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青华紧紧皱着眉头,----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先前的胜仗不就白打了?
“不能等了!”有人掷地有声,“战死,总比冻死、饿死强!”
这句话,更是说到了浴血沙场多年的将士们心里去。
“对对对!宁愿战死,老子就是死也要找几个垫底的!”
“嘿嘿,我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
苏珺凤适时的站了出来,朝众人劝道:“大家别急,看看殿下有什么决断…”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一片激动冰冷的眼光扫射。
众将士正群情高涨,把苏珺凤看得躲到后面,转而都将目光投向月青华,----仿佛她只要说个不字,就是等同于让他们死在此地!
“依孤看…”月青华的话说得艰难,心里渐渐明白,大将们并没有多看得起自己这个帝姬,甚至心生埋怨,“那就杀出重围吧。”
----独木难支,况且自己也没有把握再等下去。
月青华等不到京城援兵,在将士们不断死伤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带着六万人马突出重围,----可惜饿坏冻伤的人太多,加上士气低落,一路几乎是仓皇逃窜离开回鹘,死伤惨重不忍睹!
回到京城,只剩下了三万多人苟延残喘。
月青华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一进宫就被女帝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她不听话,非要坚持出去打仗,还自作主张深入回鹘惨败而回!
女帝越说越愤怒,月青华则是劫后余生越听越委屈。
忍不住辩白了一句,“儿臣也是为了月国的江山社稷着想!”
“你为了江山社稷?”女帝冷笑,毫不留情的揭穿她,“你要真是为了江山,为了社稷,就不该白白损失这几万人,还让回鹘看了个大笑话!”说到激动处站起来,“你为的不过是你的面子!”
月青华垂了头,“母皇这么说,儿臣也无话可说。”
女帝却是余怒未消,冷冷道:“你现在只是帝姬,朕让你分忧,你才有资格帮着分忧,否则就是僭越!”重重坐回龙椅,说出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这江山社稷还不是你的,是朕的!”
月青华脸色惨白,甚至身体都忍不住有些发抖。
其实女帝肯当面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说明心底有多器重她,有多珍重这个女儿,完完全全不设防她。
可惜此刻的她体会不到,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伤心。
“母皇…”月青华从未受过母亲如此重话,如此冷冰冰的言语,忍不住难过痛心道:“儿臣在外面拼死拼活,险些赔进去,原来竟然都是错的!”说着,一撂袍子跪了下去,“母皇觉得是错便是错罢,儿臣领了。”
“你…”这回轮到女帝气得发抖,指着这个曾经最心爱的女儿,“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知悔改?还跟朕摔脸子!”
----女帝病了。
嫏嬛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进了二月。
对于母亲,说实话并没有几分感情。
当初任凭自己和父亲流落在外,或许还能说是不知情,可是接回宫以后呢?生生让父亲被流言逼死,难道母亲没有一点点责任?如果她开口发了话,谁又敢把那些话传到父亲耳朵里?谁又不敢小心看着父亲,让他自缢?
再往后的十几年,自己是中宫正君一点一滴抚育长大。
她这个母亲,眼里只有她那个出身高贵的三女儿,对自己冷落、偏心,任由自己被姐姐诬陷,还压制父君不让翻案!
把自己从帝姬一贬再贬,发送江陵!
----除了那点血缘关系,真想不出彼此还有什么可以牵绊的。
病吧病吧,只要母亲身体健康一日,自己就一日难有机会回京!就要永远的留在这个小小的江陵,等着姐姐登上宝座,再来慢慢的收拾自己。
母亲一病,父君一定会想办法弄自己回去。
本来没想到姐姐会闹到如此地步,自己想回京,还要大大的周旋一番,如今反倒是变得容易了。
温良玉也看出了这点契机,轻声问道:“母皇病了,咱们要不要回京探病?”
“当然要。”嫏嬛微微一笑,----便是母亲不需要,自己也需要,只是这话不能对温良玉说,转而道:“你赶紧让人收拾东西。”
“好。”温良玉轻叹一声,“可惜虹儿太小了,这一路…”
----虹还不足一岁。
嫏嬛打断他道:“不带虹走。”
一则是为了急速奔回京城,怕带着小女儿不方便,也怕她被折腾,更担心京城里的人对她不利;二则既然是赶着回去探病的,怎好拖家带口好似搬家?
温良玉实在舍不得,“虹儿留下?”
“是。”嫏嬛上前,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我也是为了虹儿好。”那些敷衍的场面话懒得说,直接道:“我们回京,不知道有多少不能预计的事情。”放柔了声音,“虹儿留在江陵,有你爹娘照顾着更放心。”
温良玉睁大了眼睛,良久无语。
将计就计
要回京,尽管非常赶但也得做些安排。
嫏嬛把人都叫到了跟前,说道:“陛下病重,我和县君马上动身回京探病。”目光一一扫过去,人人都是不安的神色。
温良玉看得清楚,想了想,安抚道:“虹儿还留在江陵,若是我和县主不回来,到时候会让人来接你们的。”
此言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些。
嫏嬛没那么多闲功夫安抚人,只是安排道:“若梦留下,前段服侍县主的墨雨也留下,平时照顾若梦的起居。”
若梦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一次是不能跟着回去的,能够得到妻主的特别安排,不敢再有多言,上前磕头道:“多谢县主。”回头看了看墨雨,怕他因为自己有怨言,道了一声,“辛苦你了。”
墨雨没有看他,只是领命,“县主放心。”
“紫琴也留下。”嫏嬛转了头,“回头你和虹儿一起搬到温家去,有你看着虹儿,空了再寄几封书信,县君也安心一些。”
“是。”紫琴对温良玉的忠心不用怀疑,当即认真应下。
嫏嬛接着淡淡道:“修月和筑星去收拾东西,明早一起走。”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本来就应该如此安排。
修月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筑星则垂了眼帘,二人一起上前领命,各自转身收拾东西不提。
同样是小侍,只有修月跟着一起回京。
若梦和紫琴互相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就连温良玉,也忍不住朝修月的背影看了一眼,----县主平时对他看似冷淡,实际上关键的时候,从来都是把他放在前面考虑的。
到底十几年的主仆情分,非同寻常。
马车颠簸着不断前行,----嫏嬛是满腹的心事和忍耐,温良玉则是对未知的不安,京城可不是江陵,此一去自己是只身一人。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妻主而已。
不自觉的侧目看了看,那双莲紫色的眼眸看似平静如水,但实则幽深难测,荡漾着让人不敢深究的光芒。
----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个在江陵和颜悦色的县主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小被寄养中宫正君膝下,经历十来年深宫风云变幻的帝姬。
----是的,她是帝姬!
哪怕称号再变,也不能改变她是皇室帝姬的事实。
即便落魄被贬江陵,隔着千里之遥,她也一样能从容不迫的谋算,让那位置稳稳当当的三帝姬吃了大亏,情势急转直下!
温良玉突然觉得妻主有些陌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嫏嬛回头,面上带了一丝温柔的神色,“是不是害怕?”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头,“不如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罢。”
----这种时候,怎么能表现出懦弱害怕?
温良玉压住心中的不安,低声道:“要不你跟我说说,陛下和正君他们的喜好,我怕回头见了面不知情,闹出什么错来。”
“不会的。”嫏嬛笑了笑,----温良玉也是大家望族出身,知书达理的,除非有心让他出错,否则又怎么会有错?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不是听一听就能避开的。
“嗯。”温良玉轻轻搂了她,不再问。
“走得有些急。”嫏嬛为了缓解他的情绪,语调轻松说起闲篇,“不过不能等,往后稍微拖几天,只怕就会有人传旨意到江陵,让我们安心等着。”
她没说是谁,不过温良玉听得出是指月青华,忍不住问道:“三帝姬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她呀。”嫏嬛轻轻一笑,静默了片刻才道:“出身好、人聪明,占尽了母皇的信任和欢心,唔…是月国最风光最得意的人。”
----这个最风光最得意的人,眼下吃了大亏。
温良玉担心道:“她如今正不痛快,该不会,对县主你…”
“你想哪儿去了?”嫏嬛笑道:“去北征是她自己争取到的,并非是我劝的,更不是我逼着她去的,怎能怨我?至于她北征失利,那是她自己贪功冒进的错,又与我有何干系?”
温良玉顿时哑然,----事实还真是如此,月青华的确怨不得别人。
“不过…”嫏嬛话锋一转,悠悠道:“即便跟我全不相干,姐姐也是不喜欢我千里奔袭辛苦的。”反手摸了摸他的脸,“别怕,修月的身手比我还要利落。”
“当真?”温良玉有几分好奇,笑道:“我只是从前仿佛听小天说过,却是没有机会见识呢。”
这一次,嫏嬛没有带玄朔天走。
临行之前去了军营,告诉他,“替我看好江陵。”
之前那些在月青华眼里的小打小闹,替玄朔天建立不少军功,虽然没有特别值得夸耀的功劳,但和士兵们的交情却是实打实的。
温家虽是姻亲,仍旧需要一个眼线替自己盯着。
玄朔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薄的少年,小麦色的肌肤晒得黝黑,人长高了,身板也更结实了,说话掷地有声,“县主放心,必不辱命!”
马车继续“吱吱呀呀”往前走,有一小段沉默安静。
温良玉忽然领悟到了什么,惊道:“县主你刚才说的话,意思是…”为什么要身手利落的修月跟随?是在担心,…路上会出什么状况吗?
“别怕。”嫏嬛拍了拍他的手,“有我呢。”
这句话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温良玉一下子觉得安定无比,----当初选择这门亲事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面对危险的一天,如今能得妻主一诺,又有何惧?
嫏嬛继续道:“这一路上,怕是不能停下马车去镇上休息了。”
“是要避开吗?”
“未必避得开。”嫏嬛摇了摇头,----况且自己也不想避开,还要借着苏珺凤提前送出来的消息,给姐姐送上一份大礼呢。
日夜兼程赶路,“出事”的地点就能离京城更近一些。
离京城越近,离中宫正君和夏侯家的势力就越近,况且即便是母皇,也不会希望自己出什么事。
希望自己出事的只能是姐姐,或者…还有孔侧侍之流。
不过孔侧侍久居深宫,本身亦没有太多可以用的人,情报更是跟不上,此次风波怕是参与不上了。
----当初自己出京时他送的大礼,有空再回报与他。
离京城越来越近,路边的景象风光也在慢慢变化。
温良玉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是一直提心吊胆的不安,又不免想着,或者是妻主过于担心了。
三帝姬即便有心,又怎么可能什么的掌握清楚呢?
他并不知道,嫏嬛是存心让月青华清楚的。
当惨叫声在马车前响起时,当那些“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响起时,温良玉第一次感受到生死危机,尽管有预知,但心里仍旧说不出的恐惧。
“啊!”前面的大马车内发出一声痛呼,凄惨无比,紧接着,便有人惊慌的喊道:“保护县主!赶快看看县主怎么样了?!”
即便明知道前面马车的人不是妻主,人正好好的坐在自己旁边,温良玉还是胆颤心惊的回头,瞪大了眼睛。
嫏嬛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噤声。
----县主被刺,刺客最终悉数被扑杀。
经过片刻的刀光剑影,这起“突发”事故最终落下了帷幕。
“怎么不留下一个活口?”温良玉端了热茶,看着躺在马车里微笑的妻主,“要是当初能留下一个人,回头也好…”
“也好什么?”嫏嬛笑道:“且不说那些人肯定是死士,嘴里含了毒药,便是真的侥幸留下活口,难道还能当面指责谁吗?”
----难道还能赤眉白眼的找到母亲,说是姐姐干的?
这件事,即便有证据说明是姐姐做的,母亲也不愿意自己当面质问,更不可能为此废了姐姐,根本没必要留什么活口。
唯一的作用,便是让母亲对姐姐心生失望。
有些事情,只要有那么个捕风捉影的度就够了。
温良玉静了一瞬,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不好意思道:“是我心太急了。”为了掩饰尴尬,转身拿了茶水过来续上,“不过县主也没受伤,便是陛下不满,只怕为了皇室的颜面,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说我没有受伤?”嫏嬛反问。
“可是…”温良玉当然知道前面马车的事,但是女帝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就信了,必定会让人来看的。
----岂能作假?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嫏嬛笑了笑,“如今我受了伤,马上又要到京城了,今晚在镇上找家客栈住下。”略微一顿,“等着吧,宫中的太医很快就会到了。”
“那…”
“好不好看?”嫏嬛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抽了出来,露出薄如蝉翼的冰冷刀刃,“据说是吹发即断呢。”
下一瞬,便听见“呲”的一声闷响。
“县主!”温良玉甚至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胸前,利落的划下一道半尺长的伤口,鲜血汩汩的冒了出来!
妖艳的鲜红色,染红了她那漂亮的藕荷色淡纹中衣,里面雪白的肌肤,十分不和谐的多了一道伤口,平添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肉痕迹。
修月在外面出声,“县主…?”
“伤口裂了。”嫏嬛声音平淡,喊了一句,“你进来包扎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温良玉,眼中的玩笑之色早已不见,轻声道:“你不会做这种事,让修月来。”
----不是要故意吓他。
如果连这一点惊吓都经受不住,往后该怎么办?
危机
中宫正君怒不可遏,忿忿道:“怎么能下如此狠的重手?那般毒辣,竟然是非要置阿嬛于死地不可!”
女帝想着太医回来禀报的情况,亦是肝火上涨。
“听阿嬛说,当时可是抓了一个活口的,多多少少,想来也查出不少东西来。”
女帝的脸色变了变,“人呢?”
“死了。”中宫正君冷笑之意不减,继续道:“做这种事,不用死士用什么?”继而幽幽一叹,“真是奇了怪了,阿嬛可是连夜奔袭回京,怎么对方就这般清楚,看来不光手段狠毒厉害,眼线也埋得很好啊!”
女帝的眼角一跳,沉吟半晌,“把朕的药端过来。”
“阿嬛是个纯孝的孩子,都怨我,不该告诉她陛下病了的消息,惹得她傻乎乎的一头跑回来,险些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