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稍纵即逝,可她却看得真切,那分明是一个人影在眨眼间移过。
她下意识的就想往那林子里追去,可才迈出一步,却又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两名护卫,于是只得停下来,沉吟了片刻后转身对他们道:“奴家这是要去茅房,二位大人且不必跟着了吧。”
她故意装作羞赧的样子,低下头不看他们。
那两人自也是识趣的,又见太子殿下已然归来,萧府上下也加强戒备,便顿住脚步再不跟上。
秦婉一气儿跑到了萧府的门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最后仰起头看向天空,才发现今日是个阴天。
堆积的云翳格外阴沉,亦令她想起那双冷峻的眼眸。
心里控制不住的有些焦躁,她便闭上双眼,感受自天空投射下来,有些凄清的微阳。
许久之后,秦婉终于放弃,打算转身回去。
正当她提起裙摆准备往庭院里迈时,却瞥见一个黑衣的身影自一旁的院墙里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隐入了前方的街道。
秦婉再想不得许多,急忙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了街道上,她才停下来往四周瞧。
此时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道路两旁的店铺陆续的下了门板子,卖早点儿的摊贩也都摆了出来,行人来来回回经过她身边,却始终没有她寻找的那一个。
可方才她分明瞧得真切,于是不肯就这么作罢,又站在那里往人群中分辨。
她寻找着各处他可能藏身的角落,本以为又要一无所获之际,却瞧见一抹黑色的衣摆自前方一处拐角掠过。
她便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进了那条小巷。
由于这里背街,街道上的喧闹逐渐稀疏下来,被抛到了身后。
秦婉提着裙摆往巷子深处行。
她抬头往两边的屋檐上搜寻,同时启唇问道:“是你吗,云?”
见始终没有人回答,这巷子又着实人烟稀少,她才停下脚步准备回去。
正当这时,一个黑衣的身影终是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而秦婉也十分懊恼于自己的掉以轻心。
站在她面前的黑衣男子虽然同样是黑衣蒙面,可只需一眼,秦婉就看出来他并不是李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方才及时醒悟,没有一路走到巷子底,否则被他困在里面只怕已是插翅难逃。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观察周围的情形,发现这名男子并没有同伙,而此时她所处的位置已经离巷子口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或许还可以搏上一搏。
“不知这位大人所求为何物?若只是求财,奴家身上尚且有几样值钱的饰物,且与了你就罢了吧。”她说着话,先试图稳住那人,伸手往身上去取发簪和玉佩的时候,脚下却微不可查往后移着。
然而毫无疑问,如此刻意将她引到这里,这人定然不会只是求财的匪徒。
秦婉边说着边小步往巷子口去,心道若是到了人群中,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也得收敛些,应当就能逃过此劫。
黑衣的杀手却很快识破了他的伎俩,纵身一跃便向她扑来。
见再演不下去,秦婉赶紧转身就跑,可即便她离巷子口已经极近,却又如何能拼得过那武艺高强之人。
堪堪就在快要出巷子的时候,那人自身后将她擒住,坚实的手臂绕过她的肩头,将尚且出鞘的剑横在她的襟前。
此人很是自信,显然认为对付她这样的弱女子不必费什么力气。
“英雄饶命啊!”秦婉露出一脸恐慌的神色,说着求饶的话。
黑衣人将剑鞘又逼近了两分,示意她莫要出声。
秦婉便装作顺从的噤了声,等到这人准备携着她离开的瞬间,她才将藏在袖子下的发簪狠狠刺进了那人手臂。
杀手吃痛的松开了握剑的那只手,秦婉抓住机会得了自由,立刻朝着热闹的街道上冲了出去。
此时关乎生死,她顾不上许多,整个人几乎是扑了出去。
她又怕那人还不死心,追了上来,于是拉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杀人啊!”
这一叫果然就引来了街上众人的关注,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看向这被裙摆绊住,即将摔落在地的女子。
听到重新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喧嚣声,秦婉只觉到死里逃生之幸,哪里还管在人前丢脸。
然而,就在她做好了摔个四脚朝天的准备时,却落进了一个臂弯之中。
秦婉抬头去看,原是一位从这里经过的锦衣公子及时出手相助。
见此人身上的装扮不凡,她愈发觉得找到了靠山,忙站稳身子,对他欠身道:“多谢公子相救。”
她说着,正想求他护送自己至萧府上,却见这名锦衣公子露出一脸温雅的笑容,仿佛含情脉脉般凝视她的双眸道:“你我之间又何需如此客气?”
“娘子。”顿了许久之后,当那名锦衣公子保持同样的目光看着她,并说出这两个字时,秦婉霎时间懵了。
她分明从未见过这位公子,怎么会…
周遭围观的人群见此情状,权且将她方才尖叫的那几声当做是小夫妻间闹的别扭,纷纷散了开去。
这时,秦婉才意识到不对,正转身欲逃,可才迈出了一步,身子却已无法掌握平衡,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恍惚起来。
一定是方才他将她接住的那一瞬间动了手脚。
“你…”秦婉抬头看向那锦衣男子,却见他面上仍然挂着笑容,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欲开口呼救,可已是浑身脱力,深思也无法维持清明。
尽管极力的维持,最终她还是两眼一黑的晕了过去,而那名锦衣公子亦十分从容的伸手将她接入了臂间。
…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秦婉发现自己被绑住双手靠在一根柱子上,嘴上也堵了绢帕,以致口不能言。
她想起方才的遭遇,知晓自己多半又陷入险境,忙抬头往四周看。
原本是想分辨自己所处的地方,可当她看清周围的情况时却又陷入了疑惑。
这并不是她所到过的任何地方,却莫名让她有一种熟悉感。
原以为会被关进幽暗的牢室,或者是肮脏恐怖的地方,可令她惊讶的是,此时她所在之处不仅干净得一尘不染,周遭的诸般摆设甚至头顶的屋梁都显得十分精致华丽。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方才会有种熟悉之感,原来她在前往西番和亲之前,曾经到皇宫禁苑中待过一段时间,而从这间屋子各处的纹饰看起来,竟与那宫廷有几分相似。
到底什么地方会是如此?又是什么人将她掳了来?
秦婉才刚刚开始思量,却听见“吱呀”的一声响,接着这间屋子的门便自外面开启。
忽然投射进来的阳光令她不由的闭上双眼。
待到稍稍适应,她却自逆光处看到一个配剑的黑衣男子先跨入门中。
那人身上有着一股强烈的杀伐之气,令秦婉禁不住心下一紧。
然而那黑衣男子进来后却退到一边,收敛住满身的戾气,恭顺的朝向门口。
这时候,才有一锦衣宽袍的男子缓步踱了进来。
那人一出现,秦婉的心下便是一震。
纵使被过于浓稠的夕阳包围,他的面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可即便是化成了飞灰,她也只需一眼就会认出来。
如今踱至她面前,俯视着她的,正是她这一生不共戴天的仇人,摄政王。
看到她充满仇恨的目光,摄政王似乎并不觉得诧异,反而于唇边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用意味深长的语调道:“别来无恙啊,碧罗姑娘。”
他说着,故意顿了顿,转而又改口:“或许…本王该唤你秦小姐。”
被他唤着自己的闺名,仇恨在一瞬间蒙蔽了她的心,她的眼中浮起了充满恨意的波光,只恨不能扑上去将他手刃。
显然对于摄政王来说,秦婉这样的眼神他已经看过太多,到了麻木的地步。
面对被自己灭门而不得反抗的这种恨意,甚至反而令他感到兴奋。
他示意身边那名黑衣的武士将秦婉嘴里的绢帕撤去,似乎想要听她会如何恶语相向。
怎料秦婉却只是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她,始终咬着唇不发一语。
此时的秦婉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面对眼前的这个人,若以常理应之则不过是自取灭亡。
唯有忍耐,留住这条性命,她才有为秦氏一族报仇的可能。
深宫险境 (二)
在心下不断提醒着自己的秦婉,攥紧了被缚在身后的双手,面上却极力维持平静的迎向摄政王的目光。
他的身形很是魁梧,穿着这宽大的衣袍,于身下投射的阴影几乎将秦婉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这样看起来无比孱弱的她却用隐忍的声音道:“不知王爷用这般腌臜的手段将奴家带来这里,所为何事?”
听到她这样说,摄政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仰天笑了一阵子,继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道 :“不愧是将门之女,果然有几分胆魄。”
他沉声赞了她一句,转身行往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这禁宫内院不比别处,也不是轻易就能弄个人进来的,更何况是你这样的罪臣之女。”
他似不经意的说着这话,却故意戳向秦婉的痛处。
秦婉知道他这是故意要激怒自己,于是偏不令他如意,一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不到她方才的直觉竟没错,摄政王果真将她掳到了皇宫里。
这样一来,且莫说太子殿下不可能到这里来救她,便是李云也恐怕想不到她会在这里。
见她蹙紧一双秀眉,似乎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心,摄政王却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顿了片刻,终于说到正题:“至于本王请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想必无需本王言明,你心里也已经有数,自然是因为秦氏手里的秘籍。”
“本王希望你可以为本王画出真正的秘籍。”他大言不惭的提着要求,接着又道:“另外本王还听闻那秘籍里藏着一个秘密,而你在萧府想不出来这个秘密,本王就想你到这里来,或许能想得出。”
听到这里,秦婉心下不禁大惊。
想不到这摄政王竟连太子殿下如此机密之事也已知晓,只是不知他对于秘籍之事了解多少,是否知晓里面藏着皇宫地道的地图。
太子殿下的身边一定有摄政王的奸细,得出这个结论后,秦婉更觉自己要尽快逃出去,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即便如此,且还得将眼前应付过去才行。
她于是定了定心魂,答道:“正如王爷所知,家父仅仅只是将秘籍传给了奴家,并未告知奴家里面藏有什么秘密,那不过是太子殿下看到秘籍后的猜测,况且若奴家当真发现了什么秘密的答案,定然会对太子殿下知无不言,又如何会等到现在?”
对于她的推拒,摄政王却显得十分从容,只对她道:“无妨,本王可以等,你且在这里慢慢想,总有想出来的那一日。”
他说着,又顿了顿,手上玩弄着指间的宝石,仿佛闲谈般道:“本王也不过是抵不住那好奇的心,其实事到如今秘籍对本王来说也并非那么重要,毕竟太子已经是瓮中之鳖。”
听他提到太子殿下,秦婉难掩眸中担忧的神色,难以判断他这话仅仅只是吓唬她,还是果真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对于她的表情,摄政王很满意,接着说道:“他自以为有了那三路兵便可与本王匹敌,却不知本王外有王氏大军,以及西番,琉球,和东储相助,内有禁军驻守,他早已是腹背受敌。”
“如今情势已然明了,只待圣上龙驭宾天。”摄政王噙着自信的笑看向秦婉:“该如何选择,你应该知晓。”
说着,他又似叹息道:“秦氏数百年望族,终究是可惜了,是要斩草除根还是留下这唯一的血脉,亦或者待本王登上那个位置,会念及你的忠心为秦氏翻案,且都在你。”
听到这许诺,秦婉却只觉好笑,别人若是说这话,她尚且有三分相信,可此话出自他的口中,如何听起来都只像个笑话。
见她久久不语,摄政王亦不再继续游说,沉声唤道:“赤夕。”
他话音落下,立在他身侧的黑衣武士便抱剑应道:“是!”
说罢那名武士即向秦婉踱来。
方才她一直不曾注意,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才发现此人很是眼熟,应是在琉璃宫见过的。
她正想着,名唤赤夕的武士忽然毫无征兆的擒住了她的下颌,将一粒丹丸塞进了她的口里。
接着没有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他已经迅速点了她喉间的几处穴道,迫使她吞咽下去。
秦婉回过神来后立刻试图作呕,可是那丸药入腹即化,以至她干呕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结果。
见试了数次无果,反而弄得自己面红耳赤。
秦婉只得作罢,抬头用愤恨的目光看向摄政王:“这是什么?”
摄政王却似在看戏一般,用津津有味的目光凝视着她,继而前倾了身子,回答她道:“不过是能够让你听话的东西。”
说着,他却已起身,行至门口处,却又停下来道:“你的时辰不多了,好生思量吧。”
摄政王离开后,秦婉却不肯就此坐以待毙。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想起这里是皇宫。
既然是在皇宫之中,那么地底下藏有的地道眼下便只有她一人知晓。
可是,她只是知道身在皇宫,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所以先要想法子弄清这里是在皇宫的哪一处,还有先得解开缚着她双手的绳索。
大概的思量出逃走的策略,秦婉挣扎着自地上起身,挪至桌角边摩擦捆缚着她的绳索,可那绳索实在结实,试了许久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她折腾了半天,累着直喘气,手上也磨破了皮,只得先行作罢。
抬头之际又看到架子上搁着的瓶器,于是想着将瓶器摔碎用瓷片割破绳索,却不想那些瓶器放得极高,而她又被缚着双手,终究只是看得着摸不着。
此时她又想到若是砸碎了瓶器,制造的响动必定引起门口看守她的那些人的注意,反而暴露了想法,不禁庆幸亏得那瓶器她够不着。
想了几种逃脱的法子都不得实现,又听见门口有说话声,秦婉只得先坐回去静观其变。
她才在梁柱前坐下,房门便又开了。
这时进来的却是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
那名女子进来后,只敛目垂首的移步至她近前,将一个盛装着几碟饭菜的木托置于她身边,整个过程俱是一言不发。
做完这些,那宫装女子便转身欲离开。
秦婉情急之下将她唤住:“等等…”
待到女子诧然回首,她便露出无辜的表情道:“你不给我解开,我要如何用这些饭菜,况且一会儿还要为王爷作画?”
她说着,又侧过头朝旁边桌机上摆好的文房之物努了努嘴。
女子似踟蹰了片刻,之后却还是移动莲步回到她身边。
正在这时,一阵由远而近的钟磬声引起了秦婉的注意。
她记得在萧晚婷待嫁的宫殿里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只是传来的方向不同。
那时萧晚婷住在离中宫不远的一处大殿之中,钟声是从西边传来的…
秦婉依照记忆,迅速的在脑中构建出这几座宫殿的分布图。
而从钟声的清晰程度来看,她所在的这处地方要比萧晚婷待嫁的宫殿偏远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