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披星戴月
东宫里, 太子萧统的身体终于恢复, 只是一场大病让他精神差了不少, 所以他听从了属臣们的建议, 多休养了一阵子,没有那么快出现在人前。
太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是勤勉, 朝中不少大臣是看着他从牙牙学语长到这么大的, 对他的身体都十分关心,在他闭门谢客期间,各方都在打探他的身体情况, 唯独皇帝没有。
这种讯息让朝中众臣非常不安,毕竟梁国立国这么久了, 皇帝和储君一直关系很好,突然朝中政局出现动荡,谁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净居殿中, 皇帝萧衍得到了太子身体恢复的消息,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还顾着面子,不愿意表现出来。
他身边的宦官都照顾了几十年了, 知道皇帝此时在想什么, 笑着说道:“陛下现在能放心了,太子殿下是储君, 自有苍天庇护, 身体定然无恙。”
“养儿都是债!”
萧衍叹了口气, 担忧道:“也不知徐州现在怎么样了,二郎第一次上战场,我总是不放心。”
“陛下不是给陈使君送了信么?陈使君办事最是稳妥,若有一点情况不对,立刻便会带着殿下回来的。”
李常侍安慰道:“再说了,元法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说明徐州交接的很顺利。魏国刚败,恐怕也没那么快就能再进攻彭城。”
萧衍自儿子去了彭城,就一直关心着前方的战事。
因为萧综坐镇彭城,后方无论钱粮辎重都是优先供应彭城,又有精兵良将收服诸郡,只等着局势安稳了,便将儿子召回来再行封赏。
徐州大捷那一战就像是给梁国吃了一剂定心丸,至少朝堂上现在说起和魏国交战,再不是之前那样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萧衍心系着儿子,却没想到没有先等来元法僧的队伍,倒先等来了彭城的急报。
当萧衍打开这封来自彭城的八百里加急文书,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忍不住眼前一黑,当场就向后仰倒。
李常侍大惊失色,用尽全力才将萧衍撑住,急急慌慌地大喊:“宣太医!来人啊,请太子来!”
“不,不要请太子。”
萧衍紧紧攥住李常侍的手,下意识地报出几个人的名字来,“宣这几位进宫,速去!”
李常侍不明所以,心中更担心的是皇帝的身体,可萧衍明明已经摇摇欲坠了,却硬撑着保持清醒,原本拿在手中的信晃晃悠悠,就在李常侍的眼前飘落到地上,他眼神再尖,也只是看到了几个字。
可那几个字,已经足以惊得李常侍目瞪口呆。
“豫章王临阵脱逃,被魏国所俘。”
霎时间,李常侍明白了皇帝为何绝不要太子过来。二皇子被敌国所俘是天大的丑闻,何况又是临阵脱逃时被俘的,只要东宫传出一点消息出去,哪怕皇帝成功救回了儿子,豫章王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这消息还不知是真是假,但既然是从徐州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多半是真的。皇帝爱子心切,一见到这个消息,自然承受不住。
现在能强打着精神保持清醒,也是为了儿子的安危。
他二人之前还在念叨着“养儿是债”,后面就出了这么一回,李常侍心里暗叹着世事无常,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殿中派人去请太医,一边喊了几个腿脚快的小宦官去宣皇帝报出名字的几位大臣。
萧衍身体强壮,早年也曾亲自领军上马打仗,这么多年来都没生过什么大病,唯有一些需要调养的小毛病,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几年连番遭遇永兴公主刺君、临川王的死,以及丁夫人之事,萧衍原本就有的小毛病一下子全部发作起来,尤其是勤勉的帝王通常会得的头痛,也变得越发厉害。
此时他便觉得有一根钢针在脑子里乱扎,疼的他几欲昏厥过去,但他却用极强的意志力勉力强撑着,坚决不愿就这么昏厥过去。
“二郎徐州大捷,已经立下了大功,元法僧交出了徐州,元鉴的队伍溃败不足为患,为何二郎这时要临阵脱逃?这不符合常理。”
萧衍忍着头痛,细细思考,“密报不是子云送回来的,说明马文才和子云当时都不在当场,我去信让白袍骑护卫二郎,即使二郎要回国,也应该是由白袍骑名正言顺的护送,为何如此仓促…”
他对这个儿子极为了解,知道事情绝不是彭城那边传回来的那么简单,萧综和自己那个弟弟萧宏不同,他更有野心、也有胆量,连元鉴二十万大军都敢正面对上,绝不会在这个关节突然回国。
除非,其中发生了点什么。
没一会儿,太医来了,给萧衍号过脉后,越发担忧:“陛下,头风发作时最忌伤神,陛下还是安心静养一段时日吧。”
“朕有要紧事,你先给我扎几针,把头痛先压下去。”
萧衍摆摆手,态度坚决:“你也别劝了,朕这点老毛病朕自己知道,朕还忍得住。”
太医劝说数次,见皇帝态度坚决,只能叹着气给皇帝扎了针,并且开了几剂提神的汤药。
约莫过了两刻钟,皇帝宣人召来的大臣也到了。
这些人有文臣也有武将,皆是掌管机要的寒人出身,最重要的是,一个和东宫有关系的都没有,都是唯有靠着皇帝才能立足的孤臣。
等人到齐了,萧衍的头痛已经下去了不少,他拿出了那封信,让几位臣子传阅。
因为内容太过惊世骇俗,几个大臣拿到信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唯有御史大夫王简还算镇定,率先开了口:“陛下,这消息可靠否?”
“这是目前镇守彭城的胡龙牙派人传回来的。二郎回国路上遭遇伏击,有几个护卫跑了出来,回彭城去搬救兵,可到了遇袭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了。”
那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为了送信去了半条命,现在还在隔间躺着,“可跑出来的人身份太低,不知道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路上遇见了埋伏,做不得什么参考。”
“也就是说,现在谁也不知道豫章王为何要突然归国,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被敌国俘虏,只知道被不明身份的人马袭击了?”
王简抓住重点,皱着眉头:“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光凭着几个逃兵的口供,还不能下定论。”
“朕也是这个意思,毕竟事关二郎的声誉,而且事发在徐州境内,元鉴的部队早已经被击溃,怎么会突然出现埋伏,事情太过蹊跷。”
萧衍揉捏着自己的额心,疲惫道:“朕安排了陈庆之领着白袍骑护卫二郎,二郎归国没有调集白袍骑保护,这事出反常。”
“敢问陛下,现在白袍骑在哪儿?陈将军又在哪儿?”
王简追问。
“朕不知道。”
萧衍心头烦躁,“彭城的消息先到,传令兵只知道二郎把白袍骑派出去了,不知道具体的事情。”
萧综为了得到那批马,对外并没有宣传白袍骑要去做的事情,白袍军是京中来的,和胡龙牙成景俊等人率领的兵马本就不熟,士卒私底下来往更少。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眼中都有难色。
如今情报极少,唯独知道二皇子遇袭失踪,即便他们再怎么足智多谋,在这么少的信息里也很难分析出什么。
“朕召你们来,是希望你们能想办法找到二郎。”
萧衍未必不知道这点,但是依然抱着极大的希望,“二郎不是临川王,即使归国也必是事出有因,出了这么大的事,陈庆之和马文才却没有传书回来,我怕他们也遭遇了不测…”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豫章王出事的消息绝不能传出去,我已送信给胡龙牙,对外便说二郎得了风寒,见人隔着帷布,能瞒一时瞒一时。你们都是素有才干的肱骨之臣,对如何找寻二郎,可有什么提议?”
“依臣之见,现在最紧要的是打探清楚消息,臣会秘密派出御史台最精锐的御史前去徐州调查此事,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便可‘对症下药’。”
王简想了想,又说:“既然白袍骑被二殿下派了出去,说明殿下回国乃是临时决定,否则必不会以身犯险,若能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归国的,也许就能知道袭击殿下的是不是魏国的人马。”
宫中储君之争历来残酷,二皇子刚刚冒头就出了事,也不怪他们多想。
如果二皇子是被魏国俘虏了,一个被敌国俘虏过的皇子是有污点的,自然无法登临皇位,可如果不是被魏国俘虏了,那袭击他的人,未必会留下他的性命。
这件事如果做的干净利落,也许二皇子就会永远就这么“失踪”在人世间,萧衍最怕的也是这个。
“如果殿下是被魏国人所掳,那应当没有性命之忧,臣只担心魏国会以殿下为人质,要挟我国退出徐州。”
被召来的众臣之中,曹仲宗是唯一的武将,也是最了解前线战事之人,他忧虑道:“更有甚者,可能会开出更苛刻的条件。”
“好在,如果真是被魏国人所俘,那应该很快就会传回消息。”
曹仲宗的一番话,让殿中原本就凝固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冽,萧衍几乎是狰狞着表情在听,咬牙切齿地反驳:
“朕不信会有魏**队出现在彭城以南的腹地,二郎失踪必有蹊跷,王简,你回去后便立刻派人去徐州打探消息,一应需要的手续和准备,朕这里都给你便宜行事。”
他缓了缓,又说:“如果有人以二郎为由索要什么,暂且应下,朕也可允你们便宜行事。”
王简等人一听,便知皇帝是担心急了儿子的安危,怕时间拖久了会被“撕票”,要先以“拖”字诀应对。
其实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萧综不好的预感,但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刺激到皇帝,只能称是。
“曹将军,朕命你星夜兼程赶往钟离,朕与你半块兵符,可以调动钟离五万兵马。你到了钟离之后,设法和陈庆之取得联系,协助御史一起打探二郎的消息,若得了任何蛛丝马迹,可以救出二郎,便动用这块虎符,将人先救出来。”
皇帝的话又是让众人大惊。
钟离的虎符,即使是豫章王出京时皇帝也没有给他,可如今为了救儿子,他竟把虎符托付了出去!
一时间,二皇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让众臣都动了动心思。
“二郎此时,唯有朕可以倚靠了…”
萧衍忍着千刀万剐般的头痛,向众臣躬身郑重施礼。
“万事以二郎的性命为先,朕先拜谢诸卿。”
王简等人大惊失色,大呼“不敢”。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简等人用极快的速度商议好了应对的办法:
以最快的速度派出御史,和曹仲宗将军一起赶往钟离,和陈庆之的白袍骑取得联系,找出知道原委的当事人,调查二皇子遇袭一事。
彭城对外先宣称二皇子水土不服,或以提升在帷布后代之,安抚徐州战事,再设法派出斥候打探魏国消息,看看是否真有某支溃兵恰好遭遇了皇子的队伍,能否营救。
而被皇帝召来、留在建康的几位臣子,则负责暂时切断徐州与建康之间的联系,隐瞒萧综失踪的消息,并伪造正常的来往文书,稳定目前的局势。
这些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老练之人,确定完应对之策后立刻运转起来。
于是当天下午,临危受命的梁山伯领了文书和印信,便和同样急迫的曹仲宗将军一起,星夜赶往徐州。
第401章 天人永隔
从埋伏中逃脱的徐之敬, 狼狈不堪地往梁国奔逃。
二皇子出了事, 那群人明显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那埋伏的, 徐之敬担心是彭城里有人走漏了二皇子的消息,回去后也是“自投罗网”,根本不敢掉头返回彭城,只能咬牙往钟离走。
徐之敬那时犯困, 委托了骑兵带他, 骑的并不是自己的马, 所以自己的东西皆不在马上,包括随身证明身份的印信。
他随身只带着一些散钱和急救的药丸金疮药,若不是他认识药材, 知道哪些果实能吃哪些果实不能吃, 这一路怕是要饿个半死。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就在他担忧着自己没有了身份印信该如何入城时, 恰巧遇到了交接完伤兵的陈庆之队伍。
陈庆之虽然被萧综派出去交马,但心中实在是挂念着萧综的安危,用了最快的速度到达钟离办完了差事, 正准备回返,恰巧就遇见了逃命出来的徐之敬。
本该留在彭城的徐之敬狼狈不堪的出现在钟离城外, 陈庆之也大吃一惊,等他从徐之敬之处得知萧综遇袭的消息后, 简直是惊慌失措。
“那马文才呢?马文才有没有逃出来?”
一想到马文才被他留在了彭城, 陈庆之心急如焚。
“马兄被王爷派出去收服定陶、谷阳二城了, 事发之时并不在队伍中。”
徐之敬这几日唯独庆幸这件事。
“定陶、谷阳二城早已经有了归顺之意, 马兄只是去走个过场,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了。”
陈庆之闻言心中一松,但多年在皇帝身边的经历让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二皇子先是派出了自己来钟离,后又派出马文才去收复边城,自己却悄悄归国…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隐瞒什么消息。
陈庆之做过多年的御史,最擅察言观色、抽丝剥茧,知道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徐州去打探二皇子的下落。
然而二皇子秘密出发却依旧遭到了埋伏,应当是徐州那边有人泄露了行踪,陈庆之不敢徐州那边的人,担心一到徐州就被“处理”,所以虽然心中有百般疑问,却只能悄悄藏起了徐之敬,又派出白袍骑的士卒向京中送信。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皇帝那边得到消息的速度更快,白袍骑的传令兵在驿站喂马时遇到了京中来的梁山伯和曹仲宗,得到了徐之敬的消息,立刻就到了钟离,与陈庆之汇合。
萧综当日出城时带的白袍骑是陈庆之留下的,人数虽不多,但在归国队伍里却是主力,是以当时遇袭,这几百人作为顽强对抗的主力,几乎已经死绝。
而最后逃出的王国护卫和属臣,有的根本不认识徐州地形慌不择路,有的惊惧回去后遭到惩罚而逃逸,等彭州接到消息派出人马打探时,竟四处寻觅无踪,根本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带出来。
如今被陈庆之小心藏起的徐之敬,倒成了唯一知情又可靠的当事人。
见来人是马文才的好友“裴山”,又有皇帝亲自下达的“便宜行事”的手令,徐之敬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萧综的安危,也不敢再有隐瞒,将萧综为何归国的消息一一道来。
“你说陛下连发三封家信催促豫章王回国?”
曹仲宗心头大跳。
“你可看到了信函?”
“临阵脱逃乃是大罪,吾等若不是看到了信函,怎会听从殿下的命令而不谏言?”徐之敬苦笑道,“而且豫章王府那时也派来了家人,说是东宫太子病重,陛下挂念殿下,殿下才在得到消息后决定立刻出发。”
梁山伯等人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二皇子为什么要急着回去了。
梁国没有嫡后,立储是“立长制”,太子要那时候病重去世,二皇子萧综就是“长子”,皇帝召二皇子归国是名正言顺,毕竟不可能把未来的储君放在彭城这个随时可能大战的地方填缺口。
有这样的原因,哪怕萧综再不甘心徐州已到手的功绩,都要回国面君的。
“太子前阵子虽然称病不出,但并没有凶险到这种地步。”
梁山伯是御史,消息灵通,皱眉道:“只是那时太子正因为压胜之事被陛下申饬,东宫为了顾及太子的颜面,又怕矛盾激化,才建议太子暂时休养一阵。若是太子身体有大碍,太医院不可能那么安静。”
太子是储君,一举一动都受各方重视,不光皇帝生病了多方会打探,如果太医院频繁出入东宫,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出来。
皇帝再怎么心狠,也不会儿子要病死了也不派御医去治的,所以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徐州现在是临战之地,陛下的家信不会走驿站传达。”
曹仲宗则是从武将的角度分析此事,“殿下没有领过军,大概不知道陛下的习惯,如果前线在打仗,为了防止机要信件被劫,所有宫中发出的信件都是从军中走的,驿官无权转达。”
他话音刚落,陈庆之连忙点头。
“确实如此。陛下给我寄来的私信,也走的是军中的通路。何况徐州原本是魏国之地,驿使要千里迢迢将信送来,不知有多少危险,更不会几日之内连发数封,哪个驿站也不会有这么多闲人。”
“难道那几封陛下的家信有假?可陛下的字迹殿下再熟悉不过,况且落款还有陛下的私印…”
徐之敬精通医术,可在这些事情上缺乏经验,听出话里的意思后,竟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有人设局谋害殿下?”
萧衍文武双绝,其书法更是出众,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曾拿皇帝的批阅过的奏折给自家儿女当字帖临字,几个皇子更是从小由萧衍手把手提笔开蒙,若有人有意苦心模仿皇帝的字,要仿到不露痕迹并不难。
而私印这种东西,只要有真的印记,要仿刻更是简单,连字迹都刻意培养人去模仿了,哪里会少了造印之人?
只是二皇子不是蠢货,若那封信不是通过京中驿站一层层送过来的,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相信。
这背后设局之人不但能支使国中的驿站,更能买通二皇子信任的家仆,其势力之大,让人不寒而栗。
梁山伯和曹仲宗面色沉重地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此事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遇袭”事件了,当即一边令人护送徐之敬快马前往建康,一边向皇帝送信,要求彻查沿途驿站和那位家仆的底细。
徐之敬知道目前找到的活口只有自己一人,也怕夜长梦多,当即也不墨迹,随便收拾了点东西,趁消息还没有传开,便跟着几个白袍骑的精锐骑兵一起回建康面圣。
“如果是国内有人设局,那殿下未必是被魏人所掳,也有可能是做戏。”
连太子病危都出来了,这事明显和储位之争有关,陈庆之心中忧虑萧综的安危,建议道:
“我认为最好是派出人马,秘密地在徐州寻找这支人马的踪迹。能击败殿下护送的人马,人数不会太少,绝不会毫无痕迹。而且殿下遇袭的地点与魏营之间有彭城阻隔,即使是魏国溃军流落南边,要返回魏国也要曲折前行,也许还能救回殿下。”
“怕只怕…”
曹仲宗语意未尽。
陈庆之默然。
皇帝临行前将皇子的安危托付与他,如今萧综出了事,在查出萧综的下落之前,他也没脸回去面圣。
如果萧综真的死了,那他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气氛太过沉闷,梁山伯作为御史台派来查找线索的御史,更希望能够实地勘查事发之地的情况,再多见见几个事发时的当事人。
于是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由曹将军带领梁国的士卒秘密入徐州打探失踪人马的影踪,而陈庆之带着剩下的白袍军,和梁山伯一起返回彭城。
为了维护萧综的声誉,此事只能秘密进行,好在陈庆之本来就是要返回彭城的,路上只多带了个梁山伯也不显眼,他们都是骑兵,赶路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彭城之外。
只是他们还未抵达彭城,便在半路接到了消息,说是魏国派出了一支大军,先头部队如今已经抵达徐州,驻扎在汴水之北的萧城,只等大军一到,就要发动进攻。
彭城失了主君,情况本就岌岌可危,现在大军压境,情况更是糟糕。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局势下,还能不能顺利在徐州打探消息,连陈庆之和梁山伯,心中都没有了底气。
萧城。
“花将军,诸火都已经安营扎寨完毕。”
花夭的家将陈思入帐覆命。
“儿郎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是疲惫不堪,是不是先休息几日,暂不操练?”
“萧城夺的太过轻易,那彭城的武将似乎有所顾忌一般,根本没有派兵支援,我怕其中有诈。让儿郎们惊醒点,这几日甲不离身、兵不离枕,谨记元鉴的教训。”
花夭沉声下令。
“都是那元延明欺人太甚!元鉴大败而逃,他让那群窝囊废入城休息,我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却以城中无处安置为由让我们驻扎在野地里!”
陈思想到此事就怒火中烧。
“宗室兵马是人,我们镇兵就不是人了?!”
“陈思,住口!”
花夭怒斥出声,“元鉴的溃军是陆续收归的,他们刚刚遭遇大败,本就该尽力安置,怎么能安置在城外?本就士气低落,若又凉了军心,谁还愿意重返战场?我们是先锋营,本就随时准备开拔的,住在城中怎么方便?”
陈思跟随花夭,被“发配”到这里收复徐州,又是九死一生的“先锋营”,原本就替花夭憋屈。
到了萧县后,又因为花夭曾经对高阳王不敬而受到元延明冷落,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扎营在城外,如今越发气愤,此时却听着将军还要委曲求全,只觉得心中难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帐。
花夭见陈思负气转身,下意识追出几步,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束手不语。
她那日怒怼高阳王,又逼得宫中太后砍了元叉、元爪的脑袋,算是既得罪了宗室,又和叛贼一派结下了死仇。
之后,魏国果然四处起了动乱,哪怕有杂胡与柔然的军队相助,各方军力也十分吃紧,可谓是捉襟见肘。
偏偏六镇那边也有人跟着一起反了,煽动大批失了立命根本的军户作乱。
要不是她有救下皇帝和太后的功劳,怕是各地乱起的时,她就已经要被拿去祭旗,用以安抚叛军。
然而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不悔。
现在任城王一系能够想方设法在太后那里为她谋一个先锋将军的官职,又将她派往徐州,已经是恩同再造。
虽说只领着一千人的先锋营,但这些士卒都是新任任城王挑选的人马,大多是怀朔、武川的子弟,和她出自同乡,又有同主之情,比起随便塞给她一些歪瓜瘪枣的兵油子,她足够幸运。
萧县夺的太过轻易,花夭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彭城那边情况不对,但她初来乍到,消息太少,无法分析出什么,而受诏临时被指为大行台的元延明是高阳王的派系,更不会告诉她什么军情,所以花夭只能带着几个亲兵在萧城之中闲逛,想从元鉴溃败的残兵之中得到蛛丝马迹。
她本就是行伍出身,乔装成男人时谁也不知道她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将军”,没一会儿就和不少溃兵打成一片,得到了不少消息。
“你这人不错,不像那些势利眼,看我们是打了败仗的,就骂我们是孬种。”几个残兵忿忿道:“咱们又不是逃兵,打仗有输有赢,输了又不能怪我们,在那种局面下能全手全脚逃回来的都是一条好汉,凭什么要被他们瞧不起?”
元鉴的部队已经是魏国目前能调动的最精锐之师了,竟然一战之后居然说逃回来就是好汉,彭城之战有多惨烈可想而知,花夭心中暗叹,面上却依然笑语晏晏,和他们称兄道弟,多方打探。
这一打探,确实打探出不少消息,但基本没用。
花夭原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刚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猛然间突然听得一个溃兵说道:
“说起来,我原以为被梁国人俘虏的兄弟们肯定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梁军那边一个叫马文才的参军竟劝谏了彭城的主将,将俘虏的兄弟们押送到南方垦田去了,没有杀俘。”
听到“马文才”三个字,花夭身子一震,问道:“有个叫马文才的救了俘兵?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从逃回来的兄弟们那里啊。”
那溃兵看她一眼。
“还能从哪儿”
“不是说押送到南方了吗,怎么还有逃出来的?”
花夭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