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愿意你入仕。”易清鸿的声音轻轻的飘过耳畔,“或许你比他们都有资格和能力站上朝堂,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目视前方,波澜不惊。
“除了你,没有人能写出那样的治国之策。”他轻叹着,“因为我记得,你曾与我讨论过,如何让百姓安居,如何让国库在不加重赋税的情形下充盈,如何分解朝中党团。”
“你在笑我不自量力与师斗吗?”这一次,我微微侧了侧脸,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轻忽莞尔,“你怕吗?”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何惧?”
他点头,“好!我与你再赌一局,看最终这宝座落入谁人之手。”
“赌注。”
“输,我天下拱手,已无可输。赢,我要你放下恩怨,重归我身边。”他的气息拂动我的发丝,热热的吹上耳垂。
“呵。”我笑了声,“曾经绝情绝意,如今不舍不放,这不是您的风格。”
“我要你在仇人身边一生一世。”他的声音同样冷冷的,“就象你的目的,摧毁才是最高。”
“那你输定了。”
什么时候,残破之躯也成了香饽饽?那怪人亦说过同样的话,一亲芳泽。
只因我是女子吗?所以在这男人至上的国度,不仅要将女子的智慧踩在脚下,更是要□女子的尊严?
“能告诉我易承烈为什么确认你不会出卖他?”他根本不管朝堂上的言辞锋利,只是侧首低语,“毕竟你我之间的恩怨,还不足以让他信服。”
“这与大皇子无关。”
“是恒昌吗?”他很轻柔的几个字,我悄悄的闭上了眼睛。
“他对恒昌并不好,若不是有什么暗中的协议,只怕恒昌这亡国公主的太子妃之位早已保不住了。虽未有相处情深,但这么近似的容貌,你对皇后娘娘的愧疚,真的会坐视她痛苦吗?”他的声音字字如针,一下下的刺着我,“更何况聪明如你,肯定还有什么有利于自己的协议吧?”
“他日登基,恒昌为后,太子之位,只传其子。”我没有隐瞒,也隐瞒不了他。
“果然。”他没有半分意外,“其实你心中,还是有‘红云’皇家的吧?太子只传恒昌之子,他日这‘梁墨’帝王的身上,依旧流着一半‘红云’的血液。就是这一点,才让易承烈笃定你不会背离他。”
当注意力再回大殿中,百官无声,易南天眉头微蹙,所有询问的眼神直直的朝着易清鸿。
“清鸿皇侄!承烈皇侄保荐杨雨,你可有异议,或是其他人选?”易南天拈须相询,目光平静柔和。
易清鸿的沉吟,让我在不少人的眼中看到了希望的等待,似是在等他说一个不字,等他否决易承烈的提议。
“没有!”
简简单单,清晰有力。
呆滞了无数双眼睛,怔愣了不少颜色。
没有异议,他同意了易承烈的提议,同意的如此轻巧,如此随便,刚才还寸土必争的两人,就在这个为自己利益争夺的问题上出奇的统一了。
就连易南天老谋深算的脸上,也在刹那间有了一丝波动,又很好的被掩饰了,豪气的笑声起,他连连点头,“好,好,如此就好,若这杨雨肯入朝为官,协同二位皇子,那是最好不过了。”
“那下官这就去草拟檄文,张榜公告杨雨入朝。”中书令恭敬开言,声音还有些颤颤。
易承烈摇摇头,“不必了。”
在众人迷惘的目光中,易清鸿竟然大咧咧的朝我伸出了手,“清鸿愿借一臂,恭请杨雨上殿。”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抽气之声,还有人低呼的诧异惊讶。
“她,她是杨雨?”
“杨雨是位姑娘家?”
“这,这女娃如何能上得朝堂,大不敬啊。”
庄严的朝堂,瞬间犹如菜市场热闹,议论声声起,大的让人无法忽视,犹如一只只的箭,远远的射向我。
我缓步从角落行出,逶迤慢步,朝着偌大的明堂正中而去,无视了那伸在面前的白皙手掌,凛然隔绝了一切。
易南天看着我,意外之后笑容渐起,“原来你就是杨雨,上次只知你姓杨,却未想到这一层,是我忽视了。”
我行至殿中,对着空无一人的宝座跪下,“杨雨入朝,只为‘梁墨’基业,不为任何人偏私,所以,杨雨有一个要求,若是王爷及皇子不能答应,这辅政之职,杨雨不要也罢。”
“啊,好大的口气……”
“未有职务,先提要求,恃宠而骄,成何体统……”
“不要便不要了,选过他人,我泱泱大国,莫非连一辅政之臣也选不出?”
一片议论中,易南天率先开口,“杨姑娘,你有何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我站起身,回首身后一片朝臣,“看众位大臣之态,只怕杨雨难以驾驭,所以杨雨要求,在三省六部之上,再设督政省,杨雨出任督政令,下设的中政侍郎由我亲自挑选。杨雨一切决策自会向三王回禀,任何人无权干涉。”
易南天缓缓点头,“好!”
目光一一从朝臣面上掠过,我的声音清晰传出,“杨雨受三王委派,自代表了三王之意,无论大小官员,若有渎职不服者,莫怪我惩戒无情。”
众人惊愕,所有议论之声顿止。
我行至易承烈的面前,手掌摊开,“二皇子,三月之期转瞬即过,你罪责未洗,已不宜再行保管玉玺,杨雨请您此刻交出玉玺!”
怪人送礼 意外惊喜
冬日的夜晚,炭盆中的火苗簇簇的燃烧着,煦暖了身体,连脸上都热热的,我捧着茶水,啜上一口,从口中一直暖入腹。默默的看着面前人比火苗升腾还高的眼中烈焰。
“你为什么当着满朝文武收回玉玺?”他手指一拍桌面,巨大的声响让我心口猛然抽动,微蹙了眉头。
“二皇子,夜深了,您这么大声音怒吼,是想让满朝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放下杯子,我的声音有些不满。
他眉头一挑,嘴角勾起讥讽,“如今上了朝,翅膀硬了?”
“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不会忘了你我的约定。”我轻描淡写的挡回了他的话,“今日我开口,玉玺尚能在宫内保存,若是易南天开口,只怕这两王执政,一王监朝中,这玉玺就到了他的手里,相较而言,您觉得哪个更好?”
一语噎住,他脸色变成十分难看。
“我是否危言耸听,您自有定论。”望着他的表情,心头默然。
易承烈,我与他相处这些日子,多少也了解了些许他的脾气,可以说他骨子里是标准的皇家性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半点不顺意就火冒三丈,这般没有忍耐力,如何是易清鸿的对手?
“夜深了,您该回了。”我看看窗外的月色,“王妃还在家中等您呢。”
他一声冷笑,“不劳你挂心,我自会回去。不过……”他目光阴鸷的盯着我,“你为姐妹好,只怕她未必愿意领你这个情。”
“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中闪过愤恨之色,那是一种掺杂了嫉妒,恼怒,仇恨的表情,毫不遮掩的在双目中表露。
“什么意思?”他冷冷的反我我一声,“如今你是督政令大人,也不用藏头缩尾掩饰行迹,若想上门认亲,皇子府随时欢迎你,自己去问她不是更好?”
他此刻的愤怒,是深隐着的,与方才上门质问我收回玉玺时的火爆刚烈态度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沉滞压抑,也多了几分阴森寒冷,“她该庆幸有你这个姐妹,不然我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我面前都不掩饰的杀意,让我不禁怀疑,那个挂着甜美笑容,没有半点心机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事惹他能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不等我问,他已甩门而出。
望着合上的门板,我开始思量自己是否错漏了什么,那个从最开始就一直避忌不见的人,是不是真的该登门拜访一下。
北风呼呼的挂着,窗棂都被强烈的风声抖动了,听在耳内犹如厉鬼哭泣嚎啕,很是瘆人。
就在这凄厉的寒风中,窗外悠悠的飘来一声人语,“果然是当了官,访客络绎不绝,让我这想要登门祝贺的人活活在窗外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一个多时辰呢,真真冻死了人。”
奇特的南调嗓音,率性的说话方式,让我几乎不用看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窗户自开,人影穿窗而入,他站在屋中,拍拍肩头的雪花,抖落一地的冰寒,反手一拂,窗户自动关上,这才对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说大,因为我只看到那虬髯之下两排雪白的牙齿,他不等我开口,双腿一弯轻巧的跃上我椅子的另外一边,手指自然的搭上了我没喝完的那半盏冷茶,一股脑的倒进嘴里,末了还咂咂嘴,冲我抛了个眼神,“还有没,再来一碗。”
一碗,他当是白水还是街边的茶叶末?
“这是一两金子一两茶的绝顶‘寒夜香’。”我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一盏品茶味足矣。”
“没味。”他很不客气的回答,“不如草原上的奶茶来的香甜,淡淡的,不知道有啥好品的。”
“那便白水一碗吧,总不能怠慢了客人。”我执起桌上的壶,在杯子里斟满了茶,伸手示意,“请!”
他眼光霍霍闪亮,在灯光下分外的清晰,“你今夜对我很是温柔哩,直让人魂也飞了,若是能再笑一个就更好了。”
我顿时沉下了脸。
他有些手足无措,大掌挠挠头,“我的意思不是把你当那个,是,是,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轻松点,别老板着脸,啊,展颜。对,就是这个词,我话说不好,见谅见谅。”
“嗤……”第一次在他轻松随意的态度中看到尴尬,我忍不住的笑出声,手指捂上唇,悄然别开脸。
“那个……”他抓着茶杯伸到我的面前,“我说错了话,当我赔罪,赔你杯茶吧。”
我看着茶杯,望着他诚恳的眼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难道忘记了,这杯子他刚刚才用过吗?
“呃……”象是反应过来了,他仰首把杯子里的水到进口内,杯沿在脏腻的袖子上擦了擦,“这下行了吗?”
看着那讨好的眼神,我轻摇了下头,“你给我的那颗药已是最好的礼物了,又何必流于这些形式呢?”
“药?”他愣愣的望着我,“什么药?”
“那日我喝的药中你放了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你一句大礼送到,我可是牢记于心,既施恩于我,又何必不承认?”
“有吗?”他反问一声,不予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承不承认我不管,这份情我记下了。”我抬起头,“我的护卫在哪,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贺云崖自从那日追踪他的下落之后一去不返,纵然我心急,却无半点消息,对我来说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这“赫连杨雨”似友非敌的态度能对他手下留情。
“我嫌他碍事,杀了。”他的脸伸到我的头顶上方,距离不过尺余,“随手丢在路边,埋都没埋。”
神色依然,我笑了下,微微摇头,“你不会!”
此刻的他,没有了刚才的呆愣,神秘萦绕周身,笑容也充满了暧昧,“为什么?因为知道我对你有兴趣,所以不会杀你的护卫吗?”
“你不肯承认药是你给的,是怕我追问你得到‘凝思丸’的手段,也怕我询问你是如何得知我需要这药,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泄露你如此了解我的原因。但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已经表露了态度,你不会与我站在对立面上的。”
他轻声一笑,很是爽朗,“我是不愿与你作对,但是那贺云崖不同,他对我是阻碍,是麻烦,所以我不能让他出现。”
“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塞宛’族长吗?”我浅笑盈盈,口气恬淡,“现下我也知道了,你是否也要杀我灭口呢?”
他呵呵笑着,声音闷闷的,没有半点恼怒,“他说的?”
我摇头,笑容依旧。
“你就是太聪明了!”他仿佛是叹息,语气中掺杂了些许的心疼,让我瞬间恍惚了心神。
手指勾上我的下巴,轻佻抬着我的脸,“聪明的女人会让男人害怕的。”
“若有绝对的自信凌驾我之上,又何必害怕?”
“那倒是。”他垂下脸,唇飞快的擦过我的眼角。说是唇,倒不如说是刷子一般的胡须,“我就喜欢这双眼,无论是淡然的时候,还是充满挑战的时候。”
“你见过我淡然的时候?”我眼睛一眯,昂首盯着他的双瞳,刹那笑颜绽放,“风凝卿当年淡然的模样可还美?”
他张开唇,正想说话,忽然一敛,呵呵笑着松开了手,“你想套我的话?”
“你已经说了。”我轻叹着,“你若有本事,便不要再试图亲近我,否则定然被我看出究竟。”
“不谈那些煞风景的。”他倒真是远远的站着,不敢再靠近我,“你那个小护卫,我保证他日还你个健健康康的便是。”
“还有一个月。”我缓缓的伸出一根手指,“宁落臣的命,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记了。”
“我若是送你一件礼物,你是否愿意把这期限再缓缓?”他的手,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飘飘的掷了过来,正入我的手中。
入手轻软,布料上乘,绣工精致,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重要的是这卷布料是明黄色的,正中两条飞龙舞动,拥着正楷的两字——圣旨。
我忽的睁大了眼睛,刷的展开手中的黄绫,目光飞快的从那些字上掠过,重重的停留在最后的那一方印玺鉴上。
一样的字,和今日易承烈读出的圣旨内容一字不差,印鉴的左上角有些微的模糊,当中极细的一道色泽偏重,都是易清鸿口中真实的玉玺印鉴图案。
“这圣旨是你偷的?”
他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手指,“我只是顺道劫来的,做这个事的人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易清鸿?”
他但笑不语。
“没想到,他费尽了心思,居然被你中途劫走,只怕此刻他也是心头难安。”我拍着手中的黄绫卷,笑叹道:“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在怀疑易南天?”
“我这份礼物给的可好?”羊膻味又凑了上来,“可有奖励?”
“当然好。”我点点头,“有了这份礼物,易承烈皇位可稳,易清鸿终于还是要输在我的手上。”
“等等!”他的大掌盖住我的手,“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才好玩吗?”
我询问的表情望向他,只看到他满是看好戏的脸,“你现在将这圣旨放出,只会让易清鸿和易南天联手,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我忍不住的笑开怀,“好,当真是好礼物。希望他日再见,还能看到你带来的惊喜。”
“惊喜?”他眼中若有所指,诡异的朝我挤挤眼,“就快了,我不但会带给你惊喜,还是很大的惊喜。”
干政涉朝 改换官制
上朝,与一群男子站立其中,倒显得独特的格格不入。一方面纱,是我身为女子必须的遮掩,也是他们永远无法探知的神秘。
所有人在身边两米开外保持着距离,让我成了最特别的风景,上首三座,三王并席,不分高低。
易南天看着我,呵呵一笑,“来人,赐座督政令。”
“谢王爷赐坐!”就在易清鸿下首,一张椅子布下,我毫不推辞的上前,福身行礼后安然的坐了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临朝,也是‘梁墨’史上第一有女子踏入这殿堂之中,更是以官史之身,站在这偌大的金碧辉煌中,脚下是众臣俯首,远远的殿堂连绵,所有的明丽尽在脚下。
心中的豪迈衍生,不由自主的让人感觉到快意。
难怪这么多人,为了这俯瞰天下的宝座倾尽一生,的确是让人失了神智,迷了心魂,忘乎所以了。
“督政令!”易南天唤了我一声,“政务可熟?需要再指派些人手于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