士族出身的,这些人看起来气度更好些,不似有些吏门出身的满身被生活磋磨过的悲苦,一眼就能辨出。
这样的人前途也更好些,至少更容易受到上官的重视,至少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马文才问他们一些问题时,他们也愿意搭理。
“是家里来了信?”
一起坐在庭院中透气的文士试探着问身边的马文才:“也难怪,你年纪这么轻,家里是一定不放心的。”
马文才只笑笑,不置可否,面上让人看不出想法。
“能被馆主推荐的,果然都不是庸才,这人年纪轻轻却喜怒不形于色,日后一定能成大器。”
那文士心中如此思忖,交好之心更甚。
“兄台是吴兴人士,难道曾是吴兴学馆的学子?”
“不,我是会稽学馆的。”
马文才摇摇头,收起信。
“那岂不是和考验我们的马侍郎是同门?!”
旁边听到的几人都露出羡慕的表情,“你是贺馆主门下,又有如此的才貌,一定能被录用了。”
不但他们,如今来的五馆生大多都是这个想法,对待会稽学馆的学子也更加客气。以往五馆是同一阵营,如今因为会稽学馆出了几个有出息的学生,连带着在五馆之中也分出几等来。
马文才挺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分阶层的习气,闻言淡然道:
“如果只是同出自会稽学馆,算不得什么同门,贺馆主总共也没收几个入室弟子。马侍郎是御赐的‘天子门生’,说起同门,不过是当年入朝的那二十多人,‘会稽学馆出身的都是马侍郎的同门’,这种事私底下想想就好,说出来,就有些得罪人了。”
他语气还算温和,但那种长期处于“上位者”的气度却掩盖不住,之前露出羡慕表情的人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嘟囔了几句诸如“别人都这么说”或是“你是会稽学馆的才这么说”之类的话。
马文才的余光从他们脸上扫过,记住了他们大概的样貌。
对他们指出了言行上的不妥之处,却依然还有不忿之心,并且觉得靠关系就能获得更紧密的联系,这种眼皮子浅见识也少的人,到底是怎么获得推荐的?
好像是来自平原学馆的,难道平原郡那边的馆学已经差到如此地步?
其他几人倒是世故之人,见情况不太对,连忙换了个话题,“陛下突然启用五馆生,据说是和互市有关,不才虽然精通些诗书,可是对做生意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还不知道能不能被选上。”
“是啊,我在县中只是个主簿,管的是讼书这块,和互市似乎也没关系啊。”
“我还好,管的是钱粮,但互市的钱粮,和官仓的不一样吧?”
这话题一开,众人议论纷纷,这也是这么多天来众人讨论的最多的问题,因为实在不确定朝廷召他们能有什么大用,所以心中总是不免忐忑。
“你们一个个辞官的辞官,离家的离家,好似胸有成竹的样子,却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来京中干嘛?”
角落里一个独自坐着的布衣学生“嗤”了一声,“要是马侍郎问起,你有什么可用之处,难道要说‘我也不知道’吗?”
“蒋材,少说几句。”
旁边的圆脸青年拉了他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这位朋友性子有些古怪,并不是有意挑刺。”
“想来阁下确有大才啰?只是不知蒋兄有什么可用之处!”
马文才做出一副傲慢的表情,挑眉问道。
“我?我会算账。”
蒋材丝毫不谦虚地说,“我蒋家在吴县的十八家铺子,都是我核算记账的,家中没有哪一个账房及得上我。”
他刻意对马文才扬起脸,好让他看清自己的长相。
“我出身商贾之家,最擅做买卖的事,我不入互市司,谁入?”
这话便有些自吹自擂了,众人嘘声不断,而他好似自夸一般的表现,却让马文才记住了这个青年的名字和长相。
因为心中有事,马文才只坐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
临离开时,恰巧有几个会稽学馆的馆生在外面进来,迎面见了,俱是一惊。
他们还未向他行礼,就见马文才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于是心领神会地向旁避开为他让路,只是在他经过时微微躬了躬身子。
马文才在学馆时是风云人物,这些馆生恰巧认识他,已经五六年过去了,他们却都还记得这位马郎君的风仪容止。
能认识马文才的,在学馆中也都是甲等生,学问和格局也是出类拔萃的。
他们的动作做的隐蔽,却没有瞒过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蒋材,等那几个会稽学馆的学生进了官舍,笑着和其他五馆生打招呼时,蒋材拐了下身边的圆脸少年,低声说:
“要是明天那个姓花的再来,你想办法在他面前露一露脸,把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拿出来。”
圆脸少年是他的好友,闻言一愣。
“为什么?我看他态度冷淡的很,不像是想要交朋友的样子。”
“你傻啊,你看他天天在官舍里晃,有住在这里的样子吗?他就是在官舍里闲逛找人搭话的!”
他恨铁不成钢,“谁没事做天天到处找人搭话听人家闲聊?他肯定是为马侍郎私底下打探五馆生品行的,说不定就是马侍郎真正的‘同门’。你没听他说么?能和马侍郎称得上同门的就那二十多个人,那二十多个是什么人?五馆每馆选五的‘天子门生’呐!”
正是因为有这群“天子门生”,他们才敢抛家弃业的来博一个“机遇”,否则如他这样富贾出身的少爷,干嘛要去边境当什么苦哈哈的算吏?
圆脸少年也听懂了,“啊”了一声,显然有些头疼要怎么才能露出“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种时候你也别矜持了,你看院子里,前几天可有这么多人来闲坐?这么多人,也不只我一个聪明人,肯定也有早就看明白的,特意在那位面前露脸的。现在大家还端着架子,以后人会更多,就怕那位也明白过来,以后就不来了。”
蒋材絮絮叨叨,“这就跟找婆家似的,得双方看对眼啊!”
这头蒋材在千方百计劝朋友“找婆家”,那边马文才一出了官舍,脸色立刻一遍,冷着脸上了马。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牵马的惊雷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马文才没说话,思忖了下,没有选择回自己的住处,而是一路到了裴家客店才翻身下马,待进了客店后,果然听闻有人找他。
来的是平日为马文才提供硫黄和朱砂的商人,名唤朱富贵,是蜀地的药材商,马文才和他打了几年的交情,却没想到他是茅山的人。
无论如何,朱富贵这个名字,也让人没办法往道门上想。
“惭愧。”
朱富贵也不藏着掖着,见到马文才来,便站起身躬身谢罪。
“小师叔不知礼数,在京中闯了祸,在下听闻后彻夜难眠,只好来这里求见马侍郎了。”
马文才眼皮轻抬,没有客气地虚扶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在下和朱翁相识多年,今日方知阁下是真人不露相啊。”
两方交易,理应互相保护对方的身份和**,这是这种走私商人的“本分”,否则谁也不敢再做生意。
然而朱富贵却泄露了马文才这边的身份,甚至牵连出祝英台来,以后这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马文才对他有气,他也只能认下。
“陛下崇佛,道门也是不得已艰难求存,说出去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所以我们离开师门时,都已经放弃了在门中的名讳,并非有意隐瞒。”
朱富贵苦笑。
“马侍郎这几年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些连在下的师叔们都无法炼制,在下这也是没办法,要想做马侍郎的生意,就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来,您说是不是?”
随着祝英台的想法越来越天马行空,她要的东西也越来越繁杂,先开始朱富贵那边只提供有的原料,后来茅山那边注意到祝英台后,陶弘景吩咐下来,只要是祝英台要的东西全部都接下,他会设法提供,他才敢继续做马文才的生意。
好在祝英台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天然产生的,有时候会付上提取的方法,只不过是让对方出个人工批量制作她付钱而已,正因为如此,茅山上这么多年来也占了祝英台极大的便宜。
陶弘景是当世著名的铸剑师,著有《古今刀剑录》一书。因为祝英台在提纯金属上有独特的技术,陶弘景甚至借着她的方子,在今年铸造出两把宝刀,一名“照渊”,一名“断水”,吹毛断发、凡铁难敌。
此次他原本是准备遣茅山门人下山的,借着“献刀”的名义入京,想要结交祝英台的。
只是孙进之先下了山,倒把祝英台吓得连白磷弹都扔出去了。
马文才不知道茅山那位意欲何为,脸上冷淡,其实心里也颇为不安,见朱富贵姿态低微,心头疑虑更深。
“你还想继续和我做生意?”
马文才眉头紧蹙。
“自然是希望能一直做下去的。”
朱富贵露出生意人才有的和气表情,又躬了躬身子。
“师尊说了,若是马侍郎和祝郎君愿意,茅山以后可以无偿提供所需的原料,只要…”
他的语气中带着狂热之意。
“祝郎君愿意上茅山,‘教导’门下弟子几天。”
第420章 女冠真人
马文才面上不显, 其实是对这位南方道派的魁首陶弘景有着敬畏之心的。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建康之中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他曾如何以惊人的才学成为刘宋的“朝奉请”,离开建康时送行的至交好友如何绵延百里, 他有何等肉白骨活死人的本事,又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道门摇摇欲坠的局面。
皇帝敬爱他、请教他、任用他,也防备他。
马文才曾进过皇帝的兵器阁,阁中悬挂有十三把宝剑, 每一把都能断玉削锋,而这十三把剑,都是陶弘景铸造的。
细算一下, 如今陶弘景已经七十岁了, 可道门之中,却还没听说出过什么和他一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马文才诸般想法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瞬, 板着脸摇了摇头。
“祝英台志不在朝堂, 也不在道门,我不能替她做决定。”
朱富贵既然敢开口允诺这样的事, 便是笃定他的野心极大,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条件,须知当世之中,除了他的师祖陶弘景以外,谁也不能提供马文才需要的那么多炼丹原料, 而他的师尊是茅山上主持门务的实际掌教, 既然开口会提供所需原料, 那就是一言九鼎。
他以为马文才是不信他的话, 又解释了一遍:
“我茅山虽然名声不显,但矿山也还是有几座的,门下弟子也不皆是修道,如我这样的入世者不知凡几,马侍郎何不再问问祝小郎,考虑考虑?”
陶弘景奉出国号“梁”时,萧衍曾将几座产硫、产辰砂的矿山赐给了他,后来他陆陆续续献出宝刃,萧衍也慷慨的赐下不少产出丹方的土地,茅山拥有这些土地矿山,其实并不贫穷。
别的不说,产辰砂的那座山中,开采出来的丹砂便是萧衍如今做朱批的主要原料,由内监专门采购,品质极佳。
马文才哪里听不出朱富贵的意思?
他替茅山允诺会无偿提供原料,便是有道门会鼎力支持他的含义,可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道门支持他?
双方都是聪明人,免不了互相揣测对方的想法、用意,相互试探,而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