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阿爷!”
那孩子一边跑一边这么喊着。
“阿爷,你说好了打完仗就回家的!”
人群中某个麻木的男人突然身子一震,像是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嘶吼着朝着奔来的孩子大喊:
“宏儿,回去,你来干嘛!回家去!”
“阿爷,阿爷!”
年幼的孩子只会连声地嚎哭着,“阿爷,阿爷!”
孩子奔出去的时候,陈庆之下意识地捡起了孩子跑掉的鞋子,追出去几步,却又在那孩子嚎哭出露出一个瑟缩的表情,停住了脚步。
“阿爷,你也带我走!我和阿娘跟你一起走!”
叫宏儿的孩子已经奔到了父亲的眼前。
一根无情的棍棒伸了过来,将孩子扫了个仰面而倒,但动作还算柔和,并没有伤人。
孩子的父亲已经泪涕纵横,连声地向四周的士兵求饶:“差爷,差爷们饶了我儿子,他还是孩子,我去梁国,我没想过逃的,你们放了他。”
边求饶,边对着儿子唾骂:“小兔崽子,你来干什么!我去梁国是去当奴隶的,你和你娘好日子不过当什么奴隶!滚回家去,你娘呢?翠儿,翠儿,快把你儿子带回去!”
男人的求饶和唾骂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让原本还只是喧闹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那孩子还在哭喊着要去找父亲,可再来阻拦的已经不是那根棍棒,而是一根长矛。
“愣着干嘛,要生乱了!还不把他拖走!”
七八岁的孩子力气已经不小,那士卒用长矛的矛身荡了几下没把人荡开,面色铁青的武官眼见着就要发火,只好作势要捅那孩子,吓他离开。
“快滚!快滚!留下来要做奴隶嘛!”
谁料孩子正要起身去奔向他的父亲,原本下捅的姿势变成了上迎,持矛的士卒也吓傻了,竟没有撒手。
“宏儿!”
一直注意着孩子的父亲发指呲裂,再也顾不上什么,冲出阵来。
然而这时救人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那孩子就要被扎个窟窿,突有一人从侧面狠狠踢来,将持矛的士卒踢得向一边倒去,手里的矛也脱了手。
踢人的是个身穿白衣的青年,衣冠胜雪,如今怀里却抱着泪涕直流的孩子,身后跟着个提着草鞋的中年人。
再一看,尚不知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孩子脚上,恰巧少了一只鞋。
救人的,正是跟着陈庆之上前的马文才。
经过此番,人群终于彻底暴动起来,原本因为恐惧还压抑着自己的老弱妇孺们都跟着哭号,有的妇人不顾士卒围起的人墙,奋不顾身地要奔向自己的丈夫,那枪林箭雨都视若无物。
妇人们身边跟着的孩子见到母亲离开,就哭得更加大声,哭声是会传染的,孩子们的哭声又引发了烙印队伍里男人的喊叫,一时间,哭喊声、唾骂声和喊叫声四起。
战乱平定的彭城,这一刻却像是人间地狱。
哭喊声中,还夹着对世道和皇帝的唾骂与诅咒,既诅咒魏国的皇帝,也诅咒梁国的皇帝。
这在平时是可以族诛的重罪,但此时局面太乱,想要从人群里找出诅咒的人实在太难。
马文才虽然怀抱着那个没了鞋的孩子,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而他一旁的陈庆之,却因为这些诅咒,表情变得越来越悲痛。
原本就担心出事的武官用武器格开已经混乱的人群,总算挤到了马文才和陈庆之的面前,正准备命人将他拿下,可是一看到他的脸,却吓得咯噔一下跪了下来。
“殿,殿下?”
负责主持安全的正是之前护卫城门的城门官,那一日马文才手持节仗被元法僧亲自迎接入城的场景还在眼前。
他吓得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怎能来这种肮脏的地方!”
那一日马文才正是乔扮成萧综入的城,当时为了保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马文才不是什么梁国二皇子、领五州兵马的王爷,之后萧综入城便直接进了刺史府,出于安全目的更没什么机会让这些城门官儿看见。
于是这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马文才刚皱着眉放下那个孩子,却听到别人唤他“殿下”,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孩子的父亲便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叩倒在他的面前。
“谢殿下救了我的儿子!”
他咚咚咚直叩了七八个响头,把脑门都磕破了才直起身,才一把捞过已经哭背了气的儿子,父子二人在马文才面前抱头痛哭,那哭号声也将马文才那句“我不是什么殿下”的解释给盖了下去。
元法僧本身是个残酷暴虐的人,他在徐州任上时即使不是无恶不作,也称得上是杀戮自任,威怒无恒,动辄便要人的性命。
此地的百姓被他盘剥压迫已久,无奈州刺史手握重兵,即使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而他们原本都是魏国老老实实的百姓,谁能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夜之间徐州就变了天,他们也从良民变成了反贼麾下?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谁是刺史、谁是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能让他们吃饱饭、不会因为打仗而死就行了,所以当他们听说那个可怕的刺史大人要被召去梁国,彭城从此由梁国人接管时,不少百姓还生出了感激之情。
换来的人再坏,也不会比元法僧更糟糕了。
所以当元法僧走时要挑选三千士兵充作奴隶时,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当兵的在哪儿打仗不是打仗,何况是从军中挑选,又不是城里的百姓。
然而每日在街头烙印实在太惨了,这几天彭城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那股焦臭的气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生离之别,哪怕再麻木、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生出不忍。
如今这些人听到刚刚还凶巴巴要杀人的武官竟然跪倒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口中还称呼着“殿下”,原本已经熄灭的求生之心突然就这么跳动了起来。
能出手救下孩子的“殿下”,应当是一位仁慈的殿下吧?
元法僧去梁国也只能当个臣子,但这位“殿下”,却是梁国皇帝的儿子啊!那是也许以后能当皇帝的人!
于是刹那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奴隶队伍里,有人带头跪了下来,用一种几乎是呐喊的语气,咆哮着发出他的哀求:
“仁慈的殿下,请救救我们!”
“呜呜呜,请救救我们!”
“殿下,我们曾发誓保卫徐州,之前的大战我们也都拼命守了城,即使不是英雄,我们也不愿做奴隶!”
“殿下,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子,我走了他们就要饿死啊殿下!”
啪嗒、啪嗒。
那些队列的人跟随着带头的人跪了下来,那些被精心挑选、在战场上曾奋勇杀敌的男人们,此时却弯下了他们的脊梁,向着马文才跪下请命。
随着青壮们的跪下,青壮的家人和围观的百姓也一个个跟着跪下。
之后,大概是觉得害怕,负责看守和维护秩序的士卒们,竟然也跟着他们的武官一起跪了下来。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看起来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但被这样的气氛所摄,竟然也用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表情跪了下来。
百姓的哀求声和那些对自身痛苦的控诉,全部化成了这重重地一跪,向着面前不过弱冠的少年俯身。
然而得遇“仁主”的喜悦使得这跪拜的心情也是欢乐的,哭号的人明明脸上还有眼泪,可那破碎着、结结巴巴的声音,却充满对新生的渴望和希望。
“苍天啊…”
站在马文才身侧的陈庆之,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见到面前的一幕,马文才的表情沉重到可怕,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得意洋洋,他只是用尽全力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他的目光从炭盆边跪倒的酷吏上扫过。
他的目光从人群中跪倒的青壮上扫过。
他的目光从拥抱着哭泣的妇孺上扫过。
这些人,现在根本不是梁国的百姓,也不是魏国的。
即便此刻萧综真在这里,也不过是不屑一顾地给他们烙上奴印而已。他们只不过是上位者眼中的“口”和“丁”。
现在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惶恐和渴望,一齐跪倒在这里,等候着他这个冒牌货一句对“生”的“宣判”。
他们以为他是梁国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是这世界上最具有力量的那一群人。
可他却只能立在这里,却无法说出一句可以安抚他们的话。
“比任何时候都想成为那个人。”
马文才眨了下眼睛,将心中那越来越热烫的汹涌野心强行压下去。
他害怕身边的陈庆之会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那是足以让山河倾覆的东西。
“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得到力量。”
第394章 两全其美
彭城府里, 萧综阴沉着脸, 听着面前之人的解释。
昨日的那场骚动, 在彭城中造成了太大的动荡, 也间接使已经隐隐有向他靠拢的元法僧一家和他产生了芥蒂。
说到底, 不过是三千个奴隶而已。
“…殿下,马文才那时也是骑虎难下。彭城司吏与府兵都把马文才当成了您,而那时已经有了百姓暴动的迹象, 马文才会命人放了那批士卒。这也是为了保全殿下的名声。”
陈庆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虽知这样做会得罪元法僧,但不得不说, 即使萧综在那里, 也唯有那样做才最合适。
“彭城如今新附,元法僧急着要入朝,他挑选完了奴隶便可离开,若激起民怨,却是要殿下收拾烂摊子。”
陈庆之知道萧综不是萧宏那样的蠢货, 也听得进人劝,苦口婆心道:
“殿下带来的人马只是从钟离等城借调的, 迟早要回去。如今守城全靠徐州当地的士卒,元法僧在这个时候要强征徐州兵勇做奴隶,怕也没有怀着什么好心思,殿下聪慧过人, 更应当警惕的是元法僧父子才是。”
萧综自是听出陈庆之的意思:元法僧要挑走彭城最精锐的士卒当奴隶, 一来是想看梁国对他的态度, 二是向梁国人展示自己在彭城的威望和权柄,最重要的,若是在交接之中太过平顺,梁国人也就不把他当回事了,说不定得了彭城后就把他一脚踢开。
“陈将军说的都有道理,但本王知道,你是为了马文才,不是为了这些理由。”
萧综表情寡淡:“他冒认我的身份,假借我的名义,擅自下令放走了数千人,之后又大摇大摆回来向我认罪,陈将军难道不觉得他根本没把我这个五州兵马大都督放在眼里?”
“殿下,此事实乃情势所逼,更何况马文才并无恣狂之意,在顺应民意后就来向殿下认罪,明明是极为敬重殿下,怎么能说是马文才目中无人呢?”
陈庆之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可依然极力劝阻。
“更何况此时彭城新附,诸事繁杂,马参军能力出众可堪大用,可否先让他从监牢中出来,戴罪立功?”
昨日马文才回来认罪,元法僧的人也随后过来告状,萧综当时便怒不可遏,将马文才下了大狱。
彭城的监牢中现在关满了魏国被俘虏的将领,马文才当时冒充萧综设下计谋、后来又和元法僧一起率领兵卒冲破营地,此时被萧综关入牢中,会遇见什么事不言而喻。
陈庆之一直能感到二皇子对马文才的敌意,却不知这种敌意从何而来。按常理二皇子即使关押了马文才也不会把他投入敌营将领所在的监牢,但他听闻,这位殿下就是这么做了。
尤其在昨日见到马文才令人动容的那一幕后,陈庆之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个年轻人不要出任何事。
马文才无论是心计还是能力在年轻人中都是翘楚,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是士族之中少有的能看到下位者却不以为鄙的人中龙凤,假以时日,或是“国士无双”,或是“国之肱骨”,必能成大器。
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切不可折损在这里。
“你让我放了他?”
萧综嗤笑,“陈将军,你是我父皇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我们几个兄弟从小便敬重你,可你今日所做之事,却有点辜负我们的敬重。”
他继续嘲笑道:“昨日之事,如果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不必马文才回来认罪,太子反倒会嘉奖他,因为他就是这么看不得人受罪的人。”
“居然连太子殿下都能嘲讽,这位二皇子的脾气…”
陈庆之心中叹息。
“然后呢?引得元法僧动怒,一气之下裹挟数万百姓一起南下,索性将三千奴隶变成数万?还是让他认为我梁国人前脚得了徐州后脚就可以打了脸,干脆煽动徐州其余诸郡作乱,后脚就断了彭州的去路?”
萧综看着突然哑口无言的陈庆之,语气意味深长,“陈将军,彭城虽然得了,淮阳可还在元法僧弟弟手里呢。”
无论是梁国继续增员还是他们撤回国内,都要经过淮阳,否则彭城就是一块飞地。
陈庆之也未必看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他对马文才有半师之谊,此时关心则乱罢了。
徐州这一战赢的太过漂亮,随着他们梁国原本的名将韦睿、马仙琕相继离世,梁国的高级将领颇有些青黄不接的态势。
陈庆之经此一战,肯定要在军中立足了,白袍骑也表现极为出色,这次大破魏人,而元鉴以善用骑兵闻名,他们在元鉴手里得了不少战马,白袍骑以后说不得要成建制,更不好这时候撕破脸。
所以看着父皇身边最受信任的老臣露出羞愧的表情,萧综也不欲继续为难,叹气道:“在陈将军眼里,我就是这么心胸狭窄之人?若我不在元法僧来告状的关头先行发作,现在这局面才真的是骑虎难下。”
陈庆之听了萧综的话,不由得眼前一亮。
“殿下的意思是,此举是为了保护马文才?”
但随后,那亮光又暗了下去。
“但是殿下,现在彭城监牢里并不安全,听闻殿下又把马参军投入了那些魏国将领之中,这难道也是为了保护马文才吗?”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因马文才冒充皇子擅做主张而恼羞成怒、趁机报复啊。
“马文才好歹也是我父皇面前重用之人,我就是公报私仇,也不会用这么个蠢法子。”
听到陈庆之的话,萧综也很无奈,“会将他投入彭城监牢,不是我的意思,是马参军自己要求的。”
陈庆之傻眼,“马文才要求殿下将他投入彭城监牢?”
昨日马文才以二殿下的名义,顺应民意将那些奴隶尽数放了,也完美的解决了一场差点引起的动乱,但谁都知道这种“冒认”是一种罪行,所以马文才在解决了那场骚乱后立刻就选择去“认罪”,并且拒绝了他的陪同。
所以即使是陈庆之,也不知道马文才和萧综当时发生了什么冲突,只知道马文才在认罪后就被投入了监牢。
提起这件事,萧综眼中满是兴味。
“马文才是个妙人,他释放了元法僧挑中的人,来向我认罪,却绝口不提自己有什么罪,反倒口口声声说是要为我分忧,还说要给我和元法僧一个交代…”
“他说的那般有把握,又请我将他和那些魏国人关一起,我这人好奇心重,便顺遂他的意思照做了。”
看着陈庆之越发迷惑的脸,萧综再一次在心里可惜马文才居然不能为他所用。
“所以,陈将军,孤也好奇的很呐!”
彭城监牢。
“狱头,真的不用管吗?”
几个狱卒听着墙后发出的动静,心惊肉跳地问:“听说这里面关着的可是元鉴军中的猛将,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别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为了放掉元刺史迫害的士卒才被关进来的,应当是个好人哇。
“嘘,上面打了招呼,除非里面那位马参军喊人,否则发生什么咱么都当没听见。”
狱头虽然也害怕,但毕竟见识更多,此时还算冷静。
“现在徐州已经不姓魏,姓梁啦,咱们还是当好自己的差吧!”
他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什么撞到墙上的重响,而后是痛苦的闷哼,听得几个狱卒更是心中害怕。
然而害怕之后,更多的是好奇。
听那闷哼,不像是年轻人的,倒更像是那几个将领的?
有一个狱卒实在好奇,扒在隔墙上往里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牢狱之中,先前他们以为肯定要吃亏的那个白衫年轻人好生生地站在那里,反倒是魏国其中一员猛将倒在墙壁下,一支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显然已经是断了。
其中一个魏将膀大腰圆,见到同伴吃亏,立刻一拳向着那年轻人面门袭去,另一各瘦高的魏将也拿出了军中角抵的本事,伸腿扫向马文才的下盘,想要将这个年轻人扫倒在地。
两人前后夹击,无论怎么看那年轻人都不可能避过,谁料他却不慌不乱,先是伸出两指戳向健壮将军的手肘,这一下顿时让他手臂麻软无力,那一拳已经没有了劲道,被马文才反手格开,斜斜撞向扫过来的瘦高魏将肩膀。
那魏将一腿扫出,前力已老,后力未至,被这么一撞,两人齐齐闷哼,瘦高的将领顺手推了一把身上的健壮同伴,让他跌向马文才。
那人借着那股力道,欲用脑袋去撞马文才的鼻梁,然而马文才眼神凌厉,已然伸出手拽住了健壮那人的头发,往墙壁上狠狠一撞。
只听得“咚”地一声,最健壮的那人已经满头是血,晕厥了过去。
只是刹那间,元鉴麾下三员猛将已经折损两人,只剩下瘦高的那位,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看着马文才。
“你是何人?为何既精通技击之艺,又会角抵之术?”
瘦高的将领满脸不解,“谁把你这么个梁人投到我这里?”
他们三人并不是元鉴的家将,是被征调的边关将领,是以元鉴逃跑时并没有带上他们,任由他们被梁**阵推没,和自己的兵马一起陷落在彭城。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心理准备,谁料被俘虏后却没人惩治他们,而是将他们关了起来。
只是这几天他们过的忐忑不安,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乍然见到一个梁国人被投进来,一是想宣泄心中怒气,二则想要降服他再打探外面休息,所以才对他出了手。
谁知道不但没得手,还在这个小白脸身上吃了亏。
“承让承让,在家时学过些自保的本事。”
见到这几人终于安静下来,马文才掸了掸身上的衣衫,也不嫌地上脏污,寻了个干燥的草堆席地而坐。
先前断了一臂的将领恶狠狠地看向马文才,怒喝道:“你们梁人就知道用些阴谋诡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般折辱我们!”
“兵者,诡道也,此乃兵家之道。我梁国兵马以弱胜强、以少敌多,明明是堂堂正正赢了你们,何来阴谋诡计之说?”
马文才笑得云淡风轻,一双眸子幽深静谧,仿佛这不是阴森昏暗的牢狱,只是茂林修竹的旷野,而他也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敌国怪人,不过是来会见新来朋友的旷达名士。
“这位将军说的‘要杀要剐’更是无稽之谈…”
他的手臂撑在自己的腿上,支着下巴小道。
“我明明是来送你们一条活路的。”
第395章 成王败寇
“你, 你是何意?”
三人之中, 看似这个说话瘦高的将领最为弱小, 其实却是三人之中的主心骨, 而那被马文才撞晕的健壮将领, 虽武艺超群,却是个混不吝的蠢人。
“高将军是吧?”
马文才一口报出他的姓氏,“如今你们数万兵马被掳, 你觉得, 我国会如何处置你们?”
“你是来劝降的说客?”
断了手臂的将领怒不可遏,“你想要让我们降了你们梁人?你们做梦!”
“你们不过是几个领着千人的小将, 还用得着我来劝降?”
马文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下再怎么不济,也是梁国的散骑侍郎,替我国的陛下领着白袍骑的参军,日后是要封将拜相之人, 你们几个游击将军能有什么品级,值得我到牢狱里来说服?”
此言一出, 还清醒的两人俱是一惊。
如今的魏国和梁国在官职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这么年轻的将军、还是散骑侍郎,非灼然门第不能担任,梁国轻鄙武人更甚魏人, 更别说他还是一支骑兵队伍的长官, 许多门第高贵的年轻人领着一堆军职, 确实不会为他们这样的低阶武将以身犯险。
“既不是招降,你来这里作甚!”
断了手臂的将领有些羞恼。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是来救诸位的性命的。”马文才好整以暇道,“不仅是几位将军的性命,还有将军们麾下几千儿郎的性命。”
“…愿闻其详。”
姓高的将军半信半疑,但好歹之前的戒备之情已经松懈了不少,再听到和自己麾下的士卒有关,只能咬牙耐下性子听马文才的来意。
“元法僧称帝、向我国送了献书,原本我等随豫章王前来,只是来取徐州的,没想到能在彭城大获全胜击败元鉴,也没想过会俘虏这么多人。”
马文才挑了挑眉,“以彭城现在的补给,在多供应我们这五万大军都困难,这下俘虏了这么多人,你说,若你们易地而处,会怎么安置?”
高将军和另一个将领齐齐色变,脸色煞白的可怕。
马文才却毫无怜悯地继续说:
“我看元法僧那架势,恨不得归朝时把官仓里的粮草都席卷一空,断不会为了你们浪费资源;而我们的殿下也不是个有菩萨心肠的人,大获全胜他自然是满意的,但现在彭城新附,光是平衡我国人马和彭城兵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够焦头烂额,根本多不出人手来看管你们…”
他每说一句,几人脸色就越白几分。
“就算我们想要献俘回国,你们这几万人,得用多少兵马护送?路上要怎么安置?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半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