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仿佛有一双手扶住了我,很暖很暖的臂弯。
全身很冷,冷的不住哆嗦。
我瑟缩着,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唯一的意识只告诉我,冷……好冷……
后心传来温暖的感觉,我偎贴靠着,贪婪的汲取着。
“你病了。”一个声音模模糊糊,仿佛从遥远的空中传来,听的不甚清楚。
“没。”下意识的咕哝着,“我没病,不要给我熬药。”
身后靠着的温暖在细细的震动,让我靠着有些不舒服。刚挪了挪,那温暖已从身后消失。
手指胡乱的抓着,直到手中握住布帛的绵软,我轻叹着,“哥哥……”
唇边,传来温热的茶香,“不喝药,那喝点热水发发汗,很快退热。”
游离的神智忽然回归,我强撑着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冷静的眼。
忽的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我赧然的垂下头,“对不起。”
“你病了。”他平静的陈述着事实,将热烫的茶盏递到我的手中,“我去请大夫进来吧。”
“不要!”我急急的出声,出口的字句已是粗哑难听。摇了摇头,晕眩的感觉更重。
抬手扶额,才惊觉自己一直抓着他的袖角。急忙的松开手,“多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就多一份危险,二位副将只怕早已经焦头烂额,不要再去惊扰他们。”
他的双眸依然平静,“将军命我护卫你的周全。”
我动了动唇角似笑非笑,“哥哥不在,你现在应该听我的命令。”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双眸炯炯,无声的表达着他的意思。
我哑着嗓子,艰难的吸着气,“大战前夕,我绝不能让军心再有半点动摇。”
那双停留在我脸上的眸子终于挪开,他单膝跪地垂首定声,“属下知道了。”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车帘外,我紧绷的身体才彻底瘫软落入软榻中,眼前黑色弥漫,偶有几点金色闪过,极快的飘动无法捕捉。
这一夜,我在冰山与火焰中交替挣扎。清醒时无法睁眼,朦胧时更不知身在何处。唯一的感觉便是酸疼疲累。
没有亦蝶的伺候,也没有哥哥的陪伴,我只能紧拥着被褥,蜷缩着颤抖。
依稀仿佛看到炭火不知何时灭了,我却无力起身添加。任自己沉沦在又一波黑暗的袭击中。
再次睁眼,烛火燃尽,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黑暗。
恍惚中,又似乎看到炭炉中闪烁明灭着火光,还有木炭炸裂的噼啪声,心竟也渐渐暖了。
沉睡中又仿佛嗅到了茶叶被滚水泡开时充满暖意的清新,沁透了心,也舒展了我紧绷蜷缩的身体。
清醒,因为车外集结的号角声。
我慢慢的撑起身子,这才发现全身上下尽是湿淋淋的汗水,衣衫被褥都被沁透了数层。口中更是干渴难奈。
手指,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摸了过去。入手的茶盏带着暖暖的余温,让我心头微怔。
再看向炭炉。炭火正红,簇簇的窜着焰苗。
窗外的天色已大亮,我最少睡了三个时辰。这茶?这炉火?
轻啜着手中的茶,让水流冲刷着我干哑的喉咙。发了一夜的汗,热度暂时退了下去,还我短时的清明。
窗外的脚步声,厚重中不失有序。踏着决绝的斗志,震散了天边的阴霾。不知何时,阳光的金色撒播而下。
清晨不见山谷薄雾,唯有肃杀之气冲天。
陈夏高坐马上,换去了昨天染满血渍的盔甲,现在他又是一员猛将。拨转马头,他手中的枪高举过头顶,厉声大喝道:“我‘红云’的儿郎们,现在前方阻挡我们的,是‘梁墨’潜入的军队,他们想要侵我京师都城,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
“杀……”
“杀……”
震天的喊声中,大地在颤抖,隆隆的传递着将士誓死的决心。
“如果我们失败,家园涂炭,亲人流离,你们愿意看到吗?”陈夏的声音充满热血的嘶吼着。
“不愿!”
“不愿!”
“不愿!”
那回声在山谷中回荡,在耳边飘荡,在心头激荡……
长枪斜指,遥对天南,陈夏一声大吼,“我们是谁的军队?”
“‘红云’铁血‘风家军’!”
万余人的呐喊,呼唤着身体里血液急速的流淌,莫名的力量在凝聚,急欲冲破身体喷薄而出。
这,就是我的爹爹和哥哥训练出来的威武之师,他们的勇猛,他们的热血在怒吼中爆发。
脚步坚定的行进,没有人迟疑,没有人犹豫。杀伐之气,更浓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我坚定的开口,“李副将,驾车!”
李越一愣,“您不能在前面,这是战场拼杀,我绝不能让您涉险。”
我摇了摇头,“李副将,请您记住,车中的不是风家小姐风凝卿,而是‘风家军’的统帅风翊扬!战场之上,主帅临阵是职责所在。究竟是凝卿个人性命重要,还是‘红云’国之安危重要。”
他重重一点头,跃上马车,手腕一抖缰绳。激吼冲出,“儿郎们,亮出你们的本事给风将军看看,博一个封妻荫子的荣耀回去光宗耀祖!”
“封妻荫子!!!”
“誓死杀敌!!!”
“展我‘红云’雄风!!!”
呐喊声中,马车飞驰,将我从往昔安宁平静彻底带入了战场的疯狂中。
28 对峙‘梁墨’ 巧计退敌
狭长的山谷中,这是唯一地势开阔之地。两边山峰耸峙,丛林茂密,高高的树林蒿草遮掩了山石,只余下望之不尽的绿色深远。
马车停留在军阵之后,对面的情势尽入眼底,也能被人轻易窥见。
我默默的深吸着气,镇定的坐在车内。看旗风猎猎,寒光铁甲。
压阵,以主将的身份。
血战,是风翊扬的气势。
透过门帘的缝隙,对面‘梁墨’大军的情形清楚收入眼底。
齐整的矩阵,武器锋刃的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风声呼呼,凄厉冷号。
目光越过人群,停驻一个身影上。
他高坐马背,战甲包裹下的身型高大威猛,身下战马蠢蠢欲动,狂傲之气勃然而发。身后大氅飞扬,旗帜狂舞。一个‘易’字已然说明了一切。
头盔遮掩了他的容貌,却遮掩不住那双睥睨冰凉的双眸。在我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时,两道森冷亦射了过来,死死锁着马车的位置未曾挪开。志在必得的侵略之意表露无疑。
陈夏双腿一夹马腹,直冲阵前,手中长枪直指易承烈,朗声大笑着,“来吧,‘梁墨’小儿敢觊觎我‘红云’,我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我的身后,是震天的鼓声,湍急如雨响彻似雷。
脚步踏在大地上,坚定了自己,颤抖了别人。
没有单挑独战,而是直接万军齐发。陈夏的选择就如同他昨天说的那样,纵然身死,也要拼尽一切消耗光敌人的力量。
去势无悔,壮烈前行。
坚定的眼神,拼搏的气势,万人一心的瞬间,我看到‘梁墨’士兵脸上的表情变了。那由始至终志停留马车上的眼神,也抽了回去。
箭雨如蝗,如阴霾的乌云飘来,眨眼遮盖了天空的阳光。
前面的人倒了下去,后面的马蹄、脚步就这么踏了上去,血水从身体里热烫的飞溅,淌落在土中。
融合、凝聚、汇拢,逐渐成了一条条小溪,浓稠粘腻的小溪。
厚重的红,深沉的红;似是凝结了。再仔细看,又是流动着的。
那红色,似是大地被撕裂后伸出的一只鬼手,在人群中蔓延,摄取着魂魄。
喊杀声、哀号声、惨叫声,红色的鬼手打开了黄泉大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成为了路上匆匆的行者。
陈夏在最前方,纵马挑枪,硬将面前的人墙杀出一条血路。他将长枪狠狠的送入面前人的胸膛,手中用力将人整个挑了起来,砸向‘梁墨’的军阵,勇猛直闯对方阵营。
身上溅满血迹,枪头上的殷红一滴一滴的落下,他横枪立马,大吼出声:“铁血儿郎,护我‘红云’!”
“铁血之师,护我‘红云’!!!”
吼声震天,脚下裂地,矩阵推进着。偶尔一个角落塌陷了,很快又被后面的人补上,继续推进。
万余人的大阵,撕破了‘梁墨’的壁垒,铁甲阵桶刹那崩塌。我看到,易寒烈的身体动了动,情不自禁的前倾。
他手中的武器提了起来,微微扬了扬下巴。
人很远,动作很细微,但是对于一直紧盯他未放的我而言,已清楚明白。
他,不耐了。
第一个回合才战即溃败,骄傲的他,只怕不能接受吧。
大战在持续,‘梁墨’的士兵气势已经衰弱,再做抵抗不过是多余的牺牲。
他的手,高高的举了起来……
‘梁墨’的战鼓,忽的响起,急促而猛烈的敲击着进攻的节奏。
本来被完全压制住的‘梁墨’大军停止了后退的脚步。一道枣红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直冲‘红云’矩阵。
易承烈!!!
他手中的枪挥舞着,划破长空留下长长的银色光线,一个人独自冲出阵营杀入‘红云’的阵地中。
所过之处,人影倒地,哀号声起。枪影翻飞中无人能靠近他两步之内,顿时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圆。
‘梁墨’大军身后的鼓声更加的激烈了,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士气因为他的出现而忽然高涨起来。
他站在两军阵前,长枪遥遥一指,正对着我的车。距离拉近之后,我看到了他唇角的冷笑,“‘梁墨’易承烈,请战‘红云’风翊扬!”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随着那只枪投射了过来。战场静默,只有风中乌鸦凄厉的叫声,阵阵刺耳。
“出战!”
“风翊扬出战!!”
对面突然爆发出大吼,一层层的声浪叠叠传开,如奔腾的波涛,涌动狂猛。
无形的压力伴随着声浪,尽皆扑来。
我忽觉有些闷热。
瞥了眼身边的炭炉,发现火苗簇簇的窜了起来,炭炉中一片红彤之色。
我拿起炭钳,拨了拨炭灰。灰白色的土撒上红炭,发出呲呲的声音。
“李副将。”我的声音很轻,轻的在震耳欲聋的呼喝中连自己几乎都听不到。
李越的手,也慢慢的举了起来,在头顶上方,招了招。
这个动作很普通,没人会觉得有何不妥;这个动作很随意,似乎只是搔搔头抚抚发般简单。
弓弦顿响,两边山道上箭疾破空,对象——易承烈。
他只是错愕的一瞬,手中的枪迅速抡起,磕上袭来的箭。叮叮当当的声音中,他的身影有些狼狈的躲闪着。
“保护将军……”
“快保护将军……”
人群乱了声音、乱了脚步、乱了阵型、也——乱了军心。无数人潮涌而上,奔向易承烈。
树枝摇晃着,整座山头的草木都在摇晃抖动。
“杀……”
“杀了易承烈……”
“将‘梁墨’贼子驱逐出‘红云’……”
满山头尽是呐喊,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红云’将士冲入凌乱的人群中。血雨在飞洒,哀号遍野。
‘呲……’我面前高高燃烧着的炭火终于被灰掩盖,彻底不见了高涨的火焰,只余青烟袅袅,缓缓升起。
“当……当……当……”
‘梁墨’的大军后传来清脆的鸣金声,散乱的‘梁墨’大军再也顾不得看清什么,狂乱的往回奔逃。
同时,‘红云’大军阵后传出同样的鸣金声,正兴起的‘红云’将士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回来。
陈夏呆愣的望着如潮水退去的敌人,惊讶写满了脸颊。拨马飞奔到我的车前,“老李,是不是将军来了?”他的声音颤抖,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已等不及李越回答,“一定是,这么多人马,一定是将军来了!”
“将军没来。”李越的声音中同样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是风小姐的计策起了作用,以数百人吓跑了‘梁墨’数万大军,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陈夏充满惊讶的掀开车帘,不管不顾的跳上车,“小姐,您,您……”结结巴巴的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李越也蹦上了车,两名粗豪的大汉在我面前紧紧拥抱,互相捶打,纵声狂笑。
李越当胸照着陈夏就是一拳,再狠狠的拍着他的肩头,“你知吗,小姐昨夜让我差人将山坡上的草木全部用绳索连了,再拉到将士手中,一人扯动绳索便是十数棵树在晃动,看上去犹如万人在山头埋伏,居然吓跑了他们。”
“真、真的?”陈夏豹眼圆睁,“那、昨日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李越猛推着他的身体,用力的摇晃着,笑声震着车子似在摇晃,“小姐说,你为人耿直,勇猛。若是不告诉你,你定然抱着以身殉国的念头冲杀,‘风家军’的军威才能震慑到对方。只有如此才能逼出易承烈,我们的计策才能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