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坚持地说:“皇上圣明,但微臣愿意尽力一试。”

迂腐的舅舅啊,如果你嫌自己的口水太多,不怕白费口舌,那你便去吧。我只好点头,“既然如此,那王学士便速去速回,不论谈判结果如何,都立即禀告朕。”

他恭声道是,我烦躁地挥手道:“退朝。”

回到延福宫时,苏越清正在埋首整理书卷。不论多么疲惫,只要见到他,我心中的阴霾便能一扫而空。

“越清,我回来了。”我从后面搂住他,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衫传来。

他放下书册,握住我的手,柔声问道:“早朝可还顺利?”

我哼哼一声,没有作答。

“怎么了,有烦心事吗?”他的声音如同青梅醇酒,清香甘冽,极尽温柔时,教人欲罢不能。

我默默地叹息。倘若我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寻常巷陌的普通女子,每日都能像这样静静地与所爱的人相拥,白首同心,不用为苍生社稷黎民百姓而发愁。

见我不语,他试探道:“瑶瑶?”

“嘘…不要说话,我好累,让我歇一会儿。”

他转身将我横抱起来,安置在贵妃榻上,“既然累就赶紧休息吧。我在药方里多加几味补血益气的药,回头吩咐御膳房煎好了送来。”

我心头骤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卖乖道:“我要你陪我。”

他无奈地微笑,取来一条毛毯替我盖上,自己也脱了外袍躺进来。我窝在他的怀里,嗅到那属于他的清新气息,依稀还夹杂着几许淡淡的药香,一时感到无比心安。

这样宁静美好的时光,恐怕不多了吧。

他凝眸片刻,颇有些担忧地抚摸我的脸颊,道:“瑶瑶,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李元皓那只死孔雀嘛?他故意找碴,逼迫姜国开战。舅舅去跟他谈判了,稍后会与几位大臣一同过来商讨对策。可这并不是谈不谈判的问题,夏国想要拿下敦煌城,两国开战是迟早的事,这次不过是借口发难罢了。”

苏越清的呼吸明显一滞,“难不成,理由是你拒绝让我前去和亲?”

我探手环上他的腰,将他使劲朝身边揽,笑道:“当然不是啦。昨天我对他说了一些话,想是戳到他的痛处,把他给激怒了。你也知道,这只孔雀心高气傲,眼中揉不得半粒沙子。他太不淡定了。”

“哦,是吗?”他似是松了口气,复说:“我与李元皓接触不多,对他并不算十分了解。你对他说了什么将他惹恼至此?”

“我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不要太得瑟,小心玩火自焚,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把自己的丑陋身世给抖落出来。谁知道他这么不经吓,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他的身世?我从未听你提过。”苏越清甚是好奇,显然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我解释说:“此事是袁君华亲口告诉我的,李元皓不是李民德的亲生子。从前李民德专宠你的母妃,很少去其他王妃房里过夜。当时,王后被查出无法生育,她一方面四处寻医问药调理身体,一方面日日与伶人私通,不择手段想要怀上孩子,李元皓就是王后与伶人生下的孽种。不过李民德不知道,否则李元皓早就死一次万次了,哪还能在这里嚣张?”

苏越清啧啧惊叹道:“居然会有这种事?也难怪他狗急跳墙…”

“总的来说,很麻烦。”我泄气地撇撇嘴,叹道:“夏国这几年壮大迅速,觊觎中原富庶之地,想借此机会打开西北屏障,掌控丝绸之路通商要道。几位先帝在位时,三天两头跟遥辇国打仗,胜少败多损兵折将,杨业、潘美、曹彬这些名声赫赫的良将都已然捐躯赴国难。如今放眼满朝,武将之中几乎无人能独当一面。除非袁君华…”我收住话头,忽然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沉默片刻,我斟酌着开口道:“越清,不瞒你说,我想用他。西北之事,没人能比他更熟悉。其实,最近他一直在替我办事,只是他的身份特殊,见不得光,所以只能偷偷行动。若能用易容术给他换一张脸,便能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

我知他不喜欢听我提到袁君华,遂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他面色沉静如水,眉宇间略带几分思量,不像是有不痛快的情绪。

我觉得有戏,又信誓旦旦保证:“你放心,虽然皇帝没当多久,但我自认为还是相当专业的,公是公,私是私,我一定公私分明!”

见我这般严肃,他哑然失笑,修长的手指轻点我的鼻尖,笑道:“你未免将我想得太过狭隘,我没有那么小气。袁君华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对你又绝对忠诚,你惜他用他,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你答应啦?”

苏越清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喜出望外,搂上他的脖子,欢天喜地道:“你真好,我最喜欢你啦!”

他俊脸泛红,嗔我一眼,道:“不是说累吗?再睡一会儿吧。”

我满心欢喜地啄了啄他的薄唇,闭上眼睛,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轻拍我的脊背,温柔地哄我入睡。

58 用人不疑

果然不出所料,纵使当世鸿儒王希明学士亲自出马,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两边人还是没有任何谈拢的可能。李元皓甚至当场甩下战书,一个月之后于好水川决一死战。

舅舅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晃得我头晕眼花、心烦意乱。几个大臣面有菜色,一个个把脑袋垂得连眉毛都看不见了,生怕一不留神点到自己,不知如何回话。

“打就打吧。”多说无益,我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兵部尚书,去,准备准备。”

兵部尚书如遭雷劈,虎躯猛然一抖,哆哆嗦嗦道:“皇、皇上,三三三三思啊…”

我说:“不用思了,再思朕既要烦躁而死了。”

他那张老脸蹭的一下变得煞白,两腿一弯,竟然直直地跪了下来,呼天抢地嚎:“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

朕顶你个肺!最讨厌的就是大臣摆出这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要死赶紧的,别跟我面前空喊口号!

我压下心中不悦,挑眉看舅舅,“王学士,你的意思?”

舅舅终于停下脚步,捋了捋胡须,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思量良久,他终于郑重其事道:“皇上言之有理。”

此言一出,那厢涕泗横流的兵部尚书忽然止住嚎叫,默默地起身站到一边——呀呀个呸,好歹也给我稍微掩饰一下!就算装,你也要装作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吧。

我悲愤地瞪他一眼,挥手道:“王学士留下,其他人都跪安吧。”几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如潮水般哗啦啦地退下。

我轻按手腕,作为难状道:“王学士,你说,这次任谁作征讨大将军好呢?”舅舅略作考虑,谨慎地报上几个人名,皆被我以各种理由否决。他显然有些揣摩不透圣意,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提名。

见时机成熟,我提议道:“袁君华戍守西北多年,熟悉西北军情地貌,朕以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舅舅立马吹胡子瞪眼,激动地反驳道:“不行!那袁君华乃戴罪之身,待赦期过后便要处以凌迟之刑,况且他曾意图谋反,万一临阵倒戈,引狼入室,必将贻害百姓!”

“袁君华一念之差,受奸人蒙蔽,起兵之事,非他本意。何不给他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还是不行!就算袁君华真有将帅之才,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将一个曾有不臣之心的人任为征讨大元帅,皇上如何向文武百官交代,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朕要用的是他这个人本身,而非‘袁君华’这个名字。”我无所谓地笑了笑,似真似假道:“倘若世上再无‘袁君华’此人,那便无所谓向不向百姓交代了。至于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只要王学士交代了,还怕有人反对吗?”

舅舅如遭蛇噬,脸色变了几变,旋即惶惶然下跪,连磕三个响头,颤声道:“微臣惶恐。”

我缓步走过去将他扶起,笑道:“王学士言重了,朕没有别的意思。朕说的话,王学士都听明白了吧?”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眼底涟漪不绝。我挑眉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勾起唇角。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恭敬道:“微臣明白。”

五日之后,袁君华从北境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耶律澈愿意配合我们的征夏之战,他出人,姜国出兵,并且唯一的条件只是要救出他的王妃。

我一面唏嘘这个男人的绝顶痴心,一面暗自苦恼不已。姜国在西北边的边防守卫原就比较薄弱,经魏恪忠谋反一事,神威军折损一万五千,能出战的满打满算不过两万。倘若将其他地方的守军调往西北,无疑是挖东墙补西墙。万一有人趁虚而入,我们防不胜防,届时难以两头兼顾,损失将难以想象。

袁君华身份特殊,不便随意出入禁宫,因此我与他在城中一间不甚起眼的小茶楼碰头。我们在雅间里谈话时,圆润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外,如此一来便可掩人耳目,以保万全。

“我已将耶律澈救出,按照你的计划安置在楚王府内,出兵之时,他只需乔装成随行副将即可。”袁君华打算我的思绪,甚是得意道:“得此猛将,如虎添翼,胜算便又增加了一成,李元皓再怎么精明,也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有这一招。”

我皱眉摇头,道:“可是将帅再骁勇,手下无兵到底也不行。照此情形,姜夏两国兵力相差悬殊,既不能随意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队,又不能贸贸然启用御林军…我还是觉得挺悬的。”

他却闲闲道:“这点你无须担心,只需借你的楚王令牌一用,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我不禁好奇:“为什么?”

“瑶落,你有所不知,先代楚王深谋远虑,他在临终之前给你留下了两件重要的遗物,其一是忠心不二的圆润,其二便是…”袁君华放下手中的茶盅,神秘莫测地一笑,说:“私自豢养的五万军队!”

当时我就震惊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他:“你说什、什么!”

他不急不慢道:“当年魏恪忠与先楚王无怨无仇,你可曾想过,他为何要平白无故谋害你一家人的性命?”

我仿佛有些明白了,“难不成,竟是因为这五万私军?”

“不错,早在八年前,魏恪忠便已然开始策反,他在无意之中得知先楚王豢养的军队,便要求与他联手,事成之后平分江山。可先楚王并无不臣之心,要知道先帝忌惮楚王,一直想除之而后快,楚王养私军不过为自保。只要先帝不动他,他绝对不会轻举妄动。魏恪忠见谈不拢,担心阴谋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灭你满门,以绝后患。”

他说得平静无澜,我却听得心潮澎湃。为一己私欲而视人命如草芥,害我父王母妃死于非命,我整整痛苦八年,这样的人活该遗臭万年!我甚至有种想将他从坟墓里扒出来鞭尸示众、挫骨扬灰的冲动!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强自镇定心神,沉声道:“如此说来,只要有楚王令牌,便可调动这五万私军,是吗?”

他颔首,干脆利落地回答:“是,加上这五万私军,我们的胜算便有八成。”

“好,明日我差人将楚王令牌送至你手上。”我郑重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袁君华,战期定在二十五日之后,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初登帝位,能否立下君威全在此一战。所以这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要你的绝对忠诚,你能做到吗?”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灵动的眸中似有繁星闪耀。薄唇翕阖,只说出三个字:“相信我。”

相信,我当然相信他,并且我只能相信他。满朝上下,没有一人属天子党,王党只看舅舅的眼色行事,中立党仍在观望状态。这一战我必须靠我自己取胜,否则将要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处处受制于舅舅。

半晌,他又问:“你要见见耶律澈吗?”

我摆手:“不用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他不是个轻易为人驾驭的人,你万事多加小心。过几日苏越清会替你易容,之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事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萧太后要将他除名史册,以后世上再无耶律澈此人。他对我说,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救出晗月公主,然后带她隐居世外,远离一切纷争。”他目光深沉,不见了一贯的笑意,依稀隐含几分酸楚苦涩,灼灼凝视我道:“曾几何时,这也是我的心愿。可现在看来,终究美梦成空,此生都不可能实现了。”

我鼻头一酸,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强笑道:“袁君华,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既然无力回天,不如试着放下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自那日在树林中,我将你交给苏越清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生我们都不可能了。也罢,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是我没有福分与你厮守。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守着你的锦绣河山,让你无后顾之忧。”

我顿觉万分动容,眼中似有泪意氲起。

这样的承诺好过千言万语。身为帝王,我能给他的很多,甚至我可以力排众议将他提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我却给不了他同等分量的承诺,今生亏欠,我愿来世偿还。

59 男人之间的事

恰在此时,圆润忽然进来,脸色颇有些尴尬地说:“袁公子,皇上,那个…”

袁君华道:“什么事?”

圆润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开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缓缓步出,来人竟是苏越清!

“越、越清,你你你怎么来了?”我大吃一惊,不由得看向圆润。那货自知理亏地低下头,试图以此种愚蠢的方式降低存在感。

苏越清微笑道:“不要怪圆润,是我逼他告诉我的。”语毕,不待我回答,他径直走到袁君华面前,拱手道:“袁将军,别来无恙?”

袁君华一脸豁达的笑容,朗声说:“有劳苏兄挂心,我好得很。只不过我已是一介草民,不敢虚担将军之名。”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暗暗捏一把冷汗,生怕下一刻就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想必是从前他俩见面就吵,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苏越清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转而对我说:“瑶瑶,我有事要单独与袁公子谈,你先回宫吧。”

支开我…不、不会是决斗吧!我偷眼瞄了瞄袁君华,他亦甚是诧异,看来对此毫不知情。

见我犹疑,苏越清又说:“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我原地磨蹭了一会儿,他神情坚决,一副绝对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我只好拎起圆润,一步三回头地腾出位置,留下他俩“单独谈”。

然而,苏越清的“很快”显然没有那么快,我在延福宫里坐立难安,直到掌灯时分,他才踏月而归。

我紧张地扑上去,将他前前后后好一通查看,确认他俩没有背着我干决斗这种事,方才大大舒口气。苏越清哭笑不得,阻止我半是检查半是揩油的手,道:“怎么还没用晚膳?”

我委屈地瘪瘪嘴,道:“你说很快回来的嘛,我当然等你一起用啦…”

宫人奉上晚膳,我却甚无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已然撑得不行。索性放下筷子,直接问道:“越清,你跟袁君华说什么了?为什么我不能知道?”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他给我盛上一碗汤,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

我只好低头默然喝汤。苏越清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外柔内刚,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倘若他不愿意说,我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可这事奇就奇在这里,苏越清不肯说,袁君华那货也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我龇牙咧嘴地恐吓袁君华,扬言要将他打回天牢。他却笑得像只狐狸似的,说:“我死了,谁替你消灭李元皓?这事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人就不用管了。”

一句话将我堵得哑口无言,这俩什么时候变成哥俩好,一个鼻孔出气啦?

什么叫他们男人?男人之间的事,男人之间能有什么事…

终于,在我的坚持之下,舅舅同意将袁君华任为征讨大元帅。不过,此事只有舅舅与他知道,对外只道此人是王学士的学生,深得王学士赏识,破格提拔委以重任。

许是因为上次在书房里那句隔山敲虎、半真半假的话,最近他都不太敢拂逆我的意思。其实我最该知道,舅舅与魏恪忠不同,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所图的不是一个称呼或者一个位置,甚至不是个人彪炳史册光耀千秋,而是百姓安乐、四夷臣服,大姜的江山能够流传千秋万代。

可我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帝王之术在于制衡,我不能放任王党一派坐大,舅舅忠心可鉴,可难保王党之中有居心叵测的匪类。

战事临近,我愈发繁忙,有时甚至不到东方泛白不能回寝宫。好不容易睡上一两个时辰,便又急匆匆地起身上朝。

饶是苏越清每日三顿准时命人喂我各种补药,我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胃口差不说,到后来只要闻到一点点肉的味道都能吐个底朝天。

皇上这种职业,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一不小心还要被人骂是昏君庸主,真他妈不知道当皇上有什么好!

真想砸了玉玺大吼一句:谁爱干谁干,反正老娘不干了!

看到人参炖猪骨汤时,我又一次吐得一发不可收拾。圆润急得团团转,一边吩咐宫女收拾残局,一边替我顺气。

“怎么会这样呢?昨个儿奴才见皇上喝了两碗,以为皇上爱喝,今日便吩咐御膳房炖了一盅…”

“不怪你…”我虚弱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苏越清呢?”难过的时候,特别想见他。

“奴才不知道,今天早上就没有见到苏公子了。”

唉,也不知道是我忙糊涂了还是怎地,最近老不见他的人影。平时,我处理政事时,他便独自一人在延福宫看书或研习医术,偶尔去太医院取些珍稀药材或炼制丹药。这几天不知为何却有些不同——虽然我回去他总是已然在等我,可若像今天这样临时起意要见他,多数是找不到他的人。

每晚我回去时,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扰他酣眠。饶是如此,只要我前脚踏进延福宫的大门,他便警觉地唤我:“瑶瑶?”

起初我以为是我吵醒他,心中暗自内疚。日常数久,渐渐发现他好像压根儿就没睡。我更内疚地说:“越清,你不用等我的,先睡吧。”

他恍然而笑,温柔地抱着我说:“我素来睡得很浅,稍有动静便会醒来,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况且,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睡觉,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我觉得他心里有事,甚至有些强颜欢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过度疲劳而产生的错觉。我累得脑袋靠到枕头就能睡着,也没有精力跟他说话。偶尔强打起精神聊两句,又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圆润纠结地说:“皇上,要不奴才给您传太医来瞧瞧?这些奏章稍后再看吧。”

我捏了捏眉心,说:“不必了,苏越清每日都给朕看,哪还有太医什么事?朕不碍事的,歇一会儿就好了。这些菜你先撤下去,回头送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朕忽然想喝那个。”

圆润道了声是,甚是担忧地看我一眼,正欲转身离去。我叫住他,又道:“对了圆润,命人备车,朕要去楚王府见袁君华。”

他为难道:“可是您的身体…”

“说了朕不碍事!”我不耐地提高声音,道:“还不快去。”

明天便是出征之期,我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这一仗凶险难测,无论如何还是应该见他一面,权当鼓励和送别。

时隔多时,再次站在楚王府邸之前,已然物是人非,蓦地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之感。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从前我除了吃饭喝药睡觉外加盘算如何推倒苏越清以外,好像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而现在呢,我连吃饭喝药睡觉都要算着时间来,想要推倒苏越清更是力不从心。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六月的天气娃娃的脸,白天还旭日高照一派晴好,夜间却刮起了风。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敲开了阔别已久的家门。

袁君华和耶律澈在书房里研究江山舆形图,见我到来,耶律澈一言不发地收拾书卷准备离开。我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人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饶是寄人篱下,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依然叫人不敢小觑他。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思及此,我敬重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似是一笑,临别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袁君华。

袁君华假惺惺地作揖道:“皇上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来看草民,草民不胜惶恐。”

我略带鄙视地瞥他:“少来恶心我。明日出征,准备得如何?”其实这也是明知故问,他办事我放心,不过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开场白罢了。

他不置可否地耸肩,嘿嘿笑道:“皇上大老远的赶来,不会就想和我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