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做梁上君子了?”我笑着摇头,“老时时刻刻蹲在人家房顶上,似乎很不符合您一族之长的身份。”
“我只是去送帖子,顺便瞧瞧有什么酒可偷,纯属巧合。”他的回答似真似假,很是随意。
我轻咦了声,“什么帖子?”
“邀请大家上门饮宴,只当是我初来结交之贴。”他的手放进胸口,似是在掏着什么,“你是督政令,似乎也是要给你一张的。”
我歪头默默看着他。
他的手在怀里掏啊掏啊,拿出来时还是空手,挠挠头,他呵呵笑着,“我想你是不用特别下帖子的吧?”
我还是不言,只是望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想你也是不介意我请宴的地址是督政令府的吧?”他还是赖赖的神情。
摇头,柔柔的望着他。
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抬起手腕,手中的酒壶流泻下一串银色的水珠,尽入他的口中。
擦了擦唇,他不羁的笑着,手指勾上我的下巴,“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是想勾引我吗?小心我把持不住。”
轻轻眨了下眼睛,“好啊。”
他手指一颤,手忽然撤了回去,“车中太狭窄,气闷,我上车顶透气。”
高大的身影站起,伸手掀开车帘,不待他跃出,我忽然伸出双臂,从身后紧紧拥上他的腰身。
那身体呆住了,僵立。
我的脸,贴着他的背心,轻轻颤着,“今日是除夕,你还想离开我吗?”
被我箍紧的身体绷着,声音调侃依然,“督政令如此热情,让赫连受宠若惊,既然说了今夜不负佳人,我当然不会走。”
“前年除夕,你我一人城外一人城内,守的是喊杀震天的岁;去年,你在边疆我在京师,守的是天涯两隔的天;今年,你还想对面相见不相识吗?”
他的呼吸声很重,很快,也很凌乱
“督政令大人,前年和去年我都在草原上陪着羊儿马儿守岁,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呢。”
“恒昌是我血缘至亲,却不是情感至亲。”我轻轻叹着,“你要告诉我,这天下间,风凝卿早已没有了至亲吗?”
那刺鼻的羊膻味再也无法阻挡我的靠近,我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就怕手劲小了他就此从面前消失。
“一枚相思结,是凝卿唯一随身之物。”声哽咽,泪缓缓,落在他的背心处,“我找到了那另外一枚同心结,难道连告诉他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那双手,轻轻包裹上我的拳头,慢慢舒展了我的指节,轻轻交叠扣上。
他转身,猛然拥上我的腰身,让我彻底沉落在他的胸膛间,用那宽厚接住所有的泪意。
泪水,更加肆意而凶猛,几是颤抖着,完全无法呼吸。
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仿佛是要将我彻底嵌入怀抱,大掌从我的手指间抽离,在我慌乱抬头间,温柔的抚上我的发丝。
“是不是你,是不是?”我几乎是疯狂的摇着头,“不要再让我猜,不要再欺骗我……”
他只是按着我的双肩,轻柔的揽着我,一声叹息萦绕。
我吸着鼻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湿了他的前襟,沁了进去。
他摩挲着我的脸庞,擦拭着。
我不敢抬头,怕我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双充满安定力量的眼,怕我是一切猜测都是错的。
我怕,是真的怕,失去过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经受不起再次希冀后的失落。
“告诉我,告诉我……”无意识的呢喃,不断的重复着。
他捧着我的脸,让我抬头,唇嗫嚅了下,沙哑着嗓音,“我……”
车身突然一震,我脚下不稳,沉落在他的怀抱中,他紧紧抱着我,承受了我所有的力量。
“我去看看。”他拍拍我的手,伸手欲掀车帘。
车外,清朗的男子之声悠远,“除夕岁末,府中甚是纷扰,求督政府中宁静一晚,不知督政令大人可容许?”
易清鸿!
除夕之夜 三人对坐
我动了动,想要从他的怀中挣扎而起。
他手中微用里,我脚下不稳,再次落回他的臂弯间。
双手,还揪着他的衣衫,他的手轻轻擦着我的脸颊,“你看,这样要是被人看见,可怎么办?”
话是如此,他的袖子微拂,车帘已掀开。手掌贴着我脸颊的动作,尽入车外人的眼中。
他抽回手,这才慢悠悠的转向易清鸿,“大皇子好雅兴,宫中不住,府邸不开宴,倒想着住去督政府,我该赞赏您为国效力的尽心竭力,还是笑您忘记了男女戒备之嫌?”
车下的人眼神微眯,温文的脸上掠过一丝寒霜,是我从未见过的冷然,无形中竟有种温度瞬间降下的错觉,他不等赫连开口,两步跳上了车。
目光扫过我的脸颊,停留,微窒。
“族长大人除夕之日不犒赏您手下人马,却在这里调戏我‘梁墨’官员,不知又是为何?”几乎是强硬的,他的手抓上我的手腕,手中的力量把我拽离赫连的怀抱,直接带向自己的胸膛。
这样的易清鸿,强势而霸道,表面的温文都欠奉,直接语气带冲,眼神中的锋锐之气流转,让我恍惚了。
这样的霸气,这样的无所遮掩,仿佛我看到的,不是朝堂至少以机智闻名的文臣,而是战场上手执长剑,独对千军的战将。
纵然他日百万雄师,晏清鸿也定要护你安危。
不期然的,想起这句话,很久以前的他,很久以前的话。
这样的他,很像一个人……
我侧脸,默默的看向赫连,此刻的易清鸿,竟比他还像。
右手一紧,已落入赫连的掌中,他一声长笑,“大皇子似乎忘记了,我可是向督政令求亲了的,而督政令大人似乎也有下嫁的意思,不知道您这阻拦出师为何?”
“有吗?”易清鸿隐隐的怒意中暴戾之气欲发,“我只看到督政令大人面颊带泪,脸色惊恐。”
“那只怕是为你吓的吧?”易清鸿手中力量更紧,“赫连族长,虽然你功夫了得,但这是‘梁墨’京师,只怕您也讨不了好处吧。”
“不妨试试。”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言语之间刹那已是风云迭起,一辆小车,三个人,就这么伫在了马路中央。
手,生疼。心,也没来来由的慌乱了。
微挣了下,“二位,小女子身子虚,只怕禁受不住二位的力量,再扯下去,怕不是要断了。”
两只手同时撤了回去,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低头揉揉自己的手腕,我默默的行到角落中,坐了下来。随手拈起一本书,再不看二人,而是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饶是如此,依然还能感觉到,两股对峙的气势在身前萦绕。
“这个,督政令大人……”车外,传来车夫小心翼翼的声音,“我们横在路中间,阻了不少行人的道,现下都是赶回家过除夕的,是不是……”
车外,因为我们的停留,本来宽敞的大路颇有些狭窄,遇上小贩收摊回家,各种杂物小车堆积在一起,已有些拥堵,外面抱怨的声音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轻叹了下,我扬起声音,“去我府中。”
车夫赶紧应了声,驾着车子一溜烟的跑了,车上的两个人也各自安宁着,不在对峙。
回了督政令的府邸,却比街头更加的冷清,这才想起所有的下人都被我封了银子之后回家过除夕了。
封了封银子给车夫,当是除夕的红包,他千恩万谢的去了,留下一室的空荡荡,还有……
两个态度莫名的人。
易清鸿在,我不能再追问赫连什么,甚至不敢表露出半分好奇和关注。
赫连在,我也不能去问易清鸿他拥戴易承烈的背后,又是什么目的。
“你们坐吧,我去做饭。”家中黑沉沉的,我擦亮了烛火,一个人进了厨房。
有一下没一下的摘着菜叶,听着远处街头不时的鞭炮声,感觉到了一丝喜庆的气氛。
天,渐渐沉暗了下来,鞭炮之声更加的密集,我坐在小凳上,想起少时过年的场景。
爹爹喝着酒,哥哥会在堂中燃起火堆,热热暖暖的,偶尔在我的央求下,带我到院落中放炮仗。
只是哥哥通常都不会答应,因为他说那忽然炸响的声音会惊着我,让我心悸。他,一直都是宠着我的。
“我来吧……”一双手按着我的动作,“天寒水凉,这些事我来吧。”
温润的嗓音,轻柔的语调,属于易清鸿。
“为什么来这?”我抽回了手,不想与他有太多肢体上的接触,“大皇子应该此事设宴款待你的部下,而且今日的决议,只怕让大家都在找你。”
“就是大家都在找,我才要躲。”他淡然一笑,抱起菜篓往后院的水井去了,我拿起另外一篓菜跟在他身后,“如果我说,我最怀念的是独处的那几日,为你做饭的日子,你信吗?”
“大皇子,你想多了。”
他从水井中吊着水,撒入菜桶中,手指洗着菜叶,衣袖不小心的落下,沾了些水迹。
我很自然的伸手,替他挽了起来,他静静的站着,望着我的动作。
“凝卿。”他低唤着我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我也倒在这争权夺势的路上,你是否会想我?”
心头,忽然一凛。
他,不会吧。
易清鸿,怎么会输?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在我心中,他是无人可战胜的。
他笑了,那笑容在黄昏的夜色中,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
“凝卿,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终究还是在意我的。”声音很清雅,很随意,没有刚才那片刻的沉凝认真,飞扬着。
“大皇子,您在嘲笑我吗?”我缩回手,倒退了两步,“笑我等不配与你为敌。”
他不再回答我,而是轻快的洗着手中的菜。
堂屋中,亮起了火光,赫连站在院中朝我招招手,“带我去找柴火,不然怕是不够守岁的。”
我脚步飞快的去了,回头间,只看到易清鸿潇洒的动作,依稀还有轻快的笑容。
心头,却染上了一层莫名的阴霾。
这一夜,平静的让我意外。
他与赫连之间,不但没有言语上的冲突,彼此之间甚至还频频互相劝酒,一饮而尽。
一间小屋,三个人。篝火簇簇,跳跃着温暖。
清鸿做的菜,赫连温的酒,这忽然的和睦,让我仿佛梦中。
没有人谈论朝堂,没有人提及政事,平静的享受着守岁的安宁,只是这份平静的背后,总藏着让我恐惧的不安。
“‘守岁’是‘红云’的风俗吧?”易清鸿举着手中的酒,望着火光微笑。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望向赫连。
他不慌不忙,“为了讨好督政令,燃一堆篝火有何不可?”
易清鸿却出我意料之外的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饮下杯中的酒,一声感慨,“往昔我在‘红云’时,每每都被召入宫中赴宴,竟从来不曾有‘守岁’哩,今日倒是生平第一遭,只是不知明年,是否还有岁可守?”
端着酒壶的我手指微抖,撒了两滴酒出来。
他呵呵的放下酒杯,笑望着我,“你喜欢礼花吗?我放给你看。”
不等我开口,他已拈起一根香点燃,行了出去。
院中,黑漆漆的,只有天上的星星点点,再也看不清楚。
忽然间,一簇火光燃点而起,摇曳着绚烂的尾光直冲天际,炸开千万朵星花,闪亮了天际。
刹那的明亮过后,又是黑沉沉的夜色,竟比方才还要暗沉的多。
黑夜中,仿佛听到了他的笑声,我寻声望去,又是一簇礼花的火光飞向天边,圆盘似的亮了天,闪烁中,易清鸿的脸正对着我的方向,说着,“凝卿……”
“啪……”炸开的烟火湮灭了他下面的话,我只看到了那绚烂中的清隽笑容,飞扬着的青衫在风吹动间,仿佛要乘风而去的悠扬。
他说的,好像是:我爱你,一生。
烟花灭了,再也看不到了,黑暗中的人丢下香,“醉了,醉了,我去歇着了,明日还有一堆人要见,烦啊。”
不知是不是整夜外面凌散的鞭炮声,让我几乎彻夜无眠,推开窗,梅花树下,有一个舞剑的身影,在光影中团团飞掠。
烟花,绚烂易碎。
剑光,见血夺魂。
为什么,都那么的让人无法心安,都那么的让我觉得难受,这除夕的夜晚,所有的预兆都让我忐忑。
第二日,赫连的邀请如约的请来了百官朝臣,就连从来不露面的二皇子妃,也惊奇的出现了。
只是南王易南天,却赶回了西北镇守之地,说是要与家人团圆。
这年初一的早晨,明明是阳光满地,我却觉得身上阵阵阴冷。
正文 花园后院 公子无情
官员来来往往,从午后开始,整个‘督政令’的府邸就忽然热闹了起来,不时从门口传来通报之声。
有恭喜,有道贺,赫连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不时与人笑谈着什么,一点也找不到初来乍到的生疏,几乎是人到眼前,就被他一口道出身份姓名。
恍惚着,好像这‘督政令’的府邸,一直都是属于他的,熟稔的态度象是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似的。
虽然这是我的府邸,虽然我才是名义上的‘督政令’,但是女子的身份,根本让他们无法与我太过亲近,偶尔一两句寒暄便匆匆让开,怎么看,都好似我是赫连的陪衬,就象那群夫人诰命一般。
“我去休息会。”趁着无人的空当,我简简单单的丢下一句给赫连,默默的走向无人之处。
大清早起来,心头空落落的不安感并不因人群的渐多而消褪,反而是每一次远处炸响的鞭炮,都让我一惊。
已近黄昏,易承烈早来了,姐姐也在后院中休憩,但总似缺了什么般,让我不住的张望。
虽然我一直压抑着,但是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那心头节奏凌乱的跳动,让我始终无缘由的慌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