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雀儿听了这话,并没有朱愫想象中的恼怒,而是轻轻一摆头:“二婶这话,想是心中藏了许久。”朱愫听雀儿不但不恼,反而还这样说自己,瞧着桌子,似乎能在桌子上瞧出花来。
雀儿伸手拉住她的手:“二婶,你书读的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明白,因材施教这四个字,二婶自然更是清楚。”这个道理,朱愫自然是明白的,自己丈夫在读书一途上,虽然也算有功,但总是及不上大伯,两人的窗课也瞧过,论起来,自己丈夫不过平平,所不舍的,不过是那一点读书才是正理的心罢了。
见朱愫不语,雀儿示意屋里伺候的人全都出去,这才款款的道:“二婶望二叔成名的心,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二婶,此时杜家,虽说没到生死存亡关头,却也差不多了。”
这个是朱愫一直不知道的,她抬头瞧着雀儿,眼里满是不明白,雀儿苦笑一声:“二婶想还在怪我只给侄子办一日戏酒,其实并非我不肯大办,杜家兴盛那么多年,凡事都有了许多的例,现在样样都照老例来,这样下来,一年的进项,不过刚够使的,若再遇到什么喜事,就要闹饥荒了。”
朱愫满脸惊讶,怎么会这样?见雀儿眼里并无一丝一毫诳她的意思,朱愫不由瞧了瞧四周,自己屋里,色|色东西,不是陪嫁就是杜家置办的,都是上好的,自己嫁到杜家来,所有都是比照当日自己在闺中时候,哪里能瞧出半点不足的地方。
怎么大嫂此时说的,杜家一年的进项不过刚够花的?朱愫的嘴张了张,想说不相信,但细一想,去婆婆房里请安时候都能瞧出她用的东西都是旧的,还有小姑的针黹师傅,也被遣了出去,还有影影绰绰的听说,大嫂把庄上昔日那些额外的出息都收了回来,当时朱愫只当大嫂本就是小家出身,连个施恩都不明白,背地里还笑话她。
雀儿已经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二婶若不信,就瞧瞧这个。”朱愫接过,见是杜家上个月的花销,朱愫一眼瞧见所有花销里面,自己这房的花销最多,不由瞧一眼雀儿,见她神情自若,再细细瞧起来,杜太太房里最少,其次就是雀儿房里的。
朱愫脸上此时不知该用什么来说,她把账推到雀儿跟前,斟酌许久才开口:“大嫂,我这里花销太多,省着些就是,为什么二爷执意要弃学呢?”雀儿微微一笑:“二婶可听过开源节流这个理?况且现在你们已有了侄子,日后更是要生育儿女,委屈自己倒罢了,难道还要委屈侄子侄女吗?”
朱愫又低下头,雀儿说的也是实情,但这弃学经商总是心头一根刺,归宁起来,姐妹们见面该怎么说?雀儿晓得她一时是转不过弯的,继续道:“二婶,今日我倒要请教一下,若你当家,这样大的窟窿,该怎么去补?”朱愫虽没料到雀儿突然这样问,但还是不假思索就道:“我既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人,这样的窟窿,自然拿我的嫁妆补上。”
果然如此,雀儿脸上的笑容更大:“那嫁妆补完的那日呢?”朱愫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侧头思索,雀儿已经又接上一句:“我知道,二婶自然还可以去求娘家,可是求人终不如求己,况且杜家这么大一家子人,哪能永远靠着别人?”
朱愫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雀儿知道此时说出,效果才会更好:“二婶,你只当为商的不如读书的,但也要晓得士农工商,都是良民,再则皇帝家也没有个不许人经商的例,二婶在京里长大,自然晓得京里各王府背地里都自己有些铺子,若说这经商是下贱之事,那位什么连王府都要做这个?”这个事朱愫自然知道,不由微微点头。
雀儿又道:“此时杜家,节流已到了不可节处,那自然就要开源,开源一来多添几亩田地,二来就是走生意这条路,杜家虽说有几个铺子,可是历来不在这些铺子上动脑筋的,每年生意不过平平,若二叔真的志在于此,把家里的铺子做的生意兴隆,不光是家里的光景,日后添了侄子侄女们,也不至于委屈。”
朱愫的心稍微松动一点,但还是用手扯住帕子小声的道:“我的嫁妆里面,也有铺子和田地,大嫂要开源,拿去就是,我也不会说什么。”雀儿深深的看眼她,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二婶,杜家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也没有个拿媳妇嫁妆的理。”
朱愫听她这样说,晓得自己造次了,但还是道:“大嫂说的,做妯娌的是心服口服,只是大嫂,为什么不要大伯去呢?”话虽然和原来问的一样,但口气大不一样,雀儿只是一笑:“可惜你大伯他,不是尚书女婿。”
朱愫顿时害羞的低下头:“大嫂休拿我取笑。”雀儿见一向端庄的她难得露出小女儿态,不由拉着她的手笑了:“这话并不是我取笑,二叔他再怎么说也是尚书女婿,走出去,总有人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
朱愫心里已渐渐啃了,但还是叹息:“杜家本是书香之家。”雀儿见自己这口水都说了几筐,朱愫的理由还是一个接一个,不过好在她的这个理由算是最弱的,笑道:“二婶怎么忘了朝廷本有开纳监生之例,到时纳个监生,也可以下场,二婶怎么只想着这经商一事就成了没回头的路呢?”
朱愫的心此时已被雀儿说的肯了,但还是咬着唇小声的道:“纳监生一事,总不是正途。”哎,雀儿在心里叹气,果然是尚书府出来的小姐,对人的要求太高,但这好不容易有些活动,怎么也要说服她,雀儿笑道:“二婶这话差了,监生下场考中举人,进而再成进士,怎么不是正途了?”
朱愫没想到还有这一说,微微的啊了一声,已经传来杜棣的声音:“娘子,大嫂说的尽对,我只是去经商,又不是从此丢下书本不管?”听到杜棣的声音,雀儿和朱愫双双回头,杜棣站在那里,不晓得已站了多久,雀儿心念一转,笑着起身道:“二叔做事也太顾前不顾后了,知道给爹娘交代,怎么就没给二婶交代呢?她可是要伴你一世的人。”
杜棣的面上也难得红了一下,给雀儿打一拱道:“大嫂教训的是。”雀儿笑道:“二叔既知道了,就好好的给二婶交代,我这就走了。”说着自己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在外侯着的晓环她们见雀儿出来,嘴里笑着就预备进去,雀儿忙摇手:“你们等里面唤再说。”晓环想起先前姑爷进去了,不由抿嘴一笑,带着小丫鬟们送雀儿到了院门这才回去。
已近十一月的天气,就算有太阳,风吹着脸还是刮的慌,雀儿心里十分高兴,这里说服了朱愫,妯娌之间能够同心协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连日来的困扰似乎一扫而光,再加上凤儿就要出嫁,眼前再没有什么事可烦恼的。
次日雀儿去杜太太跟前的时候,朱愫已经到了许久,她虽依旧沉静,可雀儿觉得她眼底眉间似乎多了些坚毅,不知道是自己那番话的作用还是杜棣对她说了什么?
行完礼问过安,不等雀儿开口朱愫已经道:“婆婆,媳妇进杜家虽有一年,日日只知道自己院里的事,全不知家务,十分惭愧。“说着就跪下行礼。
这个举动让杜太太皱了皱眉,已经看向雀儿:“快些把你妯娌搀起来。”雀儿不等杜太太说话已经把朱愫扶起,杜太太拉过朱愫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有些埋怨的道:“你自进了我杜家的门,从没做过什么不到的事,此时怎会如此?“
朱愫眼里似隐隐有泪:“婆婆这话真叫人惭愧死,媳妇进家门之后,不光全不知家事,大嫂当家之后,背地里还对大嫂有些怨怅之言,今日想起,真真惭愧。”
杜太太听闻此言,心里明白一些,但还不十分明白,只是瞧一眼雀儿,见雀儿脸上神色似乎也不十分明白,这才转过眼对朱愫道:“你还年轻没经过事,下人们良莠不齐,有些在背后挑唆的也是有的,况且你院里那几个爱挑事的你都撵了出去,这就是极好的了。”
朱愫眼里的泪珠已经往下掉了:“自从二爷要弃学经商,媳妇虽嘴里不说,心里实在是怨的,更听闻大嫂也赞成二爷弃学,就更怨了,想着大嫂既觉得经商好,为什么不让大伯去,只让二爷去?”
说着朱愫用帕子点一点泪,杜太太还是头一遭听到朱愫提起这事,心里一转念已经道:“我儿休要如此,老二他要弃学,你是他媳妇,他连你都不说一声,你心里有些怨气是难免的,只是你大伯那里,并不是我们偏心,而是…”
不等杜太太说完,朱愫已经道:“婆婆,媳妇今日并不是来怨的,昨日大嫂来我房里说了一席话,句句有理,等大嫂走后,二爷又和媳妇说了些话,媳妇细细想了,直到天快亮时才明白,媳妇原本口口声声只念着面子,只想着如何在亲戚面前挣脸面,全然忘了若没有里子撑着,这面子终究是绷不住的。”
这话让雀儿脸上露出笑容,杜太太也不由一震,这个道理,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可是自己为何不明白呢?或者说,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明白,害怕杜家败落的名声被自己担了,那时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公婆?
或者,公婆当年也同样害怕这个败落的名声,这才松口答应娶杜二太太进门,用范家助的银子填了杜家当年的亏空,可是这样的举动,公婆也是不喜的话,这才会在杜二太太进门后,把家委给自己当,两老说是清闲,其实是不想见杜二太太这个媳妇吧?
也不会迅速的衰老下去,不到三年就双双撒手离去,或者,这就是为了那点面子,没想到最后是面子和里子双双失去,想起杜二太太的所为,还有京里传出来的消息,杜太太微微叹气,看着朱愫,一时不晓得该怎么说。
雀儿见杜太太不说话,还当她是又累了,站起身道:“娘是不是累了,有什么话,等日后再说吧。”杜太太伸手拉住她,又看向朱愫:“不,我并不是累了,我是高兴,高兴我们杜家能有你们这么好的两个媳妇。”
第 63 章
雀儿听了这话,对着朱愫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朱愫还是那般温柔,微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媳妇少些错处就是了,哪还敢说个好字?”
杜太太伸出另一支手握住朱愫的手:“哎,你这孩子,有时就是太过拘礼。”朱愫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恰好,杜太太握紧她的手,又把雀儿的手拉了过来,两支手合在一起:“我老了,日后杜家就要靠你们了,你们妯娌同心,日后他们兄弟之间,就算有什么争执也能化了。”
杜太太说的郑重,雀儿也不由敛了笑容,庄重点头,杜太太瞧着面前一对媳妇,闭一闭眼:“老四家的,我曾见过,想来也和你们差不多,到时你们身为嫂嫂,各自提点着些。”雀儿她们双双应了。
杜太太这才露出笑容,眼里露出释然神色,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杜棣弃学经商这事,既然朱愫都应了,那就再没旁的阻碍,所欠的,也就是该做些什么生意,雀儿虽想和朱家合伙,做南货生意,可是这生意场上的事,雀儿一个女子家也不好插嘴。
只有杜桐觉得奇怪,朱愫怎会答应杜棣弃学,背地里杜桐也问过雀儿,雀儿只是含笑不说话。见她不说话,杜桐不由搂紧她,在她耳边有些撒娇的道:“娘子现在有了本事,就不理为夫了?”
雀儿用手托一下他的腮,取笑的道:“你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和你姑娘一样,逮了空就撒娇?”杜桐低头闻着妻子身上发出的幽香,口里说出的话渐渐有些含糊:“我在外读书辛苦,也只有遇到你才能撒一撒娇。”
雀儿心里不由一动,丈夫身为长子,又自小聪明,从小就被视为杜家振兴的希望,五岁开蒙,日日在书房苦读,只望着有一日青云之上,算来他肩上的担子比起自己,是只重不轻。雀儿不由伸手搂紧他,杜桐的眼渐渐合上,只有在妻子身边,才觉得什么都无需去想。
十一月初五,凤儿在次日出嫁,雀儿带着杜琬到陈氏住处,和娘姐姐说说话。此时的小院早和原先不一样了,门上窗上都贴了喜字,周围来帮忙的人出出进进,显得热闹非凡。
雀儿一下车进院见这样热闹,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杜琬虽才一点点大,但见到这和自家不一样的农家院落,眼一个劲在转,在奶娘怀里使劲蹬腿,想要下来。
奶娘哄着她,跟在雀儿身后进了屋,两个丫鬟忙上前行礼:“见过姨奶奶。“雀儿含笑点头,身后的小冬忙递上两个小荷包,丫鬟们接过谢了赏,这才打起帘子。
屋子里满满登登全是东西,刘三婶正在那和陈氏说着什么,凤儿一身新衣,头上的首饰鲜明,低头坐在一边,虽低着头,雀儿也能感觉到她是喜气洋洋。
杜琬啊啊的叫起来,正说的开心的刘三婶听到声音,站起来笑道:“雀儿也回来了,这就是那孩子,长的可真好。”说着从奶娘怀里抱过孩子,杜琬不认生,只是扯着刘三婶衣领在玩,喜得刘三婶笑的嘴都合不拢。
各自招呼过,雀儿见杜琬一刻也坐不安稳,虽坐在陈氏膝上,却想去扯那些东西上面盖着的红布,索性命奶娘把她抱出去院子里耍,这里才笑着道:“这些东西,想都是朱家备的?这个姐夫,可是从没见过的细心。”
凤儿本已抬起的头听了这话又重新低了下去,脸上的羞涩更甚,但还是盖不住喜悦之情。陈氏嗯了一声,愁一眼外头:“前几日亲家还派了个管家娘子过来和我说,说我若不嫌弃,等你姐姐过了门,就住过去,横竖三个寡妇一块伴着也热闹些。”
想起那日席上的朱四太太,她会这样说也是常事,雀儿笑着道:“亲家太太这样说,娘索性就住过去吧。”陈氏白她一眼:“胡说,那有嫁女儿岳母跟着去的,别人瞧了也不像,况且婆媳之间,总是不同母女。“这话似触到了凤儿的心事,她满面的喜悦微微敛了一敛。
雀儿眼尖心细,早瞧了出来,伸手拍一拍她的手:“姐姐定是在担心婆婆不好侍奉,亲家太太我见过,是个极爽利的人,姐姐嫁过去,拿出真心对了,自然就有姐姐的好处。”凤儿嗯了一声,陈氏也笑了:“凤儿,这话是没错的,想来朱家是门上好的亲事,我们能拿出手的,也只有品性了。”
这话正中了雀儿的心事,朱家为什么要娶凤儿,一直是雀儿的疑问,不过她这时就算是心中有疑问也不会说出来给陈氏添堵的,只是瞧一眼凤儿,笑着道:“娘,你生的女儿自然是好品性,温柔贤淑,端庄大方,是人人都赞的,姐夫只怕仰慕姐姐已久,这才求娶。”
说着雀儿已经笑了出来,凤儿一张粉脸涨的通红,伸手要去撕雀儿的嘴:“我叫你胡说。”雀儿忙闪到陈氏身后:“娘,救我。”
陈氏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拉着凤儿的手:“好了,你妹妹不过就是说说笑话,让我解闷罢了,我一世只得你们俩姐妹,你们各自有了归宿,我这心,也就放下了。”说着陈氏想起早逝的丈夫,不由添了几分哀伤,若他还活着,该有多好。
瞧着眼前女儿们明媚的笑容,窗外又传来外孙女说话的声音,陈氏把眼里的泪逼了回去,笑着拉两个女儿坐下。雀儿笑够了,索性就靠在陈氏膝上,头抬的直直的看着她:“若能永远在娘身边,该多好。”
陈氏能听出雀儿这话是半真半假,拍了拍她的背:“不害臊的,自己都当娘了,还说这样傻话,况且亲家母待你,就似亲女儿般,你还不好好孝敬。”雀儿满肚子的话都被陈氏这一句话挡了回去,自己现时是当了娘,再难的事也要自己抗,想着和娘撒娇不是一样给娘心里添不舒服?
陈氏看向雀儿眼里的慈爱更深,自从雀儿命人来说要停了这边的供养,她是经过衰落的人,自然明白杜家只怕只有面上光鲜,可是这种事情她也是做不了主,出不了主意的,只有多在佛前烧几柱香,祈求上苍保佑而已。
见雀儿面上虽有疲惫之色,但精神还好,陈氏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这个女儿从小聪明,主意又多,并不似自己是个无能妇人,遇到坎定会过去的。
这夜,母女三人睡在一起,陈氏又对凤儿叮嘱了又叮嘱,这些为妇之道,凤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年出嫁宁家,张老太太也曾细细叮嘱,可是这是娘的叮嘱,和祖母的叮嘱全不一样,凤儿只是凝神细听。
雀儿趴在枕头的另一边,偶尔伸手拍一下身边睡的正香的杜琬,面上只是含着笑,陈氏说到中间时候,伸手摸一摸雀儿的脸:“你嫁的匆忙,这些话竟从没说过。”雀儿嘻嘻一笑,伸手搂住陈氏的脖子:“娘平日的叮嘱已经够了。”说完雀儿打个哈欠,再熬不住,沉沉睡去。
陈氏觉得胸中有无尽的满足,轻抚一下雀儿的脸,望一眼还在撑着听自己嘱咐的凤儿,旁边被窝里,是睡的香甜的外孙女。当年被逐出张家时候,虽也曾想过有这样一日,但时日越久,越觉得这是奢望,此时一切都在眼前,陈氏不由双手合十,低低念了声佛,又在心里道,相公你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两个女儿夫妻和顺,早得外孙。
吉日吉时已到,凤儿又披嫁衫,拜别了陈氏,披上盖头,重做新妇。雀儿扶着陈氏站在门口,瞧着远去的喜轿。
过了许久,喜轿的影子都不见,那些吹打的声音都是听不到了。陈氏才转身对雀儿道:“我们进去吧。”雀儿嗯了一声,觉得陈氏的手心有些凉,心念一动:“娘是不是在担心朱家这边有什么不妥。”陈氏的眉皱紧:“婚姻大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开玩笑,只是朱家这等财势,怎会娶个别人家的弃妇?”
雀儿扶着她进屋:“娘,我昨日不说了吗?姐姐的品性,是人人都明白的,当日宁家的事情,都知道姐姐是冤枉的,朱家要娶的是当家娘子,求娶姐姐又有什么稀奇?”
陈氏停下脚步,也不看她,只是叹道:“你这话,只好拿去哄你姐姐。”雀儿心事被陈氏看穿,脸不由红一红,但还是辫道:“娘,岂不闻姻缘天定,姐姐和姐夫之间,定是有天定姻缘,不然你别说姐姐,当日我不过是杜家的灶婢,今日还不是一样成杜家大奶奶,娘,这些事,你想了也没用,再说等过几日,姐姐回门不就明白就里。”
雀儿这长长一番话让陈氏的疑虑消了些,她望眼正在院里和奶娘丫鬟玩耍的杜琬,笑着道:“大姐儿都已一岁多了,你也该给她添个弟弟了。”雀儿没料到陈氏现在提起这个,抿嘴一笑,只是这时孩子要来的话,自己可有多少精力照顾孩子?
忙忙碌碌,不由过了数日,这天雀儿正想遣人去朱家瞧瞧,一来送年礼,二来也好瞧瞧凤儿过的可好?有丫鬟走进来:“奶奶,门上来报,朱大奶奶来了。”
朱大奶奶,哪个朱大奶奶?雀儿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在账上留下一个墨点,还在寻思时候,小冬已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奶奶的姐姐是咱们家的姨奶奶,你一时说个朱大奶奶,谁想的起来。”
原来是姐姐来了,雀儿暗自骂自己糊涂,竟拐不过弯,丢下笔道快请,自己就要出门迎接,小冬手里忙拿着件斗篷追出去:“奶奶,外头冷,先披上这个。”
雀儿只是扯了斗篷,随意一披就往外走,还没走到二门,就见前面一从人来,雀儿站定,瞧着是朱愫和凤儿一起过来,身后跟着的从人,除了自家的,还有几个眼生的,想是朱家跟过来的人。
凤儿已经见到雀儿,紧走两步笑道:“方才我在二门这里,恰遇到二奶奶,这才一起走了进来。”朱愫还是那样端庄知礼,含笑道:“可巧我听到丫鬟在这里说大嫂来了,就过来二门这里接。”
大嫂?雀儿先被这个称呼一愣,接着想起朱爷本是朱愫堂兄,这样称呼也无不妥,再瞧向凤儿脸上,见她掩不住的喜色,想来娘是可以放心了,只是这朱爷为甚要求娶还不知道?
雀儿压住满肚子要问的话,克尽主人之责,先带凤儿去给杜太太请安,杜太太笑着问几句,又送一样东西做新婚之喜,然后妯娌姐妹姑嫂三人又到雀儿房里坐下喝茶。
雀儿面上敷衍着,心里着实想问凤儿,只是碍于朱愫在座,不好问的,好容易朱愫走了,雀儿这才坐到凤儿身边,笑着道:“姐姐,我瞧姐夫对你极好,这门亲事,定是千好万好的。”
凤儿一张面皮,又被问的通红,手里搅着丝帕,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雀儿心里明白,故意拖长声音道:“瞧这样子,姐夫对姐姐定是仰慕已久。”凤儿几乎跳了起来,随即又坐下,白一眼妹妹:“休的胡说。”
雀儿索性靠着她的耳边,悄声的道:“瞧姐姐这样,我说的定是不虚。”凤儿的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雀儿索性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你就说嘛?什么时候姐夫见过你,又仰慕你?”
缘由
凤儿还是不说话,手上搅着帕子,雀儿打眼一瞧,凤儿这帕子和平日用的不一样,趁她不备时候,伸手一扯,笑着道:“我瞧瞧姐姐这帕子上绣的什么?”
凤儿没料到雀儿来扯她手上的帕子,手上的力气稍用大些,但怎及得雀儿手上力气要大些,这帕子又是轻薄的东西,只转眼,那帕子已到了雀儿手上。
这帕子也没什么稀奇,轻薄柔软的白绸,一角绣了一支梅花,要说稀奇的,就是梅花绣的很好。雀儿手里拿着帕子仔细瞧瞧,瞧不出什么道道,正要把帕子还成凤儿,见凤儿的脸还是通红一片,心念一转,凑到凤儿耳边:“这不会是姐姐和姐夫之间的信物吧?”
凤儿怎禁得住这个,劈手从雀儿手里抢过帕子,狠狠瞪着雀儿:“妹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私相授受,岂是我能做出的事情?”雀儿愣了一下,上前扯住她的袖子道:“姐姐,好姐姐,是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回。”
她软语哀求,凤儿绷着的脸也放下,用手点一点她的额头:“这些话,我们姐妹们说说也无妨,只是这人多嘴杂,谁知道那些下人会怎么想。”雀儿伸手拉住她的手:“好姐姐,我知道了。”
凤儿这才重又拉着她坐下:“其实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呢,这帕子,是当日我想着,总不能一世靠了你们,这才做了这些,让人拿出去卖的。”
卖的?怎么卖出去了又回到了凤儿手里,雀儿心里虽有很多念头,但方才见凤儿难得发了脾气,也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凤儿往下面说。偏生凤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扯着那块帕子,唇边露出的笑容甜的让雀儿觉得可以腻死人。
雀儿想到就做到,把一杯茶送到凤儿手边,笑着道:“姐姐还是喝口茶解解腻。”凤儿回身啐了她一口:“呸,娘还说你年少聪明,怎么说起话来,那么的古灵精怪?”
雀儿只是瞧着她,也跟着叹气:“哎,可怜我从没和姐姐在过一起,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相处。”雀儿说的这话无心,凤儿却是有心人,脸上的神色黯了一下:“雀儿,当初我那般行事,你和娘都没怪过我,想起从前,真是惭愧死了。”
怎么又说这话,雀儿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姐姐,那些事都是以前的了,现时你既已另嫁,又想旁的做什么?”这话有理,凤儿点一点头,那块帕子并没放开,雀儿这下逮到机会:“姐姐,这块帕子,卖出去了怎么又回到你手上?”
凤儿晓得雀儿是敷衍不过去的,微低一低头,缓缓的道:“虽说庵中小尼能帮着卖一些,可也不能日日求她们,有时候,我也会带着东西去集市上卖。”
凤儿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听在雀儿耳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凤儿从小娇生惯养,足迹不踏出二门,又是一双三寸金莲,竟为了陈氏日日到集市上去卖绣活。雀儿想到这里,想起自己偶尔心里会有的争宠念头,只觉自己实在不该,叹一口气道:“杜家这些年的光景不如从前,不然怎能让姐姐受这种委屈?”
凤儿轻轻一笑:“这算什么委屈,若不是在集市上时,他偶然见到了我,还命人把绣活全买了回去,我也不会…”剩下的话凤儿并没说出来,脸上的羞涩已表明了一切。嫁到张家数日后,偶尔开箱子取东西,才发现满满一箱子自己做的绣活。
凤儿本就是聪明人,细一回想,顿时明白前因后果,臊的脸都红了,这样的事也不好去问丈夫,更没什么人可说的,只是从里面捡了块绣帕自己用着,丈夫见她换了帕子,也没说什么,但眉间眼梢之间,分明也晓得了一切。
雀儿瞧着她的神情,脸上的笑更是欣喜:“姐姐这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若不是姐姐的孝心感人,怎会嫁得如此如意?”凤儿还是不说话,雀儿又和她说几句旁的,猛然雀儿想起秦爷来,迟疑一下,还是问道:“姐姐,也不知姐夫的小舅子,可有什么话说?”
凤儿没想到雀儿会问这个,沉吟一下道:“秦伯母对人极好,秦爷的话,他是男子,又不能进到内宅之中,况且你姐夫也张罗着给他寻亲事,等成了亲,再给他置办份产业,由他自去过日子。”
这样就好,不过雀儿还是忍不住道:“要我说,那个秦爷,该娶了宁家二姑娘才是。”凤儿轻叱一声:“雀儿。”雀儿吐下舌头,住口不说,见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态,凤儿倒笑了。雀儿又问些凤儿过门之后的日子,其实就算不说,雀儿瞧着凤儿的穿戴,跟来的下人对她的恭敬程度,明白凤儿的日子和在宁家时大不一样。
况且朱家夜没有妯娌相争,朱家虽富有,但朱四太太和朱爷都是勤俭做家的人,家里下人不多,而且也是各司其职,少了许多吃闲饭的,自然也没那么多闲话的。
雀儿只觉得心里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说不出的爽快,两姐妹聊着天,奶娘又把杜琬抱了过来,杜琬依依呀呀的在那里说话,听到她叫自己姨妈,凤儿忙从手上褪下一对绞丝金镯给杜琬,嘴里还笑着说:“拿着玩吧。”
雀儿本想阻止,但晓得凤儿今时不同往日,只叫杜琬给姨妈行了个礼就命奶娘把镯子收好。
送走凤儿,雀儿瞧着她的车越行越远才想起件事,怎么忘了问问凤儿的口气,不知道朱爷那里能不能应下和杜家一起做南货生意?雀儿用手拍拍额头,随即又摇头,罢了,姐姐肯定会说这不是妇道人家该做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在这里瞎操心?
但心里有话憋着,不是雀儿的性子,晚间时候雀儿还是忍不住和杜桐说了自己的想法,杜桐直到听完才道:“听得二弟这几日说,这几日也是觉得很不趁手,只是二弟性子犟,既说出口,哪有半途而废的,这些日子,成日家在琢磨着要进些什么货物,要照你这么说,倒也是条好办法。”
雀儿听到杜桐并没有反对,反而还肯定自己,脸上的笑就更得意起来,往他身边偎紧一些:“只是法子虽好,姐夫那里常年做惯的,也不晓得会不会应?”
杜桐吹熄了灯,放下帐子:“现在又是年下,等过了年,办桌酒请姐夫过来坐坐,先用远话问问,二弟是个聪明人,定知道怎么问的,成与不成,也就看造化了。”
雀儿打个哈欠,往丈夫怀里拱一下,含糊不清的说:“果然你说的话比我说的有道理。”那个理字还没说完,已进入梦乡,杜桐唇边含着笑,把妻子的头放到枕上,这些日子,她果然是累坏了,家不好当,光景不如从前的家更难当啊。
杜桐既这样说了,雀儿也就安心调派过年,各家的年礼,今年又添了罗家,杜二老爷家不在,那送到王家的年礼就要由这边代了。雀儿边瞧着账本边在心里嘀咕,按理说,杜二老爷家也要遣人送年礼回来才是,这都二十一了,后日就过小年了,还不见京城来的年礼,若说路上不好走呢,朱愫娘家的年礼前天就到了,也不会拖那么久吧。
看了一上午的账,雀儿只觉得腰酸背痛,放下账本时候小冬已经端上一杯茶,又把雀儿身后的靠枕抽出来,重新换了个,青宁也上前把脚炉手炉的炭都重新换掉。
雀儿把茶喝了,靠着新换上来的靠枕,手里抱着手炉,脚下的脚炉也是暖烘烘的,不由眯了双眼,这样日子比起当年和陈氏两人挤在一起晒着日头取暖的日子要好很多。
就算是为了女儿,也不能让杜家败落下去,雀儿的手不由抚到小腹之上,这个月晚了半个来月,也不晓得里面有没有装了一个。自己吃过的苦,总不能再让儿女们吃,况且丈夫从小也是衣食充裕过的,只有杜家好好的,他们才会好好的。
雀儿还在那里细想,小冬急促的声音响起:“奶奶,二老爷从京里派人回来了,在外面侯着呢。”
刚还在想二老爷家,这会就派人回来了,雀儿坐直身子,看向小冬:“怎么会到这里来?”小冬笑道:“奶奶怎么忘了,老爷今日有应酬不在家,太太那里说这些事回奶奶就好,这才让人到这来的。”
雀儿这才吩咐让人进来。派来的是个三四十的管家,雀儿原先也见过,只是忘了姓张姓王,对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这才起身道:“老爷命小的先来给大老爷说一声,老爷今年要回来过年,还请这里先派人过去把那边打扫了。”
难怪不见年礼,原来是要回来的,雀儿嗯了声,管家偷眼瞧了瞧她,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大太太不管事了,家事全都委了大奶奶照管,这杜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口,她一个灶婢出身的人,照管的过来吗?
不过已经听到雀儿问道:“二叔一家什么时候动身,除了打扫,还有旁的什么没有?”管家忙收了思绪,依旧恭敬的道:“老爷择定二十的动身,从京里到这里,虽冬日路难走,五日也就够了,估摸着,老爷二十五的会到。”
雀儿嗯了一声,吩咐他下去歇息,等他走后,雀儿面上这才露出疲惫之色,杜二老爷家那里看家的只有一房家人,又关锁了一年,这打扫起来可费工夫。
吩咐小冬请过来吴妈,让她带人去打扫二老爷家的房屋,吴妈听到杜二老爷家要回来过年,脸上可没有什么喜色,只是皱眉道:“这才几日,只怕打扫不出来。”
雀儿静静的听着她抱怨,等她说完才道:“吴妈妈,麻烦你挑两个得力的去吧。”吴妈叹了口气,瞧着雀儿:“大奶奶,论理小的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只是别的倒罢了,二太太是个挑剔的,打扫的好或不好她都会挑出毛病,这差事,又在年下,吃力不讨好的,谁愿意去啊?”
雀儿顿时想笑,小冬已经在咳嗽,吴妈说完就站起身道:“大奶奶担待我,我也不能没脸没皮,这就去挑两个能干媳妇去吧。”
说着行礼退下,雀儿瞧着小冬:“想笑就笑,咳嗽做什么?”小冬走上前来:“奶奶,平日里吴妈妈是最讲礼的,谁知听到二太太要回来过年,竟也抱怨几句,真是奇怪。”
雀儿白她一眼:“干你的去吧,说这些,被听到了终究不好。”小冬吐吐舌头下去。
腊月二十五,这日杜二老爷带着家人仆从从京城回来,杜太太带着儿媳们在等二太太,谁知杜二老爷进门许久都没见杜二太太进来,杜太太刚要吩咐个丫鬟去问,吴妈就走进来道:“太太,老爷说这里就散了吧,二太太并没回来。”
古怪
没回来?杜太太愣住,这大过年的,就算平时有什么不对,也不会不回来过年,这要传出去,怎么得了?杜太太心里微微叹气,刚想吩咐她们退下,丫鬟就报:“三太太来了。”
接着就见杜三太太带着两个女儿走进来,杜太太知道她是带着侄女们来瞧杜二太太的。雀儿和朱愫已经迎上去,杜太太笑着招呼:“三婶快请坐。”杜三太太并没坐下,举目一瞧不见杜二太太,只是笑着道:“不是说二哥二嫂今日到家,怎的不见二嫂?”
这个杜太太又去问谁,只是笑着道:“二叔说二婶并没回来,想是京里有什么事绊住脚。”这话别说杜太太,旁人听着都觉得言不由衷,杜三太太了然的笑笑:“妯娌们相聚十多年了,猛然分开还怪想的,好容易过年了,结果二嫂还没回来。”
杜太太敷衍了几句,想起那些陆续传来的消息,想和杜三太太说说,见眼前媳妇女儿侄女全都在这侯着,笑着对雀儿道:“你们年轻人就别守着我们了,你和你妯娌带着你们妹妹下去吧。”
雀儿明白杜太太想和三太太讲些私房话,起身行礼带着她们下去,刚走出房门,杜杨就拽着雀儿的胳膊:“大嫂,我要去瞧大姐儿,还有二哥家的小哥儿。”雀儿弯下身子刚要和她说话,杜杉已经拉一下杜杨的袖子:“妹妹,你越来越大了,也要学规矩了,哪能还像孩子一样的,只是拽着大嫂不放?”
这话不像杜杉会说出来的,倒有些像杜桦的口气,雀儿直起身子瞧着她,就在两年前,杜杉还是那般娇纵的,现在倒端庄许多了。杜杉被雀儿瞧的脸微微发红:“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大嫂只瞧个不住?”
雀儿只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年多来,二妹妹比起原先,真是懂事许多。”杜杉得了赞扬,面上却没有喜色,雀儿瞧一眼她,心里明白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去瞧瞧你们的侄子侄女。”
今日太阳好,奶娘们把杜琬,杜璋都抱在花园里,让他们姐弟俩一起玩耍。杜琬已会说话会走路,见杜璋还是被抱在奶娘怀里,扯着奶娘的袖子,指着杜璋,意思是要他也下来走。
杜璋的奶娘一笑:“大姐儿,小哥还小呢,要等等才会下来走路呢?”杜琬那么小小一点的人,怎能听得明白?杜琬的奶娘也上前拉着她的手:“大姐儿,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杜琬这时似乎听懂一些,不再嚷着要杜璋下去,只走到杜璋跟前,用手轻轻的摸着他的脸,嘴里还在叫:“弟弟,弟弟。”杜璋奶娘笑了起来:“大姐儿倒是个极友爱的。”杜琬的奶娘不由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不过就是见了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心里喜欢罢了,哪知道什么友爱不友爱的?
身后已响起丫鬟们的行礼声:“大奶奶,二奶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奶娘们急忙转身行礼。
杜琬见到雀儿过来,早张开手扑进她的怀里,雀儿把她抱起来,顺手整理着她的衣衫,杜琬虽被雀儿抱在怀里,那眼还是瞧着杜璋,手还指着杜璋的方向,嘴里一个劲的嚷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