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赋笑道:“我闲着没事,做了几样糕点。”
原来还真是洪赋的新方子。
两个人就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给那堆红红绿绿白白黄黄的点心取名字。
初夏的阳光中,有人虎着脸走了过来,给洪赋行礼,喊了一声“祖公”。
夏侯虞回头,看到一个和萧桓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穿了件月白色绣青竹的长袖衫,眉目十分俊秀,却满脸冷漠,垂手立在一旁。
洪赋还有孙子?!
夏侯虞吓了一大跳。
前世她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她站了起来。
洪赋给她引荐:“这是我长孙洪怜。”又向洪怜引茬夏侯虞:“晋陵长公主!”
夏侯虞向洪怜行礼。
洪怜还礼,面无表情。
夏侯虞见他们祖孙俩像有话说的样子,忙道:“老神仙这边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洪赋点头,目光瞥过洪怜,起身要送夏侯虞出门。
夏侯虞哪里敢让洪赋送她,连称“不敢”,走到院门口就执意不让洪赋送了。
洪赋也没有让她为难,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道:“钟山的雅集,我一早就过去。”
夏侯虞自然迭声道谢,坐上牛车去了郑芬那里。
郑芬不在家。
郑多说她去了谢府:“正为请哪些人犯愁,说要去和谢家阿伯商量商量。”
但愿她舅父别再出什么纰漏了。
夏侯虞去了崔氏那里。
崔氏正在算帐。见夏侯虞来了,就合上了帐目,和她一起到偏厅喝茶。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她轻摇着扇子给红泥小炉加火,道,“七娘子可还好?”
“挺好的!”夏侯虞道,“不过是找个名头把人留下来,我难道还真的让她去念经不成?这几天让她帮着我屋里的阿良一起教庄园里的仆妇规矩呢!”
崔氏道:“你身边的人不够用吗?”
的确不太够。
不过,对于夏侯虞来说,忠心更重要。
“还好!”她道。
崔氏直皱眉,道:“这件事我得跟你舅父说一声,那么大的一个庄园,只住了你们几个人,我想想就担心。”
夏侯虞想到前世郑芬送她的那一千部曲,心里痒痒的,和崔氏耳语道:“您让舅父给我一批曲部呗!现在世道越来越不太平。”
崔氏居然少见地犹豫了片刻,这才道:“这件事就放在我身上了,我一定帮你办到!”
前世,郑家的曲部她得到的太简单了,不曾想这居然是件为难的事。
可她从前威震建康城的部曲就是由郑家的这一千人发展起来的,如果没有这一千部曲,她住在庄园里还真的有点不安心。
她正思忖着怎么样能像前世一样从郑家抽调一批人去又不至于让郑家作难,郑芬回来了。
他喝得有点多,眯着眼睛,大声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看见夏侯虞就高声地喊着:“晋陵,晋陵!你交待我的事我都给你做好了!你怎么奖赏我?”
第五十章 宋潜
听到动静跟在夏侯虞身后赶出来的崔氏看着失态的郑芬羞红了脸,忙上前去搀扶郑芬:“郎君!郎君!您喝多了,快随我回房歇息片刻。”
郑芬手臂一扬。
崔氏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还好夏侯虞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我没有喝多!我今天很高兴。谢氏兄弟个个光风霁月,和我情投意合。”郑芬嘟囔着,让夏侯虞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崔氏、郑多和郑芬的贴身随从阿成几个,好不容易才把郑芬劝回了屋。
崔氏满脸通红地向夏侯虞道歉:“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的事!”夏侯虞握了崔氏的手,低声道,“这些年舅母辛苦了!”
崔氏眼眶一红,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脸上已是盈盈的笑意,道:“你舅父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看他这样子,事情肯定是办成了。你且先安心在家里住下,我让人去给你舅父做碗醒酒汤。”
夏侯虞原本是想将洪赋的事告诉郑芬一声就回去的,可一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瞥了郑多一眼。
郑多铁青着一张脸,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愤然。
她想起前世,有一次她偶然听到郑多对郑少说“父亲为什么就不能像姐夫那样沉稳肃然”。
现在想起来,那句话里隐隐流露出来的失望、怨怼和无奈,让两世为人的夏侯虞都有些心酸。
她就改变了主意,对崔氏道:“舅母您去忙吧!让阿多送我去客房就是了。”
郑多只比夏侯虞小三个月。文宣皇后在世的时候,崔氏常带着郑多去宫里玩。两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郑多启了蒙,功课繁重,她和夏侯有道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崔氏怕小孩子进宫不懂事给夏侯虞姐弟惹出什么麻烦来,加之后来夏侯虞很快嫁了人,两人之间这才没有了什么来往。
此时走在通往客房的甬道上,郑多忍不住问夏侯虞:“姐夫,还好吧?”
他是问他们过得好不好吧?
夏侯虞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遂抿了嘴笑,道:“挺好的。”
郑多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渐渐和缓,道:“那就好!”
夏侯虞想了想,道:“我倒有几句话跟你说!”
郑多微愣,停下了脚步,道:“你说!”
夏侯虞斟酌道:“我们小的时候,总会在乎自己是怎样的出身,父母是做什么的,祖父母又是哪里的。可等到我们长大,别人就会看你是什么人,在做些什么。若是你生平都没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别人就会说你是谁谁谁的儿子,谁谁谁的孙子。可若你能支应门庭,别人就会说你是谁。等到我们年长,你若有个儿子能继承家业,别人指着你的时候就会说你是谁谁的父亲,你是谁谁谁的祖父。这大约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了。”
郑多望着夏侯虞,若有所思。
夏侯虞知道他听懂了,恬静地朝他笑。
郑多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刚才那种客气礼貌的笑,而是像挣脱了什么束缚似的,开怀的,从心底洋溢出来的笑。
“多谢表姐!”他朝着夏侯虞长袖揖地,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真诚而又随意,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小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侯虞如释重负。
或者是因为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她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无知少年来对待,说话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会适得其反,如今能劝动郑多,让舅父的父子关系不要变得那么紧张,她心里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