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是他?

寒城看着对面的飘云。他们隔着一张桌子,也隔了一个世界。曾经同甘共苦,而今天涯异路。

他真的不明白。

“寒城,吃啊,一会就不好吃了。”飘云若无其事的拿起筷子和汤勺,给寒城盛了满满一碗,夹了很多腊肉,放到他面前。

寒城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默默的吃起来,把鲜红的腊肉大口大口的放进嘴里。飘云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默默的叹气,他怎么又瘦了。穿的这么单薄,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结账的时候,寒城坚持他来付,飘云没说什么,看着他掏钱,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天空好像一件铅灰色的棉衣,破了个大洞,满天的棉絮在风中飞舞。冰冷的雪粒子点缀着风的大氅,刀子似的,嗖嗖四面刮着人的脸。

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天寒地冻,各人奔忙赶路,浮华世事,没有人愿意多做停留。

他们迎着寒冷的北风,并肩走在飞雪成阵的马路上。飘云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鼻子冻得通红,鼻孔和嘴巴呼呼冒着白气。

又是一个呵气成霜的冷天气。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站在江边的大桥上,对向他示爱的隋洋说,你说爱我是吗?那就从这桥上跳下去。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当初一句不经意的玩笑,酿就了一生的苦果。

知道了又如何?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还不是一样在过日子?

街边的音响店,黑色的招牌,门面很小,装修俗气,正在放张学友的一首老歌:

烟花璀璨无比,一瞬间归于沉寂。

飘雪纯白天地,转眼溶化没痕迹。

流星闪亮飞驰,只留下点滴记忆。

彩虹五光十色,可惜拥不进怀里……

飘云对着冻红的小手呵着气,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习惯性的把她搂在怀里。飘云下意识地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

脸贴在寒城的胸口上,隔着棉衣,听到一颗受伤的心脏疲惫的跳动着,听到那颗心用悲伤的声音对她说,不要走,不要走……

我和你在时空的这一点相遇,能不能把所有的美丽延续下去?

要坚持,我爱你。不容易,不离不弃。

多珍惜,只怕终于会过去。

但愿这不是一个奇迹……

忧伤的歌声犹如明灭起伏的潮汐,寒城在浊浪排空的间歇对她说:“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等我长大,你明明答应过的…..”

寒城没有哭,飘云却哭了。因为无言以对,所以痛彻心扉。

飘云闭上眼睛,记忆是船,载满悲伤,长了翅膀,寻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他们一起吃过的食物,看过的电影,说过的故事。想起了他们心酸的玩笑,甜蜜的亲吻,温暖的拥抱。

想起了他们一起畅想的未来。

想起了他们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对她这么的好,她怎么忍心负他?

两难,两难,抉择的人最难。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他,我想跟他在一起。”还是要说的,她不想委屈他,也不想委屈自己。

这一刻寒城终于明白,原来疼痛不是疼痛的目的,而是等待疼痛的过程。

最残忍的话,从最爱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寒城托起飘云的下巴,声音是轻的,像天上的雪花,一片一片的飘落,柔软而无情:“你爱他?可是他伤害过你。他用暴力强迫你跟他做爱,让你哭,让你疼,让你流血。你被他逼得几乎走投无路。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你都忘记了吗?”

寒城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带着某种居心的。他了解她,所以知道她伤口的位置,知道该往哪里撒盐,撒多少才会让她疼,才会让她害怕,让她放弃。

飘云的身子颤抖着,天太冷了。她一向怕冷,所以对温暖的火焰总是抱着飞蛾般的热情。

然而这次,他错了。

“寒城,记得我对你说过,不要拿仇恨当堕落的借口和追求的目的,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宽恕。”

飘云摇摇头,看着他悲伤的有些残忍的眼睛:“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忘。没错,他让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可是他是谁?他是那孩子的父亲。我的痛,你看得到。他的痛,谁知道?那天他跪在雪地上,眼睛看不见还在磕头。那样的一个人,被人豁开了肚子也没服过软,却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你知道他当时说些什么吗?”

寒城只是看着她,没说话,飘云含泪笑了笑:“他说,就算拼了命,也要把我送回你身边去。可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我宁愿自己死掉,宁愿一辈子不见你,也不要他这么委屈自己。别问为什么?爱一个人没有道理。”

寒城感觉自己好像笑了一下,的确是笑了一下,绝望中的微笑,比哭更绝望。

“知道吗?我们当初在一起,其实是因为你。我不想让他伤害你,所以委曲求全。我一直以为事实是这样,可是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个可笑的借口。真正爱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离开他,即使那个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所以……”

飘云轻轻拥着他的身体,流着泪水,判了他的死刑。

“对不起,我以为我很爱你,可是,我还不够爱你。”

寒城笑着,用衣袖擦掉飘云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飘云,让我死吧。”

五十九章 天佑,我送的礼物还中意吗?

龙天佑突然感到心慌,肋骨下边第五条神经疼的厉害。向外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空,乌云密布,整个城市白雪皑皑,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龙天佑觉得今天的雪尤其的白,森冷森冷的,有些恐怖。

雪厚重,路很滑。所有的车辆都成了裹小脚的老太太,跟在前车的屁股后面,挪着小碎步,亦步亦趋。

安全驾驶,珍爱生命。反正广告上是这么说的。

也有胆子大的司机,速度不减,横冲直撞,仿佛急着跟上帝见面。这样的天气,往往是交通意外的高发期。

正想着,隔着玻璃就瞧见对面马路上一辆加长的货车打了滑,醉汉似的冲到路边,好像撞到了什么人,雪太大,看不清楚。

只见那人没躲,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想不开。旁边好像还站着一个人,一直拉着那人的手,或许是一对情侣,这么情深义重。

惊天动地的刹车!

货车在雪地上蹭出五米远。那两个人也跟着蹭出五米远,血肉横飞。女人的半截身子被碾碎在车轮下,像被砸烂的核桃,惨不忍睹。男人趴在地上,身子是完整的,只是,头没了。

雪地上一条五米长的血线,车轮粘着一些红的发黑的东西,好像是磨碎的脑壳和肉末。

有人尖叫,有人围观,有人呕吐。不一会,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把奄奄一息的女人抬上车。剩下的人,等警察处理完现场,把地上的残肢断臂收拾收拾,直接送太平间。

龙天佑看得一阵心寒,有种莫名的恐慌。

“哥怎么了?”兄弟们都喝高了,都变猴子了,只有宗泽勉强还算清醒。

“车祸,死人了好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飘云怎么还不打电话给他,这散伙饭吃的也太慢了吧。

“是吗?我瞧瞧。”宗泽向外看了看,正好看到穿着白制服的工作人员拎着黑色的袋子往车里送,袋子下面还在滴血,紫黑色的浓血。车子上用红字写着“第二人民医院”,还有急诊室的电话号码。

“真够惨的。来,哥,咱俩接着喝。”

龙天佑摇摇头:“不,我想回家。”飘云会在家里等他吧?

正想着,电话响了。龙天佑楞了一下,接起来。

老爷子矍铄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响亮的有些刺耳。

“天佑,我送的礼物还中意吗?”

龙天佑看了看放在玻璃盒子里那只一斤重的小金鼠,淡道:“舅舅,您太客气了,我代三子谢谢您。”

“呵呵,没事,兄弟们辛苦,应该的。天佑,明天回来吃饭吧。我叫他们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烤全羊,新杀的小羊羔,刚刚喂好料。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一口气能吃半只,真把我给吓坏了。当时我就跟你爸爸说,想这孩子长大一定有出息,这么小就能气吞山河了。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啊。”

龙天佑多少有些内疚,说实话,隋家一向待他不薄。

“舅舅,隋洋他……”

“我听说了,天佑,没事,我已经劝过他了。自家兄弟,有什么弯转不过来。尽管回来,有什么事,你们兄弟当面说清楚就是了。”

“好,舅舅,我明天就回去。”

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晚要短兵相接,索性坦然以对。

自家人?如果没有这三个字,一切都很简单。有了这三个字,四周都是栅栏。

你能对自家人逞勇斗狠吗?你能跟自家人快意恩仇吗?你能对着自己的恩人磨刀霍霍吗?

要是你,你也做不出来。

何况是龙天佑,重情重义、铁汉柔情的龙天佑,飘云喜欢的龙天佑。

他做不出来。

“老爷子?”宗泽向来善于察言观色。

龙天佑点点头,又看了看手表,这丫头,难道真的吃了回头草,高兴的不愿意回家了?童飘云,你敢!

“哥,有什么打算?”

龙天佑笑笑:“还能怎么样?把这几年赚得跟兄弟们分分,然后带着我的女人,找个风景好气候好的江南小镇,结婚生孩子去。做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宗泽很是吃惊,酒吓醒了一半:“哥,这里的地盘是你拿命拼回来的。我们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你放得下?”

“除了你们这帮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没什么放不下。”

龙天佑看着那个笑得很傻很天真的兄弟,被大家轮着灌酒,还不忘逗逗老婆怀里的孩子。

“你看三子,有了儿子,都开心成什么样儿了。你以为大家不想上岸吗?有钱有知识有文化,谁愿意干这行?当然……“龙天佑又看看宗泽,“你是个特例。”

宗泽挠挠头:“话是这么说。不过,哥,你平时前呼后拥、呼风唤雨惯了的。突然要金盆洗手,带着个女人浪迹天涯,听着倒是挺浪漫。可那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你受得了吗?”

龙天佑摇头:“正相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累了,大家都累了。我们这帮人,刀口上讨生活,赚得是卖命钱。平时看着风光,背后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以前烂命一条我不在乎,现在有人疼了,就觉得自己矜贵了。总不能以后带着兄弟砍人的时候,还想着回家喝汤吧。所以是时候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曲终人散,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正好三子带着老婆孩子过来敬酒,龙天佑塞给孩子一个大大的红包,嘱咐兄弟,以后就是当爹的人了,要好好过日子,不许喝酒,不许打老婆,不然我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