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把陈氏扶了坐下,亲自给陈氏奉上茶才笑着道:“娘不用着急,女儿已经寻到姐姐,”寻到了,陈氏的眼顿时亮了起来,手里的茶也不喝,只是把茶碗顺手搁在几上,茶水都泼了出来,小冬忙上前把茶碗收拾出去,青宁拿了布把几擦干净。
陈氏哪还管这些,只是起身道:“那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娘要去看看她。”雀儿心里方散去的酸味此时又漫的满心都是,脸上的笑黯了黯,还是起身扶住她道:“娘,你先坐下,虽寻到了,姐姐却不肯随人回来,我还想着和娘商量了,送去庵中,和娘做伴。”
陈氏被雀儿拉了坐下,又听了这番解释,方才急切的心这才平了下来,只是眼睛里还是有忧虑之色。雀儿重新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娘,先喝口茶定定,婆婆派去接姐姐的人,都是伶俐的,定会说服她回来的,到时娘要怎么心疼姐姐,不都可以吗?”
陈氏正在把茶碗放到唇边,听到雀儿话里终究还是带出一丝怨气,把茶碗重新放下,看向雀儿,雀儿虽坐的端正,手却缠着衣衫带子。
陈氏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把她拉了过来:“你啊,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你现在有公婆丈夫,又有女儿在身边,你姐姐被婆家休弃,张家不纳,难道还要看着她流落街头不成?”雀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陈氏拉住她的手:“我知道,她当日那样对你,你心里是有怨气的,只是她有她的身不由己。”说着陈氏的眉微微皱起,张老太太在外人瞧来,永远都是慈爱安详,她的风霜刀剑,若不是后面自己细细的品,也根本就品不出来。
凤儿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自然以她的令为尊,也属正常,自己的那几个妯娌,就更是口蜜腹剑一类。当日凤儿要认回自己,自己不纳,其实不过就是不肯遂了那些人的心愿罢了,况且认不认的,自己还是女儿的亲娘,只要心到,那些面上的事就由它去吧。
凤儿此次吃了如此大苦,想必也会明白些。雀儿看着娘的眉头和脸色,心里是明白的,不管不顾,绝不是娘能做的出来的,忙笑着道:“娘,女儿并不是有怨气的。”
说着雀儿靠到陈氏膝上:“自从生了孩子,女儿才明白了娘的心。”明白就好,陈氏摸着雀儿的头发,笑道:“说到这个,我竟还没见过外孙女。”
雀儿忙直起身,吩咐小冬让奶娘把杜琬抱出来,揉着眼不好意思的笑:“方才倒是我忘情。”陈氏再没说话,看向雀儿的眼里满是慈爱,雀儿迎着她的眼笑了,凤儿此时处境难堪,娘心急些也是常事。
奶娘把杜琬抱出来,嘴里说着:“大姐儿给外婆请安。”雀儿忙站起来把杜琬接过,抱在手里给陈氏瞧,杜琬还在酣睡,陈氏从女儿怀里接过外孙女,用脸贴贴她的小脸,不知是叹还是什么:“若你爹还活着,见你都有了孩子,不晓得该怎么欢喜。”
雀儿想起父亲在世时,对自己百般疼爱,提起凤儿时候的惆怅,想接一句却没有接,只是微微一笑。
陈氏心事已了,笑着对雀儿道:“你不必在这里陪我,还是前面去问问亲家太太可有什么事要忙?算来正是忙时候,我不能帮忙已是心里不安,难道还叫你陪着我?”
雀儿拗不过她,吩咐房里丫鬟服侍好陈氏,自己带着小冬往杜太太那里去,杜太太正在对着杜棣成亲要用的东西,瞧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帐笑道:“亲家太太来了,你就不必到我跟前来,你们娘俩难得见面,多说说话才好。”
雀儿心中看杜太太,早少了惧怕,又添了孺慕之情,行礼之后只是笑着道:“我娘说她现时是半出家人,俗世的事不理,已是在娘跟前缺了礼数了,哪还再肯让我陪着。”杜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把账册递过来:“你来的倒也巧,瞧瞧这些可够了?”
雀儿接了账册,上面开的是杜棣婚事要用的各项布匹料子,花色繁多,数目不少,雀儿粗粗看了一遍,把账册还给杜太太:“媳妇是没经过大事的,哪知道够还是不够?”
丫鬟在外面掀起帘子:“太太,二太太来了。”雀儿刚站起身想迎出去,杜二太太已经进到房中,手只微抬一抬,示意雀儿起来,就笑着对杜太太道:“大嫂,我寻了几样好东西,特意送过来给二侄子做房里摆设的。”
杜太太起身让座,笑着道:“二婶子都赞好的东西,定是十分好的了,难为你想着他。”杜二太太已经让丫鬟把手里抱着的匣子拿过来,一一打开,雀儿站在一边看,心里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杜二太太这样献宝样的拿来?
杜二太太笑容盈面,一一指点:“大嫂,这个如意非金非玉,竟是雄精雕的,听说出在贵州苗人所在,那样远,也亏的他们拿过来。”
雀儿只在旁看见那如意红的很,通体透明,隐隐似乎还有几条冰裂纹,初还以为是珊瑚或者玛瑙,心里还在想,也没什么特别,听到杜二太太说是雄精雕的,这才明白缘由。
杜太太手里拿着那如意看了看,嘴里赞了一句,依旧放进盒子。杜二太太又打开一个盒子,恍眼一看,里面倒有些像是块绿石头雕的盆景。
杜二太太拿出来:“这是缅甸那边出的翡翠雕的,这东西在他们那地界也没稀奇,不过是选个雕工罢了。”这玩意还有几分稀奇,杜太太接过,仔细瞧了瞧,递给雀儿:“确是,你瞧这雕的,连人的眉毛胡子都清晰可辨。”
雀儿躬身接过,刚瞧了一眼,杜二太太就从她手上拿了去,脸上的笑透着亲热:“大奶奶,你嫁进杜家时候事出紧急,我做二婶的也没给你预备些什么,这次你二叔成亲,我这才想着要补了上次。”
雀儿瞧着她眼里的得意之色,心下半点都不在意,只觉得好笑,面上神色恭敬如常:“二婶有这份心,也是心疼侄子们,这份心意,婆婆不会忘,我这做侄媳妇的更不敢忘。”
杜二太太在雀儿说话时候,眼一直望着雀儿的脸,见雀儿脸上半点异色都没露出来,本是趁着雀儿在时,自己亲自送这些东西过来,不过是想让她瞧瞧,谁才是杜家正经娶进来的儿媳妇,绝不是像她一样仓促成礼,谁知她半点不恼,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杜二太太把那翡翠雕的盆景放进盒中,见杜太太眼里对雀儿露出赞赏的神色,心里不由有些气馁,随即又想到,等到二侄媳妇进门,尚书千金,又是大嫂姨侄,到时雀儿定会失宠,那时再奚落不迟。
心里想着,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炕屏来,炕屏不稀奇,稀奇的是玻璃做的,上面描了梅兰竹菊,杜二太太把炕屏放在桌上:“大嫂,这是京里新兴的式样,我娘家兄弟好容易得了两个,送过来一个给我,我就想着,除了将进门的侄媳妇,旁人也不配使这个。”
这话说的雀儿差点笑了出来,杜二太太这人,还真是一眼就能看透,难为她嫁进的是杜家,若换了一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杜太太虽历来不在乎这些,可听到二太太这句,眉头还是皱了皱,杜二太太正说的兴起,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话不对,忙又补道:“这些时兴的式样,本就是她们小孩子家该使的,难道是我们这些老人用的不成?”
杜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淡淡的道:“这些东西,三侄子眼看过不了几年也要成亲了,二婶何不留给他们用?”杜二太太已经把那些收了进去,笑着道:“栋儿今年也刚十五,虽说开始议亲,总寻不到合适的,二侄子今年腊月就要完婚,这些东西白放在那也可惜,还不如先让他用了,等栋儿成亲,再寻旁的。”
说着杜二太太又把东西往杜太太那里推了推:“大嫂难道是嫌这些东西太轻鲜了不是?”杜太太还是一笑,吩咐冬瑞收拾起来。两妯娌坐在那说话,雀儿在旁伺候,见杜二太太眼里的神色有些失望,心里又是好笑,不过终没笑出来,只在旁倒茶捧果。
说了几句,杜二太太起身要走,杜太太虚留她几句,就吩咐雀儿送她出去,雀儿把她送到院门口,杜二太太的眉一竖,转身对着雀儿,雀儿还当她要教训自己几句,正在洗耳恭听时候,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捏着手帕狠狠的走了。
雀儿看着她的背影,微摇一摇头,要人尊重,自己也要先尊重再说,不然,再高的门第,再丰厚的嫁妆,不也就这样?
不过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妇是什么样人?听杜桦说她为人沉静温柔,也不晓得进门来相处了又是什么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杜二太太心里也有怨气的,当初杜家全靠了自己才没败了,可是感觉得不到相应的尊重于是就酱紫了。
刚才忘记说了,这个文本周五开V,还是那句老话,谢谢大家的支持,有要骂的不要打脸,顶锅盖下。
相见
陈氏是半个出家人,杜太太吩咐午饭备了素席,请陈氏过来用饭。这倒让陈氏有些不好意思:“亲家太太实在太客气了,我虽清修,出门在外,随众吃饭也不为奇,亲家太太又何必专为我备一素席?”
杜太太把她让到上座,自己在下相陪:“亲家太太难得来此,自是贵客。”说话时候,雀儿已经把菜布好,站在一旁伺候。陈氏看一眼雀儿的打扮谈吐,又见杜太太对待她的举止,点一点头,话里有无限感慨:“亲家太太视媳如女,理当受我一拜。”
说着已站起身就拜了下去,事出突然,杜太太虽急忙站起,也不过拉了她一下,她的膝盖竟是弯了下去,正正受了一礼。
杜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亲家太太说的什么话,各家的女儿都是娇养长大的,难道我只心疼自家女儿而不心疼别人女儿?”这话说的陈氏一笑:“倒是我用常人之眼瞧亲家,是我的不是。”
两人说说谈谈,用完午饭,摆上茶果来,又继续闲谈,陈氏讲些佛经故事,她不是那种一味宣扬的人,况且当日跟着雀儿的爹,也认得一些字,讲的倒比那些尼姑们讲的还好听几分。
只是陈氏口里虽在讲,那眼还是时时往外望,杜太太心知肚明,笑道:“亲家太太可是担心女儿,来回要六十里路,再加路上打尖歇息,到未时回来已算早的。”
陈氏见杜太太说的话着实在理,又是为旁人打算的,点一点头:“大恩不敢言谢,我没旁的本事,只有在佛前多烧几柱香,多念几卷经,为杜家上下祈福。”说着陈氏双手合十,低声颂了一声佛。
杜太太也随着念了一声佛,雀儿已让奶娘把杜琬抱来,外婆祖母,两亲家逗弄了一会杜琬,杜琬很爱笑,只要人一靠近就露出粉色牙龈。
陈氏瞧着她的笑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这样爱笑,倒像她的姨母。”说着看向雀儿:“你小时爱哭,你姐姐就不一样,见人就笑,若不是那般爱笑,也不会,”话没说完,陈氏低头看着杜琬,陈年往事,再提它做什么?
况且此时婆婆已逝,凤儿也要回到自己身边,雀儿日子过的舒心,再没旁的事了,陈氏看向杜琬的眼神更柔了。
吴妈走了进来,先对陈氏行礼,再对杜太太行礼:“太太,他们接到张姨奶奶,已经回来了。”陈氏听到凤儿已经到了,啊的一声就叫站起来,看见旁边的杜太太,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缓缓落座。
杜太太侧过身轻拍她胳膊一下:“亲家太太思女心切,也是常事。”陈氏的笑带有丝尴尬。雀儿早迎了出去,一路来到二门,门口处停了一乘小轿,管家娘子正在那里等候,见到雀儿,急忙上前行礼:“大奶奶,小的费尽唇舌,不过说动姨奶奶来见奶奶一面,旁的事,小的也无能为力。”另一老妇雀儿虽没见过,但照了描述,应是凤儿奶娘,也上前来给雀儿行礼。
雀儿先对管家娘子点一点头:“差使做的不错。”然后才对凤儿奶娘道:“妈妈请起,妈妈一路劳累,还请下去歇息。”凤儿奶娘又磕一个头,这才跟管家娘子下去。
雀儿走近轿前,并不掀开轿帘,而是缓缓的道:“姐姐,你我姐妹至亲骨肉,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请姐姐出来见一面。”雀儿说完过了很久,里面还是静悄悄的,雀儿也不着急,只在那里等候,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凤儿在里面叹气。
雀儿还是没有说话,姐妹俩隔着一层轿帘,却似隔了天堑。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凤儿的声音传出,她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雀儿听清楚:“杜大奶奶,当日种种,今日回想起来,无异禽兽,大奶奶肯以姐妹目我,我却无脸再叙同胞之情,还请大奶奶送我出去,此后残生,忏悔为要。”
雀儿静静听她说完,也是一声长叹:“姐姐此言,是致我于禽兽之地。”禽兽?凤儿听到雀儿这话,自己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相待?心思及此,泪也流了下来,哽咽着道:“当日是我弃你们在先,今日你这般待我,生生要叫我羞死。”
雀儿还想再劝,身后传来脚步声,雀儿转头见陈氏走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定是赶的十分急,雀儿伸出手想扶一扶她,她已走到轿前一把掀起帘子:“我儿,难道你到现时都不肯见一见娘?”
凤儿正坐在轿中哭泣,猛的面前轿帘掀开,刺目的阳光射了进来,凤儿的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听到耳边传来陈氏的呼唤,万般滋味顿时涌到心头。
当日被宁家逐出门外,除了头上一支金簪,身上随身衣物,旁的竟是什么都没有,当日陪送的四个丫鬟,也没一个肯随自己走的,她们早在宁家配了人,宁家才有她们的丈夫家人。
只得上了一乘小轿,浑浑噩噩,到了张家,一路上还想着见了大伯母,该怎样诉说自己受的委屈,还要求了伯父给自己做主,张家娇女,怎能受这样委屈?
谁知轿子到了张家,别说见到伯父伯母的面,连门都叫不开,平日里自己归宁,都是抬到二门里去的,今日站在大门口,守门的小厮只当没看见自己,已是又羞又恼,哪禁的街上的人只是在那里指指点点,说自己嫉妒,无子这才被休。
眼泪都快流干,喉咙也要叫肿时候,里面总算出来一个婆子,却不是平日里满面春风的笑模样,而是寒冬腊月里冻着的冰一般,黑着一张脸走到自己跟前,礼也不行,人也不叫,叉着腰道:“老爷太太说了,张门哪有被休之女?你玷污门庭,哪还有脸回到这里,还不速速离去?”
说完也不瞧自己,扭身走进门里,凤儿似挨了个雷劈,这哪是平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伯母所说?追上去只喊的一声:“我是冤枉的。”就被小厮们按住肩膀推了下去:“老爷太太既然已经发话,你还是走吧,休挡在这门口。”
凤儿本就娇弱,小厮们手上的力气又没保留,竟从张家门前台阶跌下,裙子散开,裙里风光都险些被人瞧见,周围瞧热闹的见了,都哄然大笑起来。凤儿一张脸羞的通红,忙紧紧拉住裙站了起来,还想走上台阶,小厮们站在那里,一副只要自己上前就再推下的模样。想起自己方才出的丑,凤儿怎肯再上前,只得在门口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眼巴巴的盼着有人能把自己境遇传到伯母耳里,伯母一向疼爱自己,定不舍得自己受苦。
可惜从日中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月升,再从月升等到日中,张家门里的人进进出出,却没半个望自己一眼的,凤儿这时就算想哭,也哭不出眼泪。
想起那日情形,若不是奶娘寻来,自己只怕就死在张家门前,听到陈氏的声唤,凤儿大哭起来:“当日不孝女这等对爹娘,忍看爹贫病而死,自己安享荣华,心里竟没半点愧意,已该天打雷劈,今日落的被人休弃,也是罪有应得,娘又何须寻我,徒添忧伤?”
这番话说的陈氏心里大疼,她不顾轿内狭小,上前紧紧抱住凤儿:“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日你随你祖母前去,省的随了我们受苦,娘虽难忍骨肉分离之苦,知晓你在好处,心里也是喜欢的,今日你这样境地,娘不去寻你,难道就任你流落他乡,娘的心只会更疼。”
凤儿听了这几句,想起自己当日种种,不认爹娘,不亲姐妹,只贪恋荣华,心里又愧又悔,从陈氏怀里扎挣出来。雀儿已伸手进轿搀出陈氏,凤儿跌滚着从轿中出来,在陈氏面前跪下:“今日就求娘把不孝女打死,好让不孝女下去见爹爹,侍奉爹爹,略尽一点孝心。”
说话时候,凤儿已拿起陈氏的手往自己身上放,陈氏怎么舍得,只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我的儿,你那时年纪小,况且那又是你祖母,待你又好,听了她的话也是常事,你此时要我打杀你,岂不摘了我的心肝?”
说着陈氏也大哭起来,凤儿的哭声更是没有绝,母女俩抱头大哭,雀儿眼中也觉酸涩,上前劝道:“娘,你和姐姐团聚,也是大好事,又何必哭呢?”陈氏的泪哪还止得住?雀儿又扶住凤儿的肩:“姐姐,你方才说要少尽一点孝心,做人子的对父母,自当承色为上,让她欢喜还来不及,怎能引得她哭泣?”
雀儿这话有理,凤儿的泪渐渐收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娘,妹妹说的有理,我怎可只顾着自己伤心?”陈氏这才接了雀儿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泪。见她们总算不哭了,雀儿又道:“娘,姐姐走了远路,该去梳洗换妆,等一时再叙话不迟。”
陈氏听了这话,虽把凤儿从自己怀里放开,那手还是紧紧拉住她不放,雀儿只得让丫鬟带着她们下去梳洗,雀儿望着她们去的背影。想起方才情形,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涩。娘的怜爱,日后就有个人来分了,不过娘了了一桩心愿,又多个人陪伴,自己不该念着她的怜爱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太狗血了,请叫我狗血李。貌似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新人
雀儿思量一会,自己劝自己一时,又抱过杜琬看看,娘说的对,自己有公婆丈夫,现在又多了个女儿,凤儿夫家休弃,娘家不纳,如果娘不再疼她,她竟是无处可去。自己现时也是做了母亲的人,难道还不能明了做母亲的心。
见杜琬又沉沉睡去,雀儿让奶娘把她抱走,觉得房里十分安静,怎么娘也去了许多时候,到现在都没梳洗完?她站起身刚要唤小冬去瞧瞧陈氏,帘子响处,陈氏手里挽着凤儿走了进来。
虽说已梳洗过,凤儿也换了衣衫,只是那双眼都是红肿的,雀儿的眼看着陈氏紧紧挽住凤儿的手,心里那种酸涩又漫了上来,但还是笑着迎上前,让她们坐下,亲自倒了茶,说了几句话才道:“有姐姐陪着娘,我也放心许多。”
陈氏看向凤儿的眼里满是慈爱:“说的是,我从没想到还有这一日。”凤儿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杯只是不说话,听着陈氏和雀儿在那里一问一答,此时坐在这里,似在梦境,陈氏没想到,凤儿自然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说不一会,陈氏就站起身:“雀儿,等我去辞了你婆婆,这就带你姐姐走。”怎么这么快,雀儿站起身:“娘,在这吃了晚饭,住一夜明早再走不也一样,您来这一日,还没好好瞧过你外孙女。”
凤儿随着陈氏起身,陈氏的手搭上雀儿的肩,给她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弄的有些乱的衣领。陈氏的手很温暖,放下的时候擦过雀儿的脸颊,一下让雀儿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娘还是没有忘了自己。
手放下的时候陈氏才笑道:“这总是你婆婆家,你是做媳妇的,帮这么大忙已是出乎意料,再打扰时候长了,我怎过意的去?”雀儿虽知道这是陈氏的性格,手还是不由自主拉住陈氏的袖子。陈氏眼带嗔怪的看她一眼,左手往下拉住她的手,右手拉住凤儿,这两个女儿,终于都在自己身边。
雀儿明白陈氏的心,又往陈氏身边偎一偎,母女三人,这才去前面见杜太太。凤儿一路走来,想起当日来杜家,自己是上客,宁家五奶奶,张家三姑娘,到哪家做客,哪家不高看几分?
当日的那些事,今日想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凤儿低头看一看身上那半旧的衣衫,心里的喟叹方发出来就又散去,不管如何,今日的处境比起昨日来,已是天上地下。凤儿抬眼看着陈氏,刚好雀儿侧头看她,两姐妹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凤儿的事也算了了,外面的人怎么传说就由他们去说,凤儿安心待在庵里陪着陈氏,雀儿帮杜太太忙着杜棣娶亲的事。
家里事情多,杜杉杜杨也被杜三太太接了回去,杜杨还好,杜杉明显有些不乐意。这倒让杜三太太有些纳闷,她本以为应是反过来的,不过她此时事情也是极多,不能像原先一样对杜杉那么细致,只是和杜桦说,闲了时候多去自家坐坐就带走了那两姐妹。
杜桦少了那两姐妹相陪,见雀儿和杜太太忙着杜棣成亲的各种事情,杜琬只有奶娘丫鬟服侍,自告奋勇要照看杜琬,杜太太虽笑话她自己还是孩子,怎么就要照看孩子,但还是允了。
有事,日子过的似乎也快些,新房预备好了,上面用了承尘,下面铺了青石地砖,四壁都刷的雪白。朱家择了一日,把家具先送了过来。
家具到的那日,雀儿领着家里的下人们在新房那里等候,朱家押送家具过来的,是个年轻小媳妇,瞧见雀儿的打扮,不等人说就跪在地上磕头:“请大奶奶安,小的是姑娘的陪房,奶奶只需称呼小的为楚四家的就是。”
雀儿细一打量,果然尚书府出来的人和旁人家用的下人不大一样,衣衫钗环能看出所费不赀,说话伶俐礼貌周全,哪是自己曾见过的有几家的下人,眼睛只长到额头上去。
雀儿忙命小冬扶起她,笑着道:“远道来此,劳累了,还请下去喝茶。”楚四家的起身时候偷眼打量着雀儿,见她虽衣着简朴,但一言一行十分从容,长相虽不十分出色,却透着一股大气在里面。
心里暗自嘀咕,不是听说这位大奶奶是灶婢出身,自己姑娘还在想,既是灶婢,容貌定十分出色,不然怎会成为主家儿媳。特意打发自己来的时候好好瞧了她的容貌举止,谁知没有半点粗俗之举,正是奇怪。
楚四家的虽是偷眼打量,雀儿已经瞧见,心里只做个不知,淡淡笑道:“还请下去喝茶。”楚四家的脸红一红,哪有偷瞧被人撞破的道理,又施一礼,这才退下。
转出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见雀儿手里拿着家具单子,正在一一对着,举手投足并无一丝局促,也无小户人家女儿嫁入大户之家的张狂,杜家的婆子见她只是回头打量,咳了一声:“我说嫂子,还不快些下去歇息,难道这盯着奶奶瞧,也是尚书府的规矩?”
楚四家的脸这下是彻底红了,不过她是伶俐人,只是咳嗽一声脸色就回了正常:“这不是听说大奶奶的出身吗?这才,”话没说完,眼就望着婆子,婆子用帕子掩住口笑一声:“嫂子,你糊涂了不成?我们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手里的媳妇会是那种张狂局促的不成?”
楚四家的这才回过味来,忙拍着她的背:“我怎就忘了,贵府太太可是我们夫人的亲妹妹,哪会出错呢?”雀儿这里看着人把家具都搬进屋里,楚四下去略歇一歇也就上来带着人把家具都铺设整齐。
尚书府出手果然大方,雀儿看着酸梨木打的拨步床,只用了一层清漆,还能闻到木头自己的香味。螺钿小箱子是用紫檀木打的,上面覆了一层牡丹折枝花样的绸。
这房家具,少说也要一两千银子,光家具就这么多,旁的嫁妆想是更甚,都说京官清苦,可看着这些,谁说会有清苦的官?
雀儿还在细瞧,外面已传来笑声:“都是喜事,我们也来瞧瞧新媳妇的嫁妆。”声到人到,杜太太在前,杜二太太和杜三太太跟着走进来,说话的自然是杜二太太。
雀儿忙上前行礼,杜二太太只当是没看见雀儿一样,眼从床,镶了玻璃的梳妆台,窗下的雕漆小几,屋中间的大理石台面的八仙桌,再到桌边的太师椅,最后到了随意摆着的湘妃塌,嘴里已经啧啧赞叹:“大嫂,我也算见识过的,可从没见过这样齐整的一堂家具。”
杜太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站的脚酸,想坐下来,楚四家的忙把一个褥垫放到个瓷墩上,冬瑞扶着杜太太坐下。见杜太太坐了,杜三太太就坐在桌边椅上,雀儿上前倒茶,先递给还在站着打量家具的杜二太太:“二婶请先坐下吧。”
杜二太太接过茶,那眼瞧着雀儿,雀儿还是做不知,第二杯茶送到杜三太太那里,最后一杯才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接过茶,对杜二太太道:“二婶坐吧,你站着,孩子们也要陪你站着。”
杜二太太这才坐了下来,眼看着一边的楚四家的:“这些家具都是哪里寻的师傅?做工实在不凡,过些时候,我家也有喜事,到时就寻了这个师傅好。”
楚四家的恭敬答道:“这是家老爷命人从江杭一带寻回来的,打了这堂家具,就告辞回乡了,二太太要寻,寻到他们的同乡就好。”好伶俐的下人,杜太太心里赞一句,不过还是问杜二太太:“怎么,三侄子要结亲了?”
杜二太太咳了一声:“就是这一般的商户人家,哪能像棣侄一般,寻上尚书府呢?不过总比,”杜二太太说到这,顿一顿,看了眼雀儿,没有说下去。
杜三太太飞快的看雀儿一眼,眼里似有一丝担心,杜太太只嗯了一声:“这缘分的事是说不清楚的,我可没想过和二姐又做了亲家。”杜二太太见杜太太总不接茬,只得道:“是,寻的是这里王家的二姑娘,今年十四,等过了年就定亲。”
杜太太又嗯了一声,看向杜三太太:“还记得当年你入门的时候,我帮着婆婆预备娶你的那些事情,那时二婶刚生了三侄子,谁知不过展眼之间,三侄子都要定亲了。”
杜三太太想起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那个被杜二太太抱在怀里的小娃,笑了一笑,看向杜二太太:“恭喜二嫂了。”杜二太太被凉在一边,心里有些不忿,眼看向雀儿,你这时候得意,等新媳妇进来就知道了。
腊月十八的喜日子转眼就到,新房里已经铺设一新,除了朱家陪送的家具,杜家这里预备的被褥椅袱靠垫帷幔这类,也已陈设好了,到处都贴了大红囍字,只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雀儿随众忙碌应酬,也不知这个妯娌可好相处?新人轿子进门,拜堂入洞房,撒帐毕后才揭开盖头,雀儿站在那里,见新娘低垂粉面,虽没得见全脸,看来是个温婉可亲之人。新娘子缓缓抬头,和杜棣的眼碰在一起,脸上浮起羞涩,又低下头去。
旁边有人笑了出来:“抬头,抬头。”朱愫被叫不过,第二次抬头,这次却是避开杜棣的眼,对上的是雀儿的眼,浓妆之下,眼似水杏,腮如蜜桃,果然是个出色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有新人了有新人了
妯娌
坐过了福,杜棣就带着屋里的男子们出去外面酒席坐席。剩下雀儿陪着新娘子,朱愫身子依旧坐的端正,头也微微低下,眼还是悄悄的瞧着屋里的人。除了自己家陪送来的人,剩下的该是婆家的人了。
除了丫鬟仆妇打扮的,最惹眼的就是雀儿,从她行为举止上来看,就该是自己妯娌,婆家大嫂。朱愫的头又低下,瞧她举止也算端庄,只是她是灶婢出身,也不知这举动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珠帘被人掀起,丫鬟清脆的声音响起:“太太来了。”听到婆婆来了,朱愫的头抬起,虽说见过杜太太,但之前是自己姨妈,这时是自己婆婆。
头刚抬到一半,想起自己是新娘子,忙又把头低了下去,坐的越发直了。随杜太太进来的还有杜二太太,杜二太太什么时候都要抢先说话,这时也不例外,只是意思意思挥手让给自己行礼的雀儿站起来。
眼就看着坐在床边的新娘子,虽低着头,只能看到腮,杜二太太还是赞个不住:“这样的气派,这样的相貌,大嫂,你可真有福气。”
杜太太在雀儿搀扶下坐下来,朱愫她原本是见过的,此时做了自家新妇,本该等着明日在堂前受礼才对。只是杜二太太想先瞧瞧新娘子,这也算不上什么越礼的事,这才带着她来了,此时听到杜二太太又犯了老毛病,只淡淡一笑,也没说话。
朱愫听杜二太太赞个不停,不由有些好奇,这位又是哪位?她微微抬起头,只用眼里的余光瞟了一眼,和婆婆一起进来的,难道是二叔家的?听的母亲说过,这位虽也是出身富家,只是她家根基浅,而且当日结亲的时候还使了点手段,嫁进来后一直心有不平,不过这样举止,倒也合乎了她的身份。
朱愫在这里思忖,杜太太已经起身挽住杜二太太的手:“二婶,既已瞧过媳妇,我们就出去吧,外面还有人要招呼。“杜二太太虽应了,那眼还是又往朱愫身上看了一眼,接着就转到雀儿身上,新媳妇进了门,也让她知道什么叫大家举止,不然她还真以为,只凭对杜家有大恩,就能在杜家平安一世?
想到这里,杜二太太心里有点闷,但随即又重新扬起笑容,随杜太太出去。
新娘子拜见各位尊长时候,杜二太太在朱愫来行礼的时候,拉着朱愫的手说了许多亲热的话,不外就是赞她为人大方,长的也好,杜家有这么一个媳妇,真是哪里修来的福都不知道。
朱愫也不是那种不知上下的人,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已经恼了,只是对方再怎么说都是长辈,自己不好甩手就去,僵在那里听杜二太太说话。
她这样的举止,合家大小都是看惯的,杜老爷低着头想事,杜太太端庄坐在那里,杜二老爷平日也爱说话,今日不知怎么了,只是坐在那里皱眉想事。杜三老爷自从妾们得了儿子,更是什么事都不管,手在袖子里面,那里藏了个蛐蛐罐,杜三太太等了一会,索性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在手里逗弄。
孩子们都个个坐的笔直,只当没听到杜二太太说的话,杜二太太说了许久,听到一个屋子里只有自己的声音,饶是她惯了,脸也红一红,笑着道:“瞧我,一见了二侄媳这么个模样,就喜欢的什么似的,倒让你站在这里。”
杜太太这才开口:“她得了你的喜欢,也是她的造化,不是吗?”杜二太太的脸又红一红,这才拿出见面礼,是一对白玉雕成的童男女,玉质细腻,雕工精细,纵朱愫是尚书府千金,也要多看两眼。
杜二太太满脸也是得意之色:“这是送子观音面前供过的,权作个得子的喜兆。”这总是她的好意,朱愫行礼谢过,剩下的就极顺利,没什么旁的事。
朱愫这里行礼过,丫鬟仆妇们上前给二爷二奶奶行礼,又各自赏过,朱愫陪送来的丫鬟仆妇又上前来给杜家的人行礼。
杜太太之前就知道了,朱家陪过来两房家人,四个丫鬟,这四个丫鬟都生的花红柳绿,皆在妙龄。杜太太的眉不由皱一皱,不是和姐姐说过,杜家家训在那里,陪送来的丫鬟大都没了用处,迟早是要往外面配的,怎么还送来这么几个妙龄的丫鬟。
那两房家人还好,一房就是前日送家具来的楚四家,另一房刘三家的听说原是朱愫生母身边得用的家人,这次朱愫出嫁,她生母舍不得,求了朱夫人,这才让陪了过来。
杜太太一一品评了,这才对朱愫笑道:“这是你娘家陪送来的人,就由你使唤,由你处置。”这话本是在朱愫预料之内的,但她依旧恭敬应是。
行礼完毕,依旧是摆开酒席,分了男女,各自敞饮。朱愫虽没做过媳妇,总还是见过自家嫂子是如何伺候朱夫人的,一举一动,全无可挑之处。
杜二太太用帕子点一点唇角,笑着对杜太太:“今年,可没有去年掉栗子的事情了。”说着看一眼雀儿,就笑了起来。杜太太只是招呼雀儿:“都忙一早上了,我们也用的差不多了,你带你妯娌下去吧。”
雀儿依命行礼,和朱愫两人下去,到了外面,丫鬟们已经备好了茶,雀儿拉着朱愫坐下,朱愫依旧拘礼不肯坐,雀儿给她倒了茶,递到她手里:“今日虽说是初见,但二婶也要听我说句心里话,我们都嫁进杜家,成了妯娌,等日后小姑们嫁出去,照我瞧来,这妯娌倒是一辈子的陪伴,二婶还不要拘礼才是。”朱愫没料到雀儿会说这样的话,躬身接过茶:“大嫂这样说,倒显得我拘礼不对,只是我年纪轻,还望大嫂多多教导。”
说着朱愫就行礼下去,雀儿一把把她拉住:“快别如此,我不过早了你一两年进门,谈什么教导不教导呢?况且方才已经说过,二婶千万别拘礼了。”说着把她拉了坐下,两人说些旁的话,不外就是些家常,朱愫暗地里品评雀儿,礼法上虽也有错处,不过大处不错,只是不知道内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