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坚定的垂下眼皮,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将军,不如让我去拷问吧?”李越的表情气愤中带着懊恼,“是我管理不严,竟然让奸细混了进来,您让我将功补过。”

风翊扬摆手,盯着眼前的人,一动不动,整个大帐中的气氛忽然变的沉凝起来。

那几人在长久的等待中等不到预期的伤害,又悄然的睁开了眼,再度对上风翊扬的脸,下意识的别开了眼睛。

“我一直在想,他是真输还是假输,若是真输,他今夜必定会派人来行刺。行刺风翊扬也罢,行刺公主也罢,一旦‘红云’的领袖倒下,你们便可再度趁势回收大军,所以……”风翊扬看看我,慢慢开口,“我一直在等,等你们今夜会不会来。”

下面的话不用再说,我已然明了。

有人行刺,便是易清鸿真输,而这些人本就是易清鸿贴身的死士,他们都派出来了,那人只怕是黔驴技穷了。

饶是如此,我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他在我心目中,曾是无法战胜的强大,输的如此惨烈,如此的让人扼腕。

不是他不够强大,而是“梁墨”的将士不够强大,或者说是风翊扬太过于强大。

“你们只要说出易清鸿在哪,我便放你们归去,也保证将来不伤他性命,如何?”风翊扬开口,我心头再度微沉。

他对易清鸿,竟早已有了计较?为何方才那么久的谈话,却为对我提及半分……

回应他的,还是无声的沉默,几人不点头不摇头,就这么僵持着。

“将军……”帐外,传来了传令兵急促的喊声,“大营之外,有人率队投诚,说是您昔日麾下纵队队长,带着上万人马,请求您一见。”

“就来了。”风翊扬毫不意外,而是微微一笑,“我本以为,他整合人手,需要到清晨时分才能到呢。”

茫然,于我而言此刻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

“这小子,跟着易清鸿这么久,现在说什么投诚,老子揍他去。”陈夏一声吼,大步流星朝帐外走去。

风翊扬看看面前狼狈的人,平静的朝李越开口,“看好他们,不许用刑,若寻出易清鸿,再将他们交给他,之后任由他们去。”

李越惊讶的张了张嘴,还是恭敬的应了。

风翊扬的手,握上我的掌心,“走吧,随我去看看。”

不等我的拒绝,他已迈步,“他们都是‘红云’的铁血男儿,将来也会是你最忠诚的卫士,忍辱跟随易清鸿这么久,于情于理你也该去见见的。”

我默默的点头,被他牵行着。

军营之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有些急躁有些慌乱,马儿跺着地,不断打着响鼻,所有的人,都是一身布衣,身上属于“梁墨”标记的盔甲竟一件也无。

最前首一人,正和陈夏低头说着什么,不时互相捶上一拳,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看到我和风翊扬,他梦的朝前冲了数步,狠狠的跪倒在地,“‘风家军’‘鹰旗’下纵队队长陆深拜见公主,将军大人。”

风翊扬放开我的手,双臂重重的搀上眼前的人,“这两年,委屈你了。”

“为我‘红云’,一人得失有何计较?我‘风家军’军威不灭,纵队中人没有一个投诚出卖,才得以保存至今,将军不该谢我。”他抬起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好!”风翊扬重重的拍上他的肩头,“果然是我最隐匿的‘鹰旗’,今日战场之上,敢与我交锋中私谈的,也只有你有这份胆识。”

陆深望着风翊扬,眼中是浓浓的渴望,“将军,我想再穿‘风家军’的军服。”

前后近两载隐忍,深入敌军,冒着随时被出卖的可能刺探情报,策反“梁墨”士兵,归来之后,仅仅这么一个要求……

风翊扬,你好厉害的驭兵之道,与你对阵,如何不输?

“随时可以。”风翊扬朗声长笑,笑容中的欣慰与豪迈中,我仿佛看到了飞扬的眼角处,隐约有水光浮动。

他远眺着黑压压的人群,“陆深,你策反这么多人投诚,可曾看到易清鸿?”

“公主!将军!”陆深再度跪在我们面前,低垂下头,“属下办事不利,本想夜刺易清鸿,可是我杀入军帐中,发现那军帐中根本没有人,属下怕行踪败露太久,会影响撤退,只好先行回来,办事不利,恳请将军责罚。”

风翊扬摇摇头,“易清鸿心思缜密,又如何是你能算计得到的?无妨。”

“但是……”陆深的眼中,有团小小的希冀火焰在跳动,“易清鸿有一队贴身死士,当年挑选之时,曾从‘鹰队’隐藏的人中选出两人,如今这两人均不在营中,定是保护着他逃离,若他们忠贞,只怕这两日,您和公主就能看到易清鸿的项上人头!”

“什么!”

“啊……”

我和风翊扬同时低呼,互相对望中,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震惊!

135、卿鸿再见 往事如烟 ...

大批的人马到来,让这军营更加的热闹哄然,新的人马需要整合,军士需要安抚,这一切都要靠风翊扬,我无意扰他心思,请辞而去。

心思,因陆深的话而纷乱。

易清鸿的身边,还有风翊扬的人,还是忠心的死士。

“不消两日,公主和将军就能看到他的项上人头……”额头突突的跳着,似有一根弦被紧紧的拉住,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不断的提醒我,易清鸿的生死危机。

一日的奔波劳累悄然袭来,刚刚阖上眼,幕幕场景在眼前飞掠过,清晰着。

易承烈带着姐姐,纵马而去……

一只长枪从身后贯入,透出……

血,弥漫,滑落

渐渐的,眼前所有景象都被遮掩,只剩下红,血的艳红,侵袭占领。

“啊……”

猛睁开眼,烛光晃动,一切如常。

没有易承烈的身影,没有血,没有那跪倒在我脚边哀嚎着献上主将之命换取自身安然的士兵。

茫然的望着水漏,时辰才稍过些许,合眼不过盏茶功夫。

那个梦好真实,又让我再度重温了易承烈壮烈的刹那,那种悲哀,从心底浮上的沉痛,惋惜。

它是想告诉我,就在这三两日内,易清鸿也会遭遇同样的事情吗?

心头,抽拉着疼,疼的几要喘不过气,就像是当年重病在身的感觉,用力全身的力气呼吸,那口浅浅的气都不能达到肺中。

可又有些不同。

那时的疼痛,是心跳的紊乱,时快时慢,能真切的感觉到的难受。可是现在,是隐隐的抽疼。

心率依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每一下跳动,都带着很沉重的感觉,闷在胸腔中,让我坐卧不宁。

不该的,他不该死的……

他也说过,要为天下百姓再创盛世,如易承烈那般的陨落,是万民的损失,不该的。

我曾想过要赢他,却自知赢不了,或许正是赢不了,才始终将他视为目标,当所有的真相放在眼前的时候,我真的那么想赢他吗?那么想让他死吗?

他在我眼中,强大的无人可以超越。心思敏锐,惊才绝艳,纵然是输,我也始终信他能够安然身退,可是今日陆深的话,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对他的坚定信念了。

他也会死吗?

“凝卿,若有一日我倒在这通往皇权的路上,你是否会记得我?”那时的笑语,仿佛成了此刻的梦魇。

皇权?黄泉?

不夺皇权,便入黄泉,没有回旋,不能商量,如此残酷的路,只因他是“梁墨”的皇子,我是“红云”的公主。

曾天真的不在乎身份,不介意谁为天下之主,可是风翊扬教会了我世俗眼光的残酷,万军期待的无情。

易清鸿,他始终是知道的,才会笑我当年的天真,才会始终不放这条路,坚持的走下去,因为我们根本不能回头。

盛世夫妻,乱世仇敌

我真的视他为敌了吗?恨不能他死,恨不能饮血撕肉了吗?

耳边,水漏在一滴一滴的坠下,成为军帐中唯一的声音。

低叹,无奈

“无论战局如何,仍希望你能安然。”

所有的思想,只剩下这唯一的祝福。

声落,眼前的烛火忽然摇曳晃动,一股冰寒的气息在身后凝起,我下意识的转身,只看到黑色的手臂在我眼前闪过,全身僵硬。

这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进的这军营,还不声不响的靠近了我的营帐?目的又是什么?

一瞬间,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却没有办法开口。

不能呼救,不能逃跑,整个人就像是木头一样,除了傻傻的望着眼前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奉主上之名,带太子妃离去。”低沉的声音,虽不能解我心头大部分的疑惑,却也算给答案。

身体,被一床软被裹着,我被他背在肩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飞快的上了营帐顶,朝着黑处隐没的地方落去。

军营里巡逻的脚步声来了又去,那人似是对换班轮岗极为熟悉,没有紧张快步,而是恰到好处的从一处转到另一处,成功的在他人的眼皮底下闪动着。

“风家军”一向军纪严明,未得命令不得随意走动,这是好处,却也是坏处,没有人乱行,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动静。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自己和风翊扬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方才那群人,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摸到了我的营帐,而我们竟然以为就此一网打尽,不曾想是否还有人接应。

刚刚入营的人,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楚“风家军”的换岗呢?他们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挥,而这个人潜入“风家军”中显然已久。

从明亮到黑暗,从喧闹到冷清,从军营的肃杀到野外的冰凉,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是这一炷香,他从军营中的角落里绕行着,不疾不徐,竟然从某个死角里悄然出了军营。

再然后,便是急速的快行。风呼呼的刮着,吹起了我的发,眼前只有漫天的星斗,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勉勉强强,从星子的位置判断,我发现自己被他带着,朝着正西的位置而去。

西方,西方……

心头忽然一怔!

西方,不正是“元都”的方向吗?

“梁墨”的京师,曾经风翊扬以计拿下的地方,完全属于“红云”掌控的城,易清鸿,难道在元都中?

心头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他朝着正西的方向奔驰着,偶有树林气息,小溪的水声掠过,我也越来越肯定心中的猜想。

他窜入林间,在树枝藤蔓缠绕的山壁上纵跃,耳边蒿草簌簌,枝桠咯吱咯吱的被打断,再之后,他掀开了山壁上的一处藤蔓,小心的窜了进去。

鼻间,充斥着潮湿的气息,他的脚步忽高忽低,弯弯曲曲竟不知走了多久,我也再无法判别方向。

脚下微停,他伸手,机括的沉重声里,眼前渐有了光明。

不是晨曦的光芒,而是烛火的颜色,我不适的眯了下眼,耳边已听到恭敬的声音,“主上,太子妃带到。”

刹那,心头有猛跳一拍的感觉。

我挣扎着睁开眼,在微刺的光线中寻找着。

身体,被小心的放入香软的床榻间,“属下告退。”

听不到脚步声,只能从感觉中判断,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却多了某种气息。

很熟悉的气息。

君子如竹,高雅端洁

清新爽净的气息,窗外还有唰唰的枝头摇曳声。院落中,种的怕是一院青竹吧?

难得我,竟在此刻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

眼前,光线被黑影覆盖,声音清响在耳边,“许久不见,卿可安好?”

卿,是敬称,也是我的名。

温润如水,清净缓流,一如记忆中的平和,丝毫不见才输了数十万大军的悲惨,仿佛才饮了一杯茶,赏了一觞风月的舒适,短短几字,却似带着淡淡的笑,暖暖的情。

一袭青衫,淡薄如烟,黑发浅落双肩,玉簪清华,朦胧的烛火在他身后晕开,柔了那身姿淡雅,漾了那浅碧衣角,一盏香茗,在手中袅袅升起雾气,化为眼中水波潋滟。

温柔

此刻我的脑海中,只剩这两个字。

笑容如昨,雅致如昨,便是那身上高贵的气势,也如记忆中一般,不曾有半分改变。

可是,为何依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君子谦谦,阁下却深夜掳人,似有违君子之道。”开口,才惊觉身上的穴道已被解开。

他浅笑,手中的茶盏递到我的眼前,“小生赔罪,可否一茶释错?”

撑着床沿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茶,从容的接过,轻抿。

清香满喉,是我贯爱的清茶,“梁墨”的茶重味,往往我喝着却是苦,这茶味悠然,留在舌尖久久之后化为甜,是最上等的“红云”贡茶。

记得他,也是偏爱这种清茶的。

无论身份,这些习惯,都是难改,眼前的他,除了那冠在身上的名头,如何看的出半分“梁墨”的粗豪。

润了嗓,也宁了心,这才轻抬目光,迎上他。

手指,伸到我的眼前,等待着我饮尽之后的茶盏,清白似玉,在灯光下说不出的秀美。

递出,接过

一切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你果然好心思。”悠悠一叹,“谁曾想,这运筹帷幄的‘梁墨’大皇子,从未离开过元都,任外界兵戎相见天下大乱,我自笑看天地变幻。”

微笑,扬起的瞬间带着温暖,是他最习惯的笑容,也是易清鸿独特的魅力所在。

“你如何知我一直在元都?”衣袂微动,他已坐在床沿,熟悉的味道随着衣袖间的动作倏忽传了过来。

苦笑,摇头。

“我该早知的。”我的叹息,是责怪自己的大意,“青舞传信,有你手书。我既知石家有出城密道,又知她始终在城内,为何却没联想起,你也就应该在城内呢?”

那日的失踪,易南天的围城,易承烈的仓促出都,谁都认为最早不见的易清鸿也该离开,谁又想,他去始终未曾离城半步?

灯晕,朦胧这清俊的容颜,不变的是那微笑如雾,“我怎么可能会走?你还在城中,清鸿说过千军之中,要护你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