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快要下朝了。

夏侯虞又道:“杜女史呢?”

阿良不知。

有宫女笑道:“大将军同意上巳节在宫里设宴,杜女史派人准备去了。”

夏侯虞点头,起身穿衣梳洗。

殿外碧空如洗,花枝初绽,已是春天的景象。

阿良跪在她的身侧,一面帮她系上禁步和香囊,一面笑道:“天气真的回暖了,后面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

夏侯虞笑道:“我等会要去阿弟那里用午膳,下午再去看看吧!”

阿良恭谨地应“是”。

仿佛她们还在庄园里,又因为她还要去见阿弟,又有了不同。

如同两重时光叠合在了一起,虽各有不同,却有迹有可寻。

夏侯虞望着院子里葱葱郁郁的大树,笑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上巳日的天气也应该很好才是。”

第七章 上巳

上巳节那天天气果然很好。

清早起来,远处的天空已是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染着淡淡的紫光,空气清冽新鲜,垂柳冒出一个个嫩嫩的小芽来。

夏侯有道坐着平肩舆过来。

他穿着了件月白色素面大袖衫,戴着同色的头巾,手执玉如意,披了件鹿皮皮裘,眼睛亮晶晶的,面色微绯,像一个出游的孩子,眉宇间透露着几分雀跃的兴奋。

“阿姐!”他直奔夏侯虞的寝殿,“你还没有收拾好吗?”

夏侯虞正跪坐在案几前梳妆。

乌黑亮泽的青丝长长地拖在身后,阿良几个宫女围在她的身边,正熟练地帮她绾着头发。

夏侯有道跪坐在了夏侯虞的身边,挑捡着从案几上的妆奁中拿出支珠花,对夏侯虞道:“阿姐,你等会戴这支珠花,这支珠花好看。”

他是一国之君,马上就要面对权臣卢渊了,他不关心卢渊今天会做些什么,寻思着怎样应对卢渊,却建议她戴什么首饰?

夏侯虞看着他闪烁着喜悦光芒的清澈眼眸,想到前世阿弟也是这么跑过来坐在她身边说了这样的一通话,却被她喝斥一番后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的焉焉地低着头,直到到了钟山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怯意,再想到他前世的命运,再多的责怪她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就听你的!”她朝着夏侯有道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柔,语气温和。

夏侯有道高兴起来,眯着眼睛笑,像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夏侯虞心神俱震。

自文宣皇后去世后,她再也没有看见过阿弟这么高兴了。

而她,不过是仅仅顺着他说了几句话。

可见他平日里过得有多压抑。

夏侯虞心中刺痛。

她笑着问夏侯有道:“你用过早膳没有?虽然入了春,可早上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夏侯有道嘻嘻笑,神色愈发的天真,道:“我想和阿姐一起用早膳。再说,我都穿了裘衣了,不冷。”

夏侯虞让身边人准备早膳,回过头又对夏侯有道道:“你只带了件皮裘出门吗?”

“是啊!”夏侯有道不解地望着她。

夏侯虞就吩咐夏侯有的内侍田全:“给天子拿件薄棉夹衫过来,中午的时候会比较热,到时候让天子换了皮裘穿薄棉夹衫。”

田全含笑应是。

和杜慧一样,他从前服侍文宣皇后,文宣皇后病逝后,就开始服侍夏侯虞姐弟,夏侯有道继位,他在听政殿服侍,是夏侯有道的近身内侍。

夏侯有道听着更加活泼了。

阿姐这两年对他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每次遇见到都让他言行端穆。虽然他知道阿姐教训的是,但多多少少有点不开心。此时阿姐突然像他没登基之前似的和煦,他有些绷着的心弦完全松懈下来,就像小时候似的向阿姐撒着娇:“阿姐,我不要喝麦粥,我要吃胡饼!”

夏侯有道身体羸弱,需要禁食,像胡饼这样烧烤出来的食物就不能多吃,他因此却格外的喜欢吃,更不要说一大早起床就要吃这些了。

可十年的隐居生活让夏侯虞更加珍惜能够得到的快乐,也贪恋阿弟灿烂的笑容,想了想,还是妥协退让道:“只准吃一小块。”

夏侯有道高兴的欢呼,像是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似的。

夏侯虞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些庆幸自己的改变。

姐弟俩欢欢喜喜地用了早膳,一前一后地坐着平肩舆去了设御宴的华林园。

因为这场倒春寒,原本应该开花的花树都没开花,冬青、黄杨、慈竹等倒是依旧繁茂青翠,桃树、李树、夹竹桃却半朵花蕾也没有,枝叶凋疏,看上去有些狼狈,只有山石间点缀的迎春花金灿灿一片,看着让人精神一震,感觉到春天真的到了。

夏侯有道就扭过头去对阿姐道:“我们明天在院子里多种些迎春花。”

傻阿弟,迎春花要在前一年九、十月份插枝,次年春天才能开出烂漫的花朵。

夏侯虞心里嘀咕着,当着夏侯有道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还盈盈地点头,道:“就依阿弟,我们明天多种些迎春花。”

夏侯有道开怀地笑,转身就看见了太液池。

显阳宫的太液池当然比不上洛阳宫苑的太液池,可显阳宫的太液池却胜在池水明瑟,景色幽静。此时池边的草地枯草未尽,新生的小草却已见缝插针般地顶了出来,内侍们已在草地铺上了艳丽的胡毯,摆上了案几和精美的器皿。穿着华丽的妇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身后不是跟着衣饰光鲜的小娘子就是低眉顺目的侍女,官员们则聚在另一边,谈论间不时发出一阵明朗的笑声。

夏侯有道欢快地对夏侯虞道:“阿姐,大家好像都到了。”

夏侯虞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笑着道:“大多数人是都到了。”

可卢渊一家却没有到。

还有卢淮。

他本镇守扬州,却没接到圣旨,也没有接到宴请,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跟在卢渊身后来参加华林园举办的御宴。

这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卢家钻了空子。

远远的,众人看到夏侯有道和夏侯虞的平肩舆都安静下来,武陵王、柳氏等人则上前向两人行礼。

夏侯有道说着“无需多礼”,声音像放出笼子里的小鸟,还非常难得地打趣武陵王:“王叔的这件衣服很漂亮。”

武陵王哈哈地笑。

他和武宗皇帝是同胞兄弟,俩人长得却一点也不像。

武宗皇帝清俊,武陵王魁梧。武宗皇帝擅书,一手魏隶直逼书圣陶然之。武陵王却不喜读书擅长骑射。这也是为什么夏侯虞把武陵王召回建康,卢渊对他很是防备的缘由。

他拥着夏侯有道去了主位坐下。

夏侯虞则被那些贵妇人围住了。

她毕竟离开建康城十年了,有些事她还极力地想淡忘,可越过人群,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明眸皓齿的崔家七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