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齐王的小舅子,一个多月前开罪过你的那个。”
“他也有今天?”林芳洲有些幸灾乐祸,一想到是砍双手这样残酷的事情,她又打了个寒战,“噫…好血腥,太可怕了!果然人不能做坏事,会有报应的!”
云微明把骰子塞到林芳洲手里,“该你了。”
潘人凤说道,“蔡家正房只这一个男丁,现在蔡家已经闹翻了,殿下,微臣担心,齐王会不会拿此事做文章,把祸水往你身上引?”
“哦?”云微明轻轻挑眉,不屑道,“蔡真掳我兄长的事情已过去一个多月了,再把旧事重提,往我身上栽赃,就太可笑了,把父皇当傻子吗?”
“官家圣明,自然不用担心。只是,那齐王一向诡计多端,殿下,不可不防。”
“我知道了。”
林芳洲好奇问道,“太爷,蔡真怎么就被人砍了手呢?”
“其实不止砍手,”潘人凤答道,“说是把两条胳膊齐根斩断呢!幸亏及时送医,堪堪保住一条命,以后是废人一个,生不如死。”
林芳洲摇头咋舌,道,“是谁砍的?”
“不知道。蔡真新近看上了一个叫‘花里娇’的小戏子,养在外面,这些天都在花里娇那里过夜。昨夜有个黑衣人,蒙面,也没惊动守夜的人,突然就闯进他们的卧房,把花里娇打晕,然后砍了蔡真的胳膊。那人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蔡真去的,也不知蔡真得罪了哪路神仙。捕快在那附近搜捕时,也只找到一副夜行衣,和一把染血的钢刀。别的什么都没有。现在案子已经报到官府,不知道能不能追查出来。那凶手有备而来,规划周密,做事果决,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蔡真平常又飞扬跋扈,做过许多坏事,结了很多仇家…以我多年断案的经验,我看这案子难破。”
林芳洲听罢叹服道:“这个人…武艺很高强啊。”
“是,刀就是普通的捕快们常用的那种刀,砍的时候一刀切,齐根斩,若没有点好刀法,做不到这样。”
林芳洲突然心念一动,看向云微明。
他正在淡定地玩骰子,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猛地一抬头,与她对视。
林芳洲看到他眼里温柔的笑意,莫名的身体一寒。
潘人凤离开之后,林芳洲屏退周围,偷偷地问云微明:“是不是你呀?”
他两指夹着玉石棋子儿,落在镶金的木制棋盘上,接着拿掉她两个棋子儿,提醒她:“你快输了。”
林芳洲哪还有心思下棋,追问道:“是不是你砍了蔡真的手?”
他神态从容地掷一把骰子。在骰子哗啦啦的跳动声中,她听到他说:“他不该碰你。”
第44章
“你胆子也太大了!”林芳洲此惊非同和小可,不自觉地抬高声音,待意识到之后,又连忙压低下来,说道,“你,你,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呢?”
他安抚地看着她,“放心,没有人发现。”
“十二呢?他总是跟着你,会不会察觉到异常?”
“就算有所察觉,他也不会告诉别人。”
“他会告诉官家的!”
云微明沉吟一番,摇头道,“不会。说了对他有害无利。”
“万一呢?!”
“此事若是真的败露,我就告诉父皇,那蔡真竟然色胆包天对我无礼,我咽不下这口气,才把他砍了。”
“…”这样也行?!
林芳洲被他的机智震惊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呆了一会儿,她突然叹道,“我好庆幸。”
“嗯?为什么这样说?”
“我庆幸,我是和你一边的,不是你的对头。”
云微明垂下眼睛,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
“没有啊…”
“林芳洲。”
“啊?”林芳洲听他竟然叫她大名,她奇怪道,“做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了你。”
他说得那样认真,让林芳洲很感动,感动之余,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小声说,“你对我太好了,小元宝,别人家的弟弟也是这样对哥哥的吗?”
林芳洲心想,小元宝一定是因为还惦记着她的救命之恩。她感觉自己占了他的便宜,于是说道:“小元宝啊,你看,虽然我救了你一命,但是你救过我两命,这样一看,还是我赚了呢!所以,你以后不要总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了。”
“嗯。”
林芳洲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听太爷说,砍蔡真,是计划周密的事情,所以你很早之前就准备了?”
“嗯。”
隐忍不发,周密计划,最后一击必中,这倒确实是小元宝的作风。林芳洲摸着下巴点点头,又有些疑惑,“你要提前做准备,必定要跟踪他调查他,这些,没有别人发现吗?”
“跟踪调查,包括提前帮我把夜行衣和钢刀藏在那附近,这些事情,都有别人来做。”
“谁?”
他也不瞒她,答道:“我舅舅与江湖人有些往来,是他雇人做的。”
这就对了,蒋国舅是最忠诚的三皇子党,万事听凭小元宝的调遣,倒也不稀奇。林芳洲点点头,接着又摇头,“不对啊,都能雇人跟踪调查了,为什么不直接雇人去砍他?还需劳动你亲自动手。”
“我就是要亲手给你报仇。”
…
潘人凤所料不错,蔡真被砍之后,果然有人试图把三皇子与蔡真的恩怨旧事重提。官家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自然不信,但是一个两个三个…这样说的人多了,他难免也有些怀疑:老三年纪轻,做事不稳重,确实有些任性的,再加上他很看重那位救命恩人,万一呢?
于是官家把十二叫到宫里,问道:“蔡真出事那天,三郎在做什么?”
“那日官家宣三殿下入宫,在宫里用过晚膳才回去。”
“对,是这么回事,回去之后呢?他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只是路上买了些药,便回府了。”
“买药?他买什么药?”
“祛湿的药。”
官家点点头,故意重重地一哼,说道,“这些人胡说八道,离间我们父子,用意何在!”
“官家息怒。”
十二向来话少,此刻也不劝他,官家却盯着他的神色,追问道:“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微臣不知。”
“这种问题,你真的没想过?”
“微臣的职责是保护官家和殿下,谨守本分便好,旁的事情自有圣心裁夺,无需微臣揣测。”
“嗯,”官家点了点头,“你回去吧,看好了三郎。”
“是,微臣告退。”
…
林芳洲在家担心了几天,发现果然没人来找小元宝的麻烦,心里便放下心,终于又有心情出门玩了。
雷霆社和虎啸社又有了新的较量,她却似乎有了点心理阴影,也不去看,只是让十七带着她去那勾栏瓦舍玩。
瓦舍里好玩的东西可不少,最多的是百戏,有唱曲的,跳舞的,杂耍的,很多呢。还有摆开桌案“说话儿”的,谈书论史、风尘侠义、才子佳人,说不尽的今古风流。
沈二郎他们再看到林芳洲,都有些拘谨,不敢同她开玩笑了,毕竟林芳洲有一个高贵的背景。林芳洲说,“你们真没意思,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吗?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否则不要做兄弟了!”
她又请他们在瓦舍里包场看戏,那一众纨绔见她与往常也无不同,这才敢与她说笑。
云微明得知林芳洲又与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他有些无奈,道:“怎么这些人像是苍蝇逐臭一般,阴魂不散。”
林芳洲白了他一眼,气道,“你骂我是大粪吗?我很臭???”她抬着手里的一把洒金折扇,要敲他的脑袋。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笑道,“我哪里敢呢,你很香,特别香。”说着,低下头,闭着眼睛往她身上嗅,边嗅边问道,“今日这是什么花露?”
他表情很痴迷,林芳洲只当他与她开玩笑,有些哭笑不得地一把推开他,答道,“不是花露,这是瓦舍新近流行的熏香。花里娇用的就是这种。”
云微明拿过她手里的折扇,打开来帮两人扇着风,问道:“你今日又要去瓦舍听曲儿?”
“嗯,顺便去看看卖促织儿的,若是有好的,就买一个来养着,等养大了,大杀四方。”
“我也去看看。”
林芳洲奇怪道,“你去做什么?那种地方你不会喜欢的。”
“我好奇。”
林芳洲本来同几个朋友约好了的,下午见面时,沈二郎他们看到林芳洲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看着年纪不大,生得芝兰玉树一般,举手投足间气度雍容,贵不可言。
能是谁呢?
众纨绔们不约而同猜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答案,纷纷就要跪倒下拜。
云微明却说,“都起来。我今日只是来听听戏,繁文缛节一概免了。”
众人都很怕他,心里又想道:今日能与三皇子殿下一同坐着听戏,此生无憾也!
瓦舍里的戏班无数,各家都有自己拿手的伶人。这一众伶人之中,唱诸宫调的花里娇近些天风头最盛。
要说这花里娇,也是妙人一个。他本是个男子,五六岁便开始学唱戏,今年十五岁了,生的面如傅粉,唇若涂脂,身段风流,唱戏时扮作女孩儿,简直雌雄莫辩。
加上一把黄莺般的嗓子,一开口,艳惊四座!
瓦舍里的高手无数,花里娇原先只是小有名气。他之所以像今日这般名声大振,还源于前不久发生的一桩公案。
蔡真只因看了一次花里娇的戏,便对这温柔貌美的小伶人上了心,勾了几次,花里娇也不理他。蔡真失去耐心,拿出钱来要强逼着霸占。花里娇又不敢得罪他,只好委身于他。
两人才好了不到半个月,蔡真突然被人砍了胳膊。因为是在花里娇那里被砍的,于是“花里娇”这个名字被很多人听说了。许多人跑来看花里娇,还跟他打听当日的具体情形。
蔡真做过许多坏事,若不是有人撑腰,早该死在牢狱里了。他被人砍了胳膊,简直大快人心。花里娇牢牢抓住听众的心理,把那蔡真被砍的情形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见到一般——实际这都是他瞎编的,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打晕了。
说完这些,他又说自己被蔡真霸占是多么委屈,多么的生无可恋,甚至几度想要自杀,又挂念着老母亲,不敢死…幸好苍天有眼,派了个大侠来把他从苦海解脱出来…
这样一说,赚了许多眼泪。
花里娇的知名度大大地提高了,加之他本来就色艺双馨,从此一跃成为瓦舍里第一等的人物,许多人专程为了看花里娇来瓦舍,还有些富贵人家,请诸色伶人去家中表演助兴时,会点名要花里娇。
花里娇在瓦舍唱的是诸宫调。所谓诸宫调,就是各色曲调的串联。诸宫调节奏悠扬,唱词文雅,云微明简直难以相信,林芳洲竟然喜欢。
“你听那曲子,我觉得很好听,”林芳洲给他解释,“而且花里娇的唱腔很好,比鸟叫还好听。”
这是夸人的话吗…
云微明侧头打量着她,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瞪他一眼,道:“做什么?”
他笑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些。”
林芳洲反问:“你觉得我该喜欢什么?”
“你往常唱的那些淫-词艳-曲,比如——”他说着,突然凑近一些,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缓缓地说,“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咳。”林芳洲听到这种词从小元宝口里说出来,莫名觉得好羞耻,脸上涌起一阵燥热。
他眯着眼睛看着她脸上迅速爬起的俏红,轻笑道,“这种词,亏你唱的出口。”
“那个,我现在已经不唱那些了,我现在品味很高雅。”
“呵。”他又是轻笑。
林芳洲有些恼,“去去去,走开,热不热啊。”
“热,真热,我给你扇扇。”他还在笑,打开折扇,用力地给她扇风。
一边扇着风,云微明的目光往周围扫了一眼,见沈二郎正往他们这个方向在看,云微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沈二郎慌忙低下头,飞快地嗑瓜籽儿。
花里娇唱完,照例有很多人打赏。林芳洲也赏了一百钱,不过一百钱是没有资格挂灯笼的——只有打赏一两银子以上的,才会挂上红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看客的寄语,一连挂半个月。
云微明说,“你既然喜欢,可以多赏一些。”
“一百钱够多了。”
云微明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来一块银子,扔进那铜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