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池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桌椅,她细看发现胡床上的软垫都是旧的,不由奇怪的问:“王德顺怎么替姑娘准备了旧东西?”
王珞道:“这是我书房惯用的。”她真服了禁龙司的人,居然能几天之内变出这么一间书房,幸好他们桌椅不是新作的,不然也太夸张了。难怪小姑娘们都喜欢稳重多金的成熟男士,光指挥使这手笔,她要是真十来岁的小女孩子,早沦陷了。
厢房里已经生了炭盆,连小灶都备好了,灶旁还有一罐清水,芳池将水倒入铜壶中,替王珞煮热水,王珞翻开郑玄送来的字帖,一字字的慢慢临着。
郑玄进来时,却见王珞坐在胡床上临帖,他不由眉头微蹙,王家怎么让自家姑娘坐胡床?这点规矩都不教?其实王珞坐姿十分端正,她脊背挺直,修长的颈脖微微低着,右手执笔,手臂悬空,雪白的柔荑几乎跟玉管浑成一色,淡粉柔嫩的指甲是玉色中唯一的点缀。
芳池见郑玄进来,忙起身要给他行礼,郑玄对她微微摆手,芳池恭敬的退到一旁,郑玄站在王珞身后,细看她如何写字。王珞临帖速度不快,写了半页,觉得手有点酸,就搁笔想揉手,郑玄看了芳池一眼,芳池连忙会意的上前给王珞揉手,同时对着王珞眨了眨眼睛。
王珞几乎是立刻的会意的回头,见郑玄站在自己身后,他今天没穿官府,而是穿了一件玄色深衣,神情喜怒不辨,只这么站着,就能感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尊贵威严,王珞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圣人,她忙起身行礼:“指挥使。”
第57章 伴读(五)
“你这胡床做的倒是别致。”郑玄挥手示意她起身,他依然是席地而坐, 他是在宫里养大的, 礼仪规矩融在了他言行举止中,他即使坐姿不标准都只让人觉得不羁而不是粗鲁。
王珞见状也只能乖乖的坐在蒲团上, 王珞也是受着严苛礼仪培训长大的,即使她学的礼仪, 跟时下礼仪不同, 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本来优雅是可以跨越时空的。
郑玄不禁有些好奇, 王家到底是怎么养大这丫头的,说是放养大的又不像, 但若说有人照顾, 又怎么会坐胡床?
王珞见郑玄目光落在自己桌子上, 她知道时下胡床大多是男人使用的,讲究的大户人家是不许女儿使用胡床的,双腿下垂坐着在大夏上层来看, 是非常不雅观的。她在学堂里也是跪坐, 但在自己家里她还是坚持使用凳子,她不想坐出罗圈腿来, 但这也不好跟郑玄解释,她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 久坐受不住,阿娘就让我坐胡床上看书,久而久之, 我就习惯了。”
郑玄闻言也不再提胡床这事,女郎不是郎君,没必要如此严苛,“今天上课学了什么?”
王珞:“……”他真是来考校自己功课的?话说他能随意出入后宫吗?
郑玄当然不能随意出入后宫,他今天是过来探望重病贤妃的,听陈敬说王珞在书房,就顺道过来看看。他见她迟迟不说话,挑眉问:“怎么?是觉得学堂先生教的不好?还是没认真听讲?”
郑玄这番话,让王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一会,将今天学堂的授课内容复述了一遍,郑玄听说学堂先生也教她国风,微微颔首道:“国风活泼,君侯士庶皆有其歌,不比雅颂之篇雅正庄穆,正适合你们学。”郑玄一本正经的样子,王珞差点就叫他郑先生了。郑玄见她书案上又放了一本史书,不由问道:“你就这么喜欢看史书?”
王珞说:“我就随便看看的。”
郑玄笑道:“说来你们王家以前也是经史传家,自成公起便治《公羊春秋》,只是后来南渡,弃儒入玄,才断了传承。”然而弃儒入玄也是琅琊王氏没落之根本,自董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已非无为之世,又岂可独尊老庄?琅琊王氏虽先祖便以儒学传家,但名望不显于世,直至家中出了始兴郡公方才扬名,王家也自始兴郡公起弃儒入玄,这虽让王氏扬名一时,但也是无根之萍,长久不了。清谈只在前朝兴盛一时,待天下大定,终究要需儒家治国。
如果王珞面前有弹屏的话,她弹屏上肯定全是问号,她羞愧的发现,她能理解郑玄说的是什么话,但也只是字面理解,不懂他话语里的深意。王珞是女儿,王朗虽觉得女儿从小聪慧,可也只教女儿学些闺阁小技,并不像对儿子那般正经传授,王珞连书法都是学的取巧路子,别说是文史典故了。
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世家不仅仅只是世代为官,经史家学也是世家持家举业的根本。所谓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道德传家的道德既包含家规品行,又包括经史家学。
郑玄见小丫头一脸懵,不由莞尔,他怎么想到跟她说这种家族传承的事,她哪里会懂这些?“你把你临得字帖给我看看。”
王珞乖巧的奉上自己这两天临得字帖,郑玄让她一天临摹一张,王珞是有时间就临摹,从昨天到今天,临摹了三张,而且每个字写的都十分用心,郑玄心中满意,不懂没关系,只要肯学就好,他轻敲王珞书案,王珞这会不用他提醒,就立刻开始研墨。
郑玄不习惯坐胡床,陈敬连忙给他端来书案,郑玄对王珞说:“你好好看我怎么写字。”
王珞闻言连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郑玄的笔尖,郑玄放缓了速度,一笔一划的慢慢演示给王珞看,王珞好怀念手机,如果有手机,她这时候就能录下来,回去慢慢看了。
郑玄耐心的给她演练了基础笔划,然后问她学会了吗?王珞点头说:“学会了。”郑玄有些狐疑,示意陈敬给她笔,“你写给我看看。”
王珞早习惯这里的人看不起自己了,将昨天练字的纸翻过来,在背面临摹。说来也可悲,她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就因为对古代知识不了解,到了古代后处处被人看成文盲。不过王珞也不觉气馁,不懂就学,所有人都不是生来知之,她可以慢慢学。
郑玄见王珞一页纸还正反页用,眉头微扬,王家对她有如何克扣?王珞端端正正的照着郑玄教授写了几个字,郑玄满意道:“还算开窍。”
王珞默然,他这算夸奖自己吗?
郑玄说:“学堂的进度对你是不是太慢了?”郑玄太了解崇文馆先生们对公主是如何授课的,以王珞领悟能力而言,这点课程太容易了。
王珞暗想,难道他要给自己开小灶?想到这情况王珞就头皮发麻,她小声道:“我是来当贵主伴读的。”不能日日来佛堂看书,她也没想到郑玄能一直来佛堂,他出入宫禁也太容易了。
郑玄似笑非笑望着王珞:“怎么?你还想我天天来教你?”不知好歹的笨丫头,旁人想让自己指点都求不到。不过郑玄能连着几天入宫,也是因为贤妃病重,他平时哪来这么多时间管一个小女郎学业,能十天给她批一次功课,已经是对她十分看重了。
王珞被看穿了心思也不羞惭,她低头道:“指挥使日理万机,能得指挥使今日指点已经是万幸,岂敢再劳烦您?”
郑玄起身道:“我会让你们学堂的先生教你,你若想学就用心学,不想便罢。”郑玄说这话也不是逼王珞要用功,只让她顺着自己心意来,横竖她是女子,能耐下性子读书是好,坚持不了也没什么,只要听话便好。
“儿一定用心学,不负指挥使厚望。”王珞恭敬的送郑玄出门,她现在已经不想弄明白郑玄对自己是有什么意思了。
郑玄出门前,瞄了一眼胡床,淡淡道:“一人在书房时,放肆些也无妨,可去了学堂不可如此无礼。”
王珞说:“儿知道。”反正在指挥使面前,他的所有话都是对的。
郑玄缓步走出厢房,陈敬跟在郑玄身后解释说:“我派人去王家的时候,崔女君说姑娘身体弱,小时候不耐久坐,有次跟着王郎君念书,坐久了,回来脚肿了三天,所以她才让姑娘在家里时用胡床。”书房是陈敬让王德顺的布置的,他也才看到,那里知道王德顺居然把胡床都搬来了。
郑玄问陈敬:“她傅姆是什么人?”如果换了别人坐胡床,郑玄一定觉得此人从小没学过礼仪,可王珞给人感觉完全不同,她完全像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贵女,可偏偏有些方面又让觉得她有些格格不入。
陈敬说:“崔女君说,姑娘打小早慧,聪明伶俐,崔女君没有给她正经请傅姆。”
郑玄早猜到王珞可能没有傅姆,有傅姆在怎么可能纵容她坐胡床?“你让王德顺去给她找个女官,让她把规矩礼仪慢慢学起来。”
陈敬试探的说:“郎君可要去王家下聘?”
郑玄道:“不急。”还是小姑娘,下什么聘?郑玄心中也挺无奈,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他又何至找这么一个小姑娘?他先前对老爷子说找不到就自己养一个,果然现在真要养起来了吗?
要说郑玄对王珞一见钟情是笑话,即使王珞长得再漂亮,在郑玄眼里也只是个小姑娘,他想要美人,早妻妾满堂了,哪里还轮的上王珞?只是郑玄身份敏感,身边又敌手众多,偶尔也就能在禁龙司有片刻放松的时候,别的地方都需绷紧精神。
这样的生活旁人或许受不住,但郑玄乐在其中,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他迄今尚未娶妻。也不是郑玄不想娶妻,而是他死去的未婚妻和两妾证明,他未来的妻子可以不聪明,但必须足够的听话,不然他恐怕又要经历一次丧妻。他若再次丧妻,克妻的名声恐怕就彻底落实了。
郑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也不想老是丧妻,他这身份地位,总不能一直无妻。庶出的长子不成器,郑玄也希望有个嫡子。王珞是郑玄迄今为止,所能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妻子人选。王家虽没落了,可琅琊王氏的名声还在,王珞王氏嫡支嫡女的身份足够为自己正妻。人虽不大聪明,但也不笨,听话又不会自作聪明,她若成了自己妻子,大约不会死了吧。
第58章 伴读(六)
王珞送走郑玄,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放松, 即使郑玄对自己算得上和颜悦色, 王珞还是不敢放松。经过今天这事,她终于确定自己不是自作多情,郑玄肯定是对自己有意思, 不然他不会对自己如此。操心自己皇宫里的衣食住行不说, 还为自己安排授课先生, 甚至亲自教自己如何练字,估计除了郑玄幼时的蒙师, 没人能看到郑玄这么一笔一划的写字了。
但要说他对自己有男女之情也不像,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笑意有戏谑,但没有男女之情, 王珞也不认为自己能魅力大到让郑玄一见钟情, 成年人的世界哪来这么多一见钟情?她少女期都没这么多少女心,更别说像郑玄这种任何优质稀缺资源都唾手可得的人,拥有的资源太多,对大部分东西也就不在意了。
王珞猜自己可能是某方面正巧符合了郑玄择妻的条件,才会让他对自己如此特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入了这位大爷的眼?她改还不成吗?王珞不过度自信,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以郑玄的身份想纳妾, 只需要跟成国公说一声, 沈夫人当夜就能把自己洗干净送到禁龙司,没必要对自己如此大费周章。
可即便如此,这种不经过自己同意, 就把自己将来完全安排好的举动,还是让王珞觉得很不舒服。她的所有计划,都因为这桩意外,而重新开始。王珞眉头微蹙,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嫁人,也做好了跟人共事一夫的准备,可郑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符合自己的条件。
平心而论,郑玄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还长得帅、教养良好,从某种程度来说,甚至算得上洁身自好,即使骨子里印上了上位者印记,也算是金龟婿了,但他绝不是自己理想中的未来夫婿人选。
他太不容易掌控了,王珞完全没法想象,自己哪天嫁了他,跟他谈婚前约定的情景,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得失心疯了。他身份也是个大麻烦,她甚至都看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他?如果真喜欢他,为什么要他担任禁龙司指挥使?明明让他从底层做起,一步步往上爬,等将来新帝登基,由新帝提拔他为国之重臣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现在这样,实权甚至比皇子还大。
皇帝现在在位还好,万一他将来驾崩,新帝登基,除非郑玄造反,否则注定没有好下场。王珞对郑玄这名字没记忆,她只记得大夏末期有个叫郑太师的大奸臣,可那人是个老头子,跟郑玄年纪不符。王珞不清楚夏末卫初诸多历史人物的确切年纪,但她知道卫高祖和萧长之年纪相近,萧长之今年十七岁,找不到卫高祖应该也差不多这年纪。
郑玄年纪比两人大一些,但今年才二十二岁,而郑太师是个老头子。王珞听历史讲座里的那为专家说过,当卫高祖尚在龙潜之时,郑太师已权倾天下,掌控整个大夏,要不是他后来死了,大夏也不会诸侯纷争、群雄四起,卫高祖也上不了位。官场本就按资历排辈,郑太师要不是大卫高祖这么多岁,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大权势。
她看的电视剧里,郑太师的形象也都以中老年人出现,这人显然不是郑玄,都姓郑,难道郑太师是郑玄的父亲?镇国公的确手握大权,一旦圣人驾崩,他很有可能独揽朝纲,成为太师。只是日后郑家失势,郑玄又这么引人瞩目,他们父子能有什么好下场?郑玄应该是早死了吧?不然以他的本事,何至于在史书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当了他妻子,她还能带着家人安全渡过乱世吗?王珞想到将来一系列问题就头疼,她现在只能指望自己身份太低,让皇帝和镇国公反对郑玄娶自己,这样自己就能不嫁郑玄了。也不是王珞无能,把期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王珞真不敢在郑玄眼皮底下,做些小动作,来古代这么多年,王珞太清楚什么是身份等级之别,她一点都不想见识在温和表象下面的真正禁龙司指挥使……
王珞很后悔,早知道自己当初不应该因为那老教授注水,讲卫高祖某个宠妃是否是前朝王妃讲了二十多集就愤而弃坑,她应该踏踏实实把那六百集都听完!这样她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当然反过来想,嫁给郑玄处境也没那么糟糕,他起点高,借助他的身份,自己的生意肯定能更进一步,她就有更大把握渡过乱世。她可以提前做准备,等郑家有失势的迹象,她就赶紧带着阿娘和王小四跑路,想来到那时候,郑玄也没精力找自己算账。只是就这么屈服,到底有些意难平……
就在王珞胡思乱想时,王德顺走了进来行礼,“姑娘。”
王珞回神:“什么事?”
王德顺说:“我们抓了一个细作,姑娘您看怎么处置?”
“细作?”王珞一怔,只见陈忠压着一名略显眼熟的年轻宫女进来,芳池见到那名宫女便吃了一惊,但她闭紧了嘴不说话,王珞想了一会,才想起这宫女的身份,“你不是伺候裴九的侍女吗?是裴九让你跟着我的?”
宫女奉了裴九的命令,偷偷尾随王珞来到佛堂,她本想只远远看上一眼就离开,但没想到自己只在佛堂外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人抓了起来。后来又见郑指挥使进了佛堂,她见到郑玄那一刻,就恨不得挖了自己眼睛!她猜到王珞身后有人,可她万万没想到八娘子身后的人是指挥使,早知如此,她就算被裴九毒打,她都不会尾随在王珞身上。
她身体簇簇发抖,待陈忠禁锢她的手松开,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的对王珞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再也不敢偷窥姑娘了!这些都是裴姑娘让奴做的!裴姑娘还跟萧姑娘商量,要把姑娘的外号传出去,让姑娘难堪!”宫女为了活命,把裴九和萧七卖了个一干二净。
王珞饶有兴致的问:“她们给我取了什么外号?王八?”一般来说,外号总跟自身有关,她跟裴九、萧七认识不过几天,她的一切私事她们都不了解,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在家族排行能让人笑话了。
王珞话音一落,宫女吓得浑身一抖,芳池先是一怔,随即怒上心头,这些人怎么可以给姑娘取这种外号!王德顺眉角抽了抽,他倒不是觉得这外号好笑,而是惊讶于王珞的态度,寻常小娘子听到这种外号,早羞愧的哭了,而姑娘居然还能拿着这事打趣?如此大气,真不愧是郎君看上的人。
王珞见宫女呐呐的不敢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好笑的摇头,裴九和萧七好歹是大宅门走出来的姑娘,勾心斗角的手段要不要这么幼稚?她们就只想过给自己取外号吗?王珞突然心中一动,话说这两人也不是没用……她偏头对王德顺说:“这人不是你抓的吗?怎么来问我如何处置?”
王德顺满脸堆笑的说:“小人只是姑娘的奴婢,替姑娘抓细作是为主子分忧,但哪有下人替主子做主的道理?”人精也不止陈敬一人,光看郑玄对王珞的种种所作所为,王德顺也不认为指挥使只想纳王姑娘为妾,他是把王珞当半个主母尊敬的。
王珞说:“看着也怪可怜的,放了她吧。”
王德顺连声应了,他也猜到王珞会这么说,不过放归放了,该有的敲打还是要的,免得她回去乱说。
宫女逃过一场死劫,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流着泪、对王珞指天发誓:“今天这事奴绝不对外说一句,不然就让奴烂肚而死。”
王珞微微一笑:“也不用如此,以后别这么做即可。”
宫女见王珞笑容可掬、神态温柔,泪水流得更急了,心里越发确定王姑娘在指挥使处身份不凡,不然为何王德顺对她如此恭敬?她迟疑片刻,终究挡不住心中诱惑:“姑娘救了奴一命,奴日后就是姑娘的人,只听姑娘一人差遣。”
王珞只微笑,却不接她的话,她起身对芳池说:“我们回去吧。”她出来够久了,该回去了。王贵妃应该知道自己跟郑玄的事了,所以自己在宫里才过的这么顺,贵妃给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太放肆,伴读该做的事,她一定要做好,这样才不会得罪人,她终究不是靠自己实力在宫里如鱼得水的。
芳池忙给王珞披上外衫,陈忠给王珞收拾笔墨纸砚,两人一前一后的护送王珞会庆春宫,王德顺对一直跪着的宫女说:“洗把脸,早点回去,回去后知道该怎么说吧?”
“奴知道。”宫女连忙点头,她怎么能不知道,不知道就死了!
王德顺满意的点头,暗忖着这件事要不要把姑娘被人取外号的事告诉郎君?郎君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他会管吗?
第59章 出宫(一)
不止王德顺想着王珞外号的事,便是芳池也对王珞的外号耿耿于怀, 在回去的路上, 她忧心忡忡的问:“姑娘,万一裴姑娘和萧姑娘真把您的外号流传开来怎么办?”
王珞不是很在意的说:“那就由它流传。”她又不是小孩子,哪会在意这种小事?当王八不好吗?千万王八万年龟, 乌龟是四灵之一, 多吉祥如意?她就想在乱世活得长长久久的。
就这样任外号流传?芳池和前面领路的陈忠同时瞪大了眼睛。王珞看不见陈忠的表情, 但看到芳池不可置信的模样,她轻笑的说:“不然你说怎么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谁也阻拦不了别人对自己的想法, 除非——”
芳池下意识的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能厉害到让所有人都害怕,害怕得不敢当着你的面说你任何坏话, 就是私底下说都要掂量清楚的地步。”王珞道, 这大约就是圣人在官员中的地位吧?可圣人这份权威也仅限于京城了,出了京城就天高皇帝远了,可见想防人背地里不说自己坏话有多难。
即便是身为禁龙司指挥使的郑玄,都防不了别人的腹诽。想到郑玄,王珞再一次意识到郑玄的现在的地位有多危险,而自己现在这个身份, 真跟他牵扯在一起, 她能活到嫁给郑玄的一天吗?因最近接触郑玄的次数有些多, 王珞从家中长辈只言片语中听出,郑玄未婚妻和两妾的死,跟他脱不开关系, 可王珞不觉得郑玄是无故杀妻的人。
他若厌她们到想杀了她们的地步,完完全可以不跟未婚妻定亲,也可以不让妾室生子,可是他没有,这就代表郑玄一开始是不反感她们的,甚至应该对她们不错,毕竟他现在对自己就很好,可为什么后来她们都死了呢?王珞想到郑玄敏感的身份地位,心中微沉,看来自己以后行事要更小心谨慎了,她好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再次投胎。谁知道自己下一世能不能再有宿慧了。
王珞出神的想着自己的心思,芳池和陈忠也不敢开口说话,怕打断了王珞的思路,两人想着王珞说的话,能厉害到让人不敢背后说坏话这程度,不就是圣人和指挥使嘛,或者还有大皇子、二皇子?难怪姑娘说只能任谣言传播了,幸好姑娘对这种谣言也不在意。
王珞回到庆春宫时,七皇女已经午睡起来了,宫里正在准备贵人的哺食,王贵妃没有让七皇女睡太久,生怕她中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王珞回屋换了衣服,又洗手净面后,便去找七皇女了,七皇女刚睡醒,精神还是恹恹的,何大娘和顾三娘正围着她说话,三人见王珞回来了,顾三娘微微笑问:“八娘你去哪里了?”
王珞说:“我去佛堂抄经文了。”
何大娘惊讶的问:“这里还有佛堂?”
七皇女想了想说:“是离庆春宫不远的那座小佛堂吗?你能在里面抄经文?我还当它已经废弃了。”
王珞说:“没有废弃,我跟丫鬟把里面布置了下,好方便我随时过去抄经文。”王珞为了方便去佛堂看书,干脆给自己塑造出一个虔诚信徒的形象,不过她这也不算骗人,她礼佛的确还算虔诚,每次佛堂时也都有抄经。祭祀宗教跟古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不是入宫,崔氏几乎每月都会带儿女去佛堂道观参拜。
王珞前世对宗教就秉着不可不敬的观点,这世自己又带着记忆转世,不管让她穿越的是什么愿意,她对神秘力量的敬畏之心更浓了,她参拜时也更诚心了。遇到困难,她会自救,不会只拜神佛,但参拜时她不会做一面参拜、一面腹诽古人迷信的事,这世界上未解之谜太多了,现代科技也没能把所有谜团解开,要对事物都保持敬畏之心。
七皇女、何大娘和顾三娘到底年纪还小,对参拜礼佛没有成年人那般兴趣,三人随口问了王珞一句,就换了一个话题,七皇女对三人说:“你们说,我们明天下课后出宫玩如何?”
“出宫玩?”何大娘、顾三娘、王珞同时一愣,毕竟她们在家都不怎么出门玩耍,王珞是懒得出门,何大娘、顾三娘是被母亲拘束着不能出门。
“对,我们去西市听曲儿。”七皇女兴致勃勃的说,“也不知道怜奴儿最近有没有想出新曲子。”七皇女的话让王珞三人面面相觑,怜奴儿是谁?七皇女见三人一脸懵懂,怜惜的说:“你们都没去过西市吧?明天我带你们去好好见识一番!”七皇女知道世家大族对女儿要求严格,那些世家贵女出嫁前都被家里拘束着不得外出,哪有她们公主来的自由?
何大娘、顾三娘双目亮晶晶的问:“真可以出宫吗?”两人也不是没出过门,但同长辈兄长出门时,都只去靠近皇城的东市,东市围绕达官贵族的府邸而建造,里面的店铺大多为豪门大户所开,属高档消费场所,对少男少女的吸引力远没有西市那么高。
七皇女见两人崇拜的盯着自己,心情大好,“当然可以!我从不骗人!”她带着三人去贵妃寝殿,寝殿里下人已经布置好哺食,贵妃正想让人去喊女儿,没想七皇女已经来了,她见女儿还带着王珞三人,不由微笑,看来她们相处的还不错。
“阿娘,大娘、三娘和八娘都没去过西市,我明天想带她们去见识见识好不好?”七皇女用王珞三人为借口,说着明天想出宫的想法。
王贵妃斜了女儿一眼,她这是想出门玩,还是想去找人?七皇女笑嘻嘻的抱着阿娘的手撒娇:“阿娘,你就答应我吧。”
王贵妃点点她额头:“出门不许把侍卫宫女甩开。”
七皇女连忙保证:“我一定不把他们甩开!”七皇女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她上回把尾巴甩开,是像单独跟萧郎在一起,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要把侍卫甩来,害了王珞三人怎么办?
王贵妃这才点头允许。
七皇女、何大娘和顾三娘见贵妃答应了,顿时满脸笑容,连王珞都忍不住对明天出宫期待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跟同龄女孩子一起出门逛街了。她每次逛街都要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总有一种提早当妈的感觉,想着王珞就觉得不寒而栗,而她心里不愿意嫁给郑玄的主要原因,也有郑玄已有庶子的缘故。
王珞能接受自己未来夫婿婚前有通房,但无法接受他婚前有庶子女,王珞本就不是母爱多丰沛的人,王小四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生出来就是自己带大的,她有时候都嫌他烦,她不觉得自己会有耐心对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有这耐心,不会陪自己孩子吗?
与其后面被人说自己是恶毒嫡母,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当。尤其郑大郎这种熊孩子,王珞更是敬敏不谢。说来大部分世家子婚前也不会有庶子女,毕竟大部分人都不会存在像郑玄那般大龄未婚,不得已只能让侍妾生子的情况。
想着明天能出宫玩耍,七皇女哺食都多用了点,看七皇女用膳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她胃口好,吃什么都津津有味,举止又不粗鲁,何大娘和顾三娘都被七皇女带得多吃了半碗饭,等吃完才发现撑得不行。王贵妃对这情况早见惯不惯,笑着吩咐四人去花园散步消食。
等四人离开后,女官对王贵妃说:“娘娘,八娘子用膳可真节制。”她很少见如此克制自己的小女郎,尤其是跟着七皇女一起用膳的情况下,就是娘娘和陛下,都时常会被七皇女带着多用半碗饭。
王贵妃闻言若有所思,女子为了爱惜身材节食是常有的事,但像王珞年纪这么小就如此节制的,王贵妃还真没见过,她感觉王珞不像是为了身材而少吃,反而像是天生食量小,一般来说,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像王珞这么大的年纪,哪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不见何大娘和顾三娘都吃的不少吗?
王贵妃吩咐女官说:“你找个机会回王家问问,阿石是不是身体不好。”不然为何吃这么少?她那食量有点不对劲。可别是身体不好。郑玄未来的妻子,可以身份差一些,但不能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就代表无法孕育健康的子嗣,这是圣人无法允许的。
不止王贵妃注意到了王珞的食量,七皇女也注意到了,她因从小能吃的关系,人一直有些过于丰腴,她特别羡慕纤细又能少吃的人,“阿石,你吃饭少真好,我就每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
王珞摇头:“贵主这样才好,我不好。”
七皇女反驳道:“你都这么瘦,还有什么不好?”
王珞说:“我吃得少,是因为我从小身体不好,想吃也吃不下去,古语都说能吃是福,贵主这样才是有福气的,我最羡慕身体好的人。”
王珞语气诚恳,让七皇女不由自主的关切她的身体:“你身体不好吗?”何大娘和顾三娘也关切的望着王珞。
“现在比小时候好,就是胃口还不大,需要慢慢养。”王珞说,穿越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一切重来,她前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厌食症在穿越后能渐渐改善,就算没法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可好歹能吃得下东西,不会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反胃,每次吃饭的目的只为了活着。
王珞双目微垂,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原谅祖母,连她死都没去见她最后一面,之后更从没去祭拜过她。多少人都说她不孝,说祖母好歹是养大她的人,她不该这么狠心。逼她上进还不是为她好?可王珞还是无法原谅。她恨祖母!比起她前世祖母,这辈子沈夫人都不那么可恶。
七皇女三人看着王珞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都对她起了几分怜惜,难怪这么瘦,原来从小就身体不好。
王珞看着三人表情有些心虚,她身体不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身体很好,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她决定将“弱不禁风”这一人设走到底。郑玄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嫡子,就算他不急,他家长辈也会着急,她身体太弱,在郑家长辈看来没法承担开枝散叶的重责,又身份不高,他们肯定不会答应郑玄娶自己的。
第60章 出宫(二)
有了下午可以出宫玩耍、跟情人幽会的指望在,七皇女第二天上课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给她们上课依然昨天那位老先生, 但老先生今天授课的内容明显给昨天的敷衍不同,他授课的速度倒是不快,依然讲述的是昨天讲的那首诗, 但增加了许多衍生的内容, 从当时人文风俗讲到《春秋》, 除了王珞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外,就连何大娘和顾三娘都没法跟上老先生的速度。
老先生见王珞居然能跟着上自己教学速度, 心中颇为诧异, 他这速度就是自小开蒙的皇子,都不一定能完全听懂, 这王家小八娘居然能跟得上自己速度, 难怪能让指挥使另眼相看。老先生看着乖巧认真听课的王珞,心中不禁有些惋惜,多好的小女郎,怎么偏去招惹那个煞星?
七皇女的一堂课,半堂课都是在跟瞌睡作斗争,好容易等下课了, 她立刻精神焕发, 欢呼的对还在记笔记的王珞三人说:“你们动作快点!再晚过去, 西市都要关门了!”
三人应了一声,笔下如飞,飞快的把剩余的笔记记完。郑玄看不上王珞的字, 觉得她字迹有形无神,但跟同龄人比起来,王珞的字要比大部分人都好看,至少何大娘和顾三娘皆羡慕的看着笔记上如行云流水的行草,顾三娘羡慕的问:“八娘,你临得是谁的字帖?你这字写得真好看。”
“我以前是随便乱写的,最近新淘了一本字帖,在跟着字帖慢慢练。”王珞大方的将郑玄给自己写的千字文拿了出来,郑玄的字应该没几人见过吧?再说他批阅公文时候,也不一定会用这种字迹。
郑玄特地为王珞写的字迹雍容精致但又筋骨饱满,让人一见就爱不释手,只是何大娘和顾三娘皆教养良好,做不出夺人所爱的事,王珞见状说:“以后我们一起临帖好了。”
两人欢喜的点头,七皇女听得无聊,但还是耐心的等三人说完话,阿娘说过,她这三个伴读都是爱读书的人,她可以不跟她们一起读书,但不能拦着她们上进,七皇女向来是听话的好孩子。王贵妃私心是希望王珞三人能把七皇女带的上进些。
三人写完笔记,就起身随七皇女离开弘文馆,众人笔记等物自有丫鬟来收拾,不用她们费心。王珞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吩咐丫鬟把羃离取来,她去西市时要戴上。七皇女、何大娘和顾三娘皆一愣,大夏对女子拘束并不算太严,如果出门骑马,大部分女郎会戴羃离防风沙,可这种天气为什么要戴羃离?
王珞对三人说:“我是为了挡风遮阳。”
太阳?三人同时抬头望天,这时节还用遮阳?
王珞道:“太阳晒多了,皮肤就容易黑,风一吹脸就红了,这样多不好看?”
十几岁的小女郎正是爱漂亮的年纪,听王珞这么一说,七皇女、何大娘和顾三娘也吩咐丫鬟们回寝室拿羃离,四人欢欢喜喜的往宫外走去。但没走几步,四人就被八皇女喊住:“阿姐,你能带我一起出宫吗?”并不是所有公主都能随时出宫的,至少八皇女就不行。
七皇女无所谓道:“我要去西市,你不是最不喜欢逛西市吗?”
八皇女咬了咬下唇说:“我只是觉得西市有点脏,不是不喜欢西市。”她真不懂西市那么脏的地方,到处都是贱民,阿姊怎么喜欢去这种地方?在东市逛逛不好吗?
七皇女性子爽朗,最不喜欢八皇女这种吞吞吐吐、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小时候因为八皇女这模样,吃过不少暗亏,王贵妃都睁眼闭眼的任女儿吃亏,她就是想借八皇女的手磨砺女儿,让女儿知道人心险恶。
所以即使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同父亲姐妹,也没有太多的姐妹之情,七皇女年纪越长,越不喜欢八皇女。她太清楚八皇女为何要去东市,不就是想买漂亮的衣服饰品吗?她手头没钱,还不如让自己付账?七皇女才不当冤大头,她淡淡道:“我先走,你想出宫就跟上我。”说完她坐上肩舆,让内侍抬着她离开。
八皇女见七皇女头也不回上了肩舆就走,气得脸色都变了,回头见王琼傻愣愣站在自己身边,她伸手用力的拧了一下王琼的手腕,“蠢货!站在这里做什么?碍眼!”
王琼自幼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眼眶一下红了。
八皇女在王琼发泄了一回,勉强顺了气,也让丫鬟伺候着上了肩舆,跟在七皇女身后出宫。两名贵主可以坐着肩舆出宫,几个伴读却只能跟在后面走路,王琼低着头忍着泪,在长长的甬道里走着,前世今生,她又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前世表哥对她再冷淡,也不曾打骂过自己。
她目前在宫里的地位十分尴尬,她明明是七皇女的伴读,却因被七皇女厌弃,而当了八皇女的伴读,而八皇女又因她是王家女,对她十分冷淡,也幸好王琼是王贵妃的侄女,才不至于在宫里日子难过。八皇女今天也是第一次打骂她,也是王琼离她太近的缘故,不然八皇女只会把气出在下人身上。
裴九和萧七皆幸灾乐祸的偷笑,裴九不屑道:“蠢货就是蠢货!贵主何等身份,哪里轮的上你来巴结?”
萧七假惺惺的劝王琼说:“阿宝姐姐,贵主身份尊贵,可不是等闲人能伺候的,我看你不如回国公府算了,横竖贵妃娘娘也是你姑姑,不会责怪你半途而废的。”
王琼气得脸色又红又白,但又不敢当众跟她们拌嘴,毕竟这么多宫侍下人都看着,远处还有一队侍卫缓缓走来,她跟裴九、萧七相处这么几天,太清楚两人的牙尖嘴利,她根本吵不过她们,于其当众丢脸,还不如忍一时之气。
王琼这没出息的模样,王珞简直没眼看,她跟阿娘吵架的时,可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她冷冷道:“我们姐妹身份再低微,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哪里轮的上你们两个贱婢所出的庶孽来指手画脚?我们不配伺候贵主,你们就配?”
她有时候真不明白王琼的脑回路,她阿娘怎么说也是她继母,她身为丧母长女,本来名声就不好,还跟继母闹得人尽皆知的不和,这样的女孩子能被什么好人家看上?崔家舅父、舅母迟迟不肯让崔大郎娶她,不就是觉得她没教养吗?她在家都不担心自己名声。而八皇女只是依附王贵妃长大的小孤女,讲难听点,就是王贵妃养着给女儿练手的小宠物,她是贵妃的嫡亲侄女,难道贵妃还会偏帮八皇女?
她得罪了七皇女,去给王贵妃、七皇女磕头认错,都是亲戚她们还会为难她?七皇女又不是小气的人,只要王琼肯哄她几句,七皇女肯定转头就忘了,欢欢喜喜的让她陪自己一起玩。她偏偏蠢到居然跟八皇女混在了一起!还对两个贱婢生的庶女忍气吞声,她不是自认高贵吗?还敢骂她阿娘是庶孽?现在两个真贱婢生的庶孽挑衅她,她怎么不拿出之前在家的气势了?要不是两人在宫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珞才不想帮她。
王珞的话不止让裴九、萧七呆了,连何大娘、顾三娘都惊了,打人不打脸,几人何曾想过向来端庄矜持的王珞骂人居然这么狠,专挑人疼处骂,这是准备跟裴九、萧七结仇?
王珞见几人皆一脸震惊的瞪着自己,嘴角微晒,王贵妃可真是疼女儿,给女儿挑的伴读都是天真单纯的。她跟裴九、萧七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好友,她们还想编排自己名声,她还需要留脸面给她们?当然是找到机会就落井下石,把她们打压到威胁不了自己的地步。这几个小女郎到底还小,哪里像王珞这般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论勾心斗角,许多公司中高层之间争斗,也比不古代宅斗、政斗轻松多少。
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王珞分寸拿捏的很准。即使两人是萧氏、裴氏的女儿,两家会为了两个贱妾生的庶女跟王家闹翻吗?她们还没重要到这程度。别说是她们,就是八皇女,她们也只需要维持面上尊敬即可。王珞不知道七皇女已跟萧长之隐秘订亲,但她很肯定未来的萧相夫人绝对不会是八皇女,以王贵妃对女儿的疼爱,怎么会把萧长之这么一个金龟婿让给八皇女?王珞对郑大郎、郑玄有顾忌,难道还要忍两个无根无萍的庶女不成?
萧七是一年前才认祖归宗的,没记入族谱前,她干得也是下人活计,被人打骂惯了,王珞骂她,她反应没裴九这么大,她只是震惊王珞一个没落世家的女郎,居然敢骂自己?她不怕得罪萧家吗?萧七因自小生活困苦的缘故,谨慎惯了,见王珞毫不留情面给她们,猜她身后肯定有依仗,便沉默不语,冷眼看着裴九怎么反驳。
裴九说是庶女,也是被嫡母养大的,一向自认自己是嫡女,毕竟她一直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家里下人也哄着自己,从来没人说过自己是贱婢生的庶孽,她涨红了脸:“王八你竟敢骂我!”她一时气急了,声量难免大了些,小女郎的声音尖细,在安静的甬道中显得格外响亮。
王珞语气轻柔道:“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骂的?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看着裴九气急败坏的模样,哂笑着说:“你不会以为记在嫡母名下就是真嫡女了?”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在外面孩子到底是谁生的,还有人不清楚吗?
裴九气得浑身颤抖,身体摇摇欲坠,她想骂王珞,但看到宫人看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眼冒金星、嘴里发出一个破音,“你——”她急喘几声,突然心思一动,七皇女和八皇女都不是皇后所出,她们不也是庶孽?她自觉找到了王珞的话柄,急声道:“你敢侮辱贵主?”
“我何时侮辱贵主了?”王珞反问,“被说中了心思,就恼羞成怒,想冤枉人了?可惜现在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呢。”
裴九怒声道:“你庶孽骂谁呢!你敢骂贵主是——”
“住嘴!”王珞、陈司籍同时将裴九呵斥住,陈司籍难掩鄙夷的望着萧七,贱籍生的庶女就是上不了台面,将家里姨娘小妾宅斗作风带到宫里来,她是嫌自己命太长?皇子、皇女都是天潢贵胄,纵然有嫡庶,也是嫡出皇子皇女说的,哪里轮的上你一个小小庶女评价?陈司籍不再纵容这几个小姑娘斗嘴,径自吩咐身边宫女内侍:“裴娘子身体不适,你们先带她下去休息。”
裴九惊惶的想挣扎尖叫,但被手快的宫女用帕子塞住嘴,几个内侍一拥而上,将裴九押了下去,静候贵妃发落。
陈司籍处理完裴九,对除了王珞外,已全部呆滞的众女郎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跟上,耽搁了贵主的游兴就不好了。”
第61章 出宫(三)
陈司籍对裴九云淡风轻的处置, 让诸女郎噤若寒蝉,陈司籍见小姑娘们都吓坏了, 便放缓语气道:“在宫里最要紧的就是谨慎, 只要大家不惹事,贵妃娘娘是再慈和不过的‘主子’了。”
陈司籍着重说了主子两字, 警告她们要把贵妃和皇女当成主子一样恭敬, 别以为伴读就不是奴婢。宫里或许有可以跟皇子皇女比肩的官员勋贵子女, 比如郑大郎之流, 但绝对不会是她们这种家世不显的庶女或是寒门之女。王琼再不好,也是贵妃亲侄女,轮不到她们来打脸。
萧七本就心思灵敏,一下听出了陈司籍的言下之意, 也明白为何只有裴九受罚了,原来从头到尾下人只有她们, 王珞和王琼是主子的侄女, 也是半个主子。王五再蠢也轮不上她们这几个下人教训?萧七心中颇为沉重,她原想八皇女怎么说也是主子, 比不上七皇女, 还比不上别人吗?没想在贵妃看来, 八皇女跟她们也差不多,就是一个被当成小猫小狗养大的贱婢之女……
萧七不由抬头望向王琼,却见王琼脸色泛白,紧紧盯着前方,眼中噙着泪水, 萧七不由纳闷,她这是在看谁?她顺势王琼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站了一队侍卫,因刚才要避让两位贵主,才暂时停下,这会已经慢慢朝她们走来,萧七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奇怪,难道侍卫中有王琼认识的人?
王珞一眼就看到侍卫中的孟继宗,她扫了一眼发呆的王琼,低声道:“跟上。”这人前面还在为别人取笑自己忿忿不平,转眼看到情郎就什么都忘了,对自己一点谢意都没流露,也亏得王珞不是因为姐妹情而帮她,不然心里非呕死不可。
王琼下意识的跟上了王珞的脚步,她还处在羞愧中,她没想到自己能在宫里再次遇到孟郎,刚才她的窘态是不是都被人看去了?王珞趁着众人还没来得及跟上自己,她低声对王琼道:“今晚回去就跟贵妃、贵主磕头认错,说你一时心窍被糊住,求贵妃和贵主原谅。”
王琼闻言不可置信的抬头,王珞见她这样眉头微蹙,心里难得涌上一丝烦躁:“你又想什么幺蛾子?”她现在真没心思时时关注王琼,又不能放王琼回家,不然凭着父亲的糊涂和她作天作地的能力,她肯定就能做出跟孟继宗私奔的事。届时以王家的不要脸,肯定把责任都推倒阿娘身上,王家丢脸不打紧,但不能让她牵连到阿娘。
王琼见王珞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心头莫名一慌,她低着头说:“我去磕头有用吗?”贵妃和贵主能接受吗?
王琼的话让王珞猛地握紧了拳头,她微微抬头,过了一会,才语气平静道:“不管有没有用,你连姿态都没摆出来,难道想让贵妃和贵主主动给你台阶下?”她做什么事都要有结果吗?她以为她是谁?以为犯了错、只要道歉就能让人原谅她?又不是小孩子,即便是小孩子,也没见有人原谅过郑大郎,大家忍他,只因皇帝和郑玄。
王琼低头“嗯”了一声,她现在脑子有些糊涂,她本来入宫是想交好陈司籍和城阳公主的,在她的设想中她可以利用重生的优势,投其所好,提前交好她们,这样她们日后就能为自己所用。能提前遇到尚未崭露头角的萧七是意外之喜,她可以先跟她结交,日后也可以通过她,让谯国公早一步投诚,早日辅佐孟郎。这些明明都是王珞当年走过的路,为什么轮到自己就不行了?她不仅没有收复陈司籍,甚至还被七皇女厌弃、现在又彻底得罪了裴氏和萧氏,萧七还是萧相的庶妹……
王珞被她不阴不阳的态度,闹得又有心火了,她嘴紧紧抿着,看着晴朗的天空,她缓缓将怒火压下去,天气这么好,她如此暴躁太不好了。王琼怎么想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忍她忍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就让祖父给她订亲,她嫁到崔家,就跟她没关系了。思及此,王珞脸上又带着微微笑意,她偏头对何大娘、顾三娘说:“我们走快点,莫让贵主等急了。”
两人下意识的点头,乖乖的跟着王珞身后。她们父祖官职不低,王贵妃给女儿找的伴读,即便出身寒门,家世也不会太差。但世族、寒门的差距是根深蒂固印在这个时代人的骨子里的,寒门天生低了世族一头。而士族门第之间也有天差地别,琅琊王氏只剩了一个空壳子,裴氏和萧氏势力正大,这也是萧七、裴九明明只是庶女,都敢明里暗里对王氏姐妹冷嘲热讽的主要原因。她们看不上王家,所以也不把王氏姐妹放在眼里。
而王珞今天不过几句话,就把两人压住,甚至还让裴九被人押了下去,这冲击对何大娘、顾三娘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本来三人地位相当,两人面对王珞时甚至隐隐有些优越感,王珞虽是世家女,但父亲只是区区一个翰林,而她们父亲皆为三品高官。现在两人这点微末的优越感早不翼而飞,世家就是世家,王家再没落,也让王珞有反击的底气,而她们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只能忍。不知不觉间,三人之间已隐约以王珞为主了。
王珞见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还算满意,都是七皇女身边的伴读,说是没有高低之分,但总要有个领头羊,王珞善忍,但不代表她愿意屈居人下,何大娘和顾三娘愿意主动退让再好不过了。
一行人缓步同巡逻的侍卫擦肩而过。侍卫们等女郎们走过之后,才开始絮絮低语,内容无非围绕刚才几位小贵女的争吵,大家都看到裴九被人堵着嘴拉下去了。裴九也是个小美人,男人大多有怜香惜玉之情,即使王珞长相比裴九貌美许多,大家都下意识的认为这件事主要责任在王珞,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王虎也上前拱了拱孟继宗,“那位快哭出来的小女郎,是上回来你家的人吧?”他还清楚的记得,上回这对姐妹是跟成国公夫人入宫的,今天又在宫里遇上她们了,想来应该是王贵妃娘家的侄女,七皇女、八皇女伴读。王虎啧了一声,老孟这会是真攀上高枝了,也不知这位王家的小贵女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对老孟是真心的。
孟继宗皱眉道:“别胡说,我跟她没关系。”
王虎看着他神色,迟疑了一会问:“老孟,你不会看上那个小了吧?”
孟继宗神色微僵,但很快恢复正常:“我说了,你别没事胡说八道,破坏人家姑娘清誉。”
孟继宗这话能骗得了别人,但怎么可能骗得了密友?王虎叹气道:“老孟,那小女郎不是我们这样的粗人能高攀的。”他能拿王琼打趣,是因为王琼容貌平平,这样的高门贵女往往喜欢长相俊美的美郎君,只要家里足够疼爱,老孟还是有机会的。但王珞不一样,她长得太美了,这么美的小女郎,家中长辈怎么会任她下嫁寒门?肯定是指望她嫁入高门的。“而且那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只轻飘飘的说了几句话,就打压了对手、收服了同伴,这样的姑娘怎么愿意嫁到寒门?
孟继宗冷着脸呵斥众人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都给我专心干活!”孟继宗不乐意听到别人说王珞坏话,他耳力过人,一早就听到裴九和萧七在嘲讽王家大娘子,三娘子是为长姐出头才如此,她能压得住别人是她聪明,怎么能说她心计深?
孟继宗这句话连王虎一起骂了,王虎也不以为意,他心中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老孟一眼,老孟心就落在人身上了,连该有的理智都没了,他们之间完全不可能啊。
孟继宗从来不指望过他跟三娘子有什么牵扯,她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嫁入高门显贵,富贵荣华的过一生。他只要远远看着她就够了。
王珞同何大娘、顾三娘往宫外走的时候,八皇女的肩舆已追上了七皇女,她委屈的望着七皇女:“阿姊,你为何最近都不理我?”
七皇女懒懒道:“我哪有不理你?不都是你只顾跟伴读玩,不理我吗?”连她的伴读都被她收拢去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八皇女说:“我以为阿姊最近不乐意见我。”七皇女嗤笑一声,懒得接她的话。八皇女看着不理会自己的七皇女,巧笑倩兮的问七皇女:“阿姊今日出宫是为了找萧郎君?”
七皇女这才抬头望了她一眼,不客气的说:“关你什么事?”七皇女从小到大不知被八皇女暗中骗走了多少好东西,吃亏多了,她自然而然就记住了,自她跟萧长之口头订婚后,她从来没让八妹接近过萧长之,她可不想闹出未来驸马被妹妹抢走的丑闻。
八皇女满脸羡慕的说:“阿姊同萧郎君情深义重,小妹羡慕。”七皇女闻言越发戒备了,小八不会真想要抢萧长之,不想八皇女话音一转:“只是阿姊为何要带伴读同去?你那几位伴读出身都不显,容色又上佳,你不怕驸马被她们勾走?”八皇女见七皇女把萧长之当宝贝,心中暗暗不屑,萧长之算什么?郑玄才是她的目标,她若能嫁给郑玄,她就是公主中的头一份了。
七皇女闻言蹙眉道:“阿妹慎言!我们是皇家贵女,岂可说这种自降身份的话?”说罢她吩咐抬着肩舆的寺人快速出宫,将八皇女落在身后。八皇女看着七姐大摇大摆离开的身影,哼笑了一声,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她就不信王珞这么漂亮,七姐能忍得下。
七皇女是真没有把八皇女的话放在心上,莫说母亲已隐晦授意过自己,王珞一入宫就被郑玄定下了,就算阿娘没跟自己说过这事,她也不在意。王珞是阿娘娘家的侄女,就算她被萧长之看上了,她还能压过的自己不成?一个妾罢了。能被她当做对手的只有八皇女,她生母身份再卑微,也是阿耶的亲女,她要想跟自己抢萧长之,她总不能让八妹当妾吧?说不定到时只能忍辱退让,所以七皇女可以带着伴读去见萧长之,但不会让八皇女接触萧长之。
第62章 出宫(四)
王珞三人追上七皇女时, 三人将裴九的插曲差地抛至脑后,七皇女坐在肩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王珞, 日辉下王珞明眸潋滟、娇靥微酡, 即使是自己见了这副容貌忍不住怜惜,更何况是男人?七皇女嘴角微挑, 难怪小八会拿王珞来挑拨离间。只是萧长之再好, 也不过是一尚未入仕的世家子, 对门当户对的贵女来说是好夫婿, 但对王家这种差一步就要从世家跌落的家族来说,他连郑玄一片衣角都比不上。
一个早已位高权重,一个尚且还要靠家族,王珞傻了才会选萧长之;而萧长之也除非是中邪, 才会弃自己选王珞,他们都不是蠢人, 如果他们真犯蠢了——七皇女冷笑, 那么就当自己眼瞎,自己是公主, 难道还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小八总觉得自己防着她, 是防备萧长之看上她, 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她防的从来不是萧长之跟她暗通款曲,而是防她会下作的手段设计萧长之。
一行人出宫后,就坐上马车,王珞因天天锻炼德音缘故,走了一大段也不觉得喘, 何大娘和顾三娘就不行了,坐在车上娇喘微微,七皇女见状让宫女给两人倒水,“你们走这么急做什么?”七皇女的马车是圣人赐给女儿的,宽敞平稳,拉动时需要四匹马,即便车里坐了五个人都不觉得拥挤。
王珞不禁暗暗羡慕,只是这等级严格的朝代,也只有皇家和少数顶级勋贵才能用四驾马车,像她这种身上没诰命的普通庶民,只能乘坐用一匹牲畜拉的兽车。
顾三娘喝了小半杯水,缓过气来才回道:“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越走越快?”
王珞暗想,就是自己走太快,所以她们就糊里糊涂就跟着自己快走了。
“贵主。”少年温雅清朗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这声音仿佛将七皇女的浑身点亮了一般,七皇女双眸闪亮,嘴角不由泛起微笑,她大方的掀起车帘,“萧郎!”
马车外一名红袍少年骑马而立,笑容俊朗的几乎可让天地失色。王珞看到萧长之时有些晃神,虽然她知道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是历史人物,可那些人她都不曾听过,唯独萧长之一直被电视剧和百家讲坛提起,她这是遇到了历史人物了?还是少年版萧相!
王珞心中也不知什么感觉,就觉得史书描述还是挺靠谱的,萧相果然是个美男子。王贵妃很会挑选女婿,一眼见萧长之,就觉他跟七皇女很般配,都是被宠爱长大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两人气质明朗的不带一丝阴霾。她跟何大娘、顾三娘互视一眼,很识趣的在马车停下后下车,这时萧长之已经弯腰将七皇女拉上马,两人嬉笑着共骑着往城外奔驰。
王珞三人面面相觑,她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另一道让王珞略觉耳熟的少年声音响起,“三位娘子,可要现在去西市?”
王珞转身,就见一名青衫俊美少年含笑站在三人身后,这名少年年纪看着比萧长之稍微年轻些,如果说萧长之是灿若骄阳的骄子,这位少年便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这人正是上回陪族兄来王家相亲的裴璨。他朝三人微笑作揖时,何大娘、顾三娘双颊不可抑制的泛红,两人连忙回礼:“郎君有礼。”
王珞也跟着两人一并行礼,只当先前没见过裴璨。王琼看到裴璨,神色微僵,显然她也想起了跟裴瑞无疾而终的相亲。裴璨对众人解释说:“长之已经在西市听风阁订好了位置,他和贵主一会就回来。”
萧长之是去年过年时跟七皇女有了口头婚约,两人自口头订婚后只见过两次,未婚夫妻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难得有见面的机会,萧长之自然要带着未婚妻去郊外单独相处一会,故特地请了裴璨当陪客,请他照顾七皇女带来的宫女侍从,只是两人没想到七皇女居然将八皇女和伴读们都带来了。
八皇女扫了裴璨一样,心中暗忖这人长相倒是不输萧长之,只可惜自己想下降郑玄,不然她也不介意跟这位郎君来一段露水姻缘。别人不知道隐情,她知道郑玄那位未婚妻根本不是病死的,她是服用打胎药后,血崩不止而死的。光凭这一点,郑玄就不会接受婚前就行事风流的公主,因此八皇女比任何公主都注意男女大防,就怕给郑玄不好的印象。
裴璨领着众人去西市的听风阁,以萧长之的手笔,跟贵主约会自然不会只订一间包间,他今天把听风阁包了下来,专为贵主服务。裴璨陪着众女到听风阁时,宫侍们早将听风阁布置完毕,阁里温暖如春,热水热茶一应俱全,贵人们一到就有人上前伺候。
阁中的歌姬舞者乐者也开始奏乐唱歌,一名腰肢妙曼、服饰暴露、容色惑人的舞娘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王珞由芳池伺候着净手洗脸,托腮听了一会歌者的歌曲后便听不下去了,看惯了现在歌舞后,古代这些舞乐实在引不起王珞太多关注,她环顾四周,见众人皆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舞乐,她悄然起身,选了一个僻静厢房,取出带来的书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裴璨一直注意着众人,见王珞看了一会舞乐,便起身离开了,还当她去更衣,可等了一会也不见她回来,心中有些讶异,迟疑了一会,他还是起身出门去找王珞,他怕小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在外面耽搁了。但是没想到王珞居然坐在一个小厢房里看书,裴璨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这小女郎真得很喜欢看书,自己每次见她,她似乎都在看书。
“裴郎君。”芳池正在给王珞煮热水,见裴璨站在门口,起身给裴璨行礼。
王珞注意力也从书本上转移,她起身给裴璨行礼:“裴郎君,你怎么来了?”
裴璨没提自己是专门出来找王珞的,他微笑地说:“我觉得大厅里有些闷,随便出来走走,没想扰了三娘子的书兴,是裴某的不是。”
王珞摇头:“我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谈不上打扰。”她见裴璨站在门口似乎不想马上离开,她略一犹豫,对裴璨道:“裴郎君可要进来喝杯热水。”
裴璨看着灶上煮着的清水,不由笑了,还真是只有热水,他随口问道:“三娘子不喜茶水?”
王珞点头说:“我只爱清水。”这里的茶水不是放盐就是放糖,王珞都不喜欢。
裴璨见王珞在看《春秋》,不由微微挑眉:“三娘子喜欢史书?”
“打发无聊时间罢了,也谈不上喜欢。”王珞没想裴璨如此善谈,只能坐在跟裴璨闲聊。
裴璨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跟王珞说话,他平时因身份容貌的关系,向来对女子敬而远之,王珞是第一个他想主动交谈的女郎,他见王珞拘谨的坐着,头微微低着,也不看自己,猜她平时甚少跟外男相处,他不由放缓了声音问道:“三娘子最近在弘文馆上课可还习惯?”
王珞有些奇怪的看着裴璨,两人都不熟,他这么问自己,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裴璨也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但他素来城府过人,喜怒不形于色,他对王珞微微笑道:“先生很挂记大娘子和三娘子。”
“先生?”王珞眨了眨眼睛,猜测的问:“裴郎君的先生是指我父亲?”
“正是王翰林。”裴璨笑容温文,“仆读书时得先生指点甚多。”裴璨原以为这段话会让王珞稍稍放松,不再拘谨,没想小姑娘小嘴微抿,神色淡然,裴璨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了什么让她生气的话?
王珞也不是生裴璨的气,而是想到父亲连一个外人都肯悉心指点,对自己却敷衍了事,她本以为自己看书也算多,不说才学如何丰富,至少也过得去,可得了郑玄和先生指点才知道自己差远了,光看家完家里几本书,只能说不是文盲……如果在现代,她或许能自学成才,毕竟现代社会,只要你肯用心学习,知识随手可得。
但在古代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就比如之前郑玄提起的《春秋公羊》她就不知道是哪本书?她知道春秋,但没听过春秋公羊,她将春秋翻了一遍,也没长到有关春秋公羊的内容。她又是跟七皇女一起上课,上课时也没机会问先生。王珞这时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现代社会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上网一搜就知道了,哪里像现在?想要了解一点内容,连翻到底查找哪本典籍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一定能找这部典籍。
“三娘子?”裴璨疑惑的叫着王珞,她是生气不想理会自己了?
王珞回神,歉然的望着裴璨,不肯教自己的是父亲,又不是裴璨,她又何必迁怒裴璨?她将书卷收好,正想好好陪裴璨说话,但突然想到裴璨会不会知道《春秋公羊》是什么书呢?她偏头看着裴璨:“裴郎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裴璨见小姑娘捏着书,细嫩的手指搭在深色的书页上,显得格外纤长柔弱,他不由脱口道:“只要是仆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珞问:“裴郎君知道春秋公羊是那本书吗?”
春秋公羊?裴璨没想王珞居然会问这本书,他想了想,给王珞简单的解释说:“春秋公羊是战国时齐国人公羊高为《春秋》写的一本释义,同《左传》、《谷梁传》并称春秋三传。”
王珞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春秋公羊是后人对春秋的补充解释,难怪自己以前没听过,但左氏春秋传她是知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到现在都能背诵,只是她没法将公羊传和左传联系在一起。王珞见裴璨笑容温和,对回答自己这种略显幼稚的问题,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她忍不住又问:“裴郎君,是不是很多世家都以春秋公羊为传承家学?”
第63章 出宫(五)
“春秋为五经之一, 许多世家的确以春秋三传为传承家学。”裴璨顿了顿说:“说来令先祖成公本也治公羊春秋,只是后来弃儒从玄, 才不再研读儒经。”裴璨出生河东裴氏, 家中儒经通读,只是裴璨个人更偏爱公羊传。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在前朝时显赫, 但到了大夏便不显了, 这其中也有弃儒从玄的缘故。
王珞暗忖时下虽依然以门第为尊, 但也已有科举取士, 历代科举皆以儒术为尊,所以王家才会逐渐没落?
裴璨见王珞听得认真,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三娘子想看公羊传吗?”
王珞摇了摇头说:“我先把春秋看完再说。”春秋语句太简单了,王珞看的有些吃力, 每篇小短文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理解,不过她还挺喜欢的, 很打发时间。
裴璨暗忖她连公羊传都不知道, 又如何能真正理解春秋含义?但他又不忍心打击王珞,他想了想, 委婉的劝道:“春秋微言大义、文字简质, 三娘子若喜史书, 为何不先从左传研读?”左传也语言简练,但比春秋稍微好一点,一样也是史书。
王珞默默的瞅了他一眼,又是一个把自己当文盲的人吗?
裴璨心思何等灵敏,王珞只这么一眼, 他就知道她一定知道自己用意,他连忙解释说:“三娘子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春秋太无聊——”裴璨向来能言善辩,可对上王珞清凌凌的大眼,他难得有些结巴:“你喜欢看诗经嘛?”说完他恨不得把话收回去,诗经在当下是启蒙书之一,他这么说不会让三娘子更生气吧?
王珞没觉得裴璨是看不起自己,如果真看不起自己,就不会这么委婉的劝自己了,只是——阿耶给她们启蒙时候用诗经、郑玄让她读诗经、裴璨也让她读诗经,她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们都让我读诗经?诗经很重要吗?还是适合用来当蒙书?”
你们?裴璨心中暗暗奇怪,除了先生,还有谁让三娘子读诗经?他见王珞没有生气的模样,心中微定,也恢复了先前的风度,他温声解释道:“诗经并非单纯的蒙书,它也是五经之一,孔子曾让弟子读《诗经》以作为立言、立行的标准。先秦诸子的文章中也常引用《诗经》中的诗句为证。”简而言之,想要写文章就一定要先把诗经背的滚瓜烂熟,当然要被的滚瓜烂熟的也不止诗经这一部,五经以及诸多儒家经典都要背熟,但这点暂时没必要说。
王珞这才知道原来诗经这么重要,难怪郑玄会让老先生跟自己详细将诗经,她又问裴璨:“那除了诗经以外还能要读什么书呢?”知识匮乏不可怕,重新学就好,反正她现在年纪也不大。
裴璨说:“可以学礼记。”即使不学《礼运》、《乐记》,也可以先学《曲礼》,时下大夏风俗同先秦时期已大有不同,但总有些迂腐老先生喜欢捧着故纸堆说怀念先秦,三娘子学了礼记后,被学堂先生为难时,也能知道他们为何为难她。这是裴璨的切身体会,他在学堂时就常遇到这样的先生。王珞在弘文馆上课,难免会遇上这种老先生,学点礼记就不怕被打手心了。
王珞屈身对裴璨道谢:“多谢裴郎君指点。”
裴璨说:“我也没指点你什么。”他犹豫了下,又对王珞说:“仆早年念书时做了不少笔记,里面内容有些粗浅,但也不是寻常先生会教授的,三娘子若不嫌弃,我——”裴璨想说把笔记给她,又觉得有些唐突,这算不算私相授受?裴璨俊脸微红。
王珞再迟钝也看出裴璨应该是对自己有意思了,可惜莫说她现在跟郑玄纠缠不清,就算没有郑玄,她也不会跟裴璨有任何牵扯,他是河东裴氏精心培养的弟子,前途无量,将来肯定要联姻顶级世家嫡支贵女,她这种没落世家、祖父一去世就能从嫡系变成旁系的女郎,就不要掺和了。王珞也过了少女心的年纪,并不想跟少年郎来一场纯纯的恋爱,她现在只想着怎么渡过乱世。她沉默了一会,婉拒道:“我不过只是一时兴起,哪里用得上裴郎君的笔记?你还是留给你族中兄弟吧。”
裴璨听见王珞婉拒,心中有些失落,但也知道王珞拒绝自己才是常态,他正想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王珞立刻反应过来,是七皇女回来了,她对裴璨道:“裴郎君,应该是贵主回来了,儿少陪。”她要去陪七皇女了。
裴璨也起身还礼道:“三娘子慢走。”他是等王珞离开一段时间后,才慢慢走出偏房。
大堂里七皇女满脸笑容坐在正坐,她偏头问王珞:“你怎么不看这里歌舞?不喜欢吗?”
王珞轻声道:“我刚去休息了一会。”她总不能说,她觉得歌舞无趣,就溜出去看书了?
七皇女想到王珞自幼体弱多病,心里对她起了几分怜惜,她这般体弱,阿耶能同意她嫁给指挥使吗?以阿耶的行事作风,很有可能是借着指挥使这次心动,赶紧给指挥使娶个妻子,然后再让王珞当妾。七皇女想到郑玄那三个死因不明的妾室、未婚妻,就对王珞充满同情,她还不如入她几位兄长的后院,虽说也是妾室,可好歹是皇家妾室,有正经名分的,她那几位皇兄也都不是辣手摧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