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是什么?是担惊受怕,是软弱无能,是悲情岁月,是困苦不堪。
妈妈被带走的那一夜,飘云记得,天上也挂着一轮这样的月亮。不谙世事的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电话簿,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的电话。人生中,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如同当年无人阻止父亲的暴力。她一个人蜷缩在那间不足四十坪的屋子里,点亮所有的灯,依然冷得透骨寒心。
终于忍耐不住,她跑出了家门,也是如此的慌不择路,举目无人。眼前看到只有凄凉的天与云,还有那厚雪坚硬如冰的街道,迷茫的黑暗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将她瘦弱的身影吞噬的一干二净。
跑到检察院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究竟能做什么,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夜已经很深了,她趁着门卫打瞌睡的时候,俏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三层楼的检察院白天热闹非凡,夜晚却像座荒凉的坟冢。她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黑暗的走廊里空旷的回荡着,紧缩的心脏几乎在寂静中死去,每走一步,都是胆战心惊。
所有的房间都关着灯,只有一个房间,有浑浊的光晕从门缝里倾泻出来,审讯室。
女人的哭声,伴着响亮的耳光和男人的辱骂,从那虚掩的门缝钻了出来,像条恐惧的脐带,紧紧缠住飘云的脖子。
她用力拧着自己的大腿,才克制住夺路而逃的欲望。每走进一步,如履刀锋。那暴戾的噪音渐行渐近,她用颤抖的双手推开审讯室的大门,看到被人动私刑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后来发生了什么,飘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苦难太过惨痛,鲜血淹没了记忆。在那一瞬间,疯狂就是整个世界,颠覆破碎,沉沦悲怆。飘云的大脑聪明而慈悲的做出了选择性的遗忘。
她隐约看到自己颤抖孱弱的手,向那空虚的黑暗中伸去,向那时间的彼岸伸去,却始终触及不到她那可怜的母亲,母亲的脸,红肿苍白,颤抖的身体像暴风雪中摇曳的枯草,卑微的,伶仃的。无数惊惶震怒的吼叫在她耳边咆哮着,无数只强壮的手臂拉扯着她的身体。她没有力量,所以任人宰割,无能为力。
当理智与身体合而为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扔到了门口。大门禁闭,任凭她怎么拍打哭喊,就是没有任何的回应。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肆虐的寒流席卷了这片沉默坚忍的黑土大地。寒风狂啸,冰雪凛冽,万物寂寥,人世无情。
飘云抹干了泪水,挺直了腰杆。用一种最幼稚,最无奈,最卑微,最激烈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慨和不平。
第二天一早,她举着一块“抗议执法者滥用暴力”的纸板,跪在检察院的大门口,跪在无情的雪地里。她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公理,没有慈悲,没有正义。即使是犯人,也应该得到合理的对待。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些貌似正义的执法者根本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败类。他们丧心病狂,他们肆意妄行,他们用无耻的暴力玷污了神圣的法律赋予他们的神圣权利。
这一跪,就是一天,却始终无人问津。终究是年轻啊,她根本不知道,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北方小城,她所谓的不公,不过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不成文的惯例。
当远方的落日像件血红的棉袄,一滴一滴把血样的棉絮抖落人间的时候,飘云已经不知道自己疲倦的灵魂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飞行了多久。她头晕脑涨,四肢无力,几乎要躺倒在地上。人们纷纷议论和猜测着这个女孩的目的和来历。好奇,鄙夷,同情,刻薄的目光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上游移逡巡。围观的人,一波看够了,心满意足的走开。另一波又兴致勃勃的围上来,继续指指点点。
在她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了隋洋。她抬起头,看到了隋洋眼中的惊讶和心疼。她哭了。
在那之后,飘云常常会想:这就是命运吧,所以不可抗拒吧。
当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折磨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宿命感是很强的。
隋洋用金钱和权势编织成一张坚固的铁网,把她和她的母亲从狂暴的海底打捞上来。在母亲被送进高间的那一夜,刻意邀功的隋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奉献出的身体和感激。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离经叛道,特力独行。却偏又拥有不可逆转的魔力让人束手无策,除了俯首听命,你别无选择。
飘云知道自己不爱隋洋,从来没爱过。可是除了洁白无暇的身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还给他什么?
他家境富裕,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他什么都有,唯一惦念的,就是她。她两手空空,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财富,就是她自己。
一切就是这么顺理成章。
隋洋的爱,是冲动而尖锐的,仿佛万花筒里的碎片,有的锋利,有的细小,有的如朱玉般清脆悦耳,有的如丝线般紧张华丽。
飘云如在铺满荆棘的花园中诚惶诚恐的踯躅穿行,有时被繁花迷了眼,有时被芒刺伤了身,有时把理想和心泡进苦水里。
每次躺在隋洋身下,承受着他或冲动或温和的激情,柔顺的抚摸着他的脸,飘云总是举重若轻的想,这个男人是爱她的,爱就可以解释一切。所以这不是出卖,不是交易。没有人对不起她,她不用觉得委屈。
她没把自己当作伟大牺牲的女人,自然不必忸怩作态的可怜自己。可怜自己也是一种卑鄙行径,她不想卑鄙。
生活的喜怒无常往往厚颜无耻的让人无从逃避,既然逃不了,那就只有一件一件的扛在肩上。飞刀一样的变故和人性,刀刀精准,见血封喉。飘云对自己说,哪怕眼前是地狱,她也要在那支离破碎的伤口上,绽放出美丽的莲花来。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不要悲观,不要绝望,生活没有忘记你,世界没有抛弃你。你,依然是你。
而且,你还有寒城。
寒城……龙天佑……
想起那个无所不能、又冷酷刻薄的男人,飘云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床的一角,倍受折磨的身心隐隐做疼。她用细瘦的双臂环住自己,看到一颗受伤的灵魂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独自饮涕。
寒城,我们可怜的,唇齿相依的相知相惜,是不是就这么不可饶恕,罪大恶极?
你了解我的一切,多少破碎,多少凋零。多少委顿,多少迷失,多少情不由衷,多少身不有己,多少不能说与外人的感慨叹息,如果没有你,我又能说给谁听?
飘云拿着手机,看着它,如同看到那双美丽忧郁的眼睛。她一直相信,当它们望向金色阳光的时候,那旷世的忧伤,早已飞跃千里。沧海桑田,蓦然回首,他仍在那个弥漫着树叶清香的秋日午后,守侯着属于他们的那场美好的相遇。
寒城,我们因为期待爱与被爱,而历经磨难的活着。我们彼此守望,彼此担当,彼此安慰,彼此珍惜,这惊世骇俗的恋情,不是我们的耻辱,那只是我们的命运。
第十七章
只要懂得珍惜现在,渺小的你,依然美丽
天终于亮了,拉开水蓝色的窗帘,抬头就能看见清新可爱的阳光,像一团巨大的鹅毛,暖洋洋,毛茸茸的照在脸上。
又是美好的一天。
飘云打开窗子,闻到清凉的晨风和露水的味道。窗外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槐树,弯曲着苍老的枝干,硕大的叶片已经从翠绿变成了姜黄。有微风吹过树梢,落叶翩翩,飘然而下,它投向大地的姿态是如此的静美安然,仿佛出征多年的勇士终于解甲还乡,归于沉寂。
人世无常,但红尘有爱,众生有情。抬头望尽浩瀚的苍穹,天际流云,宇宙澄清,时光正好。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伟大壮丽,与之相比,人生短短数十载,是多么的渺小,小尘埃里了。可是,我们依然可以像株倔强的植物,浓烈而丰盛的活着,让饱满的生命在尘哀中开出花来。
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反叛自己,有健全的心智包容苦难,有温暖的双手承载不幸。你就可以在有限与无限的世界里,赢得一份脚塌实地的快乐和信心,在平凡的琐碎和微小中追求生命的终极意义。
飘云脱光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女孩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发丝凌乱,眼圈黑青,还有那密布在胸口和肩颈上的吻痕,已经化成一片紫黑色的淤青,印在雪白的皮肤上,仿佛魔鬼的印记。
她轻轻抚摸女孩的脸,温柔怜惜:“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悲辛的过去你无法阻止,渺茫的未来你不能把握。可是,只要懂得珍惜现在,渺小的你,依然美丽。”
女孩目光澄净,眉目安宁,对她点点头,微笑着。
班要照上,课要照讲。只要不是山崩海啸,洪水瘟疫,世界大战,火星撞地球,我们的生活就要如常运转。
教师这个工作最不尽人情的地方,就是当你心情低落得想一言不发的时候,你依然要强迫自己说话。而且要思路敏捷,言语清晰,生龙活虎,饱满热情。课堂就是教师的舞台,教师就是舞台唯一的演员。这是场一个人独立承担的独幕剧。编剧,导演,幕后,演员,只有你自己。
课堂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语言就是你冲锋陷阵的武器。面对着六七十双渴求着知识的眼睛,六七十张充满信任脸庞,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和应付。你要高屋建瓴,纵横捭阖,精通世事,宠辱不惊。你要先知先觉,考虑周全,灵活机动,始终掌握课堂的舵把,引导潮流,让你的学生乖乖入翁。
飘云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连帽休闲裙,领口和裙摆都滚着俏丽的白色毛边。鲜艳的色彩,灵动的款式,再配上黑色的高筒靴,将她衬托的更加青春亮丽。头发上擦了少许的橄榄油,过肩的长发光滑如缎。为了掩饰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她施了淡淡的桃粉色胭脂,还破天荒的带了条七彩琉璃项链。走进教室,引起一阵骚乱。
今天的课也讲得相当的漂亮,风生水起,流光溢彩。活跃的课堂气氛和幽默风趣又不乏深度的提问,让学生即饱了眼福,又饱了耳福,还丰富了知识。
下课后,学生说,上童老师的课,无论感官还是思想,都是一种享受。
本来还为她担心的寒城,看到她比平时还要精神的表现,眼里的担忧也变成了沉溺和欣赏。
这是飘云自我减压的小诀窍,当你心情低落的时候,更要做好身边每一件事。如果破罐破摔,放任自流,只会让自己变得更糟。
下班之前,接到了隋洋的电话。买了新车,兴高采烈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异常。飘云想,龙天佑应该是什么都没说。
隋洋约她吃晚饭,飘云本想拒绝,她今天想去看看寒城的妈妈。可是想到跟他已经两天没见面了,这对一向紧逼盯人的隋洋来说已经到了极限。最后还是答应了。
一出校门,在汹涌人潮中,只看见一辆耀眼的保时捷大大咧咧的停在门口,嚣张的程度绝对能吸引劳苦的人民群众,用白眼将它砸个稀巴烂。隋洋从车厢里钻出来,高兴的冲她招手。
“飘云,这儿……”
飘云就在人民诧异嫉妒羡慕不屑等诸多复杂的目光中,上了车。
“亲爱的,想我没?”开车的隋洋腾出一只手搂着她亲了一口。
“亲爱的,小心开车,我可不想跟你做亡命鸳鸯。”飘云挣扎着把他不安分的爪子放回原位。
“呵呵,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带你去个好地方。”
“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隋洋一脸坏笑;“保密。”
飘云斜他一眼:“臭屁。”
晚餐吃的是肥牛火锅,腰眼肉,虾爬肉,鱿鱼卷,生鱼片,墨鱼滑,还有各种青菜,上了满满一桌子。隋洋不能吃辣,要的清汤锅。飘云要的是麻辣锅,还嫌不过瘾,又向服务员要了一碗辣椒油,全倒进锅里,一点没剩。
红油滚滚的小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让隋洋看得心惊肉跳。
“飘云,少吃点辣椒,医生说你胃不好。”
“没事,我从小吃着隔壁朝鲜阿妈妮做的辣白菜长大的,这点辣,毛毛雨了。”
飘云是个无辣不欢的人,那红红火火的小火锅,早就让她口水横流,正要动筷……
“那也不行,服务员,给她换掉。”不容质疑的口气。
飘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火辣辣的靓汤,被换成了淡而无味滋补汤。为了补偿,隋洋给飘云叫了一盘“驴打滚”,香甜的糯米黏饼裹着豆粉,沾白糖吃,粘滑爽口,是这家火锅城的招牌菜。
飘云气得一口一个,隋洋看着她恶狠狠的吃相,纳闷的挠了挠头:“真是奇了怪了,那么多东西,你都吃哪去了?”
吃过晚饭,隋洋神秘兮兮的把飘云带到了一个地方。一下车,飘云傻眼了,这地她来过,就是龙天佑接手的那家酒吧。他已经把招牌改成了“红狱”,门面焕然一新。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咱们还是换地吧,好不好?”飘云拉着隋洋的手左右摇晃着,此时此刻,她是一点也不想跟那个人碰面。
女友难得撒娇,隋洋很是受用的搂着她哄道:“这是天佑哥新买的酒吧,咱们就当给他捧捧场嘛。听说他加了不少新花样,一定很有意思。”
飘云白他一眼:“你是想看特别表演吧。”
一语中的,隋洋嘿嘿一笑:“这足以证明,我对你毫无隐瞒,透明的跟保鲜膜似的。”
飘云摸了摸鼻子,这倒是,隋洋好象从不背着她做事。每次去风月场即使不带着她,第二天也包准屁颠屁颠的跑来报告。
看见和隋洋并肩走进来的人,龙天佑楞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昨晚让他想了一夜的女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昨夜不着寸缕的她,在他怀里萎缩得像只雪白的绵羊,让他心疼的不得了。今天穿着连身短裙的她,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粉红色的小兔子,让人狠不得一口吞下去。
“哥,我带着飘云来捧你的场了。”
“呵呵,傻小子,总带女朋友来这种地方,不怕把她教坏啊。”龙天佑把他们安排在视野最好的位置,叫服务生上了果盘,零食,啤酒,竟然还有一杯冰淇淋。
“哪能啊,我们家飘云老实着呢,我都怕把她呆傻了。”说着,把冰淇淋推到飘云面前,“你看,天佑哥多疼你,你还拿把不愿意来。”
飘云笑笑,也不看人,拿起雪糕勺低头就吃。蓝莓味的,正对她的胃口。
“哥,听说你这儿有个女孩,钢管跳的特棒,什么时候出场啊?”
“咳!咳!”飘云被雪糕呛着了。
“我说小姐,你慢着点,没人跟你抢。”隋洋拍着飘云的背,心疼的帮她顺气。
龙天佑看了看她,脸都涨红了,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吓的。
“她不干了。”龙天佑轻描淡写的说。
“太可惜了,我还想让我们家飘云开开眼呢。”
龙天佑看了看呛得脸红脖子粗的女人,心想,她眼界开的能吓死你。
“今晚十点有人妖表演,十一点有脱衣舞,还不够你们看的?”
隋洋搂着飘云:“我们十一点就走。”
“你不是要看特别表演吗 ?干嘛走这么早?”飘云疑惑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