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嫌太贵?其实不贵,你看看这质量,这款式,在这个牌子中算是价格比较便宜的了 ,还是挺值的。”龙天佑觉得自己有点像售货员。

飘云笑,回头看他:“你说的质量,牌子什么的,我不懂。只是觉得穿一套价钱能抵得上我半年工资的衣服,人就有点找不到北,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衣服是为人服务的,哪能人为衣服活着,那不是本末倒置吗?所以我觉得,还是舒服最重要。”

龙天佑看着她一张小嘴吧吧的说着,发现她拒绝人的时候总是很有道理,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你无言以对,仿佛就是那么回事。可是回头仔细一琢磨,又仿佛不是那么回事。

从服装店里出来,龙天佑闷闷的开车。心里老大不痛快。说实在的,他从没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几乎是竭尽全力的讨好她,人家却一点都不领情。不过是一套衣服,就算她不喜欢,为他穿穿又怎么了?可她就是这么不给他面子。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碰到红灯。龙天佑点燃一只烟,郁闷的吸着。飘云扭头看他生闷气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家服装店,隋洋带我去过。那个店员认识我,还记得我的尺寸。刚进去的时候,我也没想起来。试衣服的时候,才回过味来。”

龙天佑惊讶的看着她,飘云笑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一种难言的尴尬和内疚从心里春笋似的冒出尖来,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光顾着自己高兴,却没注意到那些人看飘云的眼神,暗中藏了多少把不屑的尖刀。

“哎,信号灯变了。”飘云提醒他。他却一动不动,后头的车全都在不耐烦的按着喇叭。

龙天佑在震天响的噪音中,低声说了句什么,可是飘云没听清楚。

车行在路上,飘云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衣服漂亮,价格也便宜,我们去哪儿看看吧。让你也体验一下陪女人逛街的乐趣。”

龙天佑笑:“好,以后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飘云带他逛地下商业街,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俗艳的店面,杂牌的服装。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香水,空气清新剂,还有隐约而来的汗臭味。一对对情侣勾肩搭背,高挑亮丽的北方女孩结伴而行。

讨价声,还价声,互不退让的谩骂声,嬉闹声,声声不觉于耳。繁华热闹的景象充分的展现了祖国的安定繁荣。

龙天佑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跟着飘云穿梭在人群中,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扎在人堆里,挑衣服,试衣服,热热闹闹的跟人家讲价,言辞犀利,反应敏捷,一看就知道是个中高手。

飘云人瘦,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龙天佑发现她试衣服的时候,店里的女孩都会不约而同的看她,然后问老板娘,还有没有同款的。

龙天佑想,要是以后开服装店,一定把她摆在门口当活招牌。

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有一个女儿,这样的漂亮,活泼,灵动,努力,善良,宽容。他一定觉得很幸福。

看着飘云平坦的小腹,不禁就想,如果里面有个小宝宝,那该多好。最好是个女孩,一定很漂亮。不过男孩也行,不容易被人欺负。

要是龙凤胎,那就最称心了。给他们买一样的衣服,手拉手上幼儿园,呵,多神气。

可要飘云同时带两个孩子,是不是太辛苦了?如果没时间陪他,他不是很可怜?不过没关系,可以请专职保姆。

女孩叫龙飘飘,小名就叫小龙女。男孩叫龙小云,小名叫……

“喂……”飘云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声说:“想什么呢?笑得一脸阴险。”周围环境太闹,不大声讲话听不到。

龙天佑把她拉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贴在她耳边大声说:“我不告诉你。”

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还不到一千块。两个人坐在麦当劳喝果汁,吃圣代。飘云瞅着大汗淋漓的男人,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龙天佑伸出手捏她的鼻子,气道:“还笑,都是你害得。”

飘云乐得更欢,把果汁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第一次享受男士全程拎包服务,真是太过瘾了。”

龙天佑疑惑的看着她,问道:“隋洋,没陪过你?”

飘云咬着吸管摇头:“没有,他不食人间烟火的。”

听到这话,龙天佑突然感到心疼,觉得飘云真像个孩子,一个缺少人照顾的寂寞的孩子。总是一个人站在阴影里,等待,寻觅着温暖的来临。一点微光,便如获至宝的感动珍惜。

飘云推推他:“你看那个小孩。”

龙天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孩正捧着一个超大的汉堡大快朵颐,肥胖的小脸沾了红红的番茄酱,像只花猫。

“看到了,怎么了?没什么特别啊。”龙天佑不明所以。

飘云瞟他一眼:“我是要你看他手上的东西。”

龙天佑这才反应过来,好笑的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想要不直接说,跟我绕弯弯。”

“说话绕弯弯,这是女人的天性,就是要男人猜的。什么都说白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女人心海底针,听过没有?女人就像天上的云,发现没有?女人……”飘云晃着小脑袋,把一套歪理邪说解释得头头是道。

“行了,打住,我说不过你。”龙天佑举双手投降,“我去买,你还吃什么?”

飘云翻翻眼睛说:“薯条,鸡翅,红豆派,芒果特饮。还有……”

“汉堡多放生菜,少放洋葱。”龙天佑站起来,摸摸飘云的脑袋,“小馋猫,看好东西,等我回来。”

飘云很乖的点头:“嗯,快点回来。我等着你。”

龙天佑边走边笑,摸着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他不敢回头,怕看见飘云无辜的样子,怕自己会心软,怕眼泪会夺眶而出。

他对自己说,你要记住这一天,因为你很幸福,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就是以后老了,死了,化成灰,变成土,也不能忘记,你们曾经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候。

第三十四章

活着的,生不如死,死去的,虽死犹生。没有赢家,这是一个你死我亡的结局。

飘云从浴室里出来,裹着大大的浴巾,头发还滴着水就坐在地毯上,边看影碟,边吃草莓。

《不夜城》是一部老电影,金城武在日本的转型之作,也是他演艺事业的巅峰之作。

整整两个小时的电影,充斥了血腥,暴力,欲望,阴谋和背叛。男人野兽般的眼神,女人真假难辨的诺言和泪水,大胆的性爱镜头,淫乱肮脏的歌舞伎厅,浮华世界的爱情虚幻到让人唏嘘。

飘云最喜欢其中一个远距离长镜头,男女主人公站在空旷的十字路口,女人悲哀的泪水,男人凄艳绝望的拥抱,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下来,如同无望的哀悼。

伴着宛如哭诉的歌声,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一生一世的感觉,让人迷乱而无助。

飘云看得痴了,龙天佑一屁股坐在旁边,孩子气的威胁道:“你要是敢哭,我立刻把电视砸了。”

飘云把一颗草莓塞进他嘴里,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乖点,别吵。”

龙天佑非常郁闷,发觉自己的待遇跟虎头差不多。一张嘴咬住她的手指,飘云哎呀的叫了一声,喊道:“08年快到了,和谐社会,咬人可不好,快点松口。”

他简直悲愤,这口气,这语调,咋就跟训狗如出一辙呢?

长臂一锁,将人霸道的搂进怀里:“先别顾着看帅哥,我有话跟你说。”

“嗯,好,我听着呢。”飘云答应的很好,可一双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对着金城武的俊脸猛瞅。

龙天佑却只是搂着她,犹豫良久,终于说:“我在北京给他找了一所贵族学校。”

飘云仿佛被什么东西施了定身法,一下子魇住了,转过头,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龙天佑在心里苦笑,果然还是如此。

“是一所条件很好的寄宿式学校,升学率很高。我正在托人给他办北京户口,估计下个月就能下来,毕业在那边报考,升名校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岂止提高很多,简直就是康庄大道。名校都有地方保护政策,本地考生分数线会降低很多,北京学府也是如此。按寒城目前的状态,如果能在北京安家落户,考个北大清华,似乎不成问题。

可是……

飘云艰难的笑了笑:“你不用这样,我们现在根本没机会单独见面。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以后会有自己的人生和前途,不会妨碍到你。”

龙天佑抱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轻声说:“我知道,可我还是容不下他。飘云,我不想伤害你,可我现在很害怕。害怕你,也害怕自己。 我怕你终有一天会为了他而伤害我,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因为他而伤害你。让他远离我们,远离这座城市,是最好的选择。”

飘云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颗心却抖个不停。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起一个苹果默默的削起来,削到一半的时候,她说:“好,我跟他商量一下。”

龙天佑看着她,斩钉截铁的说:“不是商量,他必须走。”语气冷硬,没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飘云手一抖,锋利的刀子把手指当成了苹果,削去了一层皮,血顺着手指流下来,噼里啪啦的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很快就泅红了一片。

然而龙天佑只是看着,不动,不说话。像个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看着她流血,看着她疼,看着她割剃,他什么都没做。

曾经因为她割破了一点皮,他就心疼的六神无主。曾经不愿看她委屈的泪水,他辛苦的克制自己。曾经那么的怜她,那么的疼她,那么的护她。而现在,她伤得这么重,血肉剥离,他却只是看着,冷静而残酷。

飘云把染了血的水果刀和削好的苹果放在通透的水晶果盘里,点点头:“我明白了。”

音响里传来刺耳的枪声,划破了雪夜,也划破了爱情的幻觉。故事的最后,男人终于杀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抱着她的尸体,一直站到天亮,雪停了,她再也不能对他说一句谎话。

活着的,生不如死,死去的,虽死犹生。没有赢家,这是一个你死我亡的结局。

龙天佑拿出医药箱给她敷药,消毒药水抹在伤口上,杀得周围的皮肤都红了。可是飘云似乎失去了痛感神经,一声不吭的任他摆弄。

龙天佑一边包裹伤口,一边说:“如果难受,你就哭出来。如果还不够,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不要自己憋着,这样很伤神。”

飘云却只是摇头:“没有,这很好。就像你说的,对他,对我都好。”

龙天佑悲戚的一笑:“我不是隋洋,你不需要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这对你意味这什么。你这样忍辱负重,反而让我难受。”

飘云看着他,半晌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我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忍辱负重。就像当初跟隋洋在一起。我很清楚自己的动机。因为我妈,我欠了他很大一笔。这个世界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应该报答他。什么东西是我有而他没有的?只有一样。在他所需要的东西中,只有这一样我给的起。或许他还觉得不够好,但我不可能做得更好。因为,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身体,我可以控制。可是心,它是不由我做主的。”

她顿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接着说:“还有你,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让他消失,但你选了最仁慈的一种。你为他铺了一条光明的大道,让他可以平步青云。或许这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但你已经尽力。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龙天佑发现,眼前的女人已经理性的超乎他的想象。如果她跟他哭,跟他吵,跟她闹,他都可以理解。可是她如此深明大义,波澜不惊,反而让他感到心虚。

看着她素净的脸,心疼的问:“那你呢?”

飘云看着自己包扎好的伤口,血又漫了出来,染红了纱布。都说十指连心,其实不然。心里的痛,手指体会不到万分之一。

“我要感谢你帮我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们的故事,从开始就在等待结束。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这无望的感情如同泥沼,还是义无反顾的陷下去。不是没想过割舍,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想忘记,越是刻骨铭心。越想放弃,抓得越紧。”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眼里仿佛有泪,又仿佛只是潋滟的流光:“现在放手,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

飘云抬起手,轻轻抚摸男人的脸:“说这些,只是要你明白。从开始到现在,我只是在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努力继续我的人生,努力让每一个人获得他们应有的幸福,包括我自己。虽然生活与理想背道而驰,可我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委屈。对于生活,对于命运,对于人性和变故,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龙天佑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面对这个女人,他已经无话好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渴望自己强壮的身体可以让她温暖点,安全点,舒服点。却发现,他抱得越紧,她抖得越凶。他越热烈,她越畏惧。

过了不知多久,龙天佑说:“我想过了,等隋洋回来。我就跟他说,要他把你让给我。你不爱他,他也不见得非你不行。你们这段关系,早就该结束了。你不用担心,隋洋,他向来活泛,他会找到新的乐趣。”

“可是……”

“你妈妈的事我也可以帮你办好。而且,隋洋眼里不揉沙子,如果他发现你跟柳寒城的事,后果更严重。现在了结,对他也好。”

飘云沉吟了很久,低声说:“你决定吧。”

当天晚上,他们再次做爱。龙天佑几乎一刻不停的缠着她,拥抱,亲吻,缱绻缠绵,欲生欲死。高昂的激情如同喷薄的烈火,直到筋疲力尽。最后,他满身都是粘稠的汗水,贴在她耳边轻却坚定的说:“我死也不会放开你,死也不会。”

飘云侧过脸,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划过脸颊,破裂在虚冷的空气里。躯壳已经成了被掏空的容器,心底却有一个清醒的声音低低的回荡着。

我知道你不会放手,从来都知道。

午夜时分,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飘云睡不着,从他臂弯里爬起来,披上睡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吸烟看风景。

整个城市,沉睡的得像个玩闹过度的孩子,甜美而含蓄。远处的霓虹点燃夜的沉寂,迷离的稀光好像田野里飘散的蒲公英。

飘云看着高远的天空,想起了很多往昔的时光,久远的记忆。惨痛的童年,父亲的暴虐,母亲的泪水。孤独的少年,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为了人生和未来辛苦打拼。成年后,以为人生最悲惨的时光终于过去了,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这一路走来,丢了很多东西,回望来路,却只落了四个字,悲辛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