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君培从任苒的住处出来,停住脚步,看着身后高高的公寓楼,他对自己说,身为一个律师,就算追求的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公平,也会在乎一个相对的公平与合理。只不过相较于公平,你有更放不下来的东西,你心底要求的到底是什么?

已经是深夜时分,城市中高楼鳞次栉比,越来越没有过去立于伊人窗下,看灯光透出的那种浪漫可能。当然,田君培此时也没有多少浪漫念头,他只是心情烦乱,没法整理出一个具体的答案给自己。

理智告诉他,任苒也许正如她一开始就承认的那样,缺少天真与热情,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恋爱对象,更何况她还有如此复杂的过去,跟陈华那样看上去深不可测的人有经济上的牵扯纠葛。

可是,在被一份悄然滋生、慢慢变深的情感占据之后,哪怕他一向信奉理性处世,也没法说服自己就此放手了。

接下来正如任苒预计的那样,她始终不露面,而愿意接受采访的那几位榜上有名的散户牛人各执一词,有两个人言辞谨慎,只说市场投资有风险,个人行为并无制秘诀;但另有一个人突然主动现身,高调谈论自己的预测分析能力,俨然以草根高手、民间资本意见领袖自居。有了如此自愿抛头露面的人士不停填充版面之后,再没人来继续打搅任苒。

隔了半个月,章昱写的报道发表在财经周刊上,他特意给任苒寄来一份,任苒看后发现,原先他持的质疑基调在成文以后,悄然改变了侧重点,不光没有在其中谈到她与亿鑫之间的关系,甚至没有专门针对亿鑫一家企业,而是着重分析包括亿鑫在内的民营资本以各种方式进军一级市场,进而对国内证券市场资金格局发生影响。

最让任苒意外的是,陈华竟然接受了采访,对于五年前亿鑫集团推动保险公司上市一事他做了一个官方性质的说明。这一节极其简短,据她所知,应该是陈华头一次在媒体前露面了。

章昱打来的电话证实了这一点。

“他突然让助理打电话给我,表示愿意接受采访,只十五分钟时间。我得承认,他气场太强,主导了谈话思路,哪怕我旁敲侧击问他的出身经历这样敏感的话题,他也只淡淡的说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并不介意我怎么写。”

任苒不解地问“怎么又扯到他的出身去了,你不是说你们杂志不会报道这个吗?”

“我新近又收集了一些关于他的资料,他发迹的经历很神秘,也很有意思,十分值得一写。”

这是任苒不愿意接的话题,章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不过眼下发出的这篇报造也算独家,深度和角度郁得到了总编的肯定。”他话锋一转,“Renee,我只有一点疑心。”

任苒知道他想说什么,“你认为他打破惯例接受采访是给我解围吧。”

“没错,还不止于此,那位最近跳得很欢的所谓草根高手,一样很有围魏救赵替你吸引眼球的意思。”

任苒在心里承认他的话不无道理,她只能说:“别去猜测他的行为了,那是徒劳。”

章昱笑了,“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是不是很累?”

任苒默然,章昱无意一句话,讲出了她的一点隐秘的感受。在当年她那样辛苦爱着陈华的时候,她丝毫也没觉得爱是一种负担,会让她无法承受。现在她认为她已经不再爱他了,一想到他,却有没来由的紧张和疲惫感。

她与章昱说再见,挂了电话。

任苒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尽管不上班了,但她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在家里翻译蔡洪开给她发来的文稿,下午去绿门咖啡馆喝一杯咖啡,等田君培过来接她一块吃饭,如果没有和田君培约会,她会回家独自吃晚饭,然后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回来继续工作。

带着囡囡去东南亚旅行回来的苏珊卸陷入了愤怒之中,她拿新一期娱乐杂志给任苒看,里面赫然登着某位以前与温令恺合作过几部戏的女星接受采访,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无不暗示温令恺确实有一个私生女,而她本人就是温令恺女儿的母亲。

任苒看得好不疑惑,“这算什么意思?娱乐圈的人还有抢着当妈妈的吗?”

苏珊骂了句粗话,恨恨地说:“这女人几年前跟温令恺传出过绯闻,最近人气下降,借着这个事宣传,太下贱了。”

任苒想不到苏珊对娱乐圈里的伎俩如此捻熟,想必她常年看关于温令恺的宣传看出了门道,不禁有些好笑,劝慰她道:“既然是博宣传,就不要理了,别人也未必信她。”

“她要拉扯温令恺我才不会在乎,可是一看到扯上我女儿,我就恨不得冲过去给她两耳光。”

“放心囡囡还小,不会去看这种报道的。”

苏珊沮丧地用手撑住头,“任老师,上次我跟囡囡长时间相处,还是她刚生出来的那几个月。当时我又忙碌又烦躁,没好好照顾她,把她交给她爷爷奶奶的时候,有点儿舍不得,可是也觉得解脱。你要问我歉不歉疚,我只能说,不,已经这样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她总会好好长大,好好生活的,可现在,我没办法再这么想了。”

“你带她出去大半个月,感情加深是很自然的事。”

“姓也很粘我了,那天在新加坡圣淘沙海底世界,她抱着我,把咬了一半的冰淇淋送到我嘴里,我突然很想哭。”苏珊漂亮的大艰睛里泛起泪光,“好像从那个时侯起,我知道自己的确是一个妈妈了。现在我越来越舍不得她,想到以后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记者还会去烦她,她会从报纸上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觉得我真是造孽。”

任苒没想到一次旅行让苏珊沉睡的母性意识复苏了,当然,对一个母亲来讲,考虑到这些事情是很自然的。她只能说:“娱乐圈总有新人出来,新的新闻会占据版面,你不用太担心。”

她突然顿住,只见陈华走了进来,苏珊顺她的视线回头,一下认出了他:“祁家骢,好久不见。”

陈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坐下,“你好,苏珊。”

苏珊看看陈华,再看看低下头去的任苒,一脸茫然,“你们以前认识吗?”

任苒一时无言以对,陈华先开了口:“看待会儿老李来了还记不记得你,他一向自诩记忆力仅次于我。”

苏珊吃惊地说:“他要过来吗?他送我跟囡囡去普济岛的时候怎么没跟我说?”

“大概想给一个意外惊喜吧。他进来了,你尽量装得意外一点儿好了。”

“今年贵庚啊他,还玩这个。”话是这么说,苏珊笑得十分开心。

任苒再也坐不下去了,一下站了起来,“苏珊,帮我结账,我还有事,先走了。”

任苒刚走出来,陈华便追出了咖啡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可别又犯傻一跑了之,我可不想再这么折腾着找你了。”

暮色刚刚降临,春日的黄昏空气轻盈,光线柔和,云淡风轻,陈华的声音、神态、姿势都有着罕见的温和,看着她的目光中甚至隐含一点笑意,任苒却只觉得全身发冷。

他没说错。刚才至少有一瞬,她心里确实掠过了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现在丢掉一切,去火车站随便买张发车时间最近的车票,跳上车驶向一个不知的终点,是否可以永远摆脱她不想面对的这个人。

陈华叹了口气,“我来汉江市出差,老李刚好回来看苏珊,约我在这边见面,我的确很想见你,不过你放心,我说了我会耐心等待,不会再来逼你的。”

“对不起,我真的有事。”她挣脱他的手,匆匆向前走去。

回到家后,任苒坐倒在沙发上,就算陈华没有一语道破,她也没力气重新跑路了。

当然,她已经那么做过一次,可是现在看来,她从来都不喜欢漂泊不定的生活,也不想再尝试辗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

在北京二环内那个豪华公寓住着的时候,她没有挪动任何一样家具,没有改变任何一处陈设,除了卧室与客厅,她甚至不去别的房间。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那里应有尽有,无需她操心,另一方面,她清楚的知道她会离开。

到汉江市租住这间小小的公寓后,从第一天起,她就陆续置回一样样东西,从厨房用具、床上用品到小小的装饰,不值钱的身外物躲起来,全是看得见的羁绊,构成让她安心住下来的居家气氛。

更何况,她应该怎么跟田君培交代?

想到田君培,她心里沉甸甸的。

最近他们的相处再也没有开始时的平和宁静,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她一向话不多,苦于无法主动找出轻松的谈资,而田君培似乎决心要表现得宽容大度,不肯谈及敏感的话题,不愿意让她感觉到他有丝毫影射。这样刻意的约会,她猜想田君培能感受到的乐趣十分有限。

再加上陈华不定时出现,哪怕以他一向的自持与自负,的确不会放下身价紧逼她,也一样对她造成了影响。

生活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下去,她突然感到有一点茫然。

第二十三章

这天下午,田君培难得有空,开车送任苒到湖畔宾馆,参加一个大型国际金融与汇率政策研讨论坛的现场翻译工作的面试。

说起来,这份工作是田君培所里的助理小刘介绍给她的,那女孩子通过田君培要来她的电话,告诉她说,这个论坛由中部省份联合主办,规格高,规模也很大,最重量级的嘉宾是邀请了一位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出席,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外籍专家,学者以及银行家过来,急需一批高水准的翻译。

“书面翻译没问题,可是我没做过同声传译。”她不免犹豫,“而且现在还接了一本书稿的翻译,也没有太多时间。”

小刘十分热心地给她打着气,“我做过,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而且现场需要的不止是同声传译。我的老师在做会务组织,打电话非要我过去兼职,可所里现在实在太忙,我没法去,只好答应尽量帮他找有金融或者经济学背景的翻译。任小姐,你的英语水平很不错,而且又熟悉金融业,还是过去试一下吧,前后不过八天,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待遇还不错。”

任苒考虑了一下,也想尝试一下自己的口译能力,于是答应了下来。

进去以后,她到了标着会务组的房间,发现那个大套间里人来人往,好不嘈杂。她找到负责组织工作的蒋老师,送上自己打的一份简历和毕业证。蒋老师看完资料,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便用英语一连串地开始提问,这自熟难不倒她。在翻译完他指定的一篇短文后,他马上讲明报酬,“Renee,这个报酬你能够按受的话,明天开始上班,参与会务接待,协助会务翻译,记得带行李过来,八天时间恐怕都得往在这边。”

出来以后,任苒把这个看上去潦草仓促的面试过程讲给田君培听,他也好笑。

“已经到这里来了,我们去前面的一个农家风味餐馆吃饭吧。”

“又是以安推荐的吗?”

“还真没猜错。据他说,那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各种野菜,有一道菜是把新鲜的柳树嫩叶用盐腌渍,做成凉菜,别有风味。至于榆钱、槐花、荠菜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那家餐馆就在几公里之外的湖的另一端,装修得十分有田园情趣。他们到那里时,时间还早,于是停了车订好位置,先去湖边散步。

这个湖水域广阔,湖面上常年有省赛艇队在集训,远处一只接一只皮划艇贴着水面疾行,掠过他们的视线,隐约传来教练拿着喇叭大声吆喝,却也不显得嘈杂。近处是沿岸垂柳,汉江市的春天来得十分急躁,几乎隔几天,柳树就突然萌出细细的鹅黄色叶子,如烟雾般笼罩住光秃秃的树枝。风软软拂面吹来,已经不带丝毫寒意。如此景致和天气感杂着心情,他们郡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这个城市就这一点好,市区里面既有大江,又有大湖,让人简直疑心这里不是一个工业城市。”

“我妈妈去世后,我爸调动工作,把我带过来,怕我不开心,带着我四处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一年你多大?”

“16岁。”

田君培怜惜地握住她的手,“你以前一定是个脆弱敏感的孩子。”

“嗯,没错,敏感脆弱、爱钻牛角尖、矫情、自我、固执、怕孤单……总之是个很难缠的姑娘,现在回头看过去,有时简直忍不住惊讶,好像我跟她不是一个人。”

“真有这么大变化吗?”田君培也有几分惊讶。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任苒就是在那个年龄阶段与陈华那样成熟的男人相遇。是和他那场短暂的恋爱改变了她,还是时光将她雕塑成了现在的模样?

任苒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是呀,变化太大了。不要老说我了,你以前什么样,我是说成年以前?”

田君培耸耸肩,“我好像一直这个样子,没什么变化。生活太顺利了,一路上最好的小学、中学、大学,所以说总处在顺境里的人通常很无趣,我猜在别人眼里我就是这个样子。”

任苒禁不住笑,“你似乎是在自我批评,可我听出了自负。”

“是吗?别人都说我再谦虚不过了。”

“你言辞举动都谦逊有礼,可骨干里不时流露出骄傲。”

这个评语让田君培也笑了。从小到大,他父母家学渊源,家教严谨,一向都以谦谦君子、循循儒雅之道约束他,要求他任何情况下不可以狂傲轻佻。他也时刻提醒自己,不以智力上的优势自炫,但修养归修养,个性归个性,他当然最清楚自己潜在的自负。

“希望我没自大到今人讨厌的地步。”

任苒抿着唇笑,摇摇头。

田君培站住脚步,抚着她被风吹得斜斜扬起的短发,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际,动作轻柔如风。她垂下眼帘,暮色之中,她的面部白暂细腻如精致的骨瓷,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有着一个湿润的弧度。他情不自禁抱住她,她红了脸,避开了他的嘴唇,小声说:“旁边好多人。”

不远处的确有一排钓鱼人,不过他们都专注于湖面浮标的微微波动,根本没有朝他们这边看。田君培依旧搂着她,“小苒,我……”

她猛然抬起眼睛,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情话:“对不起,君培,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讲清楚比较好。”

他心底一沉,似乎预感到她要说什么,然而他同样充湍无名的疑问,急需一个“讲清楚”来释放。

“我不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爱着你。”

“至少愿意跟一个人在一起,才谈得上爱吧?”

“我想来想去,这样对你,还是不公平。”

田君培有点恼火地看着她,“你一定要我反复承认,我愿意接受这种不公平吗?”

“君培,我刚才说了,十几岁的时侯,我是个难缠的姑娘,后来变了很多,并不是说那些缺点我通通改掉了,我只是……怯懦了,不敢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以为付出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更不敢安然享受一份也许回报不了的感情。”

“我期待的讲清楚可不是这样的。不,小苒,我们是在恋爱,不是在订立契约,明确双方有多少义务,有多少权利,付出多少,收回多少。我喜欢你,现在听到你也喜欢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如果有一天,我不满足于你始终不清楚爱不爱我,我会告诉你。”

他的声音清晰,条理明确,任苒再度觉得辞穷,她只能说:“那好,君培,我不知道关于我的过去,我该说些什么才算是讲清楚了。或者这样吧,你觉得有疑问的不妨问我,我尽量坦白回答。”

这个提议让田君培哭笑不得,“等到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的过去,我会很开心。可是我不打算跟你玩这种问答游戏,这不是分享,而是坦白交代,我不需要。我唯一的疑问是,你想跟我继续下去吗?”

任苒长久沉默着,就在田君培几乎已经忍耐不住的时候,她投入了他怀中,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轻声说:“君培,我很矛盾,怕自己这样太怎么了。”

这依然不是田君培希望听到的答案,可是抱着她,他想他差不多别无选择。

隔天一早,任苒便提个简单的行李去会务组报道,她被分派参与接待,国内外各路嘉宾开始陆续过来,她从会务中义领取名单,马上跟随司机奔赴机场,举着姓名牌接机,将他们送上车带回宾馆安顿好,然后几乎毫不停顿地再度出发,当天接完最后一趟晚点的航班,回到宾馆已经是午夜时分,她累得精疲力竭,只草草洗了澡,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的工作仍然如此,嘉宾来得更集中,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来去匆匆,拿到当天的接待名单后,任苒很是意外,排在第三位的居然是她在澳大利亚Monash大学学习金融投资学时师从的教授亨特先生。当身材高大魁梧的亨特从到达口走出来,也马上认出了她。

“Renee亲爱的,在这里见到过去的学生,真是一个意外惊喜。”

她拥抱他,“亨特先生,你越来越年轻了。”这倒不是一句客套话,眼前的亨特晒得黝黑,更重要的是没有了教她时那略为臃肿的大肚皮,看上去十分健康,“欢迎你到中国来。”

上车以后,她跟亨特先生坐在一起。他告诉她,现在澳洲与亚洲的经济联系日益紧密,他两年前便开始主持一个中国当代金融发展研究项目,经常会到中国来,不过还是头一次到这个城市。她介绍沿途风物,他听得饶有兴致。她把他送到宾馆,安排好房间,抱歉地说还有接机任务,现在不能陪他叙旧,又马上动身去了机场。

到晚上她接来自美国的两位银行家,到达大堂做入住登记时,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任小姐,你好。”

她回头一看,吕唯薇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身休闲的打扮,笑盈盈看着她。她想这论坛研讨的主题是金融与汇率,想不到身为国际贸易专家的吕唯薇也会参加,只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你好,吕博士,欢迎过来开会。”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任小姐在这边做志愿者服务吗?辛苦了。”

任苒有些汗颜,“我是兼职工作人员,有报酬的,不算志愿者,不好意思,吕博士,我失陪一下,送两位客人上去。”

到第三天,论坛正式开始,任苒才有余暇到后排就坐,简短的开幕式结束后,她头次看到了那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登台亮相,陪同的正是吕唯薇。主持人介绍,吕唯薇是知名国际贸易专家,目前在一个政策研究中心任职,此次正是她促成了诺贝尔奖得主的访华行程。

吕唯薇穿着香奈尔的经典款套装,讲一口极其流利的英语,中英文切换自如,基本取代了主持人,并且担任了随后演讲的同声传译。全场听众鸦雀无声,听得十分专注。

几个和任苒一起过来担任翻译的工作人员大为倾倒,中间休息的时候都在言论吕唯薇,一致认为她是他们见过的最有气质、最具风度的知识女性。

诺贝尔奖得主的行程自然安排得十分紧凑,演讲给束后,吕唯薇便陪他离开,进行接下来的访问。

论坛第一天安排的全是来自不同国度的学者、银行家和金融界专业人士的演讲,担任同声传译的都是资深翻译。任苒相对轻松一些。接下来分组研讨,任苒开始与一个搭档一起担任小组交流的翻译。

最初她颇为紧张,一场研讨下来,却也摸出了一点窍门,能够一边用笔记下重点一边翻译,加上她有专业背景,对金融内容比其他人更孰悉一些,很快便进入角色,负责监察整个翻译工作的蒋老师对她的表现颇为嘉许,特别安排她担任了再次记者采访的翻译,并参与陪同几个嘉宾在不同地方的参观交流活动。

田君培打来电话时,任苒多半都还在忙碌,只能说上几句就匆匆挂断。他只得说:“小刘介绍的这是什么工作啊,吃饭时间你没闲着,睡觉时间你也没休息。”

“嘉宾组多,人手不够,大家全这么忙,好在快结束了。要一直这样,可真顶不住了。”

她连日说话太多,嗓子已经明显嘶哑了。田君培只得嘱咐她注意身体。

论坛所有的项目终于顺利进行完毕,外籍嘉宾开始相继离开,亨特先生也订的当天晚上的航班,去机场前还有一点时间,任苒抽出空来陪他在饭店的户外茶座坐下来闲聊。

亨特做着研究项目,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中国目前银行业的发展。任苒如实告诉他,她已经离开外资银行将近两年多时间,恐怕对最新情况了解有限。

他有些诧异,“Renee,当年你是班上最刻苦用功的学生,我对你的印象实在深刻,总以为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满怀野心,会在金融业里做一番事业出来。”

任苒有些惆怅,当年她除了打工,的确将所有时间都花在功课上,但她的动力并不是来自野心,而是既想早些学成回国,也不愿意空闲下来任凭思念占据自己的全副身心。她无法解释,只得一笑,“亨特教授,我在银行干了三年,突然失去目标了。”

“看来我有偏见,总以为所有来自亚洲的学生目标明确,对于出人头地更有欲望,不大会放弃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如果我的生活多一些压力,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了。”

“不见得,其实很多人都会面临迷茫,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目标。我年轻的时侯,有一阵特别沉迷于冲浪,甚至想当职业冲浪选手。”

任苒确实意外,至少她读书的时侯,只觉得亨特先生治学严谨,对学生极严格,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运动方面的天赋和爱好。

“那个时候,玩冲浪是非常帅的事,不过也只是看上去帅罢了,没多少收入,几年一度的冲浪大赛冠军奖金也不过几万美元。冲浪手的女朋友就更惨了点儿,成天在岸上苦苦等着,有绰号叫她们冲浪寡妇。”

任苒只在海滩上旁观别人玩过冲浪,没尝试过。她问:“冲浪很危险吗?”

“很危险,当时每年都有人送命。”

任苒不能想象一个每天看着男友做可能送命运动的女人会有什么心情,却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在双平看到的那些渔民妻子,每天傍晚在海滩上翘首等待渔船归航。她耸耸肩,“大概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做冲浪手的女友。”

“是呀,一般女人都不可能一直忍受下去。我二十八岁那年,女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然后跟我分了手。可是冲浪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乐趣,好运气似乎也到了头,几个月以后,我在一次赛前训练里受了伤,突然厌倦了,决定放弃冲浪。”

“于是回去找女友,跟她和好了吗?”

亨特哈哈大笑,“每次我讲这个励志故事,那些女孩子都会跟你问一样的问题。不,我后来跟她失去了联络,只是返回学校念博士了而已。”

任苒也笑了,“真是个傻问题,是呀,哪有什么回得去的时光。”

“我并不为自己的选择遗憾,不过两年前,我又重拾了冲浪的爱好。”他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肚子,“当然不能去追逐驾驭那些十二米的巨浪了,只能在相对平静的海域玩玩。”

任苒开玩笑地说:“这是传说中的中年危机吗?”

“也许算危机的一种。有一个叫……祁家骏的中国学生,”亨特先生费力地念出了这个中文名字,“跟你差不多同时念的大学,你认识他吗?他的意外去世让我很受震动。”

任苒蓦地屏住了呼吸,亨特并没教过祁家骏,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两年前,他从悉尼到墨尔本处理事情,一个嗑药发疯的家伙半夜破门而入,枪杀了他。”亨特先生并没留意到她的神情,“我一向认为,墨尔本是一个安全、安静到有些乏味的城市。给果出了这起枪击事件,整个城市都震动了,报纸上登出他曾就读Monash大学后,有一段时间,所有师生全在议论这件事。我去参加了他的追思会,听着他的朋友回忆他,看着照片上的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再联想到我一个意外早逝的朋友,我很感慨,生命太脆弱,会因为各种值得或者不值得的理由断送掉,这世界就是这样,我开始想,也许我该趁着还能动,让自己过得更充实一些。”

任苒一下捂住了脸,亨特吃了一惊,“Renee,你怎么了?”

“对不起,亨特教授。祁家骏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一起到澳洲留学。”

亨特十分不安,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天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点,我很难过,Renee。”

“没事,”任苒狠狠闭上眼睛,将眼泪强压回去,放下手看着亨特先生,“亨特教授,给我讲讲他的追思会。”

“追思会是他以前的同学和华人社团出面组织的,不过很多Monash大学的教授和学生都赶了过去。他的姐姐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年轻女士,那么悲伤痛苦,还保持着镇定,我印象十分深刻。”

任苒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面孔已经有了一些扭曲。亨特先生充满同情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