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三帝姬受了挫,被月河和回鹘的战事牵连,正是需要人帮着说话的时候,且并非什么难事,----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机会!
女儿做不成女帝,退而求其次,做个风风光光的帝姬也不错。
因此三帝姬的这条线,无论如何都是要联系上的!
孔侧侍忐忑不安的等着回音,----他不知道,这件事苏珺凤一定会帮他周旋,帮他达成为“新帝”出力的机会!
过了几日,当他收到三帝姬的亲笔回信时,不由欣喜若狂,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和智慧,心里越发踏实下来。
只不过还有没高兴几日,前面朝堂就出了一件惊天大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中宫正君的二妹夏侯鸢正在冷笑,斜睨着月青华,“殿下为了自己功成名就,竟然不惜主动给月河部落制造瘟疫,挑起两国战事,后来又深入回鹘部落,让我月国损兵折将三万人!”一声冷哼,“更不用说,此一役,耗费国库多少人力和物力!”
月青华脸色煞白,----怎么会?那件事明明做得十分隐蔽,该死的都死了,该灭的都咩了,怎地还是走露了消息!
她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饶是她机智聪明,面对这样突然的大变故,一时间亦想不出万全的应对法子。
更何况,这种大错根本不是能够遮掩的!
女帝脸色铁青坐在龙椅里,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此刻不免心潮激动、剧烈起伏,握在椅子柄上的手指关节,白得发亮渗人!
月青华即便不抬头去看,也能感受到母亲的愤怒!
“你…!”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女帝实在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更不可能对满堂朝臣掩耳盗铃,手指着月青华发抖,“你个混账东西!”
月青霜见状,心下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人生最大的押宝押对了。
四皇姐既然敢让夏侯家的人发难,就绝对不止这一点手段,不把三皇姐拉下马绝对不会罢休,否则打蛇不死岂不招祸?
----好戏就要开始了。
“三皇姐。”月青霜面上还是一副懦懦弱弱的样子,目光担忧的看着姐姐,小心翼翼劝道:“谁还没有一时出错的时候?你低个头,赶紧向母皇认个错吧。”
这话说得巧妙,月青华不认错就是对女帝不敬,认错就是自己坐实错误,----她想要分辨?旁边夏侯一系的人正在虎视眈眈,绝对不会给她机会的!
果不其然,片刻后,夏侯鸢便冷笑道:“三帝姬想说点儿什么?要是担心老臣冤枉了你,大可不必,马上就可以把月河的人证带上来!”
月青华无可辩解,更不能让满朝文武看自己的笑话,最终只能缓缓跪了下去。
这一跪,女帝顿时心中一凉!
女儿为了自己建功立业,居然故意对月河部落人为制造瘟疫,再挑起事端,以达到她可以参战的目的!更不用说,后面得意忘形、昏招叠出,一路追到回鹘部落去,致使月国损失惨重!
她的所作所为,不仅对月国是一种损失,对她的德行更是巨大的损失!
----为君者,岂能德亏?
一个为了自己私欲,根本不顾子民的生死性命之人,如何得人心?得民望?假如原来女儿有十分,现在立即只剩下六、七分。
女帝突然有些无力,说不出话。
夏侯鸢可顾不上她的这些情绪,事关夏侯一家的命运,半点马虎不得,当即领头朝上跪下,“请陛下圣裁!”
陆陆续续,中宫正君一党的人都跪了下去。
那些处在观望状态,或者此刻开始审时度势的人们,也开始动摇,----从此刻起,就必须开始站队了!
有人在坚持,有人等待机会为月青华遮掩,同样的…也有人跪了下去。
*
“还不够。”嫏嬛看着窗外的一杆杆碧竹,在心内轻声叹息。
修月上前替她续茶,小声道:“听说…陛下重重的申斥了三帝姬,不过苏家的人替三帝姬求情,现在事情正在追查。”他轻快道:“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什么结果?嫏嬛冷笑,不过是母皇借着拖延时间,想平息一下众人的怒气,然后好替姐姐开脱罢了。
一贯如此,自己早就受够了!
这一次,已经点燃的火,岂能就这么看着慢慢熄灭?
----该是浇油的时候了。
“不喝了。”嫏嬛心里有事,离了修月的小院子,----连着好几天呆在这里,固然自在惬意,可是正经事上一点使不上力。
站在连廊口,嫏嬛一时犹豫该往哪里去。
“县主?”夏侯凌霄从对面山子洞门传过来,看着一刹那迷茫的她,有些诧异,不过依旧神色平静走了过去。
“有事?”嫏嬛问道。
“有几句话想跟县主说。”夏侯凌霄一身湖蓝色的云纹长袍,清清朗朗,----两个人说话不像夫妻,也不想妻主和小侍,更像是某种利益的合作伙伴,“那边有一处阴凉之地,还请县主移步。”
三月天能有多热?不过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罢了。
嫏嬛看着他,心里清楚的确是有正经事找自己,断不会是借故邀宠,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跟着走了过去。
“前些日子,有次进宫陪舅舅说话。”夏侯凌霄徐徐道:“舅舅还是对侍身仓促进府有些介怀,侍身便顺嘴劝了一句,说是快刀斩乱麻,反倒不用舅舅再多费心筹谋,反正等下去也差不多。”
嫏嬛看着他,猜不出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哪知道,舅舅却大不以为然。”夏侯凌霄语音略顿,神色凝重,“舅舅说他自有主张,若不是县主迎得仓促,不用太久,就一定定会让我风风光光的出阁。”
嫏嬛眸光一动,沉吟不语。
“侍身虽疑惑,却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夏侯凌霄低声,“县主你看,这话里头是不是有点玄机?或许是侍身想多了,但是…”
“不用太久?”嫏嬛追问,“父君真的是这般说的?”
心中惊骇不已,----要让夏侯凌霄风风光光,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登基,直接封他做中宫正君!可是,这…
“是。”夏侯凌霄十分肯定,但接下来,目光却有些闪烁不定,“最近外头的大事颇多,想来县主和舅舅都各自有安排,侍身想…凡事还是彼此商量好再定,免得有了差错就不好了。”
“你说得对。”嫏嬛转瞬做了决定,“是该好好想一想。”
----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么有些细节就得变一变了。
有一刹那的无力,不论是才情和智慧,还是夏侯凌霄本身所处的位置,自己都没有办法拒绝用他,…可是,真不想欠他的人情。
但这种时候,自己没有精力和资格去闹意气。
静了一瞬,开口道:“你回府一趟,去问问二姑父他们的打算,再进宫一趟,顺道看一看父君罢。”
眼下月青华正被狠狠的弹劾,自己不好入宫太勤。
“好,县主放心。”夏侯凌霄却是心下安定,----只要妻主用得上自己,就不可能如何苛待自己,功劳、苦劳,将来她总该记住几分。
利刃
这一次,女帝的病似乎有些严重。
就连早朝,都渐渐变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女帝从年轻时就很要强,这种情况必定不是她不愿意早朝,而是早起不了。
如此一来,满朝上下不免人心动摇。
月青华的事一直迟迟未决,…朝臣的弹劾,月青华和孔侧侍禁足受审,这些都需要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事关到月国未来的君主!
中宫正君一党和月青华的所属势力,彼此都是不死不休,因为输的一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情势一度白热化!
这种局面,即便是女帝也压不下去,只能以沉默暂时控制事态,但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各种煎熬和苦楚夹攻之下,岂能不病?
同时也只有病了,女儿和臣子们才不会咄咄逼人,要自己立即做出决定。
女帝的心在这一刻憔悴、疲惫,甚至厌倦了。
那些面红耳赤的臣子们,勾心斗角的女儿们,蠢蠢欲动的侍宠们,又有为自己真心着想过一分?若不是还有一颗帝王之心,放不下这万里江山,真是懒得去管那些身后事,…眼一闭,就什么都清净了。
只可惜,没有人肯给女帝喘息的机会。
“本宫要见陛下!”容慎侍在连着几次被拒绝之后,焦急、愤怒、担忧,忍不住上前一步,朝宫人们喝斥,“让开!”
“慎侍好大的火气。”中宫正君从内殿缓缓出来,看着他,“陛下刚刚睡下,这般大吵大闹做什么?且回去吧。”
容慎侍着急女儿和容家的存亡,哪里肯让步?冷笑道:“陛下龙体抱恙,我们这些臣侍理应探望,正君这般把持着不让人见,到底是何居心?!”
他一半是气话,一半是想激怒中宫正君。
没想到中宫正君不以为意,悠悠一笑,反倒凑到他耳边,故意轻声,“本宫就是把持着了,哪又如何?”
容慎侍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什么意思?!在看看周围的宫人,一个个都屏气敛声垂着头,…莫非,难道陛下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
那…自己和女儿怎么办?等着仍人宰割?!
眼下,可是关系女儿将来的关键时刻!
中宫正君看着他满目疑惑,一句话也不解释,吩咐道:“来人,送容慎侍回去!”看向不愿挪步的容慎侍,冷冷道:“你别忘了,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
言下之意,再不识趣自有千百种法子收拾人。
容慎侍明白女儿眼下的处境,储君的位置岌岌可危,要是自己再被中宫正君套上罪名,岂不是连奔走的机会都没有了?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忍气离去。
中宫正君嘴角微弯,转身回殿。
女帝睡得迷迷糊糊的,并不安稳,见到他问道:“外头谁来了?”
“是容慎侍。”中宫正君没有掩饰,只不过,表情十分的云淡风轻,“臣侍见陛下正睡得香甜,就让他先回去了。”
女帝清楚他们之间的不合,而且说实话,这个时侯也不耐烦听容慎侍过来求情,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因而没有多问。
很快药劲上来,不由自主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中宫正君亦是有些发困,但他强忍住了,走到前面的香炉面前,悄无声息的多撒了一把安神香,继而微微一笑。
先前孔侧侍用了那么几年的迷情药,自己又陪着妻主喝了一、两年的茶,该掏空的早就都掏空了。
这安神香多好啊,那个人…永远醒不来才更好呢。
月青华如今在帝姬府被禁足,等待调查结果。
说白了,就是等待女帝的最终决定。
不论她犯了多少错误,只要女帝肯压下,只要能够顺利的登基大宝,那么一切的错误都不是错!反之,则是万劫不复!
如今三帝姬一党和嫏嬛身后一干人,已经势同水火,不论最终谁胜出,都不可能容得下对方!这个道理,女帝心里不会不明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女帝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两个最优秀的女儿,只能留下其中一个,…没有丝毫商榷的余地。
大家都在等,等女帝开金口宣布最终的胜出者!
多等一天,多等一刻,那根紧紧绷在人们心上的细弦,就越紧一分,----只要稍稍用一点力,就会崩断!
而容慎侍传出来的话,正是那一片轻飘飘的小小羽毛。
月青华大惊失色,“连着三次,父亲都见不到母皇?!”
----这里面的含义可就深了。
父亲被中宫正君刁难还是事小,见不到母皇则事大,往好了想是母皇病重,往坏了想…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正在月青华魂不守舍之际,帝婿苏宣和突然闯了进来,“殿下,不好了!”他神色慌张不定,急道:“刚才母亲送来消息,说是温家的人已经上京了。”
因为孔侧侍的书信一案,苏珺凤被牵连,现在已经关押刑部大牢候审,而月青华府里的人又被限制了自由,根本出去不得。
如今之计,能够让月青华放心的下,只剩下苏家和容家!但是生父的母族容家虽然也信得过,但到底手段差了些,真正有本事弄来重要消息的,非苏家莫属!
“上京?”
“是。”苏宣和并不擅长这种事,只是一心着急,把母亲的话转述,“温家打着护送皇室血脉的旗号,一路上…带了五千人马直奔京城而来!”低声道:“听说,…就快到了。”
月青华脑子里犹如惊雷轰响,半晌才道:“难、难道她要…”
苏宣和心里急得不行,“母亲说,万万不能让温家的人进京!”
如果女帝尚且神智清明,自然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眼下女帝病危,中宫正君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温家的人进入京城。
甚至,还会悄悄帮上一把。
“殿下!”眼下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苏宣和咬了咬牙,“邓侧婿的母亲,不是五城兵马司指挥吗?只要有他在,温家的人…”
月青华习惯了依赖苏珺凤,眼下没人拿主意,加上情势万分急迫,一心想要把局势稳定住再说,委实顾不得深思熟虑。
她强摁住自己的心惊肉跳,颔首道:“来人,传邓侧婿。”
“你说什么?!”女帝瞪大了眼睛,脸部的皱纹重重扭在一起,表情狰狞,“再给朕说一遍!你说啊!”
“三、三帝姬…”回话的宫人不自控的牙齿打架,哆哆嗦嗦回道:“…的侧婿邓氏,其母五城兵马司指挥邓娟…说是宫里有人禁锢了陛下,所以封闭京城里的四个大门,要…要为陛下清君侧!”
“混账!”女帝剧烈的咳嗽起来,喘不过气儿。
中宫正君上前替她揉了揉,冷冷道:“好一出大戏,老三这是要演逼宫呢!”
“是你…!”女帝身体憔悴,目光却炯炯有如闪电,侧首死死盯住中宫正君,仿佛要把对方看出一个窟窿,“你故意不让容慎侍见到朕,让他们自乱阵脚…”
她愤恨非常、眼神凌厉,可惜说一句就要喘上片刻,终究失了气势。
“让容慎侍回去,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中宫正君没有丝毫愧意,淡淡道:“侍身原是为了陛下着想,怕打扰了陛下的清净,让容慎侍过些日子再来看望,怎地错了?”轻声一笑,“便是真错了,那老三也不能把京城给围了啊。”
女帝咳嗽得更加厉害,伏在床沿,看着面对围困丝毫不惊的夫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故意阻拦容慎侍过来探望,让容氏父女猜疑、惊心,少不了再推波助澜,把三女儿推向一条不归路!
----只需等三女儿逼宫的罪名坐实,自己亦是无力回天!
笑话!京城是那么好围的吗?
如果是,那龙椅上的帝王岂不是天天都睡不安稳?况且夫君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就绝对有控制局面的把握。
可是三女儿怎么会…怎么会急乱昏聩成这样?
女帝的脑袋昏沉沉的,心中却是闪过一道亮光,转头看向那宫人,恶狠狠问道:“三帝姬身边的谋士,苏家的那个…死了没有?!”
“下奴不清楚。”那宫人茫然抬起头,喃喃道:“三帝姬的案子尚且没有定论,想来…想来人还在大牢里吧。”
女帝缓缓闭上眼睛,转回头,“是她…对不对?”
----那个让三女儿一步一步走错的人,一定是她!
中宫正君轻轻勾起嘴角,没有言语。
“朕真后悔。”女帝挥退了殿内宫人,无力的往软枕上一躺,“当初就不该因为那一丝愧疚,把青嬛交给你抚育。”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惹出这场夺嫡大战!
“原来陛下心里还有愧疚?”中宫正君忽地大笑起来,不可抑制,半晌停下来时,眼里泪花闪烁不停,“当年我的女儿是怎么死的?陛下让我失去了一个女儿,再赔给我一个,也是应该的。”
女帝难以置信的看向他,问道:“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