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程子默就没有见过她。此时,她正在厨房的小餐桌上坐着,看着她的妈妈做饭,因为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没有见到他走进来。他于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笑道:“小姑娘,今天来看你的子默哥哥吗?”

她站起来,看着他,脸上还是腼腆的笑,半晌才点了点头。

黄阿姨闻声转过头来说:“都放假了没什么事,我就带她过来玩一下。”

“怎么样?你的毕业考试?”程子默兴致勃勃地问。他是很高兴见到她的,虽然她话不多,但是小时候只要她来的日子,家里也不会让人感觉那么冷清。

她摇了一下头,终于不那么拘束了,小声告诉他:“分数还没出来,我还在等。”

他于是夸她:“我想你考得肯定很好!”

黄阿姨一边切菜,一边接过话来:“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你那可是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黄阿姨,你在做什么?这么香!”程子默转移话题,边说边走过去要看那砂锅里的煲汤。

“你这孩子,夸你还不行啊!”黄阿姨笑道,“是老鸭汤。”

这么细细碎碎地谈着话,午餐很快便好了。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三个人一起在餐厅吃了。起初其实也不是这样的,可程家的午餐永远只有一个孩子。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总是一个人吃饭能够有多好的胃口?大约还是为儿子着想,在吴君兰客客气气的一番话后,黄阿姨也没再推辞,方便的时候总会留下来陪着程子默一起吃饭。

饭后,黄阿姨带女儿出去了,屋子里顿时又只剩下程子默一人。一时间四下里极静,只听得到时钟走动的断断续续的“咔嚓…咔嚓”声。他有点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时钟。

时钟的指针接近两点钟的时候,从门口传来了一阵“叮咚,叮咚…”的响声。正如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行人,到后来未必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在寻找绿洲,直到这一刻他也才恍然惊醒,原来这一天他原也只是为了等这一刻的到来。

他非常快地起身去开了门,果然外面站着的就是他从早上起来就等着的人。他笑着把她迎进来,两人往楼上走去,到手扶楼梯的转角处时,突然心念一动,说:“我带你到楼顶去看看。”

他非常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有点像个小男孩献宝似的急切。或许是正高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随手的动作,林欢却感觉到了,看着交握着的双手,似乎也是感染到他难得一见的活泼,由他拉着手,随他走到楼上。

那是一片雾霭迷离的花海,笼着搭建的钢丝架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去,她猛然一见不免被此等美景震撼了。他轻轻地放开她的手,她就一路慢慢地走到那架子下面,仰头往上看。艳阳下,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连着葱郁的藤木,美得不得了,当真是满园春*色。

不知不觉,她的手就触摸上了垂落到颊边的一束藤蔓,那上面稀稀疏疏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小心点…”程子默的那句“有刺”还没说出口,就见她的手蓦然间往后缩了点。还是晚了一步。

“不要紧。”她笑笑,把手举起晃了一下,又重新放在那茸茸青蔓中,这一次小心翼翼地避开有刺的地方。

那笑容淡而天真,一闪而逝,他却动容了,恍惚中只觉得这里所有的花也比不上那一抹笑颜灿烂。这一刻方才体会到那一句古老的话“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原是这样的千娇百媚,风流嗜骨。原来这满园的月季也只是为了迎来这一刻。

他犹自还堕入在波光潋滟中时,听到她问:“这是月季,是吧?”

“月季。”他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我以前种过爬山虎和牵牛花,还没种过月季,真漂亮!”

“这里一开始种的也是牵牛花,后来我换成的月季。”

“我以前看古人描写月季,说它不比浮花浪蕊,鲜艳见天真,蔷薇颜色,玫瑰态度,宝相精神,还曾经怀疑过。今天在这里一看,传言果然不虚。”

这么一下子说了一连串文绉绉的用语,当真的是忘乎所以了。他禁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一大片月季花和看到一株花的感觉是不同的,你是被这月季花海给迷惑了。”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迷惑的好啊。”她对着他调皮的一笑,就像是个懵懂中的小孩。

看着她那偶尔流露的天真烂漫的笑容,他恍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迷惑了谁。不知不觉便告诉她:“以前小时候我是住在爷爷奶奶家的,他们很喜欢花草。”对着她,小时候的记忆似乎全都鲜明了起来。于是他的话也多了起来,突然发现什么事都愿意对她说。

“在北京?”她记起他有一次说过他是在北京长大的,原来不是和父母一起。

“嗯,我还不到一岁就送去和爷爷奶奶过了。”

她吃惊道:“这么小啊?”

他反倒无所谓地笑了:“听我奶奶说,我妈妈生下我后不久,被派到德国学习两年。那对她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没有理由放弃。我爸爸那时候也忙,所以就把我送给爷爷奶奶带了。”

“那后来呢?两年后你怎么没回来?”林欢好奇。

“后来我妈其实在德国呆了快五年才回来,回来后她就总是非常忙。”他说到这里笑了,“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不愿意回来。”

她已经有点明白他那时的心思了:“你不愿意离开你的爷爷奶奶?”

“反正那时候就觉得爷爷奶奶最亲。我爷爷奶奶后来说,那一次我爸我妈一起去接我回家,要走时,我抱着我奶奶的腿,哭着闹着,不要走。”他回忆说。

她想象着那副场面,不由得笑了:“那后来你怎么又回来了?”这么顾念旧情的人,最后又怎么可能跟着相处不多的父母回家。

他沉默了一会儿,抚摸着那一束她触摸过的藤蔓,低声说:“后来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都离开我了,我就回来了。”

“哦。”她突然也默然了,原来他们是这样的相似,都永远失去了至亲的人。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微笑道:“都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他这一句话听着似是在说自己,但这时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更像是在安慰她。她不敢肯定他知不知道那些事情,也许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想安慰她。她有一瞬间的释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再次抬头看着这满园芳菲,姹紫嫣红,心里豁然明朗了起来。这么好的景致,错过了多么可惜。于是便朝着那边角落的几株迎风招展的荷花跑了过去。

“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荷塘!”语气虽是极力营造出的欢快,但是这一刻,看到荷花她心里确实是高兴的。

那是一个用石砖围着墙壁砌成的一个椭圆形的小型水塘,水面上层层叠叠地覆满了荷叶,间或露出几朵花来,所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那白色的花瓣包覆着黄色的花心,煞是清丽动人。

她再仔细看,那荷叶下面偶尔露出一点红,有点惊奇地叫道:“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这里面有鱼!”她指着荷叶,非常肯定地说。

真像一个小孩子,他笑着说:“我在里面养了几条金鱼。”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那掩藏在眉梢眼角的丝丝点点,那个笑容要有多宠溺就有多宠溺。

她俯下身子,想要看清楚那鱼。他于是伸手拨弄了一下一片荷叶,一条鱼倏忽从水里探出头来,非常快又潜入水底。这景象,令他们同时笑了。

“看来这条鱼胆子很小。”她下了结论。鱼还分胆子大,胆子小?他因为她的话笑了。

她逗了一会儿鱼,后来要离开的时候,有点恋恋不舍,说:“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一片世外桃源。”

他于是说:“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上来。”

“那当然,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花园。”

她这一句话,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好像在分享一件只有他们知道的快乐事。

大约是受到刚刚在上面那种气氛的感染,进了房间,他的话也没有变少,对她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她一直笑吟吟地听着,原来他小时候其实也有淘气的时候,真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他会是怎么样的。最后她不由得连连说:“真看不出来,你小时候也会做这样的事。”

他仿佛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的那些,有些我也是后来记事后,听我爷爷奶奶说的。”

她有感而发:“还是小时候好啊!”

他看着她笑,似乎也是赞同她的话。

那一天晚上,林欢留下来吃晚餐。他爸爸妈妈照例是都不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餐桌,虽然沉寂点,但也不寂寞。吃饭时,程子默接着下午的话题,又向她讲了些自己小时候的事。于是她也对他讲了些她记忆中的一家人,告诉他她那个淘气的弟弟。

晚上,程子默没有再说要去买东西了,而是极其自然地陪着她一起下来了。她知道他的心思,他也就是想送她一路,笑笑也就随他了。

他们走在那条幽静的林荫道上,虽然天气燥热,但是在这江边凉风习习,倒也没什么感觉。他们也就只是伴着道路两边的绿叶繁花,江边流光溢彩的各色灯光,天南地北随意闲谈着。一切都是再简单寻常不过,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到了公交车站,他陪她一起等车,然后车来了,看着她上车,看着车走远,再次一个人慢慢地踱步回去。

后来在这个暑假中,他们共同经历过很多个类似于这样的夜晚,没有大*波大浪,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值得记忆的事,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平淡的夜晚。很多年后,回头看看,也只是一对年轻的孩子一起走过一段路。可纵然如何普通寻常,有一个人陪着走路的幸福可以抵得过再多的刻骨铭心。那一路上那些细微的小心思、小快乐也只有他们可以体会,外人是如论如何也体会不了的。

就是在这条路上,在一个雨停后的晚上,她第一次学小乐一样,把他喊到树下,然后出其不意地轻轻摇动一下树枝跑开,剩下他站在树下看着身上被溅到的雨滴一脸震惊。他震惊的是,以前没有发现,原来她也这么顽皮。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想学她,把她也骗到树下来,然后摇她一身雨滴,但每次等到雨后,看着那树,他却又没有这样做。那一段时间,多数是下的暴雨。

同样的是在这条路上,她第一次对他讲了她梦中的那一片油菜花田的故事。她告诉他那是一片非常美丽的油菜花,她和小乐是怎么样高兴地一起走在那里。从此以后,他便对油菜花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以至于此后的很多年,他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图片上看到油菜花,眼前就会闪过她那一刻的表情,那么满足,那么快乐。

比翼鸟的传说

那个暑假过后,日子重新回复如初,程子默正式迎来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也是最紧张的一年。林欢此时早已脱离了新生的身份,还参加了学校这一次的迎新活动。日子像流水一样,按部就班地这样走过去了。

那个学期好像就是这样了,在以后的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他们谁都想不起来有什么特殊的,值得再次拿出来提一提的事情。他们依然还是学生,还是要在已经熟悉的环境下学习。可纵然如此,如果努力地去回想,这个学期还是发生了一件小意外。

这件意外就是林欢有了一个追求者,而且这个人还不差。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开始的,他是她上一届的学长,他们是在学校的迎新活动中认识的。好像人一旦认识了,缘分也就跟着来了,在这次迎新活动后不久的老乡会上,他们两人再一次见面了。相互交谈之后,才知道其实他们也只是来自于同一个省,但是在这里一个省的也算是老乡。因为人多,他们单独谈话的机会也没多少,统共下来也只说了几句话,但是很明显其中某人认为他们相谈甚欢,很是合拍。以后发生的事情就像很多男生刚开始追求他心仪的女生一样,他想尽一切办法、找尽所有的理由接近她。例如经常往她的宿舍打电话,没课时邀请她们宿舍所有的人一起出去玩,甚至于单独约她去图书馆自习。刚开始时,她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所以只要时间配合,她一般不会拒绝他。后来日子久了,同宿舍的人开始开玩笑了,每次只要他的电话来了,宿舍里的某人就会一脸暧昧地笑:“欢欢,你的那一位来电话了!”她哪里抵得住这样的玩笑,心里开始惶恐,也试着慢慢拒绝他的邀请。但是这人也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主儿,真真应了那句“越是难得到的东西越是想得到”。她越躲闪,他越来劲。猫捉老鼠的游戏大家都喜欢玩。事情到了后来就发展到了,他站在她宿舍楼下等她。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想过要找他谈谈,但是碍于情面总开不了这个口,最后决定还是避着他,令他自己退缩。

那一天是星期二,林欢像往常一样去了程子默家。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她离开时,他还是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陪她走到公交车站。

在路上,她对他讲起了她以前进入高中三年级时的感想。她说,高三虽然紧张,但是也过得充实简单,人只有一个有目标,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只为了一件事情奋斗,这样的日子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幸福。其实有一点她还没说,那就是在那时候我们很多人体会到的最多的却不是幸福,而是焦虑和茫然。——人总是要在失去以后才知道错过的是什么。明明那些日子那么美好,但浸泡在那些日子中的我们却并没有感觉到四周包围着身体的是加了蜜的甜水。

眼见着公交车站不远了,林欢收住话尾,还不待说话,突然楞了一下,又朝公交车站看了一眼。程子默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停住脚步,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

夜色清冷如水,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男生。因这几天降温了,晚上有风,他穿着灰色的大衣,倒越发显得身长玉立。他的视线也定在他们身上,不过短短的几十秒,似乎反应了过来,笑了笑,先走了过来。到了他们面前,他才站定,眼睛看着林欢,非常轻松地说:“我正在等你呢!”

林欢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朝旁边看过去。程子默也偏过头来,挨得这么近,他们的视线倏忽相遇。她突然有点羞赧地掉过头,对着那个人,一脸局促地说:“其实你不用来等我。”

程子默低着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对面的那个人又笑了:“我晚上也没事,就过来等你一起回学校。”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传说赤壁之战,周瑜火烧曹军,不费吹灰之力,谈笑间就把曹军八十万烧个精光。对面的人也就是含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却突然害怕了起来。可她平静的声音瞬间又令他没来由地觉得安心:“你以后不用这样做了,太麻烦了。”对面的人声音依然含着笑,只问:“他就是那个学生?”

不等她回答,他立即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你好,我叫程子默。”

“你好,我叫艾杨,是林欢的学长。”这个叫艾杨的依然笑得非常温和,那一种不凡的气度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端的是深藏不露。

林欢突然补了一句:“他是我老乡。”

程子默终于笑了:“我知道了。”

事情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了,后来程子默一个人站在路边,依然像以前很多次一样看着那辆他无比熟悉的车载着她离去,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旁边多了那个叫艾杨的人。那一天晚上,他在路边站了很久,然后慢慢地一个人往回走。

似乎这件事情就只是一个小插曲。后来有一段时间,他陪着她去公交车站的时候,每次快要接近车站时,便习惯性地往路边看,但他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人。在那天晚上过后她也没有再提起艾杨这个名字,他也没有问她关于那个艾杨的任何事,那个人好像就只是偶尔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当然这也是他心里的希望。

这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学期结束的时候程子默和林欢也要告别了。考虑到最后几个月的重要性,吴君兰决定让儿子在下个学期重新回到学校去参加晚自习。对于这件事,林欢是完全赞成的,最后的冲刺时间,还是要和同学老师们一起过。一方面她是希望在以后的若干年后,他回忆起来曾经的岁月,能够对这段时光有更多的关于老师关于同学的记忆。另一方面除了他的爸爸妈妈,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期望他能在几个月后的那场重要的考试中取得最好的成绩。

把一切事情都打理好,林欢就只等着回家过年,票是早就买好的。离开的前一天,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两个在本城的考试完就收拾东西搬回家住了,田蜜这次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往家冲,很反常地留下来陪了她几天,但是也在前几天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她们都迫不及待地回家,只有她,因为家里没有挂念的人,不用急着回家。其实她下意识里也害怕回到家里,因为回去后的一个人和在这里的一个人是不完全一样的。

那一天上午她在宿舍收拾东西,电话响了,是宿舍的座机,便走过去接了起来,那边传来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原来你还没走。”

她笑了,告诉他:“正在收拾东西,明天回家。”

“哦。”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午我来你们学校玩,可以吗?”仿佛是怕她没有时间,他说得小心翼翼。

她却没有他的顾虑,非常高兴地答应:“当然好啊!”其实她也想在离开之前见见他。于是很快地又说:“你知道怎么走吗?你到了我们宿舍楼下给我打电话,我就下去。”

他听着她欢快的声音,禁不住笑道:“我上次来过,知道怎么走。”

“那就好,我等你电话。”

“嗯,那我们下午见。”

停顿了一会儿,没有人挂电话,两人又都同时笑了,她知道他是在等她,最终还是轻轻地放下电话。

他再次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在宿舍看书,立即跑去接了起来,只听到了他的声音,便说:“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已经急匆匆地放下电话,抓起包包,便外面走。

他站在宿舍楼前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远远地对着她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高兴,欢快地跑了过去。到了他面前,不说话,只看着他笑。好一会儿才问他:“这个地方不好找吧?”

程子默说:“我上次来过,记得路。”

林欢这才发现又问了傻话,笑了笑,于是开始带着他在学校里面四处闲逛。

宿舍楼前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有着一条鹅卵石小道,穿越而过就能见到一个食堂。她对他说,那是她经常吃饭的地方。那食堂前是一条非常宽敞的道路,路的两边植满了一株株桂树,似乎是有了年岁了,枝繁叶茂,那一种青翠直要扑到人脸上来,连太阳光到了这里也疏疏的,变淡了,仿佛被澄净了一样,只有简静悠闲的时光。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对这个校园非常熟悉,曾经一个人也从这里走过。纵然在烈日炎炎的夏日,走在这条林荫道上,人也会觉得很舒服。一阵阵自然的凉风佛面而来,是完全没有任何燥热感的。现在是冬季了,走在这样的路上,伴着身边的她,却也是舒服得不得了。

后来他们到了图书馆。她便笑着对他说,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图书馆,书多也安静,一到图书馆人就很有感觉。他问她是什么感觉。她似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非常淘气地说,就是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感觉,能够形容出来就不是感觉了。

那图书馆的后面也有一片小树林了,她带着他走进去。找了张老槐树下面的石椅坐了下来。

温暖的冬阳透过枝桠缝隙照下来,他的脸似乎沐浴在淡金色的光辉中,也带着一点点的暖意。想着以后再也不能陪他学习了,林欢突然有点不舍,低声说:“程子默,其实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她没头没脑忽然来这么一句,程子默起初有点不明所以,渐渐突然明白了,声音不由得也低落了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些?”

一阵微风拂来,他的脚边摇曳着几束金黄色的光影。她看着看着忽然抬起头笑了:“还有一个学期就高考了,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我应该感谢你的祝福吗?”

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好让她放松,非常配合地睁大眼睛故作思考,而后摇着头说:“我想不应该。”这样一来,两人同时被这一番打趣的话逗笑了。停了停,她问他:“你想好了没有,想进哪所大学?”

他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如果这边有适合的学校,我也会在这里的。”

她倒是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是建筑类专业的话,这里没有适合你的学校。程子默,你应该去最好的。”

他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怔怔看着她。她笑了:“我只是建议,如果你不舍得离开家,那也没办法。”

“不是不舍得家。”他不敢再看她,掉过视线看向远方,“我爸妈也忙,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那你还有什么顾及的?北京你也生活过十几年,应该很熟悉呀。”她不得其解。

他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担心考试成绩?”这只是猜测,她心里也明白可能性非常低,却还是絮絮地说,“我看你一定会过的,你别紧张,人到了关键时候就是会这样患得患失的。”

他忽然非常认真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她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心里就认定你应该去最好的,这才是我认识的程子默。”

为了她这一句话,他于是说:“那好吧,我去。”

她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怪怪的,低声说:“那你以后好好准备吧,考完了给我电话报喜。”

那一天她带他走了许多地方,他还在那个校食堂吃了一次晚餐。后来,她一路把他送到学校门口,眼见着他上车才离开回宿舍。临上车之前,他突然问她次日的火车班次和时间,她便告诉他了。

翌日上午,林欢背着一个满满的背包,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走出了宿舍楼。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腾出了一只手,在后面的背包里面摸索,所以直到她手里的袋子突然间被人接过去了,她才感觉到异样,抬起头。愣了一下,马上便难掩惊讶:“你怎么在这里?”可马上就觉得这是个傻问题,他一看就是来等她,送她去火车站的。

程子默只说:“我怕你东西太多。”

她非常仔细地告诉他:“我东西不多,背包里是几本书和几件衣服,袋子里是为在火车上准备的食物和水。”

他已经伸出一只手:“你刚刚在找什么东西?把背包给我拿着吧。”

她也没有客气,从肩上拿下背包,他们一人一只手托着。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出来了一个钱包,笑道:“这应该拿在手里,一会儿才方便。”她说话间,他替她拉上背包的拉链,背到了自己肩上。她摊开双手,失笑道:“那我不是空手了。”

“你手里不是有钱包吗?”

难得他也能这么幽默,她笑了笑:“还是把袋子给我提着吧。”他也没再坚持,把袋子给了她。

放假了,校园里的人并不多,一路上非常清净。因为时间还早,他们慢慢地走到校门口,打车去火车站。

那出租车司机似乎心情不错,在车上不停地说话。红灯的时候,怕他们赶时间,还絮絮叨叨地说:“不要急啊,同学,很快就到了。好在这个时间段不怎么堵车。前两天,我也是送几个去火车站回家的同学,他们偏偏要在早上八点钟打车,那个车塞的啊,一条路上全是车了,害得他们差点赶不上火车!”

林欢笑道:“那时间交通不是很畅通。”

那司机直点头:“是啊,姑娘,你们这时间好啊。”突然留意到了那姑娘身边一直沉默的男生,问:“这男同学也是回湖南的吧?”

“不是。”她已经习惯了代他说话。

司机恍然大悟:“男朋友送你去车站啊。”

“不…不是…”她的脸蓦地一热,连话都说得吞吞吐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恰好撞上了他的视线。他眼底似乎含着笑,于是她刚刚那点尴尬突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加忘了她刚刚急着要解释什么了。

最后到了火车站,那司机收了钱开车离开之前还不忘大声嚷嚷一句:“小姑娘,你男朋友人不错啊!”似乎并没有听到她那小声说的几个字。

这一次逗得他们两人反倒觉得有趣,都笑了起来。

他陪同她一起到了候车室。因为时间还早,她叫他先回去,他却说没什么事,等她上了车再走。临近春节只有大半个月了,回家过年的人多,候车室里挤满了人,火车站的各售票点也排起了长龙,人山人海,嘈嘈杂杂,真有点混乱。

程子默此前只听闻过春运是如何如何,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起初有点吃惊。林欢纵然已经碰到过一次了,仍然忍不住唏嘘:“幸好我的票买得早,同学都说要早点去买票,越到后来越难买。”她这么一句话说得他也开始庆幸。

等到终于开始检票的时候,他们也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在这样拥挤吵闹的环境下,耳朵早就麻木了,只是跟着前面的队伍一步一步往前挪。他坚持要送她上火车,她说不动他,只得随他了。把她的东西放好了,他也没马上下火车,和她说了说话,嘱咐她在火车上要注意安全,下火车了要拿好东西等等。

她第一次发现他原来也这么多话的,絮絮叨叨的,仿佛他以前大多时候也只是不愿意说话而已。到了后来她完全是一幅吃惊的表情看着他。

他也知道话说得太多了点,可还是想趁着她还在的时候多说一点话。在这即将开动的火车上,那一个多月的日子已经开始变得漫长了。直到车内的广播开始播报火车即将启动的通知,他才最后对她笑了笑,终于下了火车。

火车缓缓地开始移动,她探头朝车窗外面,对着他挥了挥手,想让他走。但是无论她怎么挥手示意,他还是立在站台上,直到火车载着她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他的人。可她仍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程子默是看着那火车带着她远离他的视线的,直到最后他连火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站台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仍然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他想起来了一只小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道他怎么还记得的。

小时候他曾经养过一只鸟,那只鸟天天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有一次,飞来了一直鸟,停在阳台上不愿意走。笼子里的那只鸟也看着阳台的那只鸟一直嘶叫不停。年幼的子默动容了,终于打开笼子,那只鸟扑腾一下就从笼中飞了出去。他是眼见着那两只鸟双双飞走的。后来爷爷对他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比翼鸟,要合在一起才能比翼双飞,是没有人可以拆开的。虽然长大后他知道那其实是两只普通的小鸟,所谓的比翼鸟也只是爷爷遍的一个美好的故事,可是他仍然喜欢这个故事。他相信这世上是有比翼鸟的。

那一对比翼鸟,谁和谁比翼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