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渐深渐紫的天,凝重深沉,肉肉侧坐在窗边,仰头静静望着透紫的夜空。没有星子,没有月亮,才刚用过晚膳,夜就来了。东边的那层紫,不是紫气东来的紫,是让人心头无端暗惊的紫。

她嘟着嘴,不喜欢这样多愁善感的自己。可是自打踏入蓟都起,一团团的迷,层层剥开,不断的让她觉得胆战心惊。

那天听董盎说完事情的始末后,肉肉就觉着心里堵得慌,如若晋王当真像董盎说的那样爱莫堃,那周择逸会有危险吗?

想的正出神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肉肉微探出头,想努力听清外边的喧哗,那声音像是珏尘的……

“好吵。”咕哝了句,肉肉跨步往争吵的源头走去。不禁疑惑,她还从来没听见过珏尘那么大吼大叫的。

远远的,肉肉看见正门口一堆人拥着,有念修还有其他人,就连许久没怎么露面的郡主也在。珏尘的脸色铁青,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看起来危险极了。

“怎么了……”快步的走上前,肉肉刚想询问。

没想珏尘突然用力挣开念修的钳制,疯了般的往前冲去。没留神就撞上了肉肉,冲力让她忽地跌坐在地,珏尘也没过来扶她,只看了她眼,匆匆跨上马离开了。董盎叹了声,上前搀扶起了肉肉,眼神还是担忧的死锁着渐渐消失的那道身影。

“阿盅,快替我牵匹马,我去追他。”

“我也去!”念修的话音刚末,盈夜就接上了,见他开口想要反对,她补充道:“入夜了,没有我,你们谁都进不了宫。”

这是事实,尽管仍旧觉得不妥,念修还是坚定的点头了。示意马盅去牵两匹马来,也没时间多解释了,他看了眼肉肉,只扔了句:“哪都别去,安心待在晋王府。”

肉肉没有辩驳,她压根就还没反映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来回游移在众人间,片刻后,不发一言的奔回了房。众人有些不解的瞧着那道背影,也没时间搭理她了,马盅和家丁已经将马牵来,慌乱中胡乱交待了两句,念修就带着盈夜扬鞭离开了。

顷刻间,刚才还混乱不堪的门口,只剩下董家兄弟和马盅,还有一些侍卫。人群刚要散开,就瞧见肉肉摇摇晃晃的奔来,换了身墨黑色的衣裳,身后还牵了两匹像骡子似的马,灰灰的。

“董盎,快上马,我们去追他们。”身后那两个家伙实在有些难缠,肉肉拖着它们,最后在家丁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到了门口。

“可是念修交待了,让你待在晋王府哪都别……”

“真烦!你不守信用,你前些天才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往后刀山火海都随着我的!”肉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身旁的马儿正喷着气,臭烘烘的味道弥漫在她的鼻息间,让她的火气不自觉的上扬。

“云龙,别闹了。他们没事,只是刚用晚膳,去散散步。”阿盅拧着眉,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言。

肉肉眉心一拧,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爬上了马。侧首瞄了阿盅一眼,没好奇的从鼻间哼出气:“我不想跟你们争论,我有自己判断力。有人出事了,不是安旅,就是书生,我没心思在这听你们掰。”

她的话,让他们一愣,还真从没见过云龙那么认真的表情,更料不到她竟能一语中的。最先回神的人是董错,已经没能来得及阻拦云龙,只吃了一大口灰,等到扬起的尘土散去后,他瞧见肉肉还没走远的身影,正在那匹并不算高大的马上摇摇欲坠。

“我去追她。”董盎看不下去了,若是这时候让云龙因为骑马出事,等珏尘和念修了解完事情回来后,定是又要大发雷霆的了。今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珏尘的脾气,不想再领教了。

肉肉在董盎阻止不及灰头土脸的摔了一次后,慢慢就熟练了,至少能将身下这匹小马控制的驾轻就熟。没多久,董盎就带着她到了皇宫,正好赶上珏尘他们在宫门口接受侍卫盘查。

见了肉肉,珏尘先是一怔,之后也觉得是意料之中。便冲她招了招手,低念:“过来。”

“是谁出事了?”肉肉很听话的走到他身边,前几天的冷战仿佛成了过眼云烟。在珏尘脸上,她已经寻觅不到方才在晋王府时的戾气,忽然闪过的像是一抹伤痛。稍纵即逝,却很浓,就在那双眼正对上自己的片刻。

珏尘没急着说话,看侍卫严苛的检查,他很不耐烦的皱紧着眉。左手紧紧的抓着肉肉的肩,这姿势看起来像是兄弟间的随意,但是却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让肉肉心头一惊。猛地抬眸看向他,她觉得珏尘似乎正压抑着什么,急欲想找到人陪着。

“是择逸。”默然了片刻,直到觉得自己终于把情绪控制住了,珏尘才开口。口吻是淡然的,肉肉的出现多少让他觉得心安了些。

这一刻,他确实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不是念修,更不是郡主,只想要她。

闻言后肉肉也静了,面色凝重了几分,大概猜出了些端倪。想来整件事的始末,他们也并不怎么了解,反之,就不会急着要进宫了。

好不容易,侍卫终于确认无误,朝郡主行礼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盈夜抬头望了眼深邃的宫闱,看似宁静的夜,却宛如能吞噬了一切般的可怕。她眨了眨眼,嘴角是一丝无奈的笑,她几乎可以想象一会得知了一切后,时云龙会是什么模样。

定是冲动的恨不得杀了所有人,还有凌珏尘,想来也不会平静。可这些不是盈夜怕的,她只怕自己和念修的缘,到此,会嘎然而止。

可惜一切没有珏尘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皇上正在和晋王、蜀王他们谈话,谁都不想见。珏尘他们也不愿就这么回去,甘愿在殿外候着。

天有些微寒,肉肉向来穿得不少,仍旧觉得难受,不住的四下徘徊晃悠着。她知晓珏尘的心情不好,纵然自己再好奇,也不想去多问他。想着,择逸是一路追随着珏尘来临阳的,他心里除了难受一定还有自责,兴许让他静静也好。

睨了眼靠坐在台阶围栏上的珏尘,肉肉恍惚了会,就自顾自的闲逛了起来。转过宫廊,正瞧见迎面走来个太监,原本想让路的,忽地又像想起了什么,肉肉唤了句:“王公公好。”

“呃……时公子,奴才姓刘。”那小公公倒是长的眉清目秀,被肉肉这么一吆喝,明显得一惊,挥了下拂尘,他陪笑轻声更正了句。跟着心里就觉得无所谓了,爹娘送他进宫,本就不再指望他延续香火,主子们爱说他姓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这么一行礼,肉肉才认真思索起来,原本只想找个太监套些话。没想,竟逮着个算得上认识的,寻思了会,她才记起些套起了交情:“是刘公公呀,你瞧我这记性,津皇子和郑皇后近来可好?”

“时公子不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进宫的吗?”刘公公愣了会,他见过肉肉两回。第一次是还在殷后的行宫当差时,后来就是在郑皇后的沧幽宫了。一直不知道的这时公子的来头,只晓得是晋王的人,便觉得得罪不起。

“也算是吧,我是为了周公公来的。”犹豫了会,肉肉决定胡乱接话,碰碰运气,这么等下去总不是法子。万一皇上心情不好,两三天都不愿见他们怎么办。

“哎,周公公这下真是麻烦了。奴才倒觉着他是无辜的,郑皇后平日里待我们这些奴才向来好,更不像是会下毒害堃妃的人,皇上也说了要彻查,这事定有蹊跷。”

“刘公公,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当差的瞎臆测。”傻笑了下,肉肉伸出手,大大咧咧的拍向刘公公的肩,看似很熟络:“说起来,你不在皇后那伺候着,瞎晃什么?”

“皇后都被御史大夫带去问审了,奴才还怎么伺候。”

“就因为郑皇后派周公公去毒害堃妃的事?”肉肉微挑眉,大胆的假设。已经想好了,若是猜错了,就说要小解赶紧溜了。

没想到,这话倒把刘公公惹到兴头上了,一个激动就护主了起来:“堃妃娘娘压根没事,就是可怜了那个新来的小宫女,白白做了冤鬼。我们皇后主子是一心想要讨好堃妃的,这才让周公公送些刚煲的汤去,绝不是想对堃妃不利!”

“得了得了,像被人扎了刺似的,我这不过是问问。晋王该出来了,下回进宫我在找你聊,走了。”

要到了答案,肉肉也无心耽搁,笑着扔下话后,就挥手奔离了。走得太匆忙,沿路撞了不少人,惹出不少声响。让这皇宫里静谧的夜,被打破了。珏尘抬眸望了眼正奔来的肉肉,眼睁睁瞧着她把一个端着不少茶水的宫女撞翻在地,滚烫的茶水也溅到了她手上。

她只是随意吹气呼了两下,扶起宫女,就又朝着珏尘奔了去。

“怎么了?”珏尘好奇的看着终于安全抵达自己面前的肉肉,她正喘着气,借着头顶悬挂着的明纱灯笼,能瞧见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择逸……是被陷害的,一定……一定跟晋王有关系,还有堃妃……他们利用了他。”肉肉伸手撑着珏尘的身子,借力让自己站稳些,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判断。

她所了解的郑皇后确实不像会争宠的人,虽然,肉肉向来没看准过什么人。但是,想起择逸和莫堃的关系,还有莫堃和晋王的关系,这结局就不难猜想了。

“哪听来的?”这回追问的是念修,看起来他的紧张丝毫不亚于珏尘。

先前他们只是听盈夜慌慌张张的奔来说,择逸被御史大夫带走,关进了牢里。问她怎么回事,就一个劲的摇头。

跟着,听完肉肉描述自己和那个刘公公之间的对话后。珏尘觉着诡异,光凭这段话,就料准这是莫堃和晋王的阴谋,未免果断了点。但是肉肉的语气太肯定,眸光一锐,珏尘看着肉肉,问:“肉团子,你是不是瞒了我不少事?”

肉肉闻言觉得心头一噎,不知该怎么说,心虚的目光飘向董盎。接获到他的视线后,董盎也扭捏了起来,故意别过头去,不看珏尘。不关他的事,是云龙让他谁都不准说的,晋王也说了,要是外泄,他和云龙都活不成。

“先回晋王府。”珏尘掷了句话,率先大步往前面走去。冲动的跑来皇宫,也不过是想了解事情的原委,现在知道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待在这让人窒息的地方。感觉到身后的肉肉明显松了口气,他蓦地转过头,灼灼的注视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回去再好好问你。”

他的确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一直以为肉肉是通透的,没有秘密,想笑便笑,有事便说。可他忘了,这女人从来就是个善于藏掖秘密的人,真正的时肉肉,不止是他,恐怕连念修都捉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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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肉肉说出实情,交待了择逸和莫堃的私情,还有晋王和莫堃的事后。珏尘也断定了这事和晋王脱不了关系,头一回,他觉得无奈。纵然如此,就算晋王坦言不讳的承认了一切,他能如何?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晋王一夜都没回,他们也都一夜没睡。

一直到天亮透了,晋王府门外才有了动静,众人一阵激灵,打起了精神,想去外头迎晋王。率先冲进晋王府的人却是蜀王,怒发冲冠的模样,双眼充斥着赤红血丝,分不清是累得,还是气得。

见到盈夜后,他比先前更可怕了。让大伙始料未及的,蜀王俐落的抽出腰中的软剑,直指盈夜的心肺处:“为什么要瞒着我把安旅送进宫伺候堃妃!你眼睁睁看着前些日子所有人找她找疯了,居然只字不提。这件事不止大哥,你也有份是不是?你明知道我爱她,明知道送她进宫就是送她去死,怎么下得了手!”

“蜀王爷,你做什么?”念修虽然察觉到了异样,但还是本能的护在了盈夜的身前。

“安旅?!”肉肉一直屏息听着蜀王的每一句话。

安旅两个字,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顿失。她想起了刘公公的话……“就是可怜了那个新来的小宫女,白白做了冤鬼。”如果安旅没事,只是送进宫成了宫女,蜀王不会生气成这样,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被牺牲了的宫女就是安旅!

“晋王哥哥说,只有让淤儿做了太子,我们才能遵循娘亲的嘱咐。”盈夜仰着头,始终不去看念修一眼,她知道自己做错了,错到压根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她甘愿,比起娘和姐姐,她做的这些算什么?

“我只是让她找个可靠的人,送进宫做替死鬼,没想过她会偷偷安排安旅进宫。”刚踏进府邸的晋王一派轻松的耸肩,那么多年,他看过太多无辜的人死,早就没有同情心。关键的,只是目的达到了,过程够不够漂亮,从来不是他关心的。

“云龙!”最先意识到问题的还是董错,转头的瞬间他惊唤了声,还是晚了。

肉肉挥手狠狠的赏了盈夜一巴掌,随后,用力抢过蜀王手中的剑。丝毫没有犹豫的想朝盈夜挥去,董错的那声叫唤,让念修及时反映过来,赤手握住了剑身。殷红的血顺着银亮的剑身滑下,让肉肉终究没能如愿下得了手。

她松开剑,气得全身都在打颤,这一刻脑中连悲伤都顾不上,只想亲手杀了盈夜,甚至狠心的连个全尸都不想留给她。

“别在我面前杀她。”

这是念修唯一能说出的话,他知道,以肉肉的性子万万是不会放过盈夜的。但是她杀不了她,就算得手了,也会白白赔上自己的命。

“我不会那么蠢去以卵击石,但是余念修你听着,我早晚会有能力用夏侯盈夜的血,来祭安旅。除非,她现在杀了我,不然以后死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说完,肉肉转身跑开了,她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然后离开蓟都。她知道自己待不下去了,不然,她会连念修都会想杀了。

没有人有动静,珏尘靠着墙沉默不语的逼视着念修,气氛死寂。对于肉肉那些话,晋王反倒是一笑而过,皇上妥协了,为了救郑皇后的命,他愿意杀了周择逸,改立莫堃为后,左淤为太子,所以他今日心情格外的好。

对于这一切,也就当作闹剧一场,甚至于肉肉的反映,他也只认定是一个悲伤至极的丫头,在说气话,叫嚣过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十节

周择逸始终一口咬定是郑皇后指使他做一切的,消息传回晋王府后,可把珏尘等人急坏了。经历了这些事,蜀王多少对肉肉他们有些惺惺相惜,明白他们的心思,暗中安排了让他们去探望周择逸,也好劝劝。

可惜,这回就连珏尘、肉肉和念修轮番上阵,那家伙就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好说歹说都一口赖定了郑皇后。

“你想死我不拦你,但是别连累了皇后。你以为自己这样很伟大是不是,爱她就为她牺牲,也不管她这么做是对还是错?”珏尘有些火了,夜半的牢里很静谧,他的怒吼显得格外骇人。

“你没有爱过,你不懂。”

肉肉朝天翻了翻白眼,都快半天了,这家伙终于憋出句话来,却气得她想吐血。爱!这样就叫爱了吗?爱一个人,难得就非得这样死去活来的表现一番?

还没来得及让肉肉发泄不满,珏尘已经骂了回去:“是,我没爱过。可我至少知道,爱一个女人为她牺牲或许没有错,但是前提她的幸福必须是你给的!你能给她幸福吗?还是你以为你这样就是让她幸福了?”

“我知道我给不了,不是因为我不想给,是我不起。珏尘,你应该了解我的……”

“我不了解,我了解的周择逸死了!你给不起,很好!既然给不起一个女人幸福,你凭什么去说你爱她!”珏尘是真的被气到了,他不会干涉周择逸的私事,只是为莫堃去赴汤蹈火,不值得。

实在说不下去了,他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转身就往外头走去,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了。念修想追,却被肉肉猛地拦住,“让他去吧。”

“那书生他……”念修左右顾盼着,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肉肉没动声色,静静地看着默不作声,紧闭着双眼的周择逸。没好气的赏了他一记白眼,“也让他去!自生自灭,他自己选择的路,谁都阻止不了,陪我喝酒去!”

“我?”念修显得很吃惊,事情闹开后,自从那天他公然护着盈夜起,肉肉已经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了。这会突然找他陪着喝酒,说不上为什么,念修觉得喜出望外。

“随便你,你不去我找董盎去。”实在没心情多说话,肉肉转身刚想离开,忍不住还是扔了句话给周择逸:“你确实没有对不起谁,但是,你真的伤了珏尘。”

念修没有插嘴,沉默地凝视着肉肉,隐约觉得这丫头变了。或者起初她也是当真关心书生的生死,可是到了这会,仿佛她更在意的那个人只是珏尘。本想说些什么的,但是一回神时,肉肉已经大步往外头走去了,他也只无奈的看了书生一眼,赶紧追出去。

兴许是积压了太多天的郁结,知晓安旅死的那天,肉肉痛痛快快的哭了场后,就再也没流过泪。她想,那是安旅自己选择的方式,或许安旅会觉得自己很幸福。并非不伤心,只是晋王府里里外外的人,都让肉肉觉得,没有一个配看见她伤心的模样。

忍太久了,好不容易出来透了下气。当酒下肚,火辣的感觉直窜心腹,她一时涣散了。紧绷了好些天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肉肉开始不顾念修的阻拦,一杯一杯不停的灌着酒。她还记得,原先自己的酒量很差,全是念修灌出来的,说是这样能保护自己。多可笑,原来练就一身酒量的目的,就是为了浇愁。

“云龙,别喝了,该回家了。”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般纵容她下去总不是法子,念修只好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酒坛子。索性扔下银子,猛地将她扛了起来,安置在了背上,确认安全后,大步往酒馆外走去。

这两人总算是走了,酒馆老板赶紧招呼小二把店门给关上,生怕他们又折回来继续喝。开酒馆的,最怕的就是这种烂醉不走的客官。

听到身后重重的关门声,念修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肉肉吵了一阵,硬是想从念修的背上爬下来,好不容易安分了,嘴里却开始不停的叨念:“要回家了吗?回临阳吗?好呀,我好想老爹,好想胡大叔……”

“嗯,回临阳了。我们去看老爹,看胡大叔,他一定会嚷嚷着要你把铁铺里,那个恩公牌位给扔了。顺便去看看四广林,他不是常说你给他取的这名字好,等他飞黄腾达了,要好好请你吃顿饭吗,还有……”

念修也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很多事,不去想它的时候觉得也不过就是寻常事,现在才忽然觉得寻常也有寻常的好。就如他和肉肉,曾经寻常熟悉到他一直都没去留意过的感情。

“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肉肉略微挪动了下身子,头偏向了另一边,喃喃低念。呓语般模糊的声音,让念修心头一悸,不是第一次听肉肉说这种说,此番却有种久违的温馨感。

让念修连心窝都是暖的,他浅笑了下,刚想说他知道。身后的肉肉又开口了,“珏尘……带我回临阳,好不好?”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念修就像瞬间被定格了一样,僵硬在原地,没了反映。就像从头到脚被人泼了盆凉水,一直凉到了骨子里。从前,他总是义正严词的劝肉肉不要喜欢他,没曾想,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不再执着的时候,他的心可以疼成这样。

……

厚重的夜倾圮而至,印衬得晋王府大门边悬挂着的灯笼格外晃眼。珏尘来回度着步,神情焦虑,频频地往不远处的巷口探望。是当真被择逸给气坏了,他竟然就这么把肉肉给扔下,独自走了。

忘了自己这么徘徊了多久,只觉得天从深蓝变成墨黑,跟着又变了回来。

就在他快失去耐心,想进府牵匹马出去寻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待渐渐走近,珏尘才分辨出是念修,他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蹒跚。

跟着珏尘才瞧清他身后背着像摊烂泥似的肉肉,不禁心里有些窝火,口气也不怎么好:“带她去哪了?”

“酒馆。”不止是珏尘,就连念修也变得很淡漠。

“怎么让她喝成这样。”看着偶尔会痛苦呻吟两声的肉肉,对于他们的行径,珏尘显得很不苟同。

“醉一场也好,总比她什么事都憋心里的好。”睨了眼珏尘,念修说得意味深长。

“把她给我。”珏尘没有心思和他争辩,更担心肉肉,看她紧拧着眉头,像是很痛苦的模样,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原本并不怎么想配合的,可忽地想起了肉肉方才的醉语。念修显得很无奈,还是吃力的放下肉肉,交托到了珏尘手中。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就算勉强去攫取,注定还是会失去。

他看着珏尘将肉肉打横抱起,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样,眉心皱了起来。觉得有丝不对劲,有哪个男人会用这种方式抱男人的,不敢挑开了说,念修试探性的唤住了他,问道:“珏尘,如果云龙是个女孩子,你……会不会喜欢她?”

怔愣了下,珏尘没想到念修会突然这么问,也这才思忖起一些事。想来,自己最近的举止确实不曾压抑过什么,对肉肉的关心也显而易见。念修不像肉肉那么迷糊,却也不曾惊讶,该是早知道肉肉是女孩,才会问出这番话。

“我早就爱上她了。”想了会,珏尘略微侧过头,不做隐瞒的扔下话,转身就要进府。跟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郡主在正厅等你,哭闹了很久不肯回去,去看看吧,肉团子我来照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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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踏踏实实的一觉,肉肉实在睡的有点过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宿醉让她的头炸开般的疼,每动一下都会痛一下。可她也不愿继续闷在屋子里,一睡醒梳洗了下,不怎么想去饭厅,生怕见到晋王、郡主他们控制不住,就索性跑出去吹吹风。

肉肉没有胡乱走动,晋王府的人她不想多见,郡主每天都会来府哭哭啼啼的缠念修,搅得大伙都不得安宁。最后,她爬上柴房的屋顶,听董错说这里是偷懒的好地方。

果然,这里不仅通风,也算得上是观景的最佳位置。肉肉索性仰躺了下来,眯着眼,看有些暮色的天,日落的气息她一直不怎么喜欢,最近竟也觉得这份宁静安然,也能醉人。

“吃点东西。”

正沉迷,头顶飘来熟悉的声音。让肉肉去看,也能猜到是谁,嘴角露出久违的浅笑,她懒得起身,咕哝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找了一圈,阿盅建议我上来瞧瞧。”单手拖着一整盘的饭菜,珏尘生怕弄洒了,小心翼翼的撑着,在她身旁曲膝坐了下来。

“真是个宝贝,我都快饿死了。”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菜香,肉肉俐落地起身,笑呵呵的看向珏尘。

就是这张天塌了都透着坚韧的笑脸,让珏尘对肉肉愈发痴迷了。他真的很好奇,有什么事会让她再也无法强颜欢笑的,“那就多吃点些,慢点,我吃过了,不打算跟你抢。”

“嗯嗯。”嘴里塞了满满的食物,不方便说话,肉肉胡乱应了声。她向来是不顾忌吃相的人,自己开心就好,又不是吃给别人看的。

“皇上下圣旨判了择逸斩首。”沉寂了片刻,珏尘慢慢的收回目光,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云。这似血的红,让他觉得有丝萧瑟,口吻不免跟着沉重了不少。

“什么时候?”肉肉也静了,筷子停在半空中,眼前的美食瞬间失去了诱惑力。她没有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

“三天后。”

好快。肉肉坚信左淳虽然优柔寡断,性子温顺,但也不是什么糊涂人。对于晋王他们使的这手段,他心里了然得很,可无奈贵为天子总是难免伤害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也唯有这么迅速的处决了择逸,灭了所有知情人的口,晋王他们可能才会放过郑皇后,留她一条命苟活。

肉肉顿时觉得没有食欲了,她嘟着嘴,不清不愿的扔了竹筷。抱膝沉默地陪着珏尘一块看日落,她讨厌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果然,像从前在临阳那样游手好闲,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活着,反而逍遥。

两人安静的坐了许久,肉肉倏忽的打破了沉默:“珏尘,你在蓟都想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珏尘缓缓的转过头,嘴角微翘,看着肉肉欲言又止的模样,难得这丫头也会有说话绕弯子的时候,“办完了。我一会就去收拾东西打点下,后天我们一起回临阳去,顺便去问问阿盅他们要不要一起走。”

“好!”其实可以自己回去的,雇辆马车,拿点盘缠,轻装就上路了。但是肉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一个人了。珏尘的这番话,让她顿觉好温暖,这种感觉她像是等了好久。

终于有个人愿意像老爹那样,不管生死,哪怕穷途末路,都会带上她了吗?

其实肉肉想要的也就那么简单而已,不贪荣华富贵,不求沉重无比的誓言,甚至不去想那些谁都料不准的将来。只要有个人,可以让她永远这样没心没肺做个傻瓜就好。

第二十一节ˇ深秋的天,总有一丝日薄西山的苍凉。尤其是天际暮色刚垂的时候,肉肉侧着头,看着不远处的房间。窗边剪影隐约能看见房中人正烦躁的度着步,犹豫了会,她咬唇上前。

刚抬起手想磕门,镂花的扇门却恰巧打开了,念修略显惊讶的瞪大眼,低唤:“云龙!怎么会在这?”

“有事跟你说。”没有迟疑,肉肉话接的很快。

她不知道珏尘和念修是怎么了,想起今天早晨随珏尘出门时,刚巧碰见念修。他们仅是客气的点头,就连给彼此一个微笑仿佛都吝啬。刚才董错找上了她,说是念修至今都不知道他们要回临阳的事,想了许久,肉肉觉得还是该来告别一下。

“好巧,我也有事跟你说,正想去找你,先进屋吧。”说着,念修挪动了下身子,给肉肉让出了一条路。暗地里觉得今天的肉肉,仿佛安静的不太寻常。

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肉肉打量了圈念修的屋子,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捂着微凉的手心,率先询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突然她发现,原来陌生的已经不只是珏尘与念修,就连曾经和念修朝夕相处的她,都觉得好似已经有很大的鸿沟横亘在彼此中间。

那边的念修深吸了口气,故意转开头,不去看肉肉的表情,“我决定不计前嫌,娶盈夜。”

“……哦。”肉肉觉得喉咙很涩,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声单音。说丝毫都不难过,那是假的,肉肉不喜欢伪装,至少她说不出祝福的话。为什么非要是盈夜,难道在所谓的爱情面前,曾经的友谊就这么浅薄了吗?

“不问为什么吗?”沉静了会,念修还是回过头,对于肉肉的平静不敢置信。从前,在他面前,她向来是没有任何伪装的,他甚至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可是现在,他看不懂她了。

“不问了,要问的话有太多‘为什么’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易,就忘了安旅和择逸的事?为什么余念修会变的那么陌生?”眨着眼,手中茶盏冒出的腾腾热气,把肉肉的眼眶氤氲的有些湿润,她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激动:“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想听见你的回答,只是随便发泄一下。”

“对不起。”好不容易,念修挤出了这么平淡的三个字。他不想说太多,心想着,盈夜的改变或许他也有责任,至于肉肉,或许让她跟着珏尘,才是最好的方式。

“没关系。”随意回答了句,肉肉起身,放下茶盏,努力勾勒出宽慰的笑容:“对了,我是来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就要回临阳了。”

念修心头一阵绞痛,唇齿翕张着,想挽留却开不了口,最后竟变得辞不达意了:“那么突然?还有谁陪你?”

“珏尘、阿盅,还有董盎那小子,硬嚷嚷着要陪我刀山火海,董错决定留下来陪你……不说了,我要回去整理东西了。”想不出再留下去的意义,以前的熟络仿佛都是前世的事了。肉肉转过身,手刚触及门板,身后的念修突然开口。

“肉团子。”

这声称呼,到底还是轻易的让她驻足了。肉肉忽地僵硬了下,鼻腔泛酸,连带着声音都变的哽咽:“好久没有听你这么叫我了。”

于她而言,这不只是一声昵称而已。更是一段往事,一段年少苦涩的单恋记忆,一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