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说,“失礼”的转身离去。

倒是温良玉回过神来,----经此一难,人比从前变得冷静了许多,拨开那些情情爱爱的迷雾,比以往更加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事情。

他轻声道:“陛下,这些日子辛苦关庶侍了。”

嫏嬛搂着虹,应道:“朕知道。”

“虹儿没事,臣侍就放心了。”温良玉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腻歪在妻主怀里的娇小女儿,淡笑道:“臣侍想跟陛下求个恩典。”

嫏嬛没有迟疑,“你说。”

温良玉心下自嘲,----这种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分妻主都会答应吧?更何况,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让看重的人得了好处。

“臣侍想…”他缓缓道:“关庶侍当初并不知道虹的病情,以为是痘疹,冒着生命危险进来服侍,忠肝义胆委实可嘉。”斟酌了下说词,“虹能够化险为夷,算是托了关庶侍善心的福,更不用说这几日的辛苦服侍,功劳苦劳都有。”

“母皇…”虹只顾撒娇,根本不管父母在说些什么。

温良玉继续道:“关庶侍是最早服侍陛下的人,可靠难得自不用说,平日里,也是恪守规矩的人,所以臣侍想,趁这机会给他升一升位分吧。”

修月晋封位分,对自己有没有好处难讲,但肯定没有坏处。

更何况,这些天的确应该感谢他的。

嫏嬛迟疑了下,终究不忍心在此时拂了温良玉的好意,于是颔首道:“你是后宫之主,晋封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后宫之主?温良玉心下不无嘲讽,----这个后宫,从上到下都是夏侯家的吧?可是怨怼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情和爱,不应该成为蒙蔽双眼的障碍。

后怕

在那之后,嫏嬛一遍又一遍的分析。

会是其他的人吗?可惜思前想后还是摇头,----后宫的宫侍都很年轻,根基不稳,要让章太医自愿去做这件事,还要随时自裁,他们全都办不到!

更不用说,在第一时间把御膳房处理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一切,没有常年在后宫浸淫,没有培植出强大的从上到下关系网,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轻巧的做成这件事。

即便是夏侯凌霄,也一样差了时间上的火候。

想到他,嫏嬛心头不免一暗。

在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里,两个人的未来,真的很难讲,谁都不知道将会何去何从。

今日的事,他或许没有参与其中,可是往后呢?

等他在宫中时日长久、根基渐固,再被夏侯家的期望束缚,或者是为了他自己孩子的利益,还能保持现在的中立吗?

最终,会走到撕破脸的那一天吧。

嫏嬛觉得心烦,止住思绪,不愿意再去想这些让人闹心的。

只是此刻,却忽地生出一阵阵后怕。

万一,当初皇太君是想要温氏父女的命呢?有没有可能?即便他们死了,最终也不过是一件误食误诊的案子!

自己雷霆震怒又如何?总不能杀了夏侯一族泄愤吧。

不…嫏嬛摇了摇头。

夏侯凌霄现在还没有孩子,夏侯家还没有等到未来的储君降生,皇太君不会跟自己决裂的,----否则自己不让夏侯凌霄有孕,他们也没有法子。

难道再去抚养一个养女?比如虹?比如若梦和叶若澜肚子里的未知数?

嫏嬛失声笑了出来,那是下策。

最终,嫏嬛还是肯定了当初的猜测,皇太君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用一种无形压力形成震慑,震破温良玉的胆子!叫他不敢有一丝一毫幻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推测全都得到了证实。

温良玉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实际上,变得越来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夏侯凌霄名义上只是协理六宫,几乎就是全权执掌。

----这应该就是皇太君想要的结果。

日子波澜不惊,一转眼,就到了落叶满天飞的金黄秋天。

这几个月里,嫏嬛去夏侯凌霄那里的次数不少,但也算不上离谱,平时亦挂念着温良玉和虹,还有怀了孕的叶若澜和若梦,就连修月也没有落下。

略略算下来,反倒是温良玉和叶若澜两处多一些。

虽说后宫之宠在圣眷不假,但也不能全看次数。

比起从前,嫏嬛看夏侯凌霄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不再那样冷冰冰的,当然也不至于多么温柔宠溺,有一种淡淡的恬静。

要知道,几个月前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一场误诊案子!

嫏嬛对皇太君的脸色都淡了,懒了,还能如此平静的对待夏侯凌霄,----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出来。

这下可真是醋翻了后宫一干人,各有各的酸味儿。

温良玉不止一次劝慰自己,皇帝是在做戏,可惜直觉却告诉自己那不是戏,即便是戏…只怕也早就假戏真做了。

自己一直担心的、怀疑的,终于还是来了。

可是不能问,不能说,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流露。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在后宫有多么脆弱。

一切都依附于皇帝,如果再失去皇帝对自己的感情,…真不敢想!而那份分量并不多的感情,委实经不起任何的消耗!

自己要珍惜着用、省着用,好好的用。

所以,现在自己能做的便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希望妻主看在自己贤惠大度,和虹的份上,千万莫要忘了昔日旧情。

虽然面对上一次的无妄之灾,自己明白了,感情有多么的经不起考验。

但是自己除了这些,除了虹,并无别的依仗。

夏侯凌霄…温良玉轻轻摇头,自己根本就争不过他。

----连妻主都倒戈了。

将来妻主的爱宠,还有自己手里的这个中宫正君之位,迟早都是他的,夏侯家对此志在必得!甚至有些后悔,如果自己不是中宫正君,是不是不用如此担惊受怕?是不是就不用害得虹跟着受罪?

可惜…谁都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温良玉心里有了退意和倦意,觉得没必要再在后宫琐事上努力,加上如今夏侯凌霄协理六宫,于是就如大家看到的那样,索性放开了手。

中秋节将至,夏侯凌霄请示道:“这几个月饼样子,不知正君瞧着可还满意?”

温良玉淡淡道:“挺好的。”

夏侯凌霄等着他多说几句,比如其他人想吃什么等等,口味有什么要求,可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等到下文。

温良玉表情平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开口道:“只是小事,你看着安排下去就行。”

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皇太君干脆直接下旨废掉自己算了。

只求他开开恩,留下自己的和虹的性命就行。

“是。”夏侯凌霄应承下来,----自己第一次操办这种大型宴席,不想落下不妥,只得“越俎代庖”,朝其他宫侍问了几句,“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说了好让人去办。”

叶若澜勾起嘴角,笑道:“正君都没什么要求,我们又能有什么要求?”

不知道是在讥讽温良玉的不作为,还是讥讽夏侯凌霄多事。

修月忙道:“侍身不大爱吃糕点,都差不多。”

若梦见视线落到自己身上,陪笑道:“御膳房做的东西,想来都不错,到时候一样尝一点儿,也是个热闹。”

紫琴垂了眼帘,一副“不干我事,我没听到”的模样。

夏侯凌霄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不想再多出风头,复又请示了温良玉几句,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便领头告安而去。

人都散了,紫琴陪着温良玉进了内殿,方才低声道:“正君这是怎么了?陛下只是让夏侯贵侍协理六宫,又不是…”他有些埋怨,“正君这样一点都不管,反倒叫底下的人看轻了。”

温良玉走到书案前铺了纸,自己动手研墨,似乎什么也不愿意说。

紫琴继续道:“其实陛下…”

“好了。”温良玉打断他,“你去看看虹儿起来没有?”

紫琴无奈只得去了,回来道:“帝姬还在睡着。”忍不住继续刚才的话题,“莫不是陛下宠幸夏侯贵侍比从前多,正君就灰了心?”

“行了!”温良玉烦躁起来,看向他,“我现在心里只有虹儿,只要她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让出来!”

让?心里不禁有一点悲哀,大约在皇太君和夏侯一族的眼里,自己是鸠占鹊巢,强占了他们家的东西吧。

心下猛地一惊,自己的脾气怎么这般坏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真叫人暴躁。

随后放缓了口气,轻声道:“紫琴,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自嘲一笑,“但是,我是真的累了,也怕了。”

“可是…”

“不必多说。”温良玉摆手,轻声道:“陛下的心思,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的,至少我不能。”他道:“或许…退一步才是海阔天空。”

紫琴有些埋怨,“要是陛下没有把六宫之权…”

“你闭嘴!”温良玉神色陡然一厉,“休要让我再听见这等埋怨之语!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不用在宫里呆了!”

时至今日,当初在江陵的旧情还剩下几分?新欢旧爱,自己甚至连旧爱都算不上,哪里还敢再得罪妻主?还敢有半分损耗旧情之举?

----心里不是不悲哀的,却无可奈何。

*

叶若澜回到宫中,喝着专门炖制的安胎补气热汤,一面喝,一面笑道:“中宫那位已经完全放手了,不争了。”

心腹宫人回道:“夏侯贵侍说是协理六宫之权,倒成了真正的…”

话没说完,意思却表露无遗。

叶若澜撇嘴道:“夏侯家的人就盼着这个,不过…”他微眯着双眼,“陛下宠爱夏侯氏真假且不说,让他来做中宫,只怕陛下晚上都睡不好觉。”

心下一动,或许这才是夏侯凌霄的死门?

上次虹被误诊的的那一场“痘疹”,随之自裁的章太医,无故暴毙的御膳房几名宫人,还有皇帝之后对上元宫的冷漠。

一切的一切,都在隐隐的说明什么。

“算他们命大!”叶若澜勾起嘴角轻笑,放下手中的碗,悠悠道:“就是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要不是苏珺凤多事,说不定温氏父女都已经从后宫中抹去了。

温良玉一死,夏侯凌霄就该顺利的上位。

叶若澜低头看了看肚子,…如今夏侯凌霄的圣眷正浓,自己一定要争气,赶在他之前生下女儿!他眼下还没动静,再快也要明年去了。

----一定要是女儿!

叶若澜心里忍不住发狠,只是也有一点无奈,这种事可说不准,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那个运气了。

至于若梦,管他生男生女都一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去打听打听。”叶若澜微微烦躁,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都这个时候了,陛下准备去哪儿用晚膳?”

意思是,晚上打算宿在哪一个宫侍那里。

心腹宫人很快去了又回,禀道:“陛下在上书房批折子,看起来,今晚应该是自己用膳了。”讨好一笑,“淑侍要不要送点东西过去?”

“不去!”叶若澜更加烦躁了。

上次自己借口过去送点心,结果刚好碰到夏侯凌霄在里面,两人的动作倒没有多亲密,只是一个坐着批折子,一个在旁边轻轻研墨。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叶若澜脑海里当即浮现出这两个词,一阵阵的添堵,胃里跟翻江倒海似的,差点没一口吐在旁边的点心盘子里。

当时夏侯凌霄还微微一笑,想必是以为自己佯做不适邀宠吧?

----真是可恨!

自己生了一阵子气,想了想,总不能次次都那么倒霉碰见夏侯凌霄,那一次终归是碰巧罢了。

“天凉了。”叶若澜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炖一盅益气补元的汤。”

“是。”心腹宫人应声去了。

叶若澜叫来近侍,一面给自己梳洗打扮,一面琢磨着该穿哪一身衣服,可惜自己挺着个大肚子,新赶制的衣服都不如以前的精致。

况且便是再好,到底身形终归也是臃肿不堪。

“去拿那件海棠红的织锦袍子,还有挂在胸前的滴水七彩串玛瑙坠子。”叶若澜自己拿起桃木梳,整理着已经梳好的头发。

“淑侍…”心腹宫人回来了,面色不是太好,先是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然后方才小声道:“那个…”咳了咳,“刚得的消息,陛下去隐玉宫用晚膳了。”

叶若澜手上动作一停,正在对着镜子练习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啪”的一声,把一柄上好的桃木梳摔成两半!

“他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一介宫人出身,一开始就封为庶侍,单独居一宫,到如今更是连个蛋都没有下过,因为去凤栖宫服侍了几天,居然就升了正三品侧侍的位分!

----温氏可真卖乖!拿着陛下的恩典做人情。

心腹宫人小声劝道:“关侧侍自幼服侍陛下情分非常,难免比旁人厚待些。”努力安抚被激怒的主子,“到底受他自己身份所限,再说没有生育,如今做了侧侍,位分上也算是升到头了。”

叶若澜紧紧咬着牙关,一脸恨意难消。

那心腹宫人原想在多说几句,看了看情形,估摸再怎么劝都没有用,最终放弃了无谓的努力,识相的闭了嘴。

“天气凉了,入了秋。”嫏嬛穿了一身明紫色的暗纹华袍,配碧绿的翡翠腰带,在烛光的映照下,有几分难以描画的幽幽艳艳,“多喝一点补气的汤。”

“是。”修月应了,亲手给她盛了一碗。

嫏嬛笑道:“朕是说,让你多喝点儿。”

“臣侍也喝。”修月自己盛了,低头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不时的抬起头,像是看一眼妻主还在身边,自己就安心了。

嫏嬛打趣道:“朕的脸上长出花儿来了?”

修月不好意思一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竹笋肉丝,“早上去给正君请安时,后来大帝姬也出来玩了会儿,瞧着精神挺好的。”

经过那几天生死未知的照顾,对虹多了一份亲近。

嫏嬛听了,却只觉得有些心酸。

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怀孕,才会对虹那样关心,不过是当做一种寄托,----那些没有地方安放的情感,总得有个着落。

“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