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回到办公室,只见贺静福瑞股份正坐在尚修文办公室外的会客区,她身姿笔直,发型一丝不乱,可是面容透出灰败憔悴,眼神空洞,再无以前的神采飞扬、美艳动人。

“贺小姐,请进。”

她谁也不看,随他们走进办公室,打开公事包,取出一份合同放到尚修文桌上,“陈董事长让我一定将这份合同当面交给尚总,同时转告尚总,这算是他投桃报李还的一份人情。”

尚修文迅速翻看合同,“请替我转达对陈总的谢意。”

贺静福瑞股份公事公办地说:“好的,这是我任职期间的最后一项工作,我的继任者会在短里间内过来,届时将与尚总商量合同履行的细节。既然没什么问题,我先走了。”

“贺小姐——”贺静福瑞股份猛然站住,回过头来,只听尚修文清朗的声音说,“请保重。”

贺静宜的目光从尚修文身上划过,再落到远远坐在靠窗沙发上的某璐身上,什么也没说,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尚修文沉默了一下,将合同递给田君培:“亿鑫在本地已经完成的投资项目只有一个铁矿,在兼并冶炼厂失败,更不可能收购旭昇的情况下。那个投资可能在相当长里间里看不到效益。本来我担心亿鑫会搁置铁矿开发,直接影响到旭昇的原材料供应,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田君培翻看了一下,条款并没什么问题,他点点头,“的确是投桃报李,毕竟那份录音文件如果公布出去,对亿鑫的打击会更大。”

“话是这么说,我并不是为向亿鑫示好,而是上权衡利弊才做出的选择。”尚修文感叹道,“我不得不承认,陈华先生的人情还得十分有效率,做事没有气魄,旭昇很需要这份合同。璐璐,君培,我送你们下去。”

田君培见甘璐神态似乎有些愀然不乐,“你们在公司门口等着好了,我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他有意留一点空间给他们夫妻,拖了一会儿,才将车开到公司门口,只见尚修文正搂着甘璐的腰,对她说着什么,然后送她到车边,替她拉开了副驾座那边的车门,弯腰向他们两人道别。

田君培将车驶出来,发现甘璐一直看着前方,神情复杂。

“别想着贺静宜了,璐璐,修文的态度很明确,她现在跟你们的生活没任何关系。”

甘璐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了,“我打了修文那一耳光,大概早就成了你们眼里心胸狭窄的妒妇代表。”

“胡说,你问问以家就知道,我一直认为,你完全有理由生修文的气。”

“谢谢你,君培。我生过气,不过都过去了。刚才不开心,不过是觉得修文现在太在意我的情绪了,不肯让我有任何误解。其实,我已经对他完全信任,根本不需要在旁边见证什么。看到贺静宜那个样子,我为她感到遗憾。”

田君培没料到她居然会说这话,“我以为你会讨厌她。”

“我不是故作高姿态,当然我是讨厌她的,可是讨厌一个人,并不代表看到他倒霉就会高兴。”

“闹成这个样子,差点不可收拾。修文没公布录音,虽然是为大局出发。但也免除了她的牢狱之灾,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已经不错了。”

甘璐摇摇头,“算了,别谈她了,希望她以后善自珍重。”

这时田君培刚驶出城郊收费站,后面一辆红色玛莎拉蒂“嗖”地一声,以危险的速度超车而过,他们都不约而同看过去,不一会儿工夫,那辆打眼的车子便驶出了他们视线范围以内。

“才说不提她,这个速度,”甘璐叹口气,“她恐怕会接到不止一份超速罚单。”

“那是她的选择,用不着为她操心。”

“你也许会觉得我想法天真。其实我不够善良,并不真正在乎刀子以后会怎么样。但我知道,要把以前爱过的人完全视同路人,几乎不可能。她如果有什么事,修文知道了心里会不好受,他心思一向太深,现在又背这么重的担子,还要顾忌我的感受,不流露出来。唉,我替他觉得不开心。”

田君培好一会儿没说话。甘璐自我解嘲地笑,“没结婚的人,很难理解我这想法吧,是不是被我肉麻到了。”

“不,璐璐。信不信由你,我很羡慕你们现在彼此信任,考虑对方胜过自己的状态,修文最在乎的,一样是你的感受。”

甘璐笑道:“何必羡慕别人,以安说你交的女友非常斯文大方,很体贴你,他看了以后赞不绝口呢。”

这两天田君培一直努力避免想到任苒,却不料甘璐此时提起,他胸口一堵,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涩然笑了,“恐怕我跟她已经分手了。”

“啊,对不起,君培,我现在爱犯已婚妇女三姑六婆的怪毛病,真不该随便提这个。”

“没什么,璐璐,其实我想问问你,要怎么样才可能做到像你和修文之间这样,再不介意一个人的过去,完全信任,不疑不悔。”

甘璐似乎一下被问住了,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修文并不是好的榜样,君培。不然,我们也不会付出……失去一个孩子的代价,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的教训。平常我们都自认为是成年人,自以为理智,相处起来,总有一些保留和患得患失之心,生怕受到伤害。这样缺乏理解和付出的决心,是没法做到不疑不悔的,很像是说教吧?不过我真是这么想的。”

田君培长久地思索着,突然又问:“那你认为,初恋对一个人的影响会大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你该问修文才对。”甘璐半开玩笑地说。

“对不起,我问了很多不该问的傻问题。你原谅一个失恋的人失态吧。可是再不说,我大概会憋疯了,我确实很难受。”

甘璐安慰他说:“没什么,君培,我能理解,照我看,可能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如果一个人愿意一心沉溺于过去,那份影响就会无限放大,可是没人能生活在过去,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将过去当成回忆,活在当下、把握手中的幸福更重要。”

田君培胸中的疑团,痛苦并没能就此得到释放,可是他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

进入汉江市后,已经是黄昏时分,田君培先送甘璐回家,不自觉地双将车驶向了华清街。略过绿门时,他打算停车下去喝咖啡,却只见门着着,门上贴着一张打印的告示,上面写着:“敬告各位新老顾客,本店停业装修,一个月后恢复营业。”

他惘然看着告示,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变得异样陌生。选择来到这里工作,固然是被职业挑战吸引,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任苒。连日出差,行程何止几千里,此刻却丝毫没有一个“回来”的感觉。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伸手试着推一下那扇绿格子玻璃门,居然一下开了,里面有几个装修工人在量尺寸,无人理会他。

他站在门口,前天晚上的情景再度浮现眼前。

他猛然意识到,任苒十分清楚他会过去,会看到那一场面。

她一向温和,体贴别人的感受与立场,不肯让任何人为难,却选择了用这种没有回旋余地的方式向他告别,跟他不必再有交谈、盘问、解释……以及任何持续,这意味着什么?

在这段关系里,任苒与他保持着一份距离感,那么他呢?是否有足够付出的决心?

他的困惑、迟疑是否已经为任苒所感知,于是她帮他做了决定?——想到这里,他的心狂跳起来,不得不深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也许你只是在一厢情愿,你在为你的软弱不舍找理由。他警告着自己。可还是拿出手机,拨打任苒的号码。任苒关机了。

这几乎有引起像他认识她之初,她带一只手机在身边,却总是关机,在不乎别人找不到她会怎么想。

他们开始交往以后,他曾问她,为什么总不开机?

当时她想了想,说:“已经习惯了,好像不必等谁的电话,于是就忘了必须开机。”

这样简单的回答叫他有一点心疼的感觉,他抱一抱她,“可是我会找你,找不到你,我会着急。”

她温柔地笑,果然后来再打她的手机,碰上关机的次数就大为减少。

现在她又一次关机,而他,已经不知道她是刻意躲避他,还是再次决定不必等谁的电话了。

第二十八章

田君培颓然放下手机,他不知道,几分钟前,任苒坐在出租车上,刚刚从他身边经过。

任世晏昨天再度打来电话,催促任苒回家办理房产过户手续,语气十分郑重,她有些犹豫,“季律师同意吗?”

“这是婚前财产,从法律上讲,跟她没有关系,无须得到她的同意。”

“可是她如果知道了,恐怕……”

“我们婚后买的房子登记在她名下,我这么多年来的收入基本都交给了她,她没什么可抱怨的。你不用管她怎么想了,小苒,赶紧回来。”

她无可推托,只能答应下来。

她订好了火车票,正在家里收拾行李,突然接到章昱的电话:“Renee,我现在到汉江市来了,有点事情希望跟你变一下。”

她有本能的警觉:“什么事?”

章昱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十分轻轻地说:“我最近一直在追踪亿鑫集团,掌握了一些关于陈华的资料,打算写一篇报道出来,想跟你核实一下他过去的情况。”

“对不起,章昱,你要怎么写你的报道,我不会过问,也不会干预。但我不会就他的事情接受任何采访。”

“Renee,这对你自己也是一个澄清机会啊。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继母主动跟我、还有其他媒体联络过……”

“她爱怎么说,随便她吧。如果我的一点旧事也值得财经杂志写上一笔,那我无话可说。”

“我并不想刺探你的隐私,Renee,只是想还原在当年一件很轰动的证券大案中陈华扮演的角色,按照你继母的说法,那段里间你正好跟他在一起,这对我的报道来说真的很重要。”

“不好意思,章昱,恐怕我帮不到你。我赶着出门去赶火车,再见。”

看时间差不多了,任苒提了旅行袋和笔记本电脑下楼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却接到陈华打来的电话:“任苒,不要接受财经周刊那个叫章昱的记者的采访。”

她有些恼火,又有些厌倦,“托你的福,这段里间我有了可以引起记者兴趣的地方,需要给我发一份指导吗?告诉我应该接受谁的采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对不起,任苒,我尽量不让记者来骚扰你。别的人你都能应付。他打着你朋友的招牌过来,恐怕你会不好意思拒绝他。”

她讪笑一声,“是呀,谁让我这么轻信无知,简直把好哄两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出了什么事,今天心情这么不好吗?”他的语气却异常和缓,带着一点隐约的呵哄,“我明天忙完就过来……”

“不用。”她气馁地想,一流露情绪,便被他当成了撒娇,倒真是没话可说了。这时,一辆出租车驶来,她连忙拦下坐进去,告诉司机去火车站,然后对着手机中规中矩地说:“陈总,你多虑了,章昱的确联络了我,他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可我对你实在知之有限。没什么可对他说的,你大可放心。”

陈华笑了,“我知道他想挖什么,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去火车站干什么?”

“我回一趟Z市,再见。”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挂了手机,索性随手关上。

出租车开出没多远,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绿门那里的田君培,她本能地靠到后座上。

车子很快驶了过去,暮色苍茫里,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底。她想,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这样吧,已经不用回顾了。

夜行列车“哐啷哐啷”地前行着,这个单调重复的声音似乎具备让人入睡、却无法熟睡的作用。

车窗外变幻的灯光一下一下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掠进来,任苒躺在下铺,睡一阵、醒一阵,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有些记不起自己正向哪里去。

上一次这样坐火车,还是从澳洲回国那一年。她捏了一张刚刚打入两百万现金的银行卡,直直躺在Z市开往北海的火车上,一夜无眠。

虽然那个分手已经被证实因为误会而起,可是又有什么用。年华飞逝,时光荏苒,走到今天,就算在曾经爱过的男人怀中伴着音乐整晚跳舞,也找不回当日的忘我投入。

她有近五年没有返回故乡,随着离Z市越来越近,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再也没有了一点睡意。

火车抵达Z市是第二天清晨,任世晏开车到火车站来接了女儿。

“为什么一定要坐火车回来呢?你看你的脸色,肯定是一晚上没睡好。”

“没办法啊,我不喜欢坐飞机。”

任世晏顿时记起了女儿小时候的事:“你小学毕业那年,第一次带你坐飞机去度假,你全程脸色苍白,我和你妈妈一左一右坐你身边,怎么逗你,你都没法放松下来,小手冰凉,额头上尽是冷汗。回来时,我们只好退机票改坐火车,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讨厌飞机。”

她笑道:“是呀,一直都没长进。”

“其实你妈妈也不喜欢坐飞机。”

任苒有些惊讶,那是她唯一一次跟父母同机出行,妈妈看上去十分镇定,“是吗?我从来没听妈妈说起过。”

“她最是一次乘飞机是出差,回来时就跟我说,她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公事必要,她宁可坐火车。那次带你坐飞机,也是因为你回来说同学坐过飞机,你很闭幕,我们才想给你一个惊喜,那次旅行回来后,她还跟我开玩笑,说原来遗传的力量这么神秘。”

说起往事,任世晏神情不自禁黯沉下去。父女俩一时都再没有说话。

到了Z大后面的任家老宅,任世晏停车,告诉任苒:“我上午还有课,公证处那边有我一个学生,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下午去办理房产赠与公主手续,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中午过来妆你一起过去。”

“爸爸,为什么这么急着催我回过过户?”

“这个手续并不复杂,先做赠与公证,然后去房产局进行更名,趁你现在做自由职业,回来办了,省得以后再专门找里间啊。”

任苒仍然有引起迟疑:“季律师那边……”

“我们没什么,别操心大人的事了。”任世晏像哄小孩子般地拍拍她的手,让她哭笑不得,“小苒,进去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车,看着任世晏将车开走。

她取出钥匙,开了院门,走进自己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内。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阳斜斜照射进来,那棵粗大的樟树枝叶繁茂得仿佛已经笼罩住了半个院落,阳光被筛得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红砖黑瓦的两层楼房,绿色的爬墙虎爬满整个西边的墙壁,白色的窗台,暗朱红色的百叶外窗,和她22岁离开那年一样——经祁家骏主持修缮,外观整齐而美丽,不复维吾尔颓败。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打开门,从一楼到二楼,一扇扇地开着窗子通风——巡视所有的房间。出乎她意料,里面十分干净整洁,不似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厨房的小桌上甚至放着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应该是父亲找人来打扫过并特意做了准备,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亲变得如此细心,她有些感慨。

她将旅行袋提上楼来,进了她从小一直居住的房间,将装了母亲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远离尘嚣》拿出来放在床对柜上摆好,向自己确认:回家了。

她不愿意多想什么,拿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去,找出水壶烧开水,沏开一壶普洱,然后就坐在餐桌那里,开始继续翻译工作。

上午的里间很快就过去了,任世晏过来,带她去吃饭,然后去了公证处。他显然已经跟学生打好了招呼,同时早早准备齐了所有资料,房屋赠与的公证手续很快便办好了。他再开车带她去了房产局,同样预先找了一位朋友帮忙,那人已经等在门口,带他们交上资料,交纳各种费用,工作人员审核以后告诉他们,大约十天以后就可以取新的房产证了。

手续办得如此顺利,从房产局出来后,任世晏长长吁了口气。

“小苒,等正式产权文件下来,这房子就完全属于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师在汉江那边工作,我真希望你们能回来生活。”

任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世晏马上觉察出不对劲。

“你跟田律师没有解释清楚吗?”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刚开始交往,对彼此还说不上很了解,所以……”任苒有些艰难地说,却实在找不到说辞,索性将心一横,“爸,我们分开了。”

任世晏很长里间没有说话,任苒发现父亲脸色发白,手竟然在微微颤抖,顿时吓到了,“爸,你怎么了?”

“没事。”任世晏勉强吐出了两个字。

“你别多想啊,爸,恋爱分手很平常的事。”

“我知道,我们走吧。”

回家发后,任苒继续伏案翻译,只随便吃了一点顺路买回来的东西,直到眼睛酸痛,颈项发麻,她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钟了。她头天晚上在火车上没有睡好,合上笔记本电脑,打算去床上躺一下,再继续工作。

床铺柔软舒适,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仍然无法马上睡着。

她回忆着,发现从十六岁离开,到十九岁她从北海双平回来,她在这座房子里独自住了几个月,再往后,就只是二十二岁那年从澳洲回来住了几晚,其他的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没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父亲在汉江市的教工楼、财经政法大学的学生宿舍、深圳城中村条件简陋的招待所、广州珠江边的豪华公寓、北京湾深处小岛双平上火山岩垒成的低矮小屋、澳洲墨尔本住宅区漂亮的HOUSE——那边也是祁家骏送命的地方,她的回忆一下中断了。

当然,再历数下来,也不过从北京到香港,一个出租屋到另一个而已。

她知道一回到Z市,就意味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回忆,她躲避了那么久,回来以后,又妄图借用工作占据思绪,最终却还是得在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听任细细碎碎的悲伤爬上心头。

想起父亲的建议,她在黑暗中苦笑了,她想,她依旧没办法安然在这幢房子里住下来,也许还是走得远一点,相念没有这么沉重,痛苦也没有这么稠密。

辗转了不知多久,任苒迷迷糊糊入睡,仿佛又做起她曾今做过的梦,妈妈早早起床,在厨房里做早餐、煮咖啡,虹吸壶“咕嘟”作响地翻滚着,妈妈头也不回地说:“小苒,又光着脚跑下来了吗?”

她以前总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妈妈的耳朵如此灵敏,能听到她光着脚悄无声息地下楼,能分辨出爸爸轻轻上楼的声音……

任苒突然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她的睡意全消,紧张地侧耳听着,却又什么也没听到,这时夜色已经深沉,屋子里十分安静,四周静谧得只有偶尔远远传来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她有引起疑惑自己大概是困于梦魇了,这样一想,她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一点,可是就在此时,又一声轻响准确无误地传来,她猛然坐起了身。

她确定这不是错觉,声音就来自与她房间一墙之隔的父母主卧内,似乎有人推开了那边的窗子。

她下了床,来不及找拖鞋,赤足踩着地板走出自己的卧室,只见父母卧室的门开着,里面透出了灯光。

她一步步走过去,卧室窗子开着,夜风吹得内层窗纱飘拂不定,一个女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任苒的手心早已满是冷汗,她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恐惧,“季律师,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季方平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她,“这里是我丈夫的房子,身为妻子,我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任苒上一次见她,还是十八岁那年,一转眼几年里间过去了,季方平穿着套装窄裙,身材依旧保持着苗条,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曾经灵动而带着妩媚之态的细长丹凤眼略微有些向下耷拉,多少显出一点儿老态,她这样理直气壮的反诘,让任苒简直有哭笑不得的感觉。”我父亲大概不会给你钥匙,你这样不宣而至,不告而入,显然算不上正常,请你留下钥匙离开吧。“季方平根本没动,“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居然不说这房子今天已经被你父亲公证赠予给你,可以毫不停业地驱农我出去了。”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你父亲今天晚上说想跟我离婚,我刚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

“这不是你乐于看到的结果吗?吵完了,我就来这里了,其实,世晏不知道,我早配了这边的钥匙,过去几年,我经常过来。”

任苒大吃一惊。

“对,我经常过来,”季方平仿佛在欣赏她吃惊的表情,用一种更加轻快的语调重复道,“多半都是跟世晏发生不愉快以后。我得承认,这几年,这种不愉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一向喜欢这所房子吗。隔一段里间,我还叫钟点工来打扫一下,每次过来,我会沏上一杯茶,坐在这里看看书,有时到这间卧室躺着休息。顺便说一下,你妈妈的藏书并不合我的口味。”她带着恶意地冷笑,“任小姐,你的表情奶奇怪,是不是觉得我亵渎了你这座神圣的房子?”

任苒一下明白了厨房里的普洱茶是怎么回事,想到季方平在模大样的坐在这房子里喝茶,翻看她母亲的藏书,躺到这间主卧床上休息,她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需要努力才压下恶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