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秦川还想知道更多。

他想知道过去那二十多年里,她是怎么从一个被双亲抛弃, 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成为今天的薄禾。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薄禾还不够出色, 她没能赚得万贯家财,出人头地,摇身一变, 光鲜亮丽出现在生母面前, 狠狠教她做人。

但秦川清楚, 一个人能够摆脱先天处境的劣势, 依靠努力奋发读书,从乡镇走向大城市, 站稳脚跟, 甚至在人格上也没有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 这本身就已经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如果薄禾也能在生母身边长大, 或者她跟安宝华的第二个女儿换一下,现在可能会更加璀璨耀眼。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很多人都输在起跑线上,一步已是半生。

电梯里还有别人。

薄禾不可能说太多。

她适时停住, 秦川也顺势换了个话题。

“你力气好像有点大,平时经常健身?”

薄禾:“天生比别人大一些,还有我小时候经常帮爸妈干活, 他们出摊的时候, 我就帮忙推车搬东西, 力气渐渐就练出来了。”

秦川一愣,而后了然。

她口中的爸妈,估计就是养父母了。

为了不打扰别人,两个人的说话声都压得很低,听上去像是在喁喁私语。

四周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应急灯的幽幽蓝光很快从头顶照下,微弱无力,若隐若现映出四人或焦虑或冷静的脸。

在这种时候,彼此认识的人会下意识靠得更近,四人分作两拨,两个小姑娘也顾不上闷热了,几乎依偎在一块,试图通过身体接触来汲取安全感。

秦川跟薄禾并肩靠坐在地上,距离也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近。

他转过头。

薄禾正说起自己的家乡,一个靠山的小镇,她小时候经常漫山遍野地跑,山货趣闻,尤其是应季美味,几乎随手拈来。

这种时候,触发味觉也许是缓解紧张的最好方式了。

尤其当想象徜徉在美食之中时,大脑就会暂时忘却眼前的紧张。

但秦川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转过头,借着微光,打量对方。

薄禾的头发很软,额前鬓边,细碎微卷,像她的脾性,柔中有直。

秦川见过的美人不少,交往过的美人也不少,迟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现在仔细回想,即使是跟迟筠交往期间,他似乎也没有心绪随着对方一举一动而起伏,随时随地被牵动的感觉。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有一种美,是他觉得美。

即使薄禾没有那么精致,只能称之为小美人,够不上大美人的标准,可在秦川看来,千好万好,无一不好。

所谓滤镜,不过如此。

薄禾似有察觉,目光随之移过来。

秦川不着痕迹闭上眼,后脑勺贴着电梯,冰凉感通过头发传递到头皮,稍稍减缓了没有空调的窒闷。

薄禾却误会了。

“秦总,您没事吧?”

秦川压着嗓子,低低道:“我有点头晕。”

下一刻,他的额头多了一只手。

不算特别柔软的手,指尖似乎还有微微薄茧,温热湿润。

很快,手缩了回去。

“没发烧,可能是里头空气不流通,应该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薄禾说完,还不忘去问那两个小姑娘。

“你们没事吧?”

两个小姑娘有气无力,恹恹地应了一声。

薄禾伸长了手再去拿那个求助按钮。

还未等她按 下去,那头忽然传来信号。

沙沙噪音之后,不算清晰的声音响起。

“有人在吗?”

所有人精神一振。

除了秦川。

两个小姑娘更是一蹦而起,抢着回答。

“有有!”

“我们在这!快来救我们!”

工作人员很快回应,让他们原地等待,不要主动去扒电梯门,以免夹伤。

大约十分钟之后,电梯头顶的灯光闪烁两下,重回光明世界。

与此同时,电梯也开始缓缓朝下方降落,最后停在一楼的位置。

屏气凝神的众人在电梯门打开之际终于长出口气。

两名小姑娘更是欢呼起来,喜形于色,热泪盈眶。

短短四十分钟,众人如同历劫归来。

秦川发觉薄禾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缩了回去。

人也随之与他隔开安全距离。

短短几秒,电梯内外,天上人间。

他们从共患难的同伴,一下子又恢复上下级的关系。

秦川有点遗憾。

大厦工作人员早已等候电梯外面,见几人走出来,连连鞠躬道歉,说是电梯出了故障,连带触发火警系统,电脑错误云云,在听说秦川的身份之后,物业经理更是赔笑不已,声称明日一定亲自登门道歉,抚慰众人。

他道歉态度极为诚恳,大家都精疲力尽,也没心思与他计较,两个小姑娘很快相携离去,薄禾疾步也走向大厦外面。

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五分,距离她乘坐的这一线地铁关停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她到站之后还得走上十几分钟,回家又要吃饭洗漱,现在慢一些,就意味着晚上睡觉又会少一些。

“薄禾!”

身后,秦川叫住她,快步走上来。

“我送你回去吧。”

薄禾挥挥手:“不用了,多谢秦总,我可以坐地铁,很快就到家。”

“我想请你帮个忙。”秦川面露尴尬,表情有些难以启齿,“我可能暂时开不了车。”

薄禾先是迷糊,而后恍然:秦老板刚才在电梯里产生不适,现在肯定会有后遗症。

“那,我给您叫120?”她道。

秦川:“……不用了,还没到那份上,我休息一下就好,你会开车吗,能不能送我回去?”

薄禾:“不好意思,我不会,要不我帮您叫司机来?”

秦川:“这么晚了,今天我让他先回去的,现在又让人跑过来,不太合适。”

薄禾:“那要不您打车吧。”

秦川:“这样吧,你跟我一起打车回去,先去你那,再让司机送我回去。”

“你今晚加班,本来就可以报销路费,就当省一道手续了,你下了地铁还得走一段路吧,这么晚了,打车更安全,我自己也要回去的。”见薄禾迟疑,他趁热打铁,“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刚才电梯里的场景,麻烦你……”

薄禾见过秦川严厉的一面,也见过他骂人时的毫不留情,当黑暗褪去,这张英俊脸上的恳切,与电梯里的软弱流露重叠时,她不禁心软了。

“那谢谢秦总报销,我这就叫车。”

这个时间不是上下班用车高峰期,车很快就叫到。

秦川坐在前座,薄禾进了后座。

车开到一半,秦川忽然叫停,让司机师傅稍等,自己则下车进了路边一个便利店。

薄禾还以为对方烟瘾犯了,忍不住去买烟。

谁知过一会儿对方出来,手里提了满满一袋,打开车门直接往她手里一塞。

她不由愣住。

☆、第38章 第 38 章

透过车窗外面的灯光,她看见袋子里全是吃的。

薄禾:“这?”

秦川:“你不是还没吃饭?”

没等她回答, 又补充一句:“这也算在加班报销费用里, 本来就有餐费补助的。”

这下薄禾也不好拒绝了:“多谢秦总。”

秦川其实不希望对方如此客气拘谨。

因为在游戏里,师徒两人熟稔之后, 他就发现,薄禾其实是个很开朗也很会玩的人,她不仅善于钻研细节, 挖掘游戏官方出的各种bug, 而且还会经常将自己k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上去, 秦川去看过, 薄禾在那个网站上已经拥有了一批粉丝,男女皆有, 简称迷弟迷妹。这些别区的粉丝还经常到他们服来找薄禾表白, 哪怕薄禾从来没有发过语音照片, 别人也不知道“薄荷茶”的真正性别, 但显然,她的魅力已经超越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自从上回因为珍稀道具与“宙斯之盾”发生冲突,引发对方带着一帮朋友截杀他们之后,秦川就发现, 薄禾在游戏里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直到后来事情以他用大号购买了道具而告终,过了很久,本服许多玩家遇见“薄荷茶”时, 还总会问起这件事, 并众口一词谴责“宙斯之盾”的嚣张霸道, 据说“宙斯之盾”在这件事发生不久之后,就被排挤得改名卖号,灰溜溜离开本服,去别区玩了。

平时薄禾想买点什么东西,如果玩家摊位上没有,只要她在公共频道喊一嗓子,立马就有人回应,说薄荷茶大佬,我马上去做了给你摆上。

秦川用小号上游戏的时候,只要亮出“薄荷茶高徒”的称谓,去下什么副本,就会有人跟他打招呼,聊起他的师父,还会有高战力玩家主动带他过本,让他躺着就行,原因大多是某次他师父“薄荷茶”帮了对方什么忙。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游戏亦是江湖,江湖无过是非。

薄禾能在是是非非中脱颖而出,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却不是依靠人民币或高战力,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但如此交游广阔的“薄荷茶”,在秦川面前,却只剩下一种性格。

假如时光可以重来,他肯定会赶在停车场的自己遇见薄禾之前,就把过去的自己打晕拖走,一了百了。

可惜不能。

于是性子并不细水流长的秦老板,只能认命地,一点点弥补自己捅出来的窟窿。

一路无话。

根据薄禾所指的地点,车逐渐离开市中心的黄金商业地段,开往新老城区的交界处。

入夜,万家灯火,人声鼎沸。

秦川发现以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了解,竟然很少来到这个地方。

从前路过,只知道这里小区老旧,菜市场多,混迹这里的市井小民,也多是本地老土著,他们都有一个特征,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谈不上贫困,但也不是富裕阶层,买个菜为了几毛几块斤斤计较,白天忙着接送儿孙买菜做饭,到了晚上,尤其是夏天的晚上,这些人就都出来压马路,三三两两,要么在路边搭起麻将桌,要么自带小板凳摇起竹扇纳凉闲聊,四处透着一股散漫度日的慵懒气息。

“师父不用再往前开了,车子进不去,在路边停就行。”薄禾道。

等车停稳,她向秦川道别,提着袋子下车,走进小区,渐行渐远。

秦川看着她一路跟左邻右舍打招呼,自然而然融入市井之中,只觉从前觉得喧嚣吵杂,不愿路过的城区,一下子就变得充满人情味。

原来心之所向,连荒原也能变成桑田。

薄禾愿意耐着性子停住脚步,提着一袋重物,听邻居老人闲聊,却不愿意坐在车里跟秦川多处片刻。

车缓缓驶离。

司机师傅忽然开口。

“还没追到手啊?”

秦川沉默片刻:“正在想办法。”

司机师傅:“要我看,她对你没意思。”

秦川:……

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了吗?

师傅一乐:“怎么,不信?我开车这么多年,看人一等一的准。”

秦川:“我还没开始追。”

师傅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来了谈兴,开始教育他。

“你这么不温不火的 不行,得加把劲,她喜欢什么,你就投其所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再比如说帮她提个东西,干个力气活,男人的优势,懂不懂?”

秦川:“她力气比我还大,能背我的那种。”

司机师傅也沉默了。

“那你还有什么优势?”

秦川:“我是她上司,算吗?”

“从经济上来说,你是有优势的,但从情感上说,如果她是个有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你这就反而是劣势了。”年过半百的师傅侃侃而谈,仿佛人生导师。

秦川啼笑皆非,发现自己最近遇见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好为人师。

魏飞舟是这样,这个又是这样。

而且这位退休前估计还是个给单位领导写惯了报告的文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