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件长度到膝上的黑色羽绒服，拉高了衣领, 再把两手插在衣兜里，别说看人了，完全是一副理也不想理别人的酷哥模样。
耳机里刚唱到副歌“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他的手机QQ“嘀嘀！”响, 是个关系好的舍友，刚睡醒，以为他去食堂吃午饭，说：【望哥，回来带份土豆丝盖饭】
姚望：【直接饿死吧, 我没在学校】
舍友：【干什么去了】
姚望：【约会】
舍友：【和？谁？】
姚望：【关你屁事，吃你的土豆丝去】
舍友以为他勾搭上了本校的哪个女生，问东问西地想套他话，他就东扯西扯净扯些没边的东西。
两人攻防之间，姚望时不时瞥一眼校门，看到曲燎原出来了，马上结束了和舍友的无聊对话，关对话框、退出手机QQ，一气呵成。
“这么快？”姚望对曲燎原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道，“不是说要多等几分钟？”
曲燎原一路跑出来的，说：“已经好几分钟了！”
自从他进了公安大学，别的不说，单是生活自理能力和处理琐事的效率，就比高中时候长进了一百倍。
“你坐地铁过来的吗？怎么不提前给我说一声，万一我出去玩了，你不白跑一趟了？”曲燎原道。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就是早晨起早了，临时想来找你玩的。”姚望边收耳机，边打量曲燎原，笑着说，“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
曲燎原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很喜欢，道：“全是我哥给我买好、搭配好的。”
姚望下巴点了下，当做知道了，说：“走吧？请你吃北京烤鸭，你们宿舍人在没在？叫上一起呗。”
“不用不用，”曲燎原倒是知道姚望一向大方，男生喜欢人多热闹也是有的，道，“他们早就出去玩了，宿舍就我在。你是想带我去全聚德吗？”
他只去过一次全聚德，就是今年暑假全家人来北京玩的时候，也没点太多菜，最后还只吃了半饱，账单就小一千块了，导致他对全聚德的印象就是，好吃是好吃、但是不值。
他决定先和姚望做好约定，道：“先说好，如果去太贵的地方，就不是你请了，咱们俩要AA，上次羊蝎子都没花多少钱。”
姚望皱起眉来，说：“你用不用跟我这么较真？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大老远来找你，你非跟我算账算得这么清楚吗？本来就这么个大阴天，正不爽呢，你还来给我添堵，是吧？”
曲燎原坚持道：“这这么是添堵？亲兄弟还明算账……”
姚望打断他道：“那怎么不见你跟宋野明算账？”
“他、他……”曲燎原卡了壳，数秒后憋出一句，“我们还没有分家呢。”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戳爆了姚望的笑点，让他一直笑到了地铁上，扶着扶杆还在笑个不停。
“你们什么封建家庭？还准备分家？”他边笑，边问站在他旁边的曲燎原，“到时候准备怎么分？老曲便利店给你？房子给他？我的天啊哈哈哈哈哈。”
曲燎原：“……”
姚望渐渐止住了笑，正色道：“说正经的，真到分家那一步，你可别再乱让着姓宋的了。”
曲燎原：“……”
他有点想告诉姚望【我和宋野不是亲兄弟】这个事实，但一说出来首先就得解释宋志国的事，有点麻烦。
“你哥哥呢？”他想起姚望家里也有个没血缘关系的哥哥，问，“他在咱们市里工作？”
姚望道：“没，他还没毕业，北理工的。”
曲燎原只见过一次姚望的那个哥哥，比他们要大两或三岁，没毕业倒也正常，又问：“他现在大四了吗？还是读研了？”
“大三。”姚望道。
曲燎原奇道：“才大三？高中复读了？还是大学留级？他有二十……二？”
“二十一。”姚望显然是不想提他这哥，表情都没刚才那么高兴，道，“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你怎么不多问问我？上回就想说你了 ，一年多没见，你怎么一点不关心我在北京过得辛不辛苦？怎么吃苦耐劳才考上人大的？你怎么不问？”
曲燎原：“……上高三谁不辛苦？谁不吃苦耐劳？”
姚望：“……”
曲燎原道：“不过你也真挺厉害的，很了不起，我听说你高考分数的时候都震惊了，上回我不是也说了么？你没给高一七班丢脸，好样的，班长为你骄傲。”他还竖了竖拇指。
“……”姚望站在扶杆另一侧，歪头看着他，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班长，你怎么这么黑？”
曲燎原：“？？？”
姚望一脸嫌弃似的说：“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还长得这么黑。”
WTF？曲燎原简直要翻白眼给他看，道：“行行行，你白你白，你聪明你最聪明，行了吧？”
姚望反倒乐了，一脸痞兮兮地问：“哟，真生气了？曲警官，你这以后怎么为人民服务？我就是你的人民，知道吗？”
“拉倒吧你，”曲燎原和他逗起贫嘴来，是人大国际关系学院的，专业是外交学，曲燎原拿他专业说事，道，“你一个未来的外交官，是要给人民当公仆的，就别做当人民的梦了。”
在烤鸭店里等片鸭的时间，曲燎原和姚望聊着各自学校的趣事，宋野打了电话来，得知他和姚望在一起，客气地表示：“替我向他问个好，你们先吃饭，等没事再打。”
曲燎原听他是要挂电话的意思，忙道：“你等等。”
向姚望示意了下，曲燎原起身去了外面走廊里。
听筒里，宋野道：“怎么了？”
“没怎么，”曲燎原站到走廊角落里，面冲着墙，低声道，“我就是想听你说几句话。”
宋野的声音也变轻了，道：“想哥哥了吗？”
曲燎原道：“嗯。”
宋野笑了一声，说：“小狗，你像是在对哥哥撒娇。”
“我也觉得像。”曲燎原有点不好意思，道，“早晨我睡了会儿懒觉，起来宿舍就剩下我自己了，那会儿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想你，今天天气也不好……香港天气怎么样？”
宋野道：“还行，适中。你出去玩多穿点，别冻感冒，多喝水，北京干燥，你又爱上火。”
曲燎原越听他说话越觉得委屈，道：“想跟你一起吃烤鸭。”
“等哥哥放假回去，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哥哥爱你。”
两人这样细碎地说了一会儿话，宋野提醒曲燎原说，“你别把姚望一个人晾在那，吃完饭回学校了，再给哥哥打过来。”
曲燎原自己感觉也没说几句话，挂了电话一看，都快一刻钟了！
他大惊失色地跑回来，连声向姚望道歉。
“没事，”姚望也没动筷子，一副玩了半天手机的样子，问，“是宋野吗？他干什么？”
曲燎原道：“他……让我代他问你好。”
姚望没好气地：“问了十五分钟？我谢谢他啊。”
曲燎原：“……”
他自知理亏，戴好手套，勤勤恳恳卷鸭肉，卷好了以后需，毕恭毕敬把第一个放在姚望的餐碟上。
姚望的坏脾气也是来去飞快，这一下就好了，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买单四百多块，姚望抢着刷了卡。
这远超出了上次曲燎原请客的金额，他坚持要AA。
姚望没辙，只好收了他两百二十几块的现金，说：“那这回就不算我请，我还是欠你一次。”
曲燎原道：“一顿羊蝎子又不值钱……”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姚望拿他的话来堵他。
曲燎原被自己的原则套住了，只得道：“好吧好吧，下次让你还。”
他心算了下生活费，幸好开学时宋野给他饭卡里一次性充了很多，撑过元旦都没有问题，不然和姚望再出来玩几次，他回学校就要等着被饿死了。
从烤鸭店里出来，姚望说要想去附近商场买副HiFi耳机，曲燎原就陪他一同去了，回去的地铁站也就在商场旁边。
“你平时就把钱这么揣在口袋里吗？不怕丢？”姚望说的是刚才，曲燎原给他钱，是从口袋里一整叠地拿出来。
曲燎原以为他说自己带现金多，道：“一共就一千块，我哥让不让我取太多现金，也是怕我丢，我怕跟你AA不够，就全带上了。我没自己刷过卡，不会。”
姚望早在高中就见识过他想花一块钱也得找宋野要的“悲惨生活”，没想到他到了大学居然还愿意接受几千公里外的宋野管制，怒其不争道：“你打算被宋野管一辈子吗？”
曲燎原没接话，心想，有什么不行？
“花钱他管你，”姚望道，“别的事呢？你要是谈恋爱，也让他管？”
曲燎原扭着头看马路对面，假装是被其他事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也没听见。
姚望说是买耳机，他就以为是买普通几十最多上百块的耳机，HiFi耳机是什么他还没有听过，因为宋野不是个电子产品发烧友。
“这款hd800是今年才进国内的，只有很少量的现货，全北京只剩下两部，售完再想入手就只能预定，说不准到猴年马月了。”柜员拿了耳机给姚望试。
曲燎原好奇看了眼标价，当场震住。
等店员被其他客人招呼过去，他悄悄对姚望道：“这也太贵了吧，香港能买到吗？会不会便宜点？”
“国外上市价就是999欧，香港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差个汇率，最多能省一千，还得等。你也想要一个吗？正好有两部，给你也买一个……送你的。”姚望道。
“不是不是，我不要。”曲燎原没当真，认为他是说笑，建议道，“我是说，要是香港能便宜点，那能省一点是一点，让我哥放假帮你带一个回来。”
姚望瞥了他一眼，放下耳机，不买了。
姚望不说话，曲燎原就也没说，有点讪讪，心想可能是自己不该多嘴说耳机贵什么的，姚望虽然人不坏，但家境、消费观和他的区别一向很大，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在高中凑巧有一点交集罢了。
再说姚望又不是宋野，爱怎么花钱、省不省钱都是人家自己的事，他在旁边指手画脚个什么劲，就是多余。
“这才三点多，”姚望开口道，“再去哪儿玩一会儿？”
曲燎原道：“我得回学校了，晚点还有事。”
姚望：“……真有事还是假有？”
“真有，”曲燎原奇怪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姚望作罢了，道：“那行吧，改天再找你。”
曲燎原道：“下回提前打电话，别你去了，我又出不来。”
姚望有了点笑意，道：“行。”
两人从商场出来，外面竟下起了鹅毛大雪，才下了不久，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商场门前房檐下围了许多兴奋的看客，都在围观这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人群中的情侣尤其居多。
“还……”姚望道，“还挺浪漫的，是吧。”
曲燎原仰头看了片刻，拿手机出来四十五度仰拍雪天。
姚望好笑道：“你干什么呢？”
曲燎原左右比划着找角度，高兴地说：“拍一张给我哥看看！”
第143章 偏见和信任
香港一片艳阳天。
宋野和小组组员们一起搞作业报告, 搞了一整个上午, 结束后其他同学相约一起去吃东西, 他找了理由没有同去。
来了香港已有几个月，和周遭其他人相处还算融洽，也没有出现有的内地生过来后融入不了当地氛围的情况, 他自己成绩优秀，课堂表现也上佳，性格稍微孤冷, 但也不是讨人嫌的那种, 所以人际关系上倒是没有遇到太大问题。
只是他自己的性格原因，人多的交际场合就会觉得不自在, 和舍友独处的时候也觉得尴尬，如非必要, 总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总体来说，进步是有的, 不明显，但也没有影响。
回来后，他在舍堂公用厨房自己做了个三明治, 泡了杯咖啡, 当做今天的午餐，然后就坐在宿舍窗前，边晒着太阳看书，边等着曲燎原回电话。
他对姚望又去找曲燎原这事，酸是有点酸, 算不上生气，酸的也是姚望只要周末坐几十分钟地铁，就能见到他只能抠算着日子等放假才能见到的人。
不久，曲燎原发了张雪花飞舞的照片给他，说：【北京下大雪了！】
他看了看照片，又拍了张自己窗外的碧空白云，给曲燎原发了过去。
两张晴天和雪天的照片，分列左右，一上一下地在对话框里，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
网络两端，宋野迎着窗前明媚的阳光，曲燎原在西单大雪纷飞的街道上，心里交织起一阵难言的甜蜜和酸楚。
野：【还在外面吗？回去路上小心点，雪天路滑】
星火：【马上就回去了，回去给你打电话】
野：【好，爱你】
曲燎原收起了手机，姚望在旁边一脸麻木地看着他。
“干什么？”他怀疑姚望偷看到了他和宋野的信息，道，“你看见我聊天内容了？”
姚望却说：“我才没那么无聊。”
两人一起到地铁站，曲燎原坐一号线回公大，姚望回人大要搭乘四号线，在地铁站道别分开。“曲燎原。”走前，姚望又叫住曲燎原。
“怎么了？”曲燎原道。
“你是不是……”姚望像是想问个什么不好问的问题，最后也没问，道，“算了。下回再出来，带你去我们学校玩吧。”
曲燎原答应了，公大只有周末能出校门，北京高校这么多，他到现在也只去过清北和宋野面试时的北语，早就想去人大看看了。
回了宿舍，他就给宋野打电话。
“他约我下回去人大玩，就是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了。”
宋野道：“他还像高中时候那样吗？”
曲燎原想了想，说：“脾气好多了，不爱说脏话了，也比较会照顾别人感受，感觉就是长大了吧。”
宋野道：“那还挺好。”
内心想法是：我可去他妈的吧。
他听曲燎原说这两回和姚望的见面，很明显感觉到姚望就是在泡曲燎原。
通常最晚到十六七岁，人自然而然就会有恋爱的需求。高中紧张的复习环境严重压抑人在这方面的本能，等一上大学，瞬时得到了解放，女孩们的表现是开始注重外表，买各色漂亮衣服，学习如何化妆，男生们则更加直接，脑子里整日循环滚动的词汇，就是一号字体加粗加黑的，性。
假如姚望高中就对曲燎原有那种意思的话，现在又在同一个城市上学，会不打曲燎原的主意才怪。
不过宋野觉得姚望不是什么好东西，未必对曲燎原就是喜欢，说不定就是想作弄曲燎原。他在同志论坛上看过的这种事多了，有的人渣就是喜欢直男同学，千方百计掰弯好上了，自己又烦了，甩掉人家，还要发到网上去炫耀。
会做出这种事就完全符合姚望的人物形象。——宋野对姚望就是一直很有偏见的。
曲燎原其实很聪明，这种聪明表现在他的待人接物、接受知识和新事物上，至于感情方面，就有一点粗神经，女生对他有好感，他还能大概感知到一二，男生就完全不行，对他示好也会被他划到哥们儿那一栏里。
他还老是有一种全世界就只有他和宋野是gay的错误认知。
宋野以前乱吃醋的时候，和曲燎原玩得好的男生，都被他讨厌过，文聪和康明这种钢管直的都没逃过去，曲燎原的理解里，被他讨厌过的姚望，应当和被他讨厌过的文聪、康明都是一回事。
但是要让宋野向曲燎原说，“姚望没安好心在打你坏主意”什么什么的，他也不愿意。
两个人朝夕相处时，小心眼爱吃醋还能当是情趣，离得这么远，他如果还是这样，那就是无理取闹，平白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异地感情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并且宋野觉得姚望得逞不了。
首先曲燎原对男生的迟钝就决定了他不会上姚望的当。
其次才是重点，和从前很大不同的是，宋野对曲燎原有了现阶段已经足够的信心，他相信曲燎原对自己的感情是足够坚定的。
意识到这一点，是国庆假期结束他送曲燎原离开的那一天，他一个人在深圳机场打包寄快递，在单子上填写曲燎原的地址和电话，写“曲燎原”名字的时候，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就像前一晚曲燎原从太平山顶回来后那样的哭法。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他以为的他单方面离不开对方，而是他们互相都离不开彼此，曲燎原只是没有像他一样，总是表现得那么激烈病态。
他隐约开始有些感谢父亲推他这一把，让他尝试一个人面对生活，一个人看看这世界。
如果不是这样，他可能永远没机会明白，更无从建立起现在这样的信心。
他会永远想把曲燎原抓在自己手里，一时一刻也不能放开，他自己会不会疲累暂且另说，被抓着的曲燎原总有一天会累的。
曲燎原打完电话，才觉得宿舍里冷得冰窖一样，舍友们也都没回来，楼道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他在宿舍群里问舍友们几时回来，舍友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大家都在附近网吧打游戏，网吧特别暖和，还叫他一起去。他就哆哆嗦嗦锁了门，迎着大雪一路跑去网吧和大家会和。
打游戏的时候，他怕手机在椅背的外套里被人摸走，拿出来放在鼠标旁边，有短信进来的时候，尚扬看见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蓝天白云的新照片，随口问了句：“换锁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