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之间,樊衡已疾奔而至,抢了近处一匹马,手中匕首甩出,径取韩蛰。
锦衣司正副使对战,单论身手,不分伯仲。
樊衡从侧偷袭,来势强劲,韩蛰被迫闪身躲避,这瞬息间,樊衡已将范自鸿护住,往前疾冲。锦衣司的人向来凶悍,樊衡为护主上,更是拼尽全力,后背几乎毫无防备,只管挥剑冲杀,将拦路的军士尽数唬退。
韩蛰策马追了几步,咬了咬牙弯弓搭箭,在樊衡逃出重围时,铁箭射向他后背。
樊衡似是晃了晃,却仍未回头,在范自鸿几位护卫的保护下,迅速逃远。
第178章 夫妻
十数里外, 令容双手捧着热茶,正在屋中端坐。
被傅益救下后,一行人趁夜色疾驰回城, 傅益赶回去接应韩蛰,她则被安排在此歇息。
韩蛰在恒城跟刘统对峙数日后, 与杨裕的部下合力收复了数座城池,因范通率军南下,范自鸿又恰好送上门来,便按兵不动,命大军在这座北郡城里休整, 调精锐巡逻戒备,暂时未主动出战。
这座院落是征用的城里一处客栈, 虽在战事中稍有损毁, 住人倒也无碍。
屋里炭盆熏得暖热,桌上的一碗姜汤已经喝尽,坐在炭盆旁拥着大氅烤火, 浑身渐渐暖热了起来。
令容自知这回行事冒失,虽有惊无险, 却给韩蛰添了许多麻烦, 心中甚是忐忑。
枯坐到夜半时分, 外头才传来推门的声音, 令容腾地站起身, 看向屋门。
门扇是虚掩着的, 外头挂着的厚重门帘被掀起, 立时有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烛火一阵猛晃。韩蛰身上仍旧穿着甲胄,连腰间的佩剑都没解,反手关上屋门,大步向她走来。
令容站在炭盆旁,做错事的小媳妇似的,站姿有点拘谨,微微垂首。
韩蛰在她跟前驻足,垂目瞧她。
牵挂许久的婉转眉目,没了后晌在郊野碰见时的惊慌苦楚,只剩忐忑愧疚。美目蒙了层雾气,脸蛋嵌在一圈绒白的狐狸毛中,贝齿轻咬唇瓣,期期艾艾地开口,“夫君…”目光扫过韩蛰浑身,那甲胄上虽有血迹,却多是溅上去的,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心里多少宽慰了些,她抬目道:“我帮夫君宽衣?”
“嗯。”韩蛰颔首,伸开双臂,仍瞧着她脸蛋,上下打量。
令容瞧着那脸色,猜测韩蛰是在生气。
生气也是对的。傅家私藏逆犯,本就是大罪,于战事无益,也让韩蛰受连累蒙羞,是傅家不争气。她为怕爹娘受牵连而隐瞒此事,被范自鸿胁迫至此,又给韩蛰添了麻烦,怎么算都是她的私心带累了他。
令容心中歉疚,伸臂取了头盔,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搁在桌上。
那铁甲倒是不太好解,令容费了老大的劲也没能解开,求助般看向韩蛰。
那位唇角动了动,伸手过来,很轻易地解开。
令容很快便将铁衣除去,搁到旁边,想着帮韩蛰解了那件玄色锦衣,还没在他跟前站稳,韩蛰铁臂一伸,猛然将她勾住,揽进怀里。
他的力道有点重,令容撞在他胸膛,硬邦邦的。
腰背被他的手臂环住,她身上烤得暖热,他却还带着冬日深夜的寒意,唯有鼻息落在她鬓边,带着暖意。
韩蛰将她抱得紧,虽没说话,却拿生了青青胡茬的下巴在她肌肤轻蹭了蹭。惯于握剑的手生了薄茧,安抚似的摩挲她肩膀。
令容鼻子里猛然一酸,这一路都竭力克制的泪意便涌上眼眶。
“夫君…”她贴在韩蛰胸前,喉头微哽,“你骂我吧!”
…
韩蛰当然不会骂她。
刚从杨氏那边得知消息时,他确实震怒异常。一则为傅盛的妻子蔡氏胆大包天,竟在范通起兵谋逆的当口私藏逆犯,跟锦衣司作对。再则为他考虑不周,算遍了范自鸿可能藏身之地,却唯独漏了傅家。
——即便见惯杀伐权谋,韩蛰也未料到,范自鸿竟会奔着傅家去,而傅家也有人做内应,悄无声息地收留了他。
那蔡氏的行径,着实可恶!
数日挂怀,担忧与愤怒交杂,直至今日遇见,她被捆在马背,憔悴而柔弱。
当时韩蛰心绪有些复杂。
樊衡护送范自鸿北上,于他而言,不算坏事,毕竟有樊衡在,范自鸿不可能真的伤及令容性命。但樊衡此行是为博范通父子信任,有他在,哪怕令容设法逃脱找人求助,樊衡也须将她看得死紧不叫逃脱,免得让范自鸿平白生出疑心,怀疑樊衡里应外合,进而累及大事。
如此形势,令容便只能身陷困境,多受几天苦。
白日里狭路相逢,她的神情目光他记得清清楚楚。
韩蛰稍松双臂,仍将令容圈在怀里,“为何要骂你?”
“我做事疏忽大意,给夫君添了麻烦。”令容不像韩蛰死倔,犯了错就认,诚心悔过。且这一路被劫持,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她心里早已懊悔透了,对着韩蛰深邃的眼睛,更是无可遁形。
“当时府里办丧事,老太爷殡天,我心里难受得很。堂嫂那几日行事古怪,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就跟过去瞧,谁知她竟是把范自鸿藏在了那里!范自鸿是逆贼,锦衣司费了多少力气捉他,堂嫂竟然将他藏在府里,我当时吓坏了。私藏逆犯罪名很重的,对不对?”
“嗯。”韩蛰颔首,“范通起兵谋逆,皇上震怒,这罪名足够傅家抄家问斩。”
令容眉心一跳,脸色有点苍白。
前世傅家倾塌,就是因田保迁怒高修远的事,将八竿子打不着的傅家牵连了进去。哪怕傅家并未做什么,仅止卷入其中,罪名不算多重,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此生蔡氏糊涂,私藏逆犯,倘若有半点风吹草动让外人知晓,下场会如何?
比起前世的牵连,蔡氏私藏范自鸿那是难以抵赖的事实。
届时罪名翻出去,哪怕韩蛰会看着夫妻情分和傅益的功劳袒护些许,傅家也必伤筋动骨。傅盛夫妇被惩治那是活该,爹娘和嫂子又怎可被牵连?
令容瞧着韩蛰,心里忍不住忐忑,“那如今…会如何处置?”
“事情没闹开,旁人并不知情,傅家暂时风平浪静。但——”韩蛰顿了下,“那个蔡氏,必须死。”
“我知道。”令容点了点头,垂眸瞧着韩蛰胸前的墨色暗纹。
“私藏逆犯,不论缘由,都须处死。”
“嗯——”令容抬头,双臂环在韩蛰腰间,“我明白夫君的意思。堂嫂为她那点小心思,置傅家阖府上下的性命于不顾,她行事有错,我又何必袒护,按律法惩治是应该的。这件事能压着,都是母亲和夫君费心,帮我爹娘周全。夫君,我真的很感激。”
她说得真心实意,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微挑的眼梢带着婉转笑意。
只是身在敌手,日夜兼程的赶路,她明显憔悴了,本就秀气的脸蛋瘦了不少,巴掌大那么点,愈发显得明眸秀腮,楚楚可怜。
韩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温软得很。
因许久没碰她,忍不住伸舌舔了舔,烛光下神情温柔。
这便是不计较她过错的意思了。
他如此宽宏大量,令容反倒愈发歉疚了,“这回的教训我会记着,往后做事多留心些。夫君战事忙碌还要为这事分神,被范自鸿设下埋伏差点遇险,我…很愧疚。”
“你也曾为我出生入死。”韩蛰低声。
令容小声道:“我又没什么本事…”
“生昭儿的时候。”韩蛰吻过她脸颊,眉峰冷硬如旧,声音含糊而低沉,“为我们的孩子,出生入死。”
这也能算吗?
令容被他箍在怀里,忍不住笑了笑,“这回却是我太笨。”
“确实是,换成从前,肯定会支使飞凤去偷听,你躲得远远的。”韩蛰垂眸,跟她额头相抵,眼底稍添笑意,“生了昭儿之后,心思老系在他身上,变傻了点。”
“怎么办…”
“教你变机灵。”
这也能教?令容忍俊不禁,伏在他怀里吃吃的笑。心中忐忑消去大半,因记挂着樊衡的叮嘱,又将樊衡说的那串人名字跟韩蛰复述一遍,“樊大人说,能问的他都已问出来了。范自鸿以为是杨家舅舅那边查出来的端倪,哪怕立马斩除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樊大人头上去。”
韩蛰颔首,“这件事,你倒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将功补过嘛。那晚本该请锦衣司的人出手将范自鸿捉回去的,我怕连累爹娘和府里旁人,没敢声张,让范自鸿逍遥了这么多天。夫君今晚带兵过去,捉住他了吗?”
“没有。”
“他逃走了?”令容意外,因夜色太深,韩蛰又是战后疲惫归来,便帮他宽衣。
韩蛰倒是波澜不惊,觑着她笑了笑,“放他逃走的。”
“夫君故意的?”令容愕然。
“那晚就算你真将锦衣司召过去,我也得留他一口气吊命,活着放回河东——他的命还有用处。”韩蛰瞧着那布满惊讶漂亮的脸蛋,俯身亲了亲,“这件事,不必愧疚。”
这可就古怪了,令容还是头回听锦衣司费尽力气捉人,又打算私纵逆犯的。不过看韩蛰眉间有疲惫之色,知道战事中能歇息的空隙不多,便没再扰他心神,往帘子隔开的里间去擦洗沐浴,顺道帮韩蛰揉揉手臂头皮,略解乏意。
柔软指腹,温软呼吸,那轻柔的力道暌违已久,她的手法娴熟,令他浑身疲累渐消。
指尖所及之处,像是种下一簇簇火苗,烧得他浑身血气沸腾似的,连同那浴桶的热水都似滚烫起来,叫人心浮气躁。
韩蛰眸色愈来愈深,终是没忍住,一把将令容拉进怀里。
数日来的悬心担忧,混着令容产前产后数月积压的欲念汹涌而来,他将令容箍在怀里,亲吻粗暴而急切,攫取如掠夺,却最终赤红双目将她抱回榻上,重重亲了一下。
“睡在这里,别害怕。”声音被烧得沙哑,明明身子紧绷,却极力克制。
令容双眼迷离,胸腔里砰砰乱跳,缠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夫君呢?”
“接应樊衡。”韩蛰咬牙低声。
“好。”令容缩在榻上,“夫君小心。”
韩蛰重重颔首,换了套紧身的夜行衣,穿上轻便细密的软甲,快步而出。射伤范自鸿后匆匆赶回这里,一则为确信令容安危,再则为稍作歇息,换身夜行的隐蔽衣裳和易于赶路的轻便甲衣。如今两件事都做了,便不能再多耽搁。
身上火烧似的灼热,强压许久的欲念被勾起,他想要她,狠狠地要她,拆骨入腹,揉进身体里去。
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人命关天。
第179章 刺杀
数十里外,范通坐在营帐中, 脸上尽是担忧愤怒。
他起兵南下, 拿刘统做幌子一路冲杀, 若能攻城略地最好, 若不能,也可将韩蛰暂时拖在东边, 他好趁虚拿下西边的要紧隘口。大军整装待发,却始终不见范自鸿归来, 范通膝下就只剩这个独苗,当然焦灼,是以收到范自鸿借蔡氏之手送出的求救密信, 当即派了樊衡南下。
原本还要多派几个帮手, 因樊衡说怕人多了打草惊蛇,便未擅动,只派几人远远照应。
好在樊衡对付锦衣司游刃有余, 前日还曾递密信过来,说范自鸿安然无恙,不日即可进入河东地界。
范通率重兵南下,走得不像刘统那样快。因别处节度使还在观望, 并没勤王的动静,唯有河阳派了点兵, 范通怕后方空虚, 被河阳趁机占便宜, 索性休整半日, 待范自鸿回来后,父子俩各领一路,范自鸿在东边拖垮韩蛰,拦住河阳,他则迅速攻取京城。
谁知盼了数个日夜,儿子虽回来了,却已是奄奄一息?
范通身边悍将甚多,军资充足,营帐也扎得牢固,夜半时分火把熊熊,樊衡一匹通身毛色油量的黑色骏马将范自鸿驮来时,范自鸿正自昏迷,半边身子染了血,险些被守营门的将士拦住。
樊衡自然是一脸焦灼,掏出令牌扔过去,翻身下马。
将士瞧见范自鸿的脸,这才惊慌,手忙脚乱地帮着抬进去。
范通见了大惊,忙召军医过来,叫范自鸿趴着,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裳一瞧,背后数处重伤,有支箭正中后心,箭尾虽被樊衡折射,箭头却还没拔去,射得颇深。
这样的重伤,若稍有不慎,怕是能立刻要了范自鸿的性命!
范通虽雄霸一方,见状也是出了身汗,寻了最好的军医,小心翼翼地将箭头拔除,又忙着撒药包扎。河东帐下的将领也多涌来探视,将范自鸿团团围住,或是焦灼,或是愤恨,只是看着范通那张铁青的脸,没敢出声。
樊衡则沉默不语,只将双手紧握。
待伤口裹好,军医说范自鸿暂无性命之忧,范通才算松了口气,老辣的目光投向樊衡。
“怎么回事?不是由你护送,一路无恙吗!”
迥异于范自鸿的刻意招揽,范通财大气粗且手握重权,久居高位,对樊衡固然有利用之心,却也恩威并施,并不过分青睐。这回会派樊衡孤身南下,是因范自鸿心中的笃定,如今儿子成了这样,焉能不怒?
樊衡听得出他的不悦,当即半跪在地,抱拳道:“原本安然无恙,是在黄陵谷遇到韩蛰突袭,才会受此重伤。”
黄陵谷是范通的地盘,驻守其间的许留虽非猛将,却也是范通认识的。
如此看来,并非樊衡护送不力,而是另有缘故了。
范通神色稍稍和缓,留下两位心腹在旁,命旁人先退出去。因扫见樊衡衣裳也有血迹,加之方才情急之下语气迁怒,便关怀道:“你也受伤了?”
“不算重伤,谢将军关怀。”
“坐着说话吧,你将我儿带回河东,又救了性命,劳苦功高。黄陵谷中究竟怎么回事?”
樊衡遂起身坐在木凳,将前因后果尽数告诉范通,目光扫过范通背后的亲信猛将,那两位虽也为范自鸿的处境牵系,眼神目光却多落在范通身上,若帐外有声音传来,神情便为之锋锐,显然是时刻戒备提防,护卫在范通身侧。
这般情形,樊衡习以为常,却仍稍觉焦躁。
…
范通生得刚猛,性情不算狡猾,但戒心极高,周遭护卫防守不比宫廷逊色。
——他身后这两员猛将便是河东最出色的高手,且极为忠心牢靠。
若非范通极亲信的人,跟旁人议事时,这两人时刻不离左右。
樊衡虽是范自鸿亲自引荐,也做足了功夫,甚至不惜以锦衣司的秘密投诚,范通明面赞赏重用,实则仍存戒心。樊衡试过几次,仍未能攻破他心防,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有那两人贴身护卫,在外又有猛将环侍,樊衡再出色的身手,哪怕豁出性命,也不可能在河东地界斩了范通项上人头。
但范通的这颗头,却必须尽早斩下。
河东虽跟岭南一样邻着边境,情形却是迥异。
岭南陆秉坤固然骄横,却离京城太远,韩蛰当时跟陈鳌一道南下,哪怕仗打个一年半载,不会动摇京城太多。范通却是紧邻京城,若稍有疏忽,范通剑锋所指的便是天下的心脏。且河东兵强马壮,军资充足,要凭战事平定,绝不像对付岭南那么容易。
唯一的出路,便是擒贼擒王,除掉范通父子后,趁着群龙无首迅速收服河东诸将。
也因此,哪怕刺杀范通是难比登天的事,韩蛰也须尽力一试。
这重任只能落在樊衡肩上。
樊衡所求的,也是范通父子的全心信任,博得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一击毙命。
先前希望渺茫,这回拣回范自鸿这小半条命,却添了几分成算。
…
樊衡徐徐将事情讲明,不急不躁。
范通听罢,却是铁拳紧握,鬓边几乎爆出青筋。
“韩蛰贼子,竟如此狂妄!”
樊衡垂目,神情冷凝,“还有件事,须禀明将军——是关乎京畿守军的。”
京畿守军的事,范通先前别说跟樊衡透露过,连这两位亲信守将都未必尽数知道。如今骤然听他提及,不由神情一紧,道:“怎么?”
樊衡扫了一眼,似迟疑了下,见范通并未挥退二人,便含糊道:“途中韩家那位少夫人以言辞挑拨,说将军在京畿守军的安排,杨家已经尽知,已做了妥善安排,她从韩墨的妻子口中得知,想必消息不假。”
这实在是耸人听闻的事,范通几乎是从椅中弹起来,不可置信般盯着樊衡。
樊衡亦随之起身,姿态恭敬,却未再多言。
范通在榻前踱步,片刻后道:“等我儿醒来再商议。”
樊衡应了,见暂时无事,往角落去脱了染血的衣裳,撒药粉后拿纱布随意裹住。韩蛰那一箭把握得很好,虽刺破皮肉瞧着血肉模糊,却未伤及筋骨要害,对樊衡而言,敷药裹住便已无碍,这伤处却多少能为他博几分信任。
三个人枯坐了小半个时辰,范自鸿才悠悠醒转。
范通几乎是立即扑过去,先问范自鸿伤情。那位虽醒转,却因失血太多,精神极差,强撑着说了两句话,便又撑不住了。范通从范自鸿口中印证了樊衡一路保护,冒死相救的功劳,心中信任更深,便屏退身后两人。
待帐中没了旁人,才小声问及京畿守军的事。
范自鸿的说法自然跟樊衡全然一致。只是他被韩蛰利箭伤及肺腑,虽强撑着到了营帐,却是命悬一线,没过多久,便昏迷过去。
种种言辞都可印证,樊衡的忠心赤诚也无需再多加猜忌,京畿的事更需樊衡出力。
范通疑心尽去,仍守在儿子榻前,跟樊衡小声商议后面的对策。
因樊衡是夜半飞驰而来,折腾了半天,此时已是天色将明。
范通险些被儿子的重伤惊掉魂,又乍然闻此噩耗,熬到此刻精神困顿,便不似平常谨慎戒备,只留意军政的事。
樊衡袖中匕首早已焐得滚烫,一道道消息吐出去,将范通的全副心思引到京畿对策上。
营帐里商议的声音愈来愈低,范通负手踱步沉吟,已全然卸去防备。
天光渐亮,灯火昏暗下去,唯有北地山野间的风在呼啸,刮得帐篷鼓荡,砰砰作响。
樊衡双眸如同鹰鹫,垂目收敛锋芒,在范通再一次经过身前时,匕首骤然刺出,悄无声息地没入范通要害。另一手臂则迅速勒在范通脖颈,如绞紧的铁索,瞬间扼住范通的声音。
匕首上刻有数道凹槽,在樊衡猛力拧转时,血液便从凹槽迅速流出。
樊衡的手旋即捂住他嘴巴,将低哑的“嗬嗬”声尽数封住。
预演了无数遍的动作,快得如同电光火石,待范通从沉思中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几近窒息。他试图挣扎,却甚为艰难,发不出半点声音,手肘撞在樊衡要害时,樊衡也闷声不吭,只将他死死勒着。
锦衣司的靴子是特制的,里头藏有锋锐兵刃,寻常看不出来,关键时却出其不意。
樊衡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两只靴底的利刃尽数弹出,刺穿范通脚面,钉在地上。
范通身躯硕大,双脚亦被樊衡钉住,想发出动静都甚为艰难,只能忍着剧痛,吃力地往旁边挪,踩下一道血迹。营帐里安静得诡异,樊衡神情狠厉狰狞,范通满面惊恐,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垂死挣扎,挪到桌边。
桌上的茶杯在激烈挣扎中撞落在地,范通的身躯也轰然倒了下去,双臂死死缠住樊衡。
——只要帐外的人听见动静来救,他纵难活命,范自鸿却还有一丝生机。
帐外的守将果然机敏,听见那藏在风声里的极低微的动静,当即掀帐而入。
樊衡却已从范通铁臂间挣扎出来,顾不上逃命,手握利刃,甩向范自鸿,一击毙命。
两名守将哪料范通父子竟会遭此毒手,双目惊得通红,厉声呼喝,当即挥剑扑向樊衡。
这营帐处在正中,周遭尽是范家的守军,十数万之众,营帐绵延数里。当中有无数铁箭,无数劲弩,哪怕这些人最终会因范通的死而分崩离析,此刻却只会为主帅报仇。
而此刻的樊衡,只有五名被“策反”后投身范通军中的锦衣司部下。
为免打草惊蛇,功败垂成,他连郑毅打算潜入营帐接应的提议都否决了,除了那五名早已投靠范家,稍得范家信任的部下,再无帮手。
但只要能撑着一口气逃到外围,便会有人接应。
他信得过韩蛰。
樊衡拔剑在手,呲了呲牙,身上染满血迹,逆着营帐门口冷厉的寒风,向外冲杀。
第180章 值得
范通营帐数里之外, 韩蛰率三十名锦衣司的精锐, 齐着黑衣细甲, 趁夜色疾驰。
这一带仍在范通手里, 对于各处驻兵的人数布防,斥候探查的地界都已摸得清清楚楚。韩蛰麾下的军队不可能长驱直入, 要深入敌腹, 唯有挑此处精锐,凭着事先选好的路, 悄无声息的潜入。
好在消息打探得足够细致, 三五人为一队,借夜色掩护,并未引起周遭驻军留意。
疾驰到范通营帐附近,躲过斥候和巡逻士兵埋伏了一阵, 便听到破空响起的哨箭声音。
韩蛰一声低低的唿哨, 数枚哨箭次第甩出,发出尖锐的呼啸, 如同呼应。
这声音送到樊衡耳中, 布满血色的双目霎时露出精光。
从范通的营帐闯出来后, 他便被范通的守将包围,好在事先埋下的钉子够机敏, 因探查到范自鸿回营, 便各自偷偷找由头凑到近处, 听到动静后, 立时向樊衡靠拢。
凭六人之力对付范通那些护卫, 自然极为吃力。
樊衡不在乎受伤,哪怕重伤将死,只要留一口气在,这条命就能保住。
韩蛰呼应的方向已十分明确,他执剑向前,拼力向外冲杀。眼前尽是血雾,身后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军士射来的散乱箭支樊衡已没有精力去躲,只在逃跑的间隙里,分出精神去躲开那些足以致命的劲弓利箭。
冬日晨风冷冽扑面,背上不知中了多少箭,身上的力气也迅速流失。
远处混在如潮兵士里的哨箭声却愈来愈近。
范通帐下纵然兵多将广,这片刻之间,却也不可能尽数调来拦他。军士们为活命而被驱使,却无人能撄他浴血修罗般的锋芒,唯有背后冷箭如雨,天罗地网般罩下来。
樊衡竭力前行,手臂、腿脚、腰腹,不知受了多少重创,却只能咬紧牙关往外逃。
渐渐看到熟悉的面孔,浸在满目血色里。
樊衡呲牙,拼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向外冲杀、奔逃…
直至模糊看到韩蛰策马而立,在黎明昏暗的天光下,一把握住他手臂,催着座下神骏,循着山路疾驰离去。
身后追杀的利箭如雨,却无可畏惧。
…
从范通营帐到韩蛰驻军的城池,快马疾驰也需两三个时辰。
对于重伤将死的樊衡而言,这三个时辰若被耽搁,足以让奄奄一息的他血尽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