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亦辞过众人,令大家各自散去,改日再聚。

然而,当萧严离开这间屋子,刚行至门口时,却被秦婉自身后唤住。

“那刺客没能得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侄女今夜就留在这里,守着张老爷。”她语调坚定的说着,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萧严回过头来道:“就算刺客要来,你在这里又有何用?莫要胡闹了。”

秦婉却仍立在原地,没有要随他离开的意思,又道:“我虽不会武功,但在这里守着,发现异样也可以立刻叫人,求世伯成全,否则我便是同世伯回去也不得安宁。”

方才那名杀手虽然黑衣蒙面,可她自第一眼就已确认那人是李云。

如果是李云的话,即便这宅府中布满再多的守卫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她知道自己要想拦他同样是自不量力,但始终想要一试。

“还请世伯先去处理伤处,莫要为侄女担心。”这时秦婉将目光落在他的臂上,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绊住了他的脚步,于是又添了一句。

“可你一个女子待在这里也不方便,还是随老夫回去吧。”不想那萧严也很是坚持。

见两人相持不下,韩大人便出来解围,对萧严道:“秦小姐若想在府中留宿,却也无妨,在下这就命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给小姐住。再者如小姐所说,萧大人这伤处也耽搁不得,还是先去包扎了要紧。”

萧严低头沉吟了片刻,转而看向秦婉道:“也罢,那便如此吧,你万事小心。”

秦婉连忙欠身:“侄女谨遵嘱托。”

说罢,秦婉目送萧严随韩大人离开。

在韩府上包扎过伤处之后,萧严便径直回了萧府,果真将秦婉留在了韩府。

后来韩府的婢女来请秦婉去厢房歇息,秦婉却推辞掉,坚持要在张齐福的门口守一夜。

夜幕愈深,秦婉坐在房门前的石阶上,举头看向天际。

今日的天色很是阴郁,天空中没有月也没有星,只遍布着一层厚重的云翳。

秦婉凝视着那片一望无垠的阴云,内心亦十分凝重。

“你当真还会来吗?云…”

她默然于心下低语,不自觉的抱紧了双臂。

到底是到了夜半,空气也薄凉了许多。

这样也不知坐了多久,整个韩府都是一片寂静,除了秦婉和庭院里守卫,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秦婉不觉打了个哈欠,却听见街道上传来打更的声响。

现下已经是申时,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明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李云今夜不会再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警惕了一夜的秦婉稍稍松懈了些许。

这心绪稍一放松,困意就阵阵袭来。

秦婉不知不觉就将脑袋靠在了旁边的石墩上。

迷迷糊糊之间,夜色好似又恢复至浓稠的状态,天际的云翳却逐渐消散,现出一轮明月,将辉光铺撒了满地。

一个比夜晚还要清冷的身影踏着月光朝她靠近,最后驻足于她的面前。

黑衣黑发的男子遮蔽了照射在她身上的光影,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熟悉的气悉却让她丝毫未有疑虑。

他俯看着坐在石阶上的她,凝视他的双眸里透露着冷冽之外的情绪,仿佛充满悲伤却又满载柔情。

他朝她伸出手,为她将耳畔的碎发挽至耳后,而后轻轻触碰她的面颊。

微凉的指尖宛若夜里的清风。

秦婉似被什么蛊惑,随着内心深处滋生的念想去覆住他的手背,可是就在她快要碰到他的手时,在她面前的整个身影却都在瞬间幻化成空。

秦婉惊醒,睁开双眼时,看到天际的云翳依然厚重,并没有明亮月光。

她的心却又更加猛烈的一惊,慌忙坐直身子往周围看去。

待到发现侍卫们仍一脸凝肃的立在房屋的每扇窗下,且身后的房门也如之前一般紧闭、一切如常,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一个梦。

秦婉不禁庆幸,却也忍不住有些失落,那只是一个梦。

待到天边泛起微光,整个韩府也似从睡梦中醒来,有仆婢们起身推开窗户的声音,也有晨鸟在庭院中啼鸣,秦婉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而后自台阶上站起身,活动活动全身酸痛的筋骨。

总算是平安度过一夜,她这样想着,虽然在门口枯坐了一夜,却也十分有成就感。

有婢女端了梳洗的器物给张齐福送去,行至屋门前向秦婉欠身行礼。

秦婉连忙让开路,心道危机应当已经过去,现下也已天明,她应该再无顾忌可以进到屋内去。

未免夜长梦多,等张齐福梳洗完她就打算先进去找他把能问的都问了。

然而就在她思忖着不知那张齐福精神恢复过来没有,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婢女的一声惨叫。

秦婉和侍卫们立刻冲进了屋子里,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全都傻了眼。

却见那张齐福脖子上勒着自己身上取的腰带,整个人挂在房梁上,双目暴突,舌头掉出口外,四肢皆无力的垂着,似乎已经僵硬,身子随着门外刮进来的风一晃一晃,俨然是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侍卫赶紧割断腰带将张齐福放了下来。

闻讯而至的韩大人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瞧,查看一番后却得出他早已气绝身亡的结论。

整个晚上都没有任何异样,这一点一直守在门口的秦婉也知晓,却没有人想到他竟会自己做了了断。

秦婉踉跄了一瞬,双腿有些发软,也不知是因为看到张齐福的惨状,还是因为这结果而感到难过。

她忍着强烈作呕的玉望,看向张齐福的尸体,不觉蹙紧双眉的同时亦察觉到有什么自他的袖管里掉了出来。

韩大人也发现,将那东西拾起,定睛一看却是一枚金锁。

而那金锁小巧玲珑,做工很是精细,分明是小孩子带的佩饰。

半柱香过后,收到消息的萧严也赶到了韩府。

“怎么回事?人怎么就没了?”萧严眉宇紧锁,显得有些焦躁。

韩大人踱至萧严身边道:“昨日那刺客没有再来,可张祈福却悬梁自尽了。”

见韩大人说话间将那枚金锁递给萧严查看,秦婉上前插话道:“张老爷可有妻儿,他们现在在何处?”

萧严蹙眉道:“因为怕他的妻儿受到牵连,已经将他们送出了京城,老夫也派人一路保护,现下并没有收到遇到危险的消息,应当暂且无恙。”

听到他这样说,秦婉却已恍然大悟。

原来昨夜李云没有再出现,并非是因为就此放弃刺杀,而是他知道张齐福根本活不到天明。

是他用这金锁威胁张齐福。

昨夜的刺杀虽然未能成,但他或许正是趁着那段极短暂的时间将这把金锁给了张齐福,而张齐福看到这属于他儿女的东西,知道他若是说出一切,他们便也会同他一起陪葬,所以他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以保全他的妻儿。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秦婉的心愈加沉重,不禁于袖下攥紧了拳。

秘籍之秘(三)

一路回到萧府,秦婉都显得有些消沉。

张齐福死后,关于摄政王私运兵器至外邦的线索就都断了。

忙活了这许久之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难免令人感到沮丧。

萧府里,顾子陵自老远就迎了出来。

他这两日在东宫里当值,直到今天一早才回来,见秦婉一言不发的样子,便关切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秦婉也没多余的力气解释,只蔫蔫的应了一声:“没事。”

“哦。”顾子陵说着,忽然扯开话题道:“昨夜太子殿下将我传至近旁,与我聊了一夜。”

他对秦婉说着这句话,似乎携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提到太子殿下,这次秦婉连应都没有应。

“婉儿。”萧严已在厅堂中主位上落座,忽然唤了一声秦婉的乳名,那语调似她父亲一般。

秦婉失神了一瞬,抬起头应道:“伯父。”

萧严却一脸严肃道:“前不久,太子殿下实则也找到老夫,说希望同你见上一面,不瞒你说,萧氏一族如今支持太子殿下,老夫也希望你能够面见太子殿下。”

秦婉露出一脸惊诧骇然之神色:“伯父您怎会…”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顾子陵:“你也知道?”

顾子陵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帘,略点了点头。

“侄女一直以为伯父和萧氏一族在朝堂上是中立的一派,想不到如今竟与东宫成为一党。”秦婉说着,脱力一般坐入椅子中,一脸失落绝望的表情。

萧严却道:“在朝堂之中要想立于不败之地,怎会有绝对的中立,如今社稷被贼人觊觎,已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只有匡扶正道,才能保这江山不倒。”

见她这般模样,顾子陵也急道:“严大人说得没错,虽然我也知道在东宫中经历的那些让你无法释怀,可是太子殿下是唯一可以镇得住天下,又可能成为明君的人,我也可以保证,殿下绝不会再伤害于你。”

“明君?看来你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画师。”听到他的描述,秦婉不禁失笑,更为他所谓的保证感到好笑。

顾子陵顿了片刻,却又踟蹰的说道:“其实…让你寄身于萧府…是太子殿下的主意。”

秦婉抬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又换作自嘲的表情。

在历经了这许多事情之后,现在便是听到再不可思议的消息,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说到底那一遭在东宫里没有死成,太子殿下先留着她这条小命也是还有别的用处,她乃至整个秦氏一族,也不过只是他眼里的一颗棋子。

秦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向萧严和顾子陵道:“殿下为何要见我?”

萧严见她有松口的迹象,立刻答道:“殿下并未说明,但老夫猜测多半是和秘籍有关。”

果然如此,秦婉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后,对萧严道:“此事关乎侄女性命和整个秦氏一族的荣辱,请容侄女考虑些时候。”

萧严倒也不逼迫她,只道:“也罢,你且好生思量,待到确定了心意老夫再向殿下禀报。”

秦婉思量两日后,最终还是同意了与太子殿下相见。

实则如今情势之下,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萧严是因为受命于太子才会收留她在萧府,那么如果她违抗太子之命,自然这唯一可以栖身和庇护她的地方也就不存在了。

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了李云,但随即就嘲笑了自己的荒诞。

既然是唯一的选择,她只能赌这一把,赌上她的性命,还秦氏一族平反的可能。

很快,秦婉在萧严的安排下和太子殿下见面,却并非是在东宫,而是在萧氏的一处别院里。

那锦衣俊秀的男子,眸光依旧深不可测,承载着和年岁不相称的深沉。

“参见太子殿下。”一见到他,秦婉立刻见礼,恭敬而又疏离。

太子殿下却默然将她打量良久,继而才对她道:“得知你还活着,本宫便知道你和宫里的那些女人果真是不同的。”

他说着,竟俯身亲自将她扶起。

秦婉连忙起身,万般恭谨的往后退了两步,微不可查的与他拉开距离。

太子殿下觉察到她的躲闪,目光停留在她面容上道:“过去的皆已过去,你放心,从今往后只要你忠心于本宫,本宫必不会亏待于你。”

敛目垂首的秦婉于是应道:“奴家不敢贪心,拼命留下这性命,也只是为了等到秦氏一族平反昭雪的那日。”

听到她这样说,太子立刻允诺道:“只要本宫登上皇位,就立刻昭告天下,为秦氏一族洗刷冤屈。”

“谢太子恩典。”纵使对太子殿下的话有三分相信,七分疑虑,秦婉还是行了叩谢之礼。

寒暄过后,太子殿下引了秦婉至屋中,自怀中取出当时她画的秘籍。

面对那幅秘籍,他沉吟了片刻后道:“关于这《乾坤十二式》的秘籍,本宫始终不明。这上面的招数虽然精妙,可也算不得登峰造极,在江湖上或许有些用处,可对于皇室来说未必有益,你父亲可曾说过这秘籍中有别的玄机?”

秦婉被他问得一愣,努力回忆了一番,然而这些年来,他的父亲只是让她一遍又一遍的画着这幅画,并告诉她这幅画关乎江山社稷,却从未跟她说过这画里还有玄机。

她于是照实答来:“父亲只说这是秘籍,并未提到过别的东西?”

“如此…”太子殿下端详着那幅画,露出失望的表情:“平常的武功秘籍多以文字记载,唯独这《乾坤十二式》是用图形符号书写,还以为这其中大有文章。”

秦婉便又道:“且容奴家再好生对这幅画琢磨一番,也将过往之事仔细回忆一遭,若是有所发现,就立刻禀报殿下。”

“也只能如此了。”太子殿下接受了她的建议,也未多作停留,随即离开了秦府别院。

恭送了太子殿下之后,秦婉却也不曾闲着。

她果然如允诺于太子的那般,整日关在房中,细细探寻那幅画里的秘密。

“到底有没有玄机呢?”秦婉费力的回忆过去每次作画时的细节,却始终未能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顾子陵却抱着一堆作画的工具来敲门。

一看是他,秦婉立刻便要关门,却被顾子陵硬将半边身子挤进门缝里。

“你来做什么?”她蹙着眉幽怨道。

顾子陵那双桃花目微弯,对她噙着笑道:“我知道因为隐瞒太子殿下之事,你还在生我的气,可那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今日我特意来跟你道歉,还带了朱钗玉佩、胭脂水粉,还有你最喜欢的芙蓉酥,是京城那家老字号的,我一早去排队买的。”

见他冠帽都歪了,还奋力将手里那一包东西塞进门缝,秦婉一时又觉得好笑,于是退开两步松了按在门上的手。

顾子陵整个人跌了进来,原本温雅风流的翩翩公子,踉跄之间手忙脚乱的抢救快要掉落的冠帽,可看到秦婉忍不住的绽开的一抹笑意,却又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秦婉却只接了写着“京城老字号”的那一提,应道:“罢了,看在芙蓉酥的份儿上。”

她说着,也不客气,立刻就将那芙蓉酥解了,取出一块轻咬了两口,馥郁的芙蓉花香立刻伴着甜腻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说来她从昨夜起就一心扑在那秘籍的谜团上,甚至忘了进食,眼下倒真的有些饿了。

正吃着芙蓉酥,秦婉注意到顾子陵正自顾自的将那些作画之物摊开在她的桌机上,于是行过去道:“你带了这些来,想必不只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顾子陵双手一拍,抬起头一本正经道:“阿婉果真冰雪聪明。”

秦婉露出鄙夷的神色,听见他道:“太子殿下命我画一幅地图给西番的使者,又说不能画得一目了然让他们容易看懂,这可难为了我,你快帮我想想该怎么把这地图隐藏起来。”

顺着他所指,秦婉看向那幅地图的原样,忽然间就怔住了。

顾子陵见她满脸凝肃的直出神,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却被顺手挡开。

他便有些委屈的说道:“阿婉你这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