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随口问:“你想玩什么居家系统?”

杜绡叹口气,说:“就是那种……就像换装游戏似的,有很多家具,然后你可以布置自己的房子那种。”

“租房子住真的是……”她把头向后靠在小颈枕上,透过车子的玻璃顶,遥望难得一见的明月,“也没法自己布置。家具也不能动,想在墙上挂个相框也不行,房东根本不允许你随便钉钉子……”

所以租房子的生活,一切都是凑合,永远都在将就。

说到底,这不是你的家,只是一段漂泊。

那她会漂往何处?

会在一段婚姻中落脚,像她嫂子那样在一个别的家庭里扎根吗?

藉此……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西北风刮得太狠,坐在车里都能听见凄厉的呼啸声。但北京人喜欢风,因为有风就没有霾。北京有句话,叫作:因为霾,爱上风。

杜绡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虽只是半轮,却格外明亮。像是很近,又很远。

即便是路边的商场门前,已经开始搭建圣诞节的巨大装饰树,即便是每一栋有名有号的大厦都投射的景光灯照亮城市,冬夜的月依然莫名萧瑟。

杜绡一直望着月亮,不想去想结婚,不想去想房子,不想去想任何事情。

石天的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杜绡恍然回神。

“以后我给你开发一款家居设计游戏。”他开玩笑。

“好好开车。”杜绡笑笑。

石天就握了握她的手,放开,继续扶着方向盘。

那种换装游戏是为了满足女孩子们的幻想。因为现实中的女孩,都不可能拥有那么多的衣服和珠宝首饰,石天想。

而杜绡一心想玩装饰房子的游戏……

石天看着前方道路,杜绡望着窗外霓虹。

恋爱美好得像童话。可每个人终究都被烟火气缭绕,迟早要走出这又粉又暖的童话,双脚踏上冰冷干硬的土地。

石天和杜绡,在这一晚不约而同的……走出童话,踏上了实地。

把杜绡送回了她自己的住处,石天回到自己家。他往沙发上一坐,向后仰靠看着天花板。

元宝“喵”了一声,爬上他的腿,在他身上找个舒服的位置眯着眼睛趴下了。石天抚摸着元宝水光油滑的背脊,想着杜绡对他提出见家长这件事的消极态度。出了半天的神,他抬起头坐直,问元宝:“她为什么呢?”

元宝抬起头,玻璃珠似的的眼睛看着石天:“喵~?”

石天抚摸着元宝,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星期天这天石天没法陪杜绡,因为方伟的父母家人已经坐火车赶了过来。黄总把他和主美都叫去帮忙。

石天没有怨言,方伟、他还有主美,他们三个人并列为《仙情》研发部的三主管,就算是平日里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人都死了,这点香火情也是有的。

更何况方伟的死,始终叫石天耿耿于怀。

方伟的父母和三个姐姐都来了。石天从来没见过这么悲怆的痛哭。几个女人都哭倒在地上。

方伟年纪不大,也不到三十呢,可他母亲的外貌看起来,能给石天的妈当妈。她哭得晕厥了过去。他的老父亲满脸沟壑,每一层褶皱里面都积着泪水,双目无神绝望,仿佛死去的那个人是他。

亏得黄总喊了公司一帮大小伙子过来帮忙,扶的扶,搀的搀。

石天在这一天显得特别的木讷。当别的同事都连忙过去搀扶那悲恸的方家人的时候,只有他茫然的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当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石天走过去跟黄总说,他有事想先走。黄总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同意了。

石天先走了。有别的部门的同事心生不满。

“就算是对手,人也没了,这点儿事都不搭把手吗?”他说。

可很快就有别人说:“看群,看群!”

先前说话的人就打开群,群里HR发起了募捐。那人问:“怎么了?”

另一个人说:“你看石天转了多少钱!”

那人就点开,眼睛都瞪圆了。

公司同事们发扬爱心,给猝死的同事募捐,有一两百的,这是完全不认识的无关部门的同事,有些本部门的或者关系好的,四五百的也有。大部分的高级经理们都给了一千,这些年轻人收入都高,又在这个位置上,给这个数体面些,也表达了善意。

只有石天不一样。

他转了一万。

先前指责石天的人一下子就哑了。

“他这干嘛呀?出风头啊?”他恼火的说。

另一个人哂笑说:“你倒是给我拿一万出出风头让我看。”

前一个人就语塞了。谁吃饱了撑的为了出这么个风头扔一万块钱!

HR也看到了,举着手机走到黄总身边说:“黄总,您看这个……”

黄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杜绡的礼拜天和黄叹一起玩耍。

“你看哪个顺眼?”杜绡把石天找的三个男孩的照片给黄叹看。

黄叹搓着下巴:“只能见一个,我得好好挑挑。”

这三个男孩都是石天手下的程序员,颜值都不赖,也都单身。但是同一个公司同一个部门的同事,肯定不能三个都介绍给黄叹。要不然黄叹三个都见了,取中其中一个,将来某一天大家一聚会,就尴尬了。

三个看着差不多,一时半会黄叹还真难以取舍。

“唉,都没有你们家石天好看啊……”黄叹扼腕。

她又斜着眼睛看杜绡:“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怎么今天有时间约我出来啊。

杜绡就把石天公司同事猝死的事给黄叹说了。

黄叹听了也很唏嘘,说:“我们公司也经常疯狂加班,我妈都想让我换工作了。可我现在工作经验还是太浅,去别的公司也没有什么提升,不过就是平跳而已。别的公司还不一定有我们公司好呢,我还不如在我们公司好好再干上两年,然后找个同业的小点的公司应聘个经理级别的职位,积攒几年经验,等有了自己独立带项目的经验和管理经验,再杀回大公司。”

杜绡很惊讶黄叹竟然有这么清晰明确的职业规划路线。

她自己坐地铁回家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个事。

她其实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她顶多只能想到眼前好好干,把领导交代下来的工作都认真做好就行了。她们这个部门做的这块业务,整个中国也就两三家在做,能蹦跶的范围有限。再远点干脆就是去广告公司,或者去广告主企业的市场相关部门。

然而杜绡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自己的事业能怎么好好的规划规划。

她就只能干一份没有太多太深的专业技能和知识的工作,挣一份基本能养活自己的薪水,甚至无法独立的支付一个还算是比较满意的出租房的房租。

她现在过的还算很不错,但那是因为家里有替她承担大部分房租,外面有石天拉升她的生活品质。

而网络上很多女性一直喊的,女人应该自己赚钱、买房、买车这样的美好愿景,杜绡感觉自己,不,她肯定自己……做不到。

她不禁有点茫然。

石天回家后就一直在写代码。

这是他的专业,是他用以谋生的技能,也曾经被他认为是世上最有趣的事。石天不知道写了多少行代码,在某处……忽然戛然而止。

然后他就这么停下来了,望着黑色屏幕上白色的代码发呆,想着方伟躺在办公室地毯上的样子和他的父母家人哭昏在医院地板上的样子。

第一次,石天忘记了杜绡的事。

等他忽然回神惊觉屋子里光线昏暗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黑。他赶紧拿起手机给杜绡打电话,杜绡却已经在地铁上了。

石天不由得懊恼,说:“我去地铁站接你。”

杜绡没有几站地了,石天飞快的穿上羽绒服,跑着去地铁站。他就待在滚梯口那里向下望。

无论什么时候,杜绡对石天来说都是发光体。当她踏上滚梯的时候,石天一眼就看见了她。

石天那一直被揪着、捏着的心脏,忽然便得以喘息。

他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喊:“绡绡——”

杜绡的目光散落在滚梯黑色条纹的台阶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她抬头,看到了石天在滚梯的尽头。

他像是会发光,他望着她的目光和笑容都带着暖意。

杜绡的心里虽然还迷茫,却忽然有发自内心的庆幸。

人生的二十年代啊,经常伴随着各样的迷茫、惶然和前路不知的恐惧。

只是在这路上,倘有那样一个人伴在你身边,让你看到他/她的时候便不自禁的想“啊,幸好还有他/她在”,前路便好像也不是那么坎坷迷茫了。

杜绡绽开笑容,快步走上几阶,冲石天伸出了手。

石天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

第78章 第078章

吃晚饭的时候, 杜绡跟石天说:“我想报个英语口语补习班, 离开学校太久了,英语都生疏了。”

石天问:“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吗?”

其实没有。

杜绡的公司是中法合资的, 公司里的确是有几个法国佬, 但那是杜绡工作中根本接触不到的人。除了那些人之外, 其他全是中国人,客户也是中国人。正因为用不着英语, 所以杜绡的英语才生疏了。

但杜绡想给自己“充充电”,但她又的确不知道能去学些别的什么, 唯一她能想起来学一学的,就只有英语了。

她微微踌躇,但依然说:“有的。”

石天对杜绡的具体工作内容并不了解, 杜绡平时跟他说公司的事,大多也都是些办公室八卦之类的。

杜绡想充电, 想上进, 他当然不能拦着。他就说:“W3就有个华尔街,我给你报一个。”

杜绡吓了一条。华尔街英语出了名的高端,一个课程都过万的那种。她赶紧说:“你别管了,我想报的不是那种。”

石天就问:“你想报哪种的?”

杜绡说:“我自己找吧, 你别管了。”

然后她用别的话题岔开了这件事。

杜绡晚上自己在网上查了查, 华尔街英语的价格果然不是她能够负担得了的。这么多的钱,她也不想让石天给她出。她搜索了一通, 发现那些有点名气的培训机构的课程都不便宜。怪不得现在许多父母都说养不起孩子, 想想光是孩子上的那些培训课程, 就得花多少钱。

杜绡最后找了一个那种大学里面办的口语班,就在大学里上课,价格要便宜多了。

钱啊,真的很重要。

别看平时杜绡也吃吃喝喝,和同事一起下馆子,和黄叹逛街买衣服,看着表面也挺光鲜。实际上就是网络上说的“隐形贫困户”。真要有什么大事,比如生病之类突然大的支出,她必定捉襟见肘。

“周日下午上两个小时。”周一早晨她告诉石天。

那就意味着周日他们不能一整天黏在一起了。石天就愀然不乐。

“我选的四点到六点的班,白天都可以跟你在一起啊。”杜绡安慰他。

但石天就是再不喜欢也不会阻止杜绡,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年轻人对自己工作和事业的安排,在人生中实在占着很重的分量。石天自己就正面对着一场选择,他只是还没想好。在他自己能做出决定之前,他也不打算告诉杜绡。

周一的上午石天和他的同事们没有上班,他把杜绡送到东方广场,就和同事们一起去参加方伟的葬礼了。

公司同事募捐了四万多块钱,葬礼现场就交给了方伟的父母。他的家人哭着感谢。

当葬礼刚结束,同事们还没离去,现场就乱了。夹杂着方言的吵吵声,隔得很远也能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