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求小姐饶命啊!”泪水如决堤一般冲刷过她小巧的瓜子脸,那模样实在让人不能不怜爱。
秦婉却缓步挪至一旁的坐下,看着那声泪俱下的少女,面无表情道:“如何逼不得已,不妨说来听听。”
素心恍若脱力般跌坐在地,又哭了一会儿,方才哽咽着道来:“是宫里的人让奴婢这么做的…让奴婢杀了小姐…再模仿小姐的笔迹留下书信…嫁祸给太子殿下…”
“奴婢也不想这么做啊!”她说着,愈发激动起来,眸子里仿佛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可奴婢没有办法,小姐已经中了毒,不过是早晚的事,可不过是早些时日登了极乐,却可以救奴婢一命啊…”
这奴婢倒是诚实,一五一十的都招了来。
听罢这说辞,秦婉不禁失笑:“你道我可以救你,怎知我就愿意用这数月的性命换你的命?又怎知这对你而言不过数月的时间,对我来说何等重要。”
她说着,眸中不觉现出怅惘之色,可也只是片刻,她便又觉同那奴婢说这些话也是白搭,于是换了一副更加严厉的表情道:“还背着我做了什么勾当的,都给我一件不落的说来。”
“奴婢都说,都说…”她哭着伏至秦婉面前,攥着她的裙摆哀求:“只求小姐慈悲,莫要将此事告诉统领大人,大人若是知道奴婢加害小姐,一定会杀了奴婢的。”
见她一脸惶恐的模样,秦婉只是冷哼了一声,却再不曾应她。
素心只得携着绝望之色,将真相说来:“奴婢还与宫里暗中通信,汇报小姐和统领大人的情况。”
这倒与秦婉猜测的没有多少出入,于是接着问素心:“你的主子是谁,皇后娘娘还是摄政王?”
素心应道:“这个奴婢确实不知,每次都是宫里的寺人和奴婢联系,那时他们安排奴婢到大人的府上来,说小姐若是活着,一定会来这里找大人,奴婢原本不信,不想竟真的在府宅门口遇上了小姐。”
听到这里,对于那幕后操纵之人秦婉已经了然。
其实摄政王还是皇后娘娘又有什么不同,他们原就是沆瀣一气的。
原本她在那场大火里没有留下尸首,摄政王不会就此罢休也是意料之中,却不想他竟想利用她的死来激怒李云与太子殿下为敌。
得知真相的秦婉不禁有些后怕。
待到素心交代完一切,秦婉陷入沉吟。
许久之后,在素心忐忑的目光中,她才抬眸看向她,并道:“如今你身份已然暴露,你的主子若是知道,不但不会保你,反而会将你作为一枚棋子丢弃,事到如今该如何选择,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见她话中尚有转机,素心连忙磕头道:“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求小姐救救奴婢!”
秦婉便道:“我顾念你在秦府伺候多年,且放过你这一次,只是从今往后你平日里只许跟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半步,统领大人的饮食与起居所用你也一概不许接触,还有和宫里的密信,都必须经由我看过才许发出,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只要小姐不将此事告诉大人,小姐要奴婢怎样都好。”素心又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撞得前额都青紫了才被秦婉叫停。
看着她这幅模样,秦婉心下虽有不忍,可想起过往每每隐忍心善后的遭遇却又狠下心来,对她道:“方才我同你说的,你最好都铭记在心,若是再叫我发现你背地里又做了什么手脚,到时候不必大人动手,我自会料理了你。”
“奴婢当真不敢了,当真不敢了。”素心惊惧惶恐已是不自胜。
秦婉见唬得她应是够了,便才作罢,命她起身将那有毒的羹汤收拾干净,莫叫李云回来知道了又平白的担心。
那素心应了她的要求,便将宫里要她探听的第一桩事说出来。
原来竟是要她暗中套取秦婉的话,得知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皇宫里逃出来的。
秦婉自然不能将秘籍之事告知,于是令素心回信,称她得到了某些重要人物的帮助方才得以脱身的,顺道又点出了摄政王身边几个得力之人的官名添加上去。
如此这件事总算是平复下来,然而秦婉虽然逃过了下毒这一劫,她身上的毒却又突然的作怪,令她日渐发懒嗜睡,直到一日忽陷入高热之中。
深宫剧变(二)
这毒发之症仍旧与普通的风寒无异,却比过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秦婉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病倒过去,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什么都没有感知,只觉身子像被丢进了油锅里煎炸,时而又似跋涉在冰天雪地,忽冷忽热、生不如死。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开始被纷繁的梦境纠缠。
梦里她时而身在东宫与人争斗,时而又回到儿时的秦府,过着安宁平静的生活。
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竟都在她的梦里活了过来。
她看到了父亲,小环,甚至还有她过世多年的母亲。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在江南秀雅的宅院里,只有她怔怔然立在门外看着。
依稀觉察到这只是幻境,她于是小心翼翼的珍惜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他们。
可这个时候,屋里的人却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只在画像里见过的娘亲迎到了门口,对她伸出了双手。
她看的那样清楚,携着慈爱的眉眼,远比没有感情的画卷要美丽真实许多。
“娘…”她哽咽的唤着,见着那自小看到别家孩子拥有就羡慕得不行的怀抱,终于忍不住要扑进娘亲的怀里。
可她才欲跨进门中与家人团聚,却又被一个自身后传来的声音唤住。
“婉儿,婉儿…”
是谁在不厌其烦的唤着她的名字,用那样冷清而又充满悲伤的声音?
她像是被那声音牵住心魂,胸口的地方疼得无法喘息。
甚至连失而复得的家也顾之不上,她转过身去,竟发现原本微阳馥郁的天空幻化成一片迷雾。
她看到了一条河,浮着轻烟,仿佛凝聚着千年不散的哀愁。
前方的雾太重了,她看不清对岸,却清楚的觉得那声音便是自对岸传来的。
梦境只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她的身子又隐约恢复了对现实的感知。
她滚烫的身子像烧着了一样难捱,正是百般痛苦之际,却有什么清凉的东西将她浑身包裹进去,总算消解了些许。
无从知晓那是什么,她只是凭着本能朝那清凉的所在贴近。
仿佛仅仅只是轻贴已经不能令她满足,恨不能整个人都钻进去,与那携着凉意的触感融为一体。
她那汲取凉意的迫切似乎令包裹着他的东西受惊,一时间有些退缩之意。
可好不容易得到这缓解之物,她又怎肯放过,愈发奋力的抬起了双臂,将他勾住纠缠。
恍惚闹腾了许久,总算是令那物顺服于自己。
秦婉无比受用的轻蹭着那薄凉而又光滑的东西,总算平静下来时却又再度丢失了魂思,陷入长久的沉睡之中。
这一觉她却睡得十分安稳,再没有被梦境纠缠,只偶尔在似醒非醒间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上她的唇瓣,将一些清凉却又苦涩的东西渡进她的口中。
她不喜欢那苦涩的味道,可也实在渴得厉害,便更加迫不及待的汲取。
若是没了水源又还不餍足,她就不依不饶的吮吸着那两瓣柔软,仿佛撒娇的孩子一般。
时而存有清浅的意识,时而又陷入彻底的漆黑。
秦婉觉得自己是睡了天长地久的一觉才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她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或许因为睡了太久,视线都还有些模糊,可秦婉却急着往四周看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屋子里起初并没有人,直到她拼命挣扎着要起身,才见那冷峻的身影掀了锦帘进来。
李云手里端着汤药,见她醒来竟怔了片刻,方才闪身至她面前,扶住她的身子,将她安置在床头前靠着。
他始终没有说话,面容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憔悴,而他的双眸更是片刻不离的凝视着她,目光好似怕她会消失不见一样。
秦婉不解的看着他深陷的眼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连那一贯冷峻的双眸竟也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悲伤与惊惶。
看着这样的李云,秦婉也觉得心疼,下意识的朝他伸出手,似乎欲为他抚平紧皱的眉宇。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上他,就看到那清俊的面容忽的拉近了与她的距离,接着便在她丝毫未及反应之际将她拥入了怀中。
李云收紧双臂,薄唇在她耳畔轻声的叹息,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见他如此,秦婉先是一怔,而后努力克服了羞赧,缓下僵直的身子,由他拥着自己,并试探着抬起双手,轻怕他的背脊,似乎表示安慰。
虽说也察觉到他这般模样与她这场病有关联,可总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直到他微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道:“是谁下的毒?太子?萧严?还是摄政王?”
他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秦婉的心上。
她蓦地僵住,轻覆在他背脊的手也顿住。
等了许久仍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李云略微撤开,自怀里寻着她的面容用双手捧起,迫使她无法逃避,只能与他相视。
面对那样一双透过清冷隐藏着无限悲伤的眼眸,秦婉根本无力抵抗,终究还是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
听过她的诉说,李云又倾身将她拥入怀中,仿佛在安抚这她那颗不安的心。
温存了片刻之后,他却忽然撤开,握起了搁在一旁的剑。
秦婉见状吓得连忙将他的手臂攥住,仰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道:“就算现在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千万莫要做那有勇无谋之事!”
见他如此,李云倒似果真冷静下来,暂且停下脚步,抬手怜惜的摩挲她苍白的脸颊。
秦婉微闭双眼,感受他的触碰,因这样一闹,她愈发感怀,只恨苍天不肯给她多一点时间与心爱之人相守。
她心下一动,倾身偎进他怀里,双臂如春藤一般轻缠在他的腰际。
柔软的朱唇贴在织锦的料子上张阖低喃:“我知道自己中了毒,没有多少时间了,到你身边并不是要你为我报仇,我只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和你在一起,求你不要走,就陪着我到最后吧。”
秦婉此话句句出自肺腑,说得是情真意切,自然也令李云深为所动。
他情不自禁的俯身将轻柔的一吻落在她的眉心,正在这时,却有一阵钟磬之声透过宅府的庭院传来,久久回荡在整个京城的上空,不绝于耳。
秦婉和李云同时分辨出来这钟声背后的意义。
悠长而又哀婉的钟声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携着连绵不绝的哀思,也传导着普天同祭的悲伤。
这是代表国丧的丧钟,唯有天子薨逝才会响起。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国都,在这钟声下重新苏醒过来。
人们自睡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更衣梳洗,只披上外衣,起身将先前正月里还未及摘下的红灯笼和窗花取下,皆换作白绸以表哀思。
这一夜注定将要无眠,那些等待时机的人们想必已经开始行动。
只等着为国丧准备哀思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在京城拉开序幕。
未来这天下该属于谁,今晚就会有一个最终的定论。
秦婉不安的看向李云,却见他忽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
忽然的腾空令她有些失措,下意识的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他则在此时凝住她的双眸,一脸严肃道:“我必须送你离开这里。”
看着那冷肃却对自己满怀关切的眉眼,秦婉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要是他说的,她都愿意相信,于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李云抱着她往屋外行去,忽然想起什么,急唤着“素心”。
秦婉揣测他大概是想让素心在路上照顾她,正语言又止,却见素心自屋外进来,身上却穿着她的衣裳。
她和李云皆不解的看向素心,却见她毫无征兆的跪倒在地。
素心眼角落下泪来,又露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原以为她要在这时候耍什么花样,秦婉正警惕起来,却听她道:“小姐,大人,奴家未能完成任务,今夜必定是过不去了。”
见李云现出疑惑之色,秦婉忙抢先道:“你快别说了,先随我们离开这里。”
素心却又朝他们磕头道:“奴婢是活不成了,但小姐不杀之恩在前,不能连累了小姐。”
她说着,忙站起身来,让出大门道:“大人快带小姐离开,奴婢已经备了马车,一会儿奴婢穿着小姐的衣裳从正门出去引开他们,大人再和小姐从侧门暗暗的走。”
听到这里,李云似乎已经明白,只朝着素心颔首示意,接着二话不说便携着秦婉出了屋子。
被他拥在怀中,夜幕里除了风什么也感知不到。
方才一切发生得太快,秦婉还欲言又止,却被李云阻住。
他用清冷的声音对她道:“我本来是杀手,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他说得甚是决然,完全不曾留给她丝毫辩驳的机会。
秦婉原本就烧得晕晕乎乎,又被他噎得不知如何作答。
正怔然间,却又听见他的声音放柔了几分,只将那几个字转瞬即逝的随风送入她耳中:“除了你。”
深宫剧变(三)
秦婉原以为李云是要带她离开京城,或是到京郊的地方躲藏,怎料他携着她迅速的掠过那些瑰丽的朱墙黛瓦,最后却是跃入了一座宽大的庭院。
环顾四周,这里虽然荒草丛生,蛛丝也结满了雕梁,然而昔日繁华热闹之景却也从这些布满灰尘的精致窗棂中透了出来。
看着这样一处似乎荒芜了许久的庭院,秦婉有些不安的仰头朝向李云:“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李云却答非所问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
说话间,他已拥着秦婉穿过庭院,跨入一间房中,而后将她安置在屋内的床榻上。
看得出来,这整个庭院虽然都很久无人居住,可这间屋子却像是近期被人刻意打扫过了。
秦婉看在眼里,忽然明白过来,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欲将她藏身于此。
将她安顿好之后,他亦在床缘边坐下,无比认真的将她凝视了许久,抬手为她将散乱的碎发挽至耳后,却在她沉溺于柔情中时对她道:“再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听闻此话,秦婉立刻抬头迎向他,眸子里透出不可抑制的惊惶。
那丧钟才刚敲完,她已然揣测出他将要去的地方,却因此更加不安。
秦婉不由的攥紧了他的衣袖,似不愿放他离开。
李云则翻过掌心将她的柔荑回握住,那惯于握剑而令无数人惧怕的手在此时竟变得温柔无比,蛊惑着她一点点松开纠缠的指。
他俯身至她近前,将温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对她轻言:“等我…”
这一幕令她想起那时在萧府分别的情景。
她曾对他说会一直等他,而如今竟是由他主动提起。
此时的秦婉不知该欣慰还是担忧,但终归还是受了她的蛊惑,渐渐松开紧攥不放的双手,却又不舍的握着他的手臂,忽然够到他近前,迅速的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继而依依不舍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一定要回来,还有…小心赤夕。”
离开那座庭院后,李云便径直往皇宫赶去。
此时太子势力和王氏大军已然在京城中交战起来,原本安静的夜彻底被打破,到处都是燃起的战火和惊恐逃窜的无辜百姓。
到了宫中摄政王所居之处,李云才发现,赤夕和一批琉璃宫的杀手已经先一步赶到了这里,正恭敬的立于摄政王身后,等待下一步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