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或许会信,可是她却绝不信这世上有这等怪力乱神的事,现在,她看着朱元蹙起眉头,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的人眉目间分明有付氏和朱正松的影子,叫人一见就知道是他们的孩子,可是性子却全然跟她的父母不像......

哪里出了问题?

朱老太太还来不及再做出反应,外头朱三老爷便急匆匆的进来,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朱元一眼,压低了声音对朱老太太说:“娘,问清楚了,孟大人是真的下了大狱,听说是孟夫人亲自向李大人告状,如今孟夫人已经星夜赶去青州了,已经向孟家提出和离......”

朱三老爷到现在都还只觉得一切如同梦境,用一晚的时间,朱元就把庆州的知府给扳倒了,动作还如此干脆利落。

朱老太太也情不自禁悚然而惊,看向朱元的眼神就忍不住带了一丝惊悚,她好容易才忍住了,终于咬了咬牙看向朱元,问她:“你究竟知道多少,又到底想怎么样?!”

切入正题了。

朱元丝毫没有客气,挑眉扬起一抹笑:“老太太,这就要看三房在您眼里到底有多重要了,我的要求很简单,让三太太去我母亲坟前磕头赔罪,她从前说过的话,我要她一句一句的吞回去!”

朱三老爷怔住。

朱老太太尽量忍耐,烦躁的挥了挥手:“还有呢?你就要这些?”

她总觉得朱元布这么大一盘棋,要的远不止这些。

“老太太果然是个明白人。”朱元满意点头微笑:“还有,按理来说,继室理当在原配跟前执妾礼,她进门是以匹嫡之礼进的门,可她在我母亲跟前,照样是个妾,我要她清明回来恭恭敬敬的在我母亲跟前磕头上香。”

按理来说,继室入门的仪式排场远没有原配那么风光和正式,可是为了捧高这位新夫人,朱家特意提出一套匹嫡之礼,彻底让付氏成了笑话。

从前这位新夫人处处都自恃比原配更好,永远都高昂着她那颗高贵的头颅。

而能令新夫人低头的,唯有她正经的婆母。

也只有这样,新夫人才会跟朱老太太之间生出隔阂。

真是敢说啊!朱三老爷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对付三房就算了,可是朱元真的知道新夫人对朱正松和朱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新大嫂可是个厉害角色,把大哥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她怎么可能会甘心低头?

朱元看着朱老太太铁青的脸色,半点儿没有急躁:“圈地是个大罪,因为圈地闹出了人命而让人家家破人亡,就更不必说了,自来沾上这个,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得掉一层皮.....三老爷却因为家里当官,层层关系走下来反而把人家苦主给弄进大牢了,以至于人家上山落草成了土匪头子......”

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知道的也就是一些朱家的老人罢了,朱三老爷瞪大了眼睛,手指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始发抖,看着朱元的眼神如同是见了鬼,片刻后才回过头嚎了一声娘。

朱元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明明只有大哥和娘才知道!

难道是娘和大哥中的其中一人泄了密?!

他才不信朱元是自己算出来的这些,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到底是谁想要害他?!

正文卷 三十七章·不见

朱老太太已经顾不得儿子的疑虑和猜忌,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神情凶狠表情狰狞的指着朱元,声音如同是浸在冰川里散着寒意:“你看似很聪明,可是却愚蠢的要命。”

她还以为朱元到底是有多了不得的本事。

可是到头来,只不过就是一个仍旧纠缠于旧日那些伤疤的愚蠢东西。

有了这样的本事,能弄倒知府攀上同知,她还以为朱元图谋有多大。

可是结果朱元竟然心心念念还只是拘泥于那些所谓的旧日屈辱。

人死不能复生,世上再多的身后荣耀,于底下的人来说有何意义?不趁着这个时候跟朱家打好关系帮朱家一个大忙,从此让朱家的人都对她另眼相待。

竟然回来用这个把柄要挟人,好吧,就算是如了她的心愿,那又如何呢?

朱家的人不会伤筋动骨。

可是以后新夫人和朱三太太等人,却要视她如同仇敌了,她以后又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苏同知又如何?

他能时时刻刻关注一个还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吗?

真是愚蠢。

聪明也用不对地方。

朱老太太心里又觉得隐约有些可惜。

真是有些可惜了,要是朱家任何一个其他的孩子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的际遇,那该多好啊?

却偏偏是这个朱元。

她收敛了心中这些纷杂的念头,注视着朱元冷笑了一声:“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我们朱家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你扳倒了知府,你以为我们就没别的路子解决这件事了?哪怕是苏同知呢......”

朱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笑了:“就算是你帮了苏同知那么大的忙,你信不信,我若是要杀了你,他照样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别人的家事哪里是那么好管的?

谁都不愿意多事,大家各自扫清门前雪就是了,当官的人就更明白这个道理了。

说到这里,朱老太太实在觉得朱元天真又可笑,啧了一声忍不住就笑起来了:“知道了一点儿自己当成是秘密的事,就了不得了,尾巴翘起来了,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可你记清楚了,别说是你,就算是你母亲当年在我跟前,都从来没有站直过腰!你是觉得自己跪得久了,委屈了?想要翻身,呀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就这点儿小心思,翻身了也只看着从前那点不平的人,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朱三老爷愣了一瞬,心里又平静下来了。

是啊,知道又怎么样,他一时因为苏同知的事乱了心神,就如同母亲说的,这世上的事,小孩子才分对错呢,大人可只看利弊,就算是朱元救了苏同知的孩子,只要朱家好处给足,苏同知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朱元捅破天不成?

他冷笑了一声:“这个死丫头,其心不正,胳膊肘往外拐,母亲说得对,就不该饶她!”

绿衣皱起眉头拉了拉朱元的衣袖,有些害怕。

这帮人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朱元却早已经在心里预料到会有如今这副场景,她挑了挑眉,冰雪也似的脸上出现一丝嘲讽:“老太太,您这个自以为是的毛病,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呢?”

朱三老爷被这个好像奶奶训斥孙子似地语气给呛了一下,总觉得古怪,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口训斥,朱元就已经往前走了一步,正对上了朱老太太。

“苏同知儿子的病,我只给治了一半。你预备拿什么东西去换他儿子的命?你给得起吗?”朱元冷笑了一声,面上全是不加掩饰的讥诮:“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样当人父母。”

朱老太太从来不曾料到朱元有这么锋利的一张舌头,怪不得之前朱三太太被她气的发昏,她一时只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扬手就要朝朱元的脸打过去。

朱三老爷也同样上前了一步,指着朱元大怒:“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小贱人!我今天就打死你!”

“你们可想清楚。”朱元灵巧的往左侧闪了一步,让朱老太太落了个空,对着赶上来的朱三老爷笑了:“这一巴掌打下来,你们未必不是今天的孟符。”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小杂种难道还想把他们朱家的人全部弄进大牢里去?

朱三老爷嗤笑了一声。

朱老太太也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可就在这个时候,朱老太太跟前得力的嬷嬷跑进来了,跑的头发都散了也顾不得什么,诧异的看了朱老太太她们一眼,就片刻都没有耽误的扬声说:“老太太!三老爷!外头.....外头李名觉大人来了,说是还有事要问问大小姐!”

朱老太太的手停住了。

朱三老爷的动作也僵了,转回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问:“哪个李名觉?”

这世上还有哪个李名觉可以被叫做大人?

朱老太太神情僵硬面色难堪,手僵在半空中瞪着朱元,心里一口气没上来险些闷痛得晕过去。

这个小贱人!

她果然留有后招!

李名觉啊.....刚把孟符给弄下去了的李名觉!

朱老太太到底是慢慢吞吞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她缓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朱元:“你到底想要怎样?!又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朱三老爷也急忙追问:“李名觉来找你,到底是为的什么,你老实说!”

李名觉的到来不在她的意料之内,朱元下意识想起顾传玠,转过头去看了那个报信的婆子一眼,问她:“除了李大人,还有人一同来吗?”

那嬷嬷看了看朱老太太,才点头:“是,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

顾传玠。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朱元原本就显得冷淡的面容便越发漠然,哦了一声,摇头说:“你就跟李大人说,有什么话,请他单独进来说。”

顾传玠这个人,她再也不想瞧见了。

嬷嬷愣了愣,朱元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蹙眉看着朱老太太和朱三老爷了:“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李名觉这个人嫉恶如仇,若是我踏出这一步,你们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正文卷 三十八章·磕头

有什么别的办法?

形势比人强。

朱老太太收回那个巴掌的时候就已经等同于举手投降,曾经连看也不得她看一眼的朱元已经有了这等本事,步步紧逼还留有后手,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缓缓的,艰难的点了下头:“这两样......都依你......”

朱三老爷吞了一下口水,想说什么马上又收敛了-----这个死丫头有备而来,铁面无私的李名觉现在就在外头,且忍一忍,忍下这口气......

艰难的答应了朱元的要求,朱老太太怨气横生:“我们既然都答应了,你又如何替朱家解决这事?”

朱三老爷睁大了眼睛,这个死丫头还是有些能耐,哄的苏同知夫妇对她极好,她要是开口求苏同知的话,苏同知应当不会太为难朱家的。

已经有人去把朱三太太给从偏厅弄醒了,朱三太太挣扎着过来,苍白着脸色简直似乎马上又能晕一次的样子,瞪着朱元僵持着没有动作。

朱元也不着急,轻松惬意的在椅子上坐下,对着朱三太太低眉浅笑:“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我当初对三太太说的话,三太太还记得吗?”

朱三太太觉得有一只巨大的耳光扇在了自己的脸上,被一个自己曾经那样无底线的践踏的朱元按在地上摩擦,而丈夫和婆婆竟然也没有办法,她心里憋屈愤怒又难堪,好半响才咬着牙说:“从今以后就记得了。”

绿衣笑起来了。

真没有想到,她还有看到三太太在姑娘面前低头的一天,她原本以为朱家的人永远都高高在上的主宰她们的命运。

朱元点头,无视她话里的那些威胁:“记住最好,记不住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三太太想必一定会永远记得这句话的。”

这是什么意思?!以后还要无限次的来打她来让她磕头的意思吗?!

这个小贱蹄子哪里来的自信!?

朱三太太想要破口大骂,想起外头的李名觉无奈的又忍住,愤恨的含着眼泪开始给朱元磕头。

朱元端端正正的坐着,看见朱三太太满眼含泪,牙齿把下唇都咬破了,也并没有半点心软,目不转睛的看着朱三太太将剩余的两个头都磕完了,才理了理腰间的流苏,轻描淡写的道:“三太太心痛了吗?觉得难堪吗?”

朱三太太心里想要杀人。

这么明显的问题,朱元却还要故意问她,来戳她的心窝子,让她更加难堪尴尬,她紧紧咬着牙齿,抬头望着朱元忍着眼里的泪水:“都是托你的福,我有儿有女的人了,竟也有给晚辈下跪的一天。”

“那三太太想过我母亲的难堪吗?”朱元冷笑:“三太太又有没有想过我?你磕这几个头便觉得委屈绝望,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了,可曾想过我这八年来被你们如同猪狗一样对待的时候?!”

都已经磕完头了,再翻这些旧账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三太太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几乎仰倒过去:“你要杀就杀,到底要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别无休无止的折磨人......。”

她有些怕了。

朱元真的说到做到,她嘴巴里要做的每一件事,至少到现在为止,都做成了。

这个姑娘......简直跟从前的朱元不是同一个人。

朱老太太也适时的出声:“朱元!我警告你,你别得寸进尺!”

朱元终于放弃了对他们的精神折磨,冷眼看了她们一眼,直看的他们把心都悬起来了,才轻飘飘的俯身看着三太太笑了笑:“好了,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

朱三老爷怔住,旋即就觉得自己被耍了。

不说出去算什么?难道不该是去同知府给他们求饶说话吗?

朱老太太也勃然大怒:“你这个狡猾的小贱蹄子......”

“我要出去见李大人了。”朱元镇定出声打断朱老太太,看着她失态也丝毫没有反应,好似把她看作一个石头一棵树没有分别:“我原先就说过了,这两个条件只是换我自己不说,我说过要帮你们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

可是朱老太太还是觉得自己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心里的尴尬难堪简直难以言喻,伸手将手边的一个花瓶重重的拂落在了地上。

三太太被飞溅的碎片划了脸,这回又气又怒又伤心,一气之下竟又晕过去了。

屋子里乱成一团,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朱元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领着绿衣就出了门。

没有人敢拦她。

连朱老太太也没有出声。

李名觉就在隔壁偏厅,这个死丫头什么都算计好了,他们的确是不敢冒险。

现在至少还有一点时间去掩盖这件事,如果惹怒了朱元让她跟李名觉告状,那朱家才是真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朱老太太再一次被朱元的心机和手腕给气的发怔。

付氏那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怎么能生出这么一株带刺的玫瑰来的?

她从前还真是把朱元给看扁了。

从心慌里回过神来,朱老太太心烦的挥了挥手,让人把朱三太太扛了出去,自己跟朱三老爷说:“得想个法子,不能被这个丫头牵着鼻子走,现在我们简直如同是她掌心里的金鱼,她伸手一捏......”

朱三老爷也是这么想:“只可惜这丫头比狐狸还狡诈,苏同知和李名觉都盯着......”

“总有他们不能盯着的时候!”朱老太太一锤定音:“等李名觉出了家里大门,你就寻个机会,把那丫头整治了。她不是说只是帮我们保守秘密吗?那就让她去死!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她死了,苏同知那里自然就好说话了。

至于苏同知孩子的病?

那怪谁呢,朱元自己死的啊,又不是朱家人弄死的。

话虽如此,可朱老太太心里仍旧没有半点出气的畅快,朱元这个死丫头,实在是让她有了太多意外和挫败感。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糟糕的感觉了,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好半响情绪都没有平复。

正文卷 三十九章·领情

李名觉正在喝茶,浑然不知道不远处还发生了如此激烈的一场战斗,不过当他看见了朱元的时候,也不妨碍他猜到一些东西。

这个小丫头,真是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