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面容,隐藏在震怒之后的心疼,这就是我的哥哥。
我嗫嚅中渐开欣慰的笑,叹息着,“哥哥……”
身体一紧,哥哥的手抄上我的腰身,猛然将我拉入怀抱,力量之大撞疼了我的鼻子,也扯动了我所有的伤处。
贴着他的胸膛,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声安抚着我。
小时候最爱赖在哥哥的怀抱中,吃药的苦恼,病痛的呼嚎,最终都停歇在他的臂弯间。
长大了男女有别,纵然是兄妹亦不能过分亲昵。他的心跳,已成为记忆中最安定的力量。
手,慢慢的爬上哥哥的胸前,瑟瑟的虚贴着。
这么多年进退有度的官家小姐累了我的心,能不能容我放纵一次?
闭上眼,任脸颊贴上温暖,隐忍着的坚强让眼眶有些酸胀,我只是呢喃着,“哥哥……”
“以后莫要如此冲动,知道吗?”哥哥的力量仿佛要将我揉进身体里,声音颤抖着,“万一你在山中遇到了猛兽,万一你独自在山中病发了,万一你被城中的官兵发现了……”
从未见过如此无助的他,臂弯间的紧绷传递给我的是他的在意,他的恐惧。
手指,慢慢揪上他胸前的衣衫,捏皱了月白锦缎,“对不起……”
他的掌心,温热。
轻抚过我的发丝,俊朗双瞳间含着懊恼,“是我的错,不该将你送到莫府。”
“我没事。”当激动的心平复,我不着痕迹的别开脸,移步退出哥哥怀抱。“莫府少爷诊出了我的病因,保我不被城主当奸细带走,送我出城,这份人情欠的不轻。”
哥哥的手,在闭上眼轻吸气的瞬间慢慢的垂落,在身边紧握成拳。再睁开眼时他已是轻松微笑,“你说要如何还这个人情,只要风翊扬给的起,随他说。”
“还有这个!”我摊开掌心,那字条早已皱乱不堪,“哥哥,这个,这个是不是安王的字?”
他瞥了眼,眉头微皱。握上我的手腕,打开瓷瓶,细细的撒上我的手腕。对那纸条竟未再看一眼。
我有些急了,想要抽回手腕,“哥哥,是不是?”
奈何力量和哥哥相差太大,我怎么也抽不回手腕,只得任他动作。
当两只手腕全部被上好药,他才站起身,“是!你怎么会有司马重的字?”
“我在司马重家中喂鸟儿时,无意中抓了只信鸽。”了了只字匆匆带过我入安王府的过程,我拉上他的衣袖,“哥哥,我就是为了这张纸而来,我怕,怕……”
“怕司马重和易承烈勾结偷袭于我?”哥哥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我手中的字条,笑的艳丽,更是冷酷,“我就想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在被围困如此久之后还做无望之斗,原来是如此。”
刚毅的唇角紧抿着,哥哥沉思着,目光仿佛要将手中的纸条烧穿,呼吸也似停止了一般。
短短十数字,我早已看了无数遍,字条上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中。
唯有一句话,让我一直存有疑虑。
——挥军东行!
相较‘梁墨’国所在,‘红云’确在东边,‘御慕城’纵然在京师西边,依然是‘梁墨’的东边。
“挥军东行,可能是两面夹击于我,还有一个可能……”哥哥冷着声音,嗜杀之气从身上四散,“偷袭京师!”
我心头一沉,“原来哥哥和我想的一样,司马重以自己为饵引哥哥倾巢围困,京中空虚之时‘梁墨’大举进攻,只要京师失守,我‘红云’数百年基业转眼灰飞烟灭,他何愁围城之困不解?”目光在哥哥的脸上寻找着答案,“哥哥是不是要考虑撤军回京师守株待兔?”
哥哥忽然笑了,“我若撤军,岂不是白放‘御慕城’中叛军自由?让他们联合着一起攻打京师?这信中未严明攻打哪里正是要对方见机行事,我留,便攻打京师;我走,就先行会合。”
我瞠目结舌,想的长远反而忘记了眼前之事。
“这可如何是好?”哥哥的分.身乏术,既不能坐以待毙,又不能轻易撤军,完全的两难。
“啊!”我突然拽上他的袖子,“哥哥,你不能和将官说这个消息,因为,因为……”
“因为‘风家军’中有奸细。”他缓缓道着,“司马重在我军中布有眼线是一定的。只是这眼线到底有多少,能探知到多深的军情,就未可知了,擅自动手不但容易乱军心,更容易打草惊蛇。”
我还待说什么,哥哥的手拂过我的脸颊,拍去我发间残留着的草屑,“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你在我这休息,只是军中梳洗不甚方便,将就些。”
他的手按着我的肩头,不容反驳的眼神让我乖乖的躺上床榻,不敢有半点反抗。
在他的眼中找寻到我熟悉的温柔,平和的语调让我疲惫的心慢慢沉淀,“有什么等休息起来再说。”
我以为身上的疼痛会让我无法安睡,我以为自己对情势的焦急会让我思虑重重,可刚沾上枕头,我就陷入了黑暗中,酣睡无梦。
醒来,因为耳边不停的咕咕叫声,牵动了我的思绪,一点一点的清楚。
睁开眼,看到的是哥哥高大的背影在烛光中透出的威武和冷静,满地的碎片不知何时清理了干净,他正俯身在新的桌子上,仔细的看着地图。
想起在家中,哥哥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犹如捧在掌心中的琉璃,今日这般的威武凌厉,一个眼神就让人无法喘息的他,才是真正不遮掩的哥哥,才符合传说中鬼面将军纵马浴血,银枪翻飞如练,无一人敢靠近的传说。
我侧着脸,悄悄的欣赏着哥哥飞扬的气势,冷不防一个声音平静的传来,“看够了吗?看够了起来用膳,我已着人送晚膳了。”
我赫然的收回目光,如此肆意的眼神怎么可能让敏锐的他没有感应?
“咕咕,咕咕……”
角落中的鸽子在篮子里扑腾,悉悉索索的好不活泼。
鸽子、信
信、鸽子
我忽然掀开身上的被褥,急急的下地,“哥哥,来之前我想过办法的,我……”
可我忘记了,今日下山让我的身体力气完全透支,身上到处都是山石荆棘划过的伤痕,一日的睡眠更让身体里的疼痛完全被释放出来,脚下犹如踩着棉花般,软软的没有感觉。
站起的动作急切,我眼前飘过一团黑雾,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一双手,接住了我的滑落
耳边,是哥哥轻声的责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体吗?怎的一个月不见,变的鲁莽了?”
我靠着他的胸口不住的喘息着,从前那种无力感又一次袭上身体,只能借着他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我攀着他的臂弯,在艰难的呼吸中扬起笑容,“哥哥,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其实想到了如何引‘梁墨’大军入局。”
23 烽烟将起 风云诡异
哥哥完全平静着,平平三字,“先吃饭!”
我摇头,乞求的望着他,“听我说完好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牵起幽浅的笑容,目光指引扑腾的竹篮,“是那只你带来的鸽子吧?”
当气息慢慢的回复平稳,我大胆的猜测着,“这鸽子本就是安王给‘梁墨’二皇子传递信息的。”
“易承烈。”哥哥吐出几个字,“‘梁墨’的二皇子也是他们的兵马大将军,叫易承烈。”
刚才,他仿佛提过这个名字,却被我忽略了。
哥哥的表情沉静如水,不动半分涟漪,“此人是个将帅之材,培养出来的士兵骁勇善战,将官能力出众。据闻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所出,在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及,大有继承皇位态势。”
“哥哥欣赏他?”
哥哥摇了摇头,轻哼了声,“‘梁墨’皇家立长不立贵,他想要登上太子之位,这一次定会倾巢而出,誓要拿下我‘红云’以堵老臣子之口。但地位尊贵的人往往多了分傲气,手握兵权更易好高骛远。急功近利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到这,我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舒出心间闷气,人也变的清爽轻快。抿唇笑道:“原来哥哥早已经算计好了。”
哥哥把我按入床榻间坐好,低头看看我伤痕累累的手,叹气中端起碗,执筷子送到我的唇边,“快吃。”
在他的目光中不自在的张开唇,含着慢慢咀嚼,却难以下咽。
这样的亲昵,于礼不合。
“我知你在想什么。”哥哥忽然眨眨眼,“是不是还在想计策?”
心头恍然。
终是迟疑的点了下头,满含着期待盯着哥哥。
可我只等来了一筷子青菜,“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就说给你听。”
他,还当我垂髫稚子之龄吗?
不情不愿的咬着,这才听到哥哥后续的话,“这鸽子既是司马重给易承烈的,那我重放一封信进去,让它引易承烈上钩不是更好?”
我伸手推推碗示意自己吃饱了,却被哥哥闪开了手,又是一筷子笋丝送到我的唇边。
在他坚持的眼神中含下一口,哥哥才继续他的话语:“我只要将信中的内容换成‘风翊扬已撤军回京,速来汇合。’,再传令撤军……”哥哥的眼神中跳动着火焰般的光芒,是好战,也是蔑视,“司马重只要中计,我便能先攻‘御慕城’再以此为据点等待易承烈!‘梁墨’敢觊觎我‘红云’国土,我定要他三十万大军有来无回。”
我急急的蹦下床,把篮子抱了过来,取出里面的鸽子举到哥哥面前,“火漆被我弄坏了,这……”
“无妨,我只要找人重刻印鉴重封火漆便行。”他沉吟了下,“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谁代替我回京,让这一石二鸟之计彻底行通。”
哥哥说的轻巧,只字片语中弥漫着兵马厮杀的烽烟,战场血肉横飞的冷酷。
以假信诱惑易承烈出兵,赌对方在行军动态中无法接收到飞鸽传书,即便有驿站拿到司马重真正的信,也不可能及时的传到易寒烈手中。
而司马重,待风家军中传出错误消息,他必然在大喜中打开城门意图与易寒烈汇合,那便是哥哥等待的真正强攻之时。
这个计策的施行十分冒险。在易寒烈行军前来汇合的七八日中,哥哥必须拿下‘御慕城’。若攻不下或计策被识破,哥哥很可能遭受到的就是两面夹击的没顶之灾。
是的,必须要有人假扮哥哥回京师,瞒过司马重的耳目。
“哥哥,你对风家军中的奸细身份有何猜测?”
哥哥刮了下我的鼻子,“别问东问西了,明日我让云崖送你回京师,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他的话我一向不敢反驳,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牵起被角盖上我的身体,“再睡会,等天亮就走。”
我乖乖的躺着,手指怯怯的勾上他的袖角。
刚刚见面又要分别,明知道即将到来的是生死一线,可能永不再见,却不能伤感,不能挽留,更不能耍性子。
这是官家女子的悲哀;冷静,从容,自持,淡然微笑迎接一切,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深埋在心底。
他回身,低垂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我松开指尖,任那衣袖的清滑从指缝中划过
不表露感情,因为不让出征的人有牵挂
所以,放手
低低的叹息中哥哥在床沿坐下,手指擦过我的眼睑,微笑着,“我不走,我坐这陪你。”
我吸吸鼻子,忍住了眼眶里酸酸涩涩的感觉,阖上眼皮。
闭着眼,却没有半点睡意。心头的伤感沉在胸口,只觉得闷闷的。
鼻间,萦绕着淡淡的男子气息,很温暖安定的气息,属于哥哥。
悄悄的睁开眼,默默的注视着。
哥哥靠在床头,阖着双眼,凌厉的气势敛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只是眉头依然紧拧着。
即便是睡着,我依然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凝滞的愁绪,眉宇间书写不尽的疲累悄悄爬上脸颊,让人心疼。
他是将军,肩负着以十万抗衡造反安王爷数万大军和‘梁墨’即将到来的三十万人马。
胜,不过是千万功勋上再添一笔,这是将军应该做到的。
败,‘红云’京师告急,百年基业刹那倾覆,风翊扬转眼成千古罪人。
烛光摇曳,明灭恍惚了他的容颜,发丝从肩头披散开,垂落胸前,宁静平和。
我很轻很轻的下了地,生怕有半丝声响惊扰了他的浅眠。
鬼厉的面具挂在墙头,空洞的双眼后黑沉沉的死寂,瘆人心魄。
这是他用过的东西,他总说这面具看过太过生命的消逝,沾染过太多魂魄的哀号怨气。而我,是万万不准触碰的。
以往,我总是小心试探着,见他稍有愠色立时放弃,可是今天……
我摘下面具,凑向脸颊,冰冷的青铜在贴上肌肤的时候,冷的让我不由自主的一颤。仿佛冰块粘在肌肤上,凉意顺着皮肤一点点的渗透进来,久久不散。
脸颊上有些沉重,冰寒的感觉让我的脸感觉有些麻,久了倒也渐渐忘了。
哥哥的战甲架在房间的一角,亦是同样寒光清冷,闪烁着和青铜鬼面具一样的光,银白、亮眼。
一步步的靠近,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脑海中是哥哥银枪飞舞,啸傲沙场的英姿。
温暖的笑,在渐渐扬起,轻抚着铁甲。
床头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猛的一跃而起,手掌迅速的揭去我的面具,“凝卿,你干什么?”
“哥哥的面具,很温暖。”我浅笑着叹息,“真的很想看哥哥挥师三军,运筹帷幄之中的气度。”
“你想留在军中?”哥哥的眼睛眯了起来,隐藏着发怒的前兆。果然,他一声断然拒绝,“不行!”
他手中的面具在烛光摇曳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我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面具下传来沉厚的力量,我就如蚍蜉撼树,再怎么用力也无法从哥哥手中将面具拿过来。
索性松了力量,我扬起脸颊迎上哥哥的目光,两个人无形的拉锯着,灯光晃动着,摇摆了他投射在帐边的身影。
“哥哥放心凝卿一人回去?”我想笑,笑容却难看,“天下之大,再是安全之处又怎及身边看着来的放心,哥哥以为呢?”
他的脸悄悄的别向一别,烛光的阴影让我看不到他的容颜,只有耳边斩钉截铁的冷声,“云崖!”
帐中烛火猛的一黯,无声无息的人影落在哥哥身前,单膝跪地。
“明日,送她回京师晏相府上。”哥哥的冷寒声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是!”
男子侧首间,我再次见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却再无心情思索。
我的心思,全部为哥哥最后那句话所震惊。
女子未嫁,为何送入夫家门?
哥哥,你以为我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