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欺瞒的是韩蛰,又插手他的家事,于公于私都犯了大忌。

厅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唐敦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半晌,才听韩蛰道:“为何帮她?”

唐敦紧盯脚尖,低声道:“解忧她是一片痴心。”

“可笑!”

砰的一声,剑鞘猛然点在唐敦肩头,唐敦剧痛之下抽口凉气,肩膀几乎脱臼。身子晃了晃,抬头看到韩蛰脸上密布的阴云,忍痛道:“是属下一时糊涂,失职犯错,请大人责罚!”

韩蛰冷嗤,将剑掷回案上,“跟我走。”

唐敦忍痛起身,跟着韩蛰出了锦衣司,依命骑马至相府,被带进韩镜书房外的小偏厅。

厅里除了韩镜冷脸端坐之外,韩墨也在场,旁边站着杨氏和令容。

唐敦瞬间明白了韩蛰带他来的用处。

第33章 外嫁

杨氏昨晚已从金铃口中逼问出了那桃花笺的始末, 只是暂时按捺,没有声张,连跟韩墨都没提。金铃被扣,庆远堂应当是听到了风声的, 却没有任何动静,怕是唐解忧做贼心虚,没敢乱来——

倘若这节骨眼上唐解忧乱了方寸,做出点旁的蠢事, 杨氏倒也很乐意。

母子俩昨晚通过气, 韩蛰既已觉出唐敦的端倪, 便约定今晨一并发作。

早起后他如常去衙署, 杨氏也派人跟过去在衙署外等着,一待韩蛰带人出门,便飞奔来报讯, 她带着令容去请老太爷和韩墨。

前后卡得严丝合缝,这头韩镜才坐稳,韩蛰就带着唐敦来了。

韩镜的脸色不太好看,见韩蛰果真带了唐敦来, 更是意外。

“究竟是何事,非要我来定夺?”他半掀杯盖喝口茶,见韩墨面露茫然,又看向杨氏。

杨氏端然站在那里, 闻言跨出半步, 向韩镜躬身道:“前日存静回来, 碰见些事情,因牵扯府里女眷和锦衣司的人,媳妇不敢擅自做主,才来搅扰父亲,请您勿怪。夫君今日得空,也正好评评理。存静——”她看向韩蛰,平素的慈和之态敛尽,只剩端肃,“前后始末,详细说说。”

韩蛰应命,将前日的事挑要紧的说,桃花笺还在其次,唐敦的前后举止却半字没漏。

末了,朝韩镜拱手道:“孙儿当时心中恼怒,险些失察,冤枉傅氏。祖父总要府中和气为贵,但这件事,府中有人在内买通丫鬟,挑拨生事,在外串通我锦衣司的干将,借公务之由欺瞒误导,居心狠毒,胆大妄为,绝不可姑息!”

声音冷淡决然,仍是在外冷面无情的模样。

韩镜何等锋锐的目光,见唐敦垂首站在门口,心中便已猜出是谁。

屋内片刻安静,韩镜叹了口气,“你们查得如何?”

“桃花笺的事媳妇已然问明白,是解忧买通银光院的丫鬟金铃,偷了傅氏平日练的字给她。先前为给太夫人祈福,傅氏又曾手抄佛经,现供在太夫人的小佛堂里。那模仿笔迹的花笺也是解忧给了金铃,命她在存静回来时露出,惹怒存静。”

韩镜脸色阴沉,“解忧都认了?”

“解忧心思细腻敏感,又是客居,媳妇暂时没问。”

“那丫鬟呢?”

“关在柴房里,媳妇已派人看着。她的爹娘前几月被送去庄子,据金铃招认,解忧不止以金银赏赐,也曾以她阖家性命威胁,迫她就范。解忧应还在庆远堂,父亲可要召她来对证?”

杨氏说得不疾不徐,却因手握铁证,底气十足。

韩镜神色冷沉,断然没想到万般疼宠的外孙女会做这样的事。

——杨氏的性情和手腕他很清楚,既然敢说这种话,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出了这等事,没把唐解忧拘来这里对症,已是很给他留情面了。

他旋即看向韩蛰,“你那边呢?”

“孙儿昨日已问了锦衣司里旁的人证,唐敦拿出的那幅图是他寻了老画匠,按唐表妹的口述画的,借职务之便给孙儿,是为挑起疑心。那案犯在京郊已有数日,他压到前晚来报,是为激孙儿出城,断了傅氏解释的机会。那禀事的时机也是唐表妹给他递的消息。”韩蛰眉目冷沉,看向唐敦,“这些事,唐敦已认了。”

韩镜脸上已是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强压怒气。

“唐敦——可都属实?”

唐敦紧贴门板站而立,面色苍白而颓丧。

杨氏和韩蛰禀话时,他便天人交战,一时想着韩蛰的狠厉和素日的赏识重用,一时又想到唐解忧哀戚的哭求和隐晦的威逼利诱。倘或他早些听到风声,也许会去杀了人证,将那副画推得干干净净,抵死不认,但如今韩蛰有铁证在手,他无可抵赖。

他抬头,看着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韩镜,最终愧疚垂首,“是卑职一时糊涂。”

韩镜端着茶杯的手颤抖得厉害,没忍住狠狠摔在地上,热茶四溅。

“混账!”他对着唐敦,厉声怒斥。

厅里鸦雀无声,令容站在杨氏身侧,被韩镜那怒容吓得心惊胆战,害怕之余,又忍不住瞟向唐敦,希望他能抬起头,让她再看看那张脸。

——方才匆匆一瞥,她总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

但唐敦只是垂着头,再也没抬。

没人敢出声,韩镜缓了半天才压住怒气,厉声让唐敦滚出去,怒容坐了片刻,才向杨氏道:“既然如此,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唐敦的事,自有锦衣司的律法处置。而至于解忧,”杨氏叹了口气,“当初媳妇入府时,三妹还没出阁,您和太夫人疼爱三妹,怜惜解忧孤苦,媳妇都知道。不过这孩子存心不正,若还放任,怕是早晚会生祸事。”

“是该好生教导了…”韩镜喃喃。

韩墨便在这时站了起来。

先前一番言语往来,他都保持沉默,这会儿一起身,众人便齐齐看过去。

“解忧的事,儿子其实已考虑了许多回。”他缓缓踱步,站到韩镜下首,“当初母亲接她回来,这府里所有人,从您和母亲、我和杨氏,存静、瑶瑶和征儿,待她都很好。这些年里,解忧做了错事,父亲和母亲也都悉心教导,只是…年初时连跪祠堂那样重的责罚都有过,她却仍一意孤行,不止在内宅生事,连外人都串通了,怕是责罚教导未必有用。”

韩镜眉目更沉,“你的意思是?”

“解忧为何筹谋这些,父亲想必明白。留她在府里,只会让她更加痴心。她的年纪已不小,该寻个婆家了。”

声音一落,厅中又陷入死寂。

韩家内宅虽以太夫人为尊,却是杨氏手握实权,且她娘家掌京畿兵权,行事又端正持重,平常虽宽柔,真计较起来,韩镜都让她三分。在外韩镜是三朝相爷,而今上了年纪,许多事也需韩墨和韩蛰照看。

唐解忧那点心思,阖府上下多能瞧出来,韩镜和太夫人也有意留在身边照看。

先前她安分老实,韩墨顺着老人家的心思,又顾念早逝的韩蓉,便默许她留在府里。韩蛰是韩蓉的晚辈,杨氏又是外来的媳妇,虽不喜唐解忧,却不好说将她嫁出去的话,是以僵持了多年,谁也没提过外嫁的事。

而今唐解忧闹出这胆大妄为的事,韩墨又开了口,情势便有了不同。

且唐解忧如此心性手腕,敢串通锦衣司的人算计韩蛰,若留在府中,恐怕真会成隐患。

韩镜扫过厅中众人,见杨氏和韩蛰虽未说话,却都是赞许称意的表情。

他重重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也罢。年纪大了,是不该留着了。”遂看向杨氏,“就这么办,你多留意,挑个好些的人家。”

“媳妇自会留意挑人家,不过…”杨氏看向韩镜,有些作难,“太夫人向来疼爱解忧,舍不得她离开。这件事,怕是需您亲自去劝说,太夫人才能同意。”

她的意思韩镜当然明白,便点了点头,“好。”

事情就此议定,令容从头至尾在旁默然,直至告辞时抬头,无意间对上韩镜看她的眼神,猛然打了个寒颤——那目光稍纵即逝,却阴沉带怒,满含告诫,仿佛她做了天大的错事。

议事散后,韩镜亲自去庆远堂说了此事。

唐解忧自得知金铃被杨氏带走后便忐忑不安,一时揣测杨氏会如何决断,一时又盼着杨氏碍于太夫人的情面,暂不追究。惶恐担忧了整夜,她甚至做好了再跪一回祠堂的打算,却没料到,韩镜带来的竟是这样的处置!

“将我嫁给别家?”她听罢消息,双膝一软,跪坐在太夫人跟前,不敢置信。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愣了片刻,又问道:“外祖父真是这样说的?您没听错?”

太夫人满脸忧愁,叹气不止,“这回也是你太放肆了。府里的事便罢,怎么又跟你那堂哥串通起来?外面的事我都不敢插手,更何况是锦衣司!如今呢,那傅氏毫发无损,反惹得你外祖父都生了气。”

“我也是一时糊涂。”唐解忧手足无措,垂着头,眼泪便滚了出来。

——她也没料到寻常倨傲自负的韩蛰会去对证,更没料到,那软弱天真,整日只知道美食游玩的傅氏竟会紧追不舍,将事情解释清楚,甚至说动韩蛰和杨氏合力去查。最没料到的是,向来疼爱她的外祖父竟然会下这样的命令!

她怔怔跪坐在那里,回过味时,眼泪便肆意流了出来。

“外祖母,我不想嫁出去。”她呆坐着,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您答应过的,会把我留在身边。您想想办法,好不好?”

太夫人叹口气,将她揽进怀里,眉头深皱。

能有什么办法呢?

倘若韩蛰对唐解忧有些许情意,她还能将那火星煽成火苗,可偏偏韩蛰半点也没这意思,即便唐解忧自荐枕席,怕也会被原样送回。若说想别的出路,当年她往韩墨床上赛人,虽挑拨得韩墨和杨氏生分,却也因此惹得韩镜震怒,丢尽脸面不说,连管家的权力都没了。

更何况,娇滴滴的外孙女疼还来不及,她哪舍得给那样的委屈?

软的硬的都不行,韩镜既然说出这话,怕是决心已定,不会轻易动摇。

太夫人左思右想,又是恨唐解忧无知生事自食苦果,又是怜她身世可怜痴心空付,坐了半天,愁眉不展。

唐解忧泪眼朦胧地看她,见太夫人始终不语,脸色渐渐灰败下去。

外祖母都不帮她了,该怎么办?

她真的要被嫁出去?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她的心思,这般处置跟驱逐她出府有什么两样?

第34章 噩梦

比起庆远堂里的愁云惨淡, 杨氏的丰和堂里就欢快得多。

韩瑶听见这消息,欢喜之余,也觉不敢置信,“祖父当真说要让表姐嫁出去了?”

“做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事, 在内在外都犯了忌讳,哪还能留在府里。”杨氏的手抚过韩瑶的小奶猫,仍是惯常的慈和之态,“从前你和解忧犯错时, 太夫人总袒护纵容解忧, 我只按家里的规矩责罚教导。你总抱怨我罚得过重, 说我不心疼你。如今可想明白了?”

“明白了!”韩瑶笑容朗然, “母亲教我明白对错轻重,往后做事,总会想想后果。不像表姐做事肆意妄为, 仗着有祖母袒护,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瞧,这两年我没受过半句责备,她年初才跪了祠堂, 如今又受责罚。”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人栽的跟头,你也能引以为鉴。”

“女儿明白!”

杨氏颔首,叹了口气, “唉, 只可惜了你的姑姑。”

当初韩蓉虽被捧在掌心, 到底有韩镜亲自教导,行事还算端正,姑嫂相处得也还算融洽。不像唐解忧,因是孤女格外被怜爱,老人家又都上了年纪,太夫人袒护溺爱,韩镜又甚少能分出精力耐心教,平白养出了一身毛病。

若是韩蓉亲自教养,唐解忧也未必是如今这模样。

好在太夫人没插手韩瑶的事,倒省了她许多心。

杨氏瞧着韩瑶,庆幸而欣慰。

歇过午觉,杨氏估摸着太夫人的怒气应消了些,便往庆远堂去。

除了那背主的丫鬟金铃,唐解忧跟唐敦互通消息,必定也有内应。杨氏打着韩镜的旗号,将唐解忧叫到跟前,半个字也没提唐解忧的过失,只说府中规矩,仆妇丫鬟私相传递之风不可放任,请太夫人查查是谁如此大胆。

先前韩镜来时,也曾说过此事紧要,叫太夫人不可再徇私。

唐解忧没了太夫人庇护,哪里扛得住杨氏逼问,很快便招了。

杨氏将往来的人盘查清楚,遂按规矩挨个处置,没留半点情面。

银光院里,令容倒算因祸得福——不止享受了两顿韩蛰亲手烹饪的佳肴,韩蛰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好转,虽说那张清冷的脸仍旧挤不出笑容,待她却更和气,晚间夫妻同榻看书,瞧见有趣的还会说给她听。

甚至有一日,韩蛰下值回府时还带了五香斋的点心,安慰她病中辛苦。

小心翼翼地在婆家卖乖自保,令容求的无非是相安无事,恶虎不发威伤人,算她命好,便只拿殷勤笑容还他盛情。

只是仍有件事,不时在脑海浮现——唐敦那张脸。

自那日见过唐敦后,也不知是经期体虚,还是她心有余悸,令容连着三晚都梦见了前世临死的场景,暴雨凄冷,铁箭冰寒。梦里那张脸被雨幕隔着,遥远又模糊,轮廓依稀与唐敦相似,每回她挣扎着想掀开雨幕看清,凭空便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她,化开凄风冷雨。

这晚夫妻各自拥被,令容翻了半篇闲书,困意袭来,便搁下书卷。

“时辰已不早了,夫君还不睡吗?”她掩着唇打个小哈欠。

韩蛰双腿一屈一伸,坐姿挺拔又惬意,随口道:“还不困,你先睡。”

令容遂钻进被中,将头发理顺拖在枕后,仰面躺着,阖上眼睛。自打来了月事,她睡觉时就规矩了许多,每回醒来,蚕蛹仍是蚕蛹,只是换个姿势而已。

眯着眼睛躺了会儿,朦胧中觉得有东西蹭过脸颊,半睁眼睛,看到韩蛰修长的手。

她眨眨眼睛,看向韩蛰,那位的目光仍落在书卷上,只道:“睡吧,给你掖好被角。”

“嗯。”令容眉眼弯弯,“多谢夫君。”

渐渐睡意深浓,熟悉的梦境再度袭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她像是飘在空中,竭力望向远处,雨落如珠,隔断视线,忽而又仿佛停了,远山起伏,峭壁陡峻,山腰亭中有人临风而立,轮廓端方刚硬,像是唐敦的模样,却蓄着胡子,神情阴鸷。

难道是唐敦杀了她吗?

她心里咚咚跳着,又害怕又好奇,想看得更清楚些,凌空却有铁箭激射而来,强劲的力道将她带向深渊。

令容惊呼求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急促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挣扎,韩蛰看向侧旁熟睡的人,便见她眉头紧蹙,额头似有冷汗。他皱了皱眉,搁下书卷挪到跟前,轻摇她肩膀,“令容?”

噩梦中的人猝不及防的醒来,一眼看到韩蛰模糊的脸,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救我…”她仍沉浸在惊恐梦境,声音含糊,扑向他怀里。

韩蛰就势抱住,察觉她在微微颤抖,单薄而无助。

“我在,我在。”他抱紧她,手掌贴在她背心,轻缓安抚。好半天,察觉她停止颤抖,才低声道:“做噩梦了?”

令容钻在他怀里,双手仍紧紧抱在他腰间,明明是令人敬惧的逆贼,却让她莫名心安。

“夫君,我…”她抬眼,瞧了瞧韩蛰,头绪纷乱,不知从何说起。

重回幼时,这种事本就骇人听闻,她临死的记忆里只有冰冷铁箭,这梦境却稍有延续,着实怪异。但三番五次的噩梦都是相似的场景,梦里她看得清晰,那人就是唐敦。

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

令容心里咚咚跳着,猛然又想起挺久之前,她刚见到唐解忧的时候,她也曾做过这样的梦。她只记得梦里她看清了那人的脸,觉得陌生,却没记住那人的模样。

后来她初见唐敦,又觉得似曾相识。

会是唐敦杀了她吗?

如果是,彼时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杀她?

是因韩蛰曾随口说等她和离后要娶她,唐解忧才会请她堂兄出手?可韩蛰那只是酒后戏言,她之前从未见过韩蛰,他怎么可能真的看上她?且当时她已二十岁了,唐解忧那时难道还没出阁,只为一句旁人未必知道的戏言就凶狠出手?何其荒唐!

令容满心猜测摇摆不定,半晌才道:“夫君,我害怕。”

“我在这里。”韩蛰将她抱得更紧,低头瞧见她眸中惊恐慌乱,脸颊都颇苍白,知她仍陷在噩梦的情绪里,心思微动,问道:“做了怎样的噩梦,说给我听听。”

许是夜色深浓,许是夫妻相拥,他此刻的声音里竟有些许温柔意味。

令容贴在他胸前,迟疑了片刻,才试着道:“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是谁?”

“我…没看清。”令容低声。

宽厚坚实的胸膛、温暖有力的手臂,哪怕身旁这人心狠手辣、城府甚深,也还是让她觉得心安。噩梦中的慌乱消去,她渐渐寻回镇定,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这样荒唐的猜测韩蛰不可能听进去,反会觉得她胡思乱想。

但心中的害怕担忧却是真的,不止是为唐敦的冷箭。

——那日韩镜的阴沉眼神亦如噩梦印在脑海,虽不明显,却令人敬惧。

当时在韩镜的偏厅对证,她虽没说半个字,却也看得清形势,是韩蛰和杨氏携手摆明证据,韩墨又偏向杨氏,韩镜迫于无奈才会答应。像韩镜那样的人,被晚辈隐然逼迫,做出有违心意的决定,岂会甘心?相府暗中谋逆,固然要齐心协力,但府中东西风相争,都是强势能干的人,韩镜怎肯轻易退让?

且据这半年她的观察,韩镜对韩蛰寄予极重的期望,养出他这冷厉性情,必定不愿韩蛰耽于私情。

这回虽是唐解忧无端生事,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

韩镜会严厉告诫,恐怕是以为她在床榻蛊惑韩蛰,才让韩蛰跟杨氏联手,为了这点小事动摇他在相府的权威——更何况正月里唐解忧跪祠堂,也是韩蛰为了维护她。

韩镜心中怕是早已将她视为祸水,只因她一直安分,才能安然无恙。

如今韩镜见怒,对她会是何等态度,显而易见。

令容不由想起被韩蛰“克死”的两位未过门的妻子——恐怕那不止是韩蛰的意思,更是相府这位老当家的意思。扫清前行途中所有的拦路石,未雨绸缪除掉隐患,这位三朝相爷的手段一向如此。

这一点,韩蛰必定比她更清楚。

令容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靠在韩蛰怀里。

“夫君,唐家表妹的事,老太爷会不会怪我?”她抬头瞧着他,眼神怯怯。

韩蛰微怔,“怎么这样问?”

“不瞒夫君,嫁过来这么久,我看得出来,老太爷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对不对?”她惴惴地瞧着韩蛰,见他沉默不语,稍稍放心,续道:“唐家表妹的事,我也始料未及。我自知德才有限,能安安稳稳的侍奉母亲、陪伴夫君已心满意足,从没想过旁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怕是老太爷会觉得我德行不端,挑唆夫君惹是生非。”

“你刚才是梦见这个?”

令容垂首,含糊道:“我只是怕惹长辈生气,老太爷那天仿佛不太高兴。”

韩蛰沉默,片刻后才道:“别多想,睡吧。”

令容难得见他稍露温柔,小心翼翼地撒个娇,软声道:“可我还是害怕。”

“你是这儿的少夫人。”韩蛰在她背上拍了拍,沉声道:“我会护着你。”

真的吗?令容没敢问出口。因韩蛰仍抱着她不松手,她也没敢动,胡思乱想了一阵,又渐渐入睡。

韩蛰直等她呼吸平稳,才让她躺回榻上。

他端坐垂目,仍在回想她方才的言语。

察觉老太爷不悦,梦见有人杀她…还真是像小动物般敏锐。不过老太爷对此事的态度确实不算好,韩蛰回想种种往事,眼神渐沉。

夜色更深,他思虑良久才熄了灯烛,准备睡觉。

右手不知是何时被令容握住,他试了试,没能抽回,索性揭开她的锦被,仰面躺下。

令容清晨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韩蛰的寝衣。她愣了愣,才发现她整个人都被韩蛰抱着,像虾子似的缩在他怀里,而韩蛰的手臂则搭在她腰间,手掌微烫。

她仿佛触到火炭,猛然抽身退后,撞到后面的墙板。

韩蛰被这动静惊醒,四目相对,愣了片刻后,他面色清冷地起身下榻,恍若无事。

令容仍旧缩在床榻边上,目送他背影走向内室,最后听到他晨起时略沙哑的嘲笑,“慌什么,你才几岁。”

第35章 赌气

令容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韩蛰所指, 险些被一口气噎住。

他什么意思?是嫌弃她年龄太小,没半点身段吗!

令容低头瞧了瞧,虽说十三岁的身体确实不及二十岁时丰满妖娆,却也比同龄的姑娘出挑, 腰肢纤细,胸脯微鼓,她先前穿的抹胸窄了,前日还换了新的呢!听他那语气, 跟去年挑剔她身上拢共没几两肉一样, 仿佛他见识过多大世面似的。

有眼不识泰山!

即便盼着圆房越晚越好, 但被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挑剔嘲笑, 仍让人觉是奇耻大辱。

令容气哼哼地瞪着内室房门,半天后见韩蛰神清气爽地出来,赶紧收回目光, 受气小媳妇似的爬起来,叫了宋姑去里头盥洗——虽说两人是夫妻,根底却截然不同,韩蛰有本事奚落挑剔她, 她却没胆量回击,连堂而皇之地瞪一眼都不敢。

令容很委屈,心内忿忿地洗了脸,待宋姑拿来抹脸的软膏时忽然想起来——

“宋姑, 脂粉螺黛都还在吗?”

“在呢。少夫人虽不常用, 外头却总是备着, 还是回门时夫人挑了送的。”宋姑还是头一回听见令容主动提出要涂脂抹粉,随口道:“少夫人今日是要出门见客?”

“不见客也该妆扮啊。”令容对着铜镜瞧了瞧。

宋姑便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这阵子他不出门,是该装扮着了。”

“才不是。”令容赌气,“我装扮完了就去给母亲请安,自己看着高兴就好。”

遂换了衣裳,到妆台前坐好,等枇杷帮着梳了发髻,便取些细粉胭脂抹着,拿螺黛画了眉,见妆匣中有嫣红的花钿,挑了一朵红如朱砂的梅花贴在眉心。

十三岁的姑娘正是白嫩水灵的时候,令容天生丽质,平常素着脸便已十分美貌,而今稍作妆点,嘴唇红嫩脸颊柔腻,秀气的翠眉下嵌着灿若星辰的眼睛,顾盼之间若有水波荡漾,神采焕然,最妙的是眉心一点朱砂海棠,衬得双眸妩媚、脸颊娇艳,增几分柔情旖旎的味道。

令容揽镜自照,甚为满意,随便挑了滴红的耳坠,往鬓边添一支珠钗。

云鬓花颜,珠钗轻荡,象牙色的交领半臂绣了令容喜欢的海棠,底下纱衣轻薄,玉臂若隐若现。她的腰肢本就纤细柔软,令容平常嫌累,都穿宽松的襦裙,今晨心有不忿,有意赌气,特地挑了修身的水色百褶裙,腰间系了玉白锦带,只坠一段宫绦。

纤细腰肢一露,格外显得胸脯出挑,像是藏了蜜桃。

袅袅婷婷的身段缓缓走出,步态轻盈,没了繁琐的衣衫,更见腰细腿长,摇曳生姿。

韩蛰坐在桌旁,对着满桌粥菜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猛抬头见到这姿态,目光险被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