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今老人家已经退隐,但是为官多年的那股子气场还在。当初袁氏不顾他尚有发妻在,寻死觅活要嫁给他的时候,他那岳父就私下找过他。

让他将老家的梅氏休了,梅家不管要什么,只要这事儿不闹大,就不是大事儿。那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休弃梅氏,只是老爷子坐在那里,古板着张脸,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意思都透着威胁的时候,他就怕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人,的确腰板挺得直。那时候他就立了誓言,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上人。

他虽说是袁家的女婿,但这些年来,袁家却从未帮过他什么。官场上做到如今从五品的位置,也是他自己熬来的。

他心里也明白,袁家一门都想做清官,他们自家的孩子尚且都是各凭各本事,何况他一个外姓的女婿。不管是不是清官,但袁家满门给自己标榜的,却是如此。

苏通去了袁家,袁家有小厮直接请着他去了老太爷的院儿。老太爷与太夫人如今住在青竹园,在袁宅东北边儿,从大门走过去,也有些行程。

苏通人还没到青竹园门口,远远就瞧见他那岳母候在了院子门口,他立即走了几步迎过去。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苏通抱手恭敬行礼。

袁太夫人红着眼睛扶起了人来说:“你起来。”

又颇为为难的说:“你岳父不想见你,让我在这里给你捎带个话。许是我的女儿曾经的确是疏于照顾你家大丫头了,但好歹也不曾短她吃穿。逢年过节,牡丹一应有的东西,她都有。”

“都说后娘难当,我的女儿心里何尝不苦?她行为不检点,做出那种事来,她是害了牡丹啊。我知道,她也是你的亲闺女,你也疼她……但她如今人不是没事吗?而且陛下赐婚,如今可是伯爵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将来前程无量啊。可牡丹就惨了,我听说,自从去年孟国公府老太君寿宴上回去后,她再没踏出家门半步?”

苏通始终略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是。”

袁太夫人更是一脸痛苦:“牡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难道就不关心她吗?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最可怜的是牡丹。”

苏通自是非常喜爱小女儿的,小女儿从小就聪颖剔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学识到,更是一点就透。她不但聪明好看,人也乖巧温顺,往往他从衙门回去得晚了,她都会坐在门槛边上等他回去。

这么乖的女儿,苏通怎会不疼?

想着她往后的婚事,想着她母亲出了这种事儿她心情必然难受,苏通这心便如针扎一般。

“岳母想小婿如何做?”苏通抬袖子略擦了下眼角的湿润。

袁太夫人说:“你毕竟是那丫头的亲爹,你去找她说说,让她罢手。”又冷着脸说,“不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只夸牡丹不夸她,她这孩子,的确是狠得过分了些。”

“以前在家就欺负牡丹,如今攀上了勋贵,更是不将我们袁家放在眼里了。”

原来只是这样,便是袁家不找他来,他也是要去找那个臭丫头的。

“岳母放心,小婿一会儿就去。”

袁太夫人又瞥了眼苏通,才说:“我听说,你那原配一家如今也来了满京……也不知道,这主意是不是他们出的。”

梅家人举家来了京城,这事儿苏通是知道的。但状告妻子这事儿,苏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苏通略迟疑了下,才说:“想来不会。梅家人,不是这样的人。”

袁太夫人轻哼一声说:“那就巧了,他们没来的时候,一切好好的。如今人来了京城才多久啊,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若说跟他们无关,说出去谁信。”

又说:“异才,你如今可是我女儿的丈夫,是牡丹的父亲。你与那梅家,可再无瓜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是,小婿明白。”

“那你便回去。”太夫人挥了挥手,开始打发人走,“希望我的女儿外孙女,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

苏通原是先去的霍家,但听霍家守门的小厮说伯夫人不在府内,去了青梧胡同舅老爷那边,苏通这才又转道去了青梧胡同。

自从霍令俨答应这里的宅院送给他岳母梅氏后,没过几日,便将地契房契都差人送了去。顺便,也让常安找人来将宅院的匾额换了,上面题字“梅宅”两个字。

苏通站在梅宅外面,仰头望着匾额,眉心轻轻蹙了下。

这个地段的宅院可不便宜,没个几千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梅家虽则家境尚算殷实,但不过只是比普通的老百姓日子略好些而已,他们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京城买下这处院子来。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通走上前去,抬手扣了扣铜环。

“谁啊?”开门的,是一个老妈子。

梅氏母女只在霍家住了几日,之后便向太夫人辞行了。太夫人见梅老太太年岁大了,就问有没有丫头婆子伺候,听说没有,太夫人便拨了两个可靠的人暂且先跟着来服侍。

一个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再加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这老妈子叫庆婶儿,圆脸儿,一脸的福相。见站在外头的人衣冠齐整,似是贵人,忙笑着问:“请问老爷您找谁?”

苏通道:“这里可是霍伯府的外家亲眷?”

“老爷您是……”庆婶儿似是猜到了点,却也不敢肯定。

苏通便说:“我是霍伯夫人的父亲。”

“原来是亲家老爷,快请进。”庆婶儿立即将门开得大了些,邀请苏通进去,又扯着铜锣嗓子喊起来,“三夫人,亲家老爷来了。”

苏棠正与梅家众女眷坐在前头花厅里吃茶说话,庆婶儿这一嗓子喊过去,花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他来做什么。”梅老太太率先沉了脸,“他也还真敢再踏足咱们家。若不是他,我女儿能成现在这样吗?”

想起往事来,眼睛都红了。

倒是梅夫人活络,忙劝着说:“娘,您先别动怒,先让他进来。想必他来是有事,若无事,他也不会再踏足咱们这里。且让他进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梅老太太没再说话,苏棠眨了下眼睛,起身说:“我先出去看看。”

苏棠才走出花厅,便迎面撞上被庆婶儿请进来的苏通。父女两个骤然对眸相视,一个面冷如铁,一个是悠闲自得。

苏棠都不必猜,看着这位苏大人这黑如锅底的脸色,想必是为着那袁氏而来的。苏棠闲庭信步慢悠悠走了过去,而后装模作样福了下身子:

“女儿见过爹爹。”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苏通一甩袖子,冷冷抛出这样一句话后,侧过身去。

苏棠目光转了下,继续笑着答说:“那敢情好啊,我正愁着如何与你们断绝关系呢。既然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那正好,咱们就不是父女关系了。”

“苏大人,这里不欢迎您,请回。”

苏通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长女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她以前就算再调皮使坏,但对他这个父亲,却也是恭敬的。

可现在呢?

看看她现在这副得意猖狂的样儿,不就是嫁了个勋贵吗,还是末等勋贵,就敢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苏通十分不明白,指着女儿谴责,“你从小是与你妹妹一起长大的,吃的穿的,包括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怎么牡丹那般贤良淑德落落大方,你却这样牙尖嘴利目中无人。”

“你要品没品,要才没才。便是嫁去了霍伯府又如何?你自己怎么嫁过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霍家人会瞧得起你吗?”

“你再敢说我外孙女一句,我打断你的狗腿。”梅老太太举着根棍子冲了出来。

第28章

034

老太太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她是真的想打断这个前女婿的腿。

若不是他为着攀前程抛弃发妻, 她的女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亏他还喊了自己十多年的师娘呢, 他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恩师的吗?

苏通心里始终觉得有愧于梅家, 所以在梅老太太跟前, 他还是毕恭毕敬的。

“师娘。”瞧见了老太太, 苏通忙恭敬抱手行礼。

梅老太太却是哼声道:“可不敢担苏大人这一拜, 苏大人现在可是朝廷命官, 民妇与小女不过只是一介草民, 哪里受得起?苏大人,您是贵人, 今儿踏足我们家这种贱地,是有何贵干?”

苏通为表尊重,依旧略弯着腰, 回话说:“晚辈是来找棠儿的。”

“找棠儿何事?”老太太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莫不是如今见棠丫头嫁了高门,霍家一家又待我们梅家好,你也想来攀点关系了?怎么……那袁家满门高官, 还不够你攀的吗?”

苏通是已经离世的梅老太爷的学生, 上京赶考前与梅氏成的亲。自苏通离开润州上京后,梅氏精神状态便有些不大好。后来怀了身子, 更是成日失魂落魄的。

好不易熬着九死一生将孩子生下来了,也盼着他高中还乡……但得到的却不是接她们母女一起进京过好日子的消息, 得到的却是一纸休书。

原来他进京的这一年多, 早已另觅了佳人。而那袁家, 在润州也不是无名无姓的。

袁家在润州有房产有田庄,有铺面有名声,是实打实的一方望族。她倒是想索性闹个鱼死网破,就算他们梅家落不到什么便宜,那也不能让袁苏两家好过。

但后来,还是老爷子不愿丢这个人。老头子教书育人一辈子,没谁说个不好的,结果却是毁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她的眉娘与这苏异才解除婚姻关系后,精神状态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连话都不爱说了,成日只缩在自己房间里,呆呆望着窗外傻笑。

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寻遍了多少名医,一点效果都没有。

现在这个害得她女儿成傻子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老太太真有种将他乱棍打死的冲动。但顾着后果,她到底忍住了。

老太太说话不好听,苏通并不计较,只说:“有件事情,晚辈想与棠丫头单独说。”

“是为着袁氏的事情?”苏棠直言不讳,“若是父亲来帮袁氏说情的,那么实在抱歉,这事儿没有可能。您还是回去,免得您在这里惹外祖母老人家不高兴。”

“我娘已经毁在你手里了,女儿在这边求您……您就做个人。”

苏通憋红了脸。

不管梅老太太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能忍,因为的确是他有错在先,且老人家是师母是长辈。但是这个丫头算什么,也敢这般与他说话。

真是没有教养。

苏通是越想越不明白,姐妹两人都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怎么差别就能这么大。

“棠姐儿,你闹一闹就够了,别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苏通也不想再在梅家人委曲求全,索性挺直了腰板来,肃着那张儒雅的俊脸说,“做人要适可而止,你与袁家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是吗?那便走着瞧好了。”苏棠并不在意。

“你……”苏通气得半死,总觉得女儿这是疯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自以为靠上了霍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且不说霍家如今的境况如何,便是霍家还是当年的霍家,那也不能这样得罪袁家啊。再说,她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嫁去霍家的吗?她还真以为霍家会是她强有力的后盾吗?

等到将来霍家重新受朝廷重用,有一百种借口可以抛弃她。

到时候她什么都不是了,袁家再来寻今日的仇,岂不是太容易。

“棠儿,你以为为父今儿来找你,只是为了救袁氏吗?为父也是担心你。”苏通好言好语道,“袁氏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件事上,爹也不偏袒她。但你自己想想看,她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知道你妹妹正是因为你,她现在……”

“爹!”苏棠打断了他的话,表情也极为严肃,“我不想听你们一家三口如何夫妻情深父慈女孝的,这些年,你们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戏码,我看也看够了。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袁氏,也请你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她半个字。”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但你毕竟是我父亲,就算我对你再不满意,我也保留着对你最后一点的仁慈。我若是不念及与你那么点的父女之情……就凭你当年高中后抛弃我娘这一点,只要我一心想闹大,我便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便是这样,你还想替袁氏说情吗?”

“你……你……”苏通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都要不认识她了。

她坚决的目光,她狠辣的手段,她残酷的内心……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蛮横嚣张的小丫头。

面对她的威胁,他竟然是怕的。

“庆婶儿,送客。”苏棠直接下了逐客令。

“是,三夫人。”庆婶儿走到苏通跟前,依旧笑着说,“苏老爷,您请回去。”

之前的亲家老爷,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苏老爷。

苏通甩了甩袖子,转身大跨步走了。

“娘……”等苏通离开后,梅氏才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是他吗?他是不是嫌弃我,不要我了?”

“眉娘,不是,别瞎想。”老太太忙走到女儿跟前去,搂着人说,“不是那个人,是别人,你不认识的。”

梅夫人也说:“姐,那个人他怎么还敢来咱们家?他要是来,娘早将他腿打断了。”又拉了苏棠过去,“姐,你瞧,棠姐儿。你在润州的时候,日日夜夜念叨着棠姐儿,如今咱们可是能常常看到她了。”

梅氏目光慢悠悠朝苏棠这边转来,她略弯了弯唇,笑容清雅,可眼睛却是湿润了。

“棠儿。”梅氏轻轻念着。

苏棠握住她手说:“娘,我在这儿呢。您瞧,我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好,是不是气色也很好?我都觉得自己胖了。”

“胖了好看。”梅氏嘴里碎碎念起来,“好看,好看……”

“外祖母,舅妈,我陪娘回房去休息。”

苏棠知道原身的母亲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那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这是心理上的疾病。想治好她这种病,必须要先找到病因。所以,苏棠想试着单独与她呆会儿。

不过她发现还挺难的,这梅氏的状况不是太好,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然后,就盯着她傻笑。

最后苏棠放弃了。

~

苏棠这个原告不松口,京兆尹朱大人只能将袁氏一直关押在地牢内。

袁家起初还在游走打算为女儿争取的,但是在能做的都做了后,最后明显也放弃了。霍袁两家都不作为,倒是让京兆尹压力倍增。

毕竟是袁家的女儿,关押在地牢里,朱大人丝毫不敢怠慢,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日子一天天的过,到了十二月下旬后,满京城里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家家户户都在采办年货,买灯笼买对联儿,炒干货……腊月十五过后,为了方便百姓们准备这个年,京城里暂时取消了宵禁,晚上也有人出来摆夜市卖东西,真是哪哪儿都很热闹。

当然,霍伯府也不例外。

起初苏棠刚接手管这个家,的确手生,事情太多太杂,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适应了几天后,苏棠从中寻了些规律,也自己给自己列了个计划,凡事有条有理的都列在纸上。

渐渐的,倒是游刃有余起来。

连方嬷嬷都忍不住在霍令俨面前夸道:“伯爷好福气,三夫人虽年轻,但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待下人宽严有度,赏罚分明,府里上上下下,没人不服她的。”

本来苏棠觉得管家会很难,但当她将管家当成了打理公司后,就觉得不管打理什么,其实套路都一样,不过就是个等级制度。

上头的太夫人老夫人就当是董事,反正她们不管事儿,只要她不犯错,两位老人家也不会刻意找茬。大房是友军,不会使绊子,反而还常常给与援助,她不必担心。

至于二房……虽则二夫人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但只要她一应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那便是闹去老夫人那里,她也是占理的。

所以,二房也不算什么。

她最担心的,还是如今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霍伯爷。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是了解那个人了。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要求特别高,在他手底下办事,苏棠都是提着心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虽然他人要求高,但好在不吝啬,出手大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累死累活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苏棠盘腿坐在外间的榻上,底下站着好几个婆子,都是各处的管事婆子,都等着回话拿对牌好去办事呢。

等苏棠应付完这些人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扭了扭脖子伸个懒腰,立即就有小丫头拿着玉锤过来,帮她捏肩捶背。

枸杞递了茶水来:“夫人说了半日的话了,想必渴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035

苏棠的确是渴了,喝完一杯后,又让枸杞去给她倒了一杯。

今儿杂事处理完得早,苏棠想着,晚上的那点时间便留给自己。如今铺面有了,且也跟她舅母梅夫人说好了,甥舅两人到时候就合伙开一家医馆。

等过完年开了春,就要着手办这事儿了。

其实开医馆倒不是苏棠的初衷,虽然她大学和硕士都有攻读中医学,但毕竟是靠开理疗管发家的。她想着,若论医术的话,她是个半吊子,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未必有竞争市场。

但是如果开一家理疗馆,那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来,她借着出门告袁氏的机会,也满京城里四处逛了几圈,确实还没有同行。

其实理疗的原理还是起源于中医,恰好舅母梅夫人又是大夫,所以将开医馆作为起步,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万一她的理想难以实行,也不至于会一败涂地。

苏棠从来不是那种激进的人,她敢于冒险敢于尝试,但却不敢完全断了自己退路。她是个性子比较稳的人,凡事都求稳中有升,从没想过一步登天。

可能因为是从小学习养成的习惯,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必须列个计划,然后还得观察一段日子,才会付诸行动。

像开一家理疗养生馆这种事儿,她是从知道自己暂且回不去后,就开始琢磨了。包括写信邀请梅家一家从润州上京城来,也包括她算计着问霍令俨借钱……等。

而且养生堂的定位也想好了,赚的就是贵妇贵小姐的钱。

苏棠拿出裁剪缝合装订成A4纸大小的小册子来,握住软毛笔,又列了几条新的想法后,正准备去好好泡个澡再舒舒服服躺着看点野书好睡觉的时候,霍令俨负着手从外面过来了。

“咦~”看到人,苏棠挺诧异的,“爷今儿不值夜?”

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套了绣鞋跳下炕迎了过去。

外头十分冷,屋里烧着炭盆,却十分暖和。苏棠才靠近人,就觉得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霍令俨注意到了,于是人没走进来,只先站在炭盆边烤着手。一边动作优雅的烤着手,一边侧头说:“方才宫里来人传话了,陛下宣你我即刻进宫去,营房里值夜的活,我让别人顶了。”

苏棠懵了会儿,才似是反应过来似的,问:“也叫我去。”

霍令俨点了点头。

苏棠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进宫去?她还真是有些怕,怕自己说错话会触怒圣颜。

“别愣着了,赶紧去换衣裳。”

“哦。”苏棠应一声。

枸杞等几个丫鬟拥着苏棠进了内卧,霍令俨身上烤得暖和了些后,也跟了进去。

霍令俨是伯爵,苏棠是外命妇,进宫面圣,自然是有符合身份的特制衣裳。夫妻两人穿戴好后,霍令俨主动朝苏棠伸出手来。

望着伸到面前来的那种略长着薄茧的净白大手,苏棠目光晃了晃,继而抬眸看过去,似笑非笑问:“伯爷这是何意?”

这是要主动牵她的手吗?可真是稀罕事儿了。

霍令俨似是看出了对面女人眼里的戏谑,他抿了下嘴,才说:“你我是陛下赐婚,理该夫妻情深。”

“原来如此。”苏棠拖着长长的尾音,眼里溢满笑,乖乖将手送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滑绵软,还很小。攥在掌心里,小小的一团,完全包住根本不费事儿。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没说别的,只说:“外面马车已经套好了,走。”

有丫鬟拿了防风的斗篷来给两人披上,苏棠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走。四周寂静,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便认认真真打量起前面的男人来。

男人的手很大,常年习武的缘故,掌心有茧子。她的这双手肉嫩,被咯着,磨得人心痒。

他的手很热很干燥,离得近了,他身上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淡淡清苦香味儿。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味道冷,还是这天儿冷,苏棠总觉得,打从走了出来后,整个人精神特别好,方才屋里头呆着的那点困劲儿全没了。

马车停在南城门外,之后由勤政殿的一位公公领着徒步走进去。

等夫妻两人站在陛下书房外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人进去通禀了一声,很快两人便被喊进了陛下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身穿明黄常服的天子跟几位御前侍奉的太监宫女外,还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人。

霍令俨行大礼:“臣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听得霍令俨这样说,苏棠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淑妃娘娘,也就是齐王殿下的生母。

苏棠没说话,但是却也低着脑袋跪在了一边行礼。

“你们俩起来。”坐在一边的皇上唤了两人起,又说,“看座。”

“谢陛下。”

陛下与淑妃坐在炕上,有太监搬了两张凳子来,霍令俨夫妻坐在了下面。

苏棠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头来,只微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敬宗目光落在了苏棠身上,倒是觉得奇怪:“霍伯夫人这是怎么了?安安静静的,倒不像是平常的样子。”

霍令俨起身回话说:“她初次进宫,想来是有些怯,还请陛下恕罪。”

敬宗却笑起来:“也有她怯场的时候?她若真是这种老实温顺的性子,又怎么敢去状告那袁家的人。朕听说,那位苏夫人,可是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小半个月了。”

霍令俨略低了点头:“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臣。”

敬宗却冲霍令俨摆摆手:“你坐下,无需这般拘束。”待得霍令俨坐下去后,敬宗望着人,又说,“再有几个月,孝期便满了?这两年来,霍家的确是冷清了些。朕还听说,你如今去了城门上当守城的兵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霍令俨谦卑道:“只要是替陛下与朝廷办事,臣不在乎职位高低。”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你一个将才,却去守城门,那这大荣朝谁来守?”

霍令俨道:“陛下英明勤政,诸王爷又是个个文韬武略,大荣王朝自然是久盛不衰。”

敬宗眸子却略暗了些,但面上依旧含着笑说:“今天不论国事。叫你们俩来,也是为着那袁家。令俨,你也是知道的,那袁老如今虽则是辞官了,但曾经好歹是内阁首辅,袁家如今在朝为京官的,就有三个。朕不知道你们两家这是闹了什么嫌隙,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也就罢了。”

“马上要过年了,总不能叫那苏夫人呆在大牢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