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方璇落于姑墨大王子之手,她与他已经周旋良久,那大王子的耐心终于一点一点被耗尽,那天晚上,方璇以为自己的清白再也保不住的时候,无助而绝望地被压在床上,却突然看见沈彻破窗而入,她几乎都以为那是幻觉,他明明就在万里之外。

方璇想起自己当时衣衫不整地扑入沈彻怀里的情形,脸上不由浮出一丝淡淡地红晕。

“是有人故意引你入姑墨。”沈彻道。

方璇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来,许多久别重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喆利就杀到了,显然是有人以她为饵,设计想杀沈彻,“他们的目的在你?”

沈彻点了点头。

方璇后怕地往后靠了靠,“那你找到设计陷害你的人了吗?”

方璇不由有些难受,想起沈彻重伤高烧呓语的样子,想起他刚刚清醒就挣扎着赶路的样子,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还会有人用我来设计你。”

“是我连累了你。”沈彻道,“抱歉。”

方璇摇了摇头,她何须沈彻对她说抱歉。曾经她也以为她是铁石心肠,就那样弃沈彻于脑后,去追逐她自己的天地,只是午夜梦回,她也会想,如果当时她不走,就留在沈彻的身边,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一定会有很甜蜜的回忆吧。

不过方璇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那时候的沈彻太过年轻,他的感情来得太过炙热,也就更容易变凉。那时候的沈彻少年得意,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她,可唯独给不了的却是安全感。这对女人来说却是最致命的。

所以方璇选择了远离,她曾经为自己的理智感到极端自豪,可就在姑墨,在沈彻出现在她面前,救她于危难的时候,方璇第一次在他面前崩溃不能自抑。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心里是幻想着沈彻能出现在她面前的,可她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却没想到他真的出现了。

带着她所期盼的,所幻想的万丈光芒。

叙旧之后,再无他言。方璇不开口,沈彻也就那么坐着,彼此沉默,却又说不清的牵绊在空中萦绕。

明明曾经熟悉得不得了的男女,经年之后再见,居然需要费尽脑汁地想话题来说。

“要不要看看我这些年的收获?”方璇出声道。

沈彻点了点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方璇的收获很多,有曲谱还有乐器,全是些奇奇怪怪的,让人想都想不出的乐器。方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向沈彻展示自己的宝贝,“你根本想不出居然会有那样奇怪的音调,凑成一曲,一点也不输给中原雅乐。”

方璇指着那些乐器和乐谱,一件件地细数来历,得意时还拿起来吹上一小段,兀自欢喜着。

良久后方璇才反应过来,沈彻一直都没插过话,只偶尔“嗯”一声回答她的自问自答。

“你不感兴趣?”方璇有些诧异地停下。

沈彻无奈地笑了笑。

方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你的笛子吹得那般好,我还以为你是喜欢音律,我…”

沈彻扶额笑道:“我现在也想象不出当年怎么会做出那种事的。”只因为方璇喜欢,就苦练笛艺,只求博得佳人一睐。

方璇也不由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回味又有些苦涩。沈彻如今的大实话,反而还不如一直骗她下去。

连方璇这般淡然的人,都忍不住想,如今这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么?

至于所谓的新人,如果知道方璇这句话的话,肯定会大声反驳,显然是新人在哭,旧人在笑。

纪澄没有想到会这样措不及防地见着了沈彻的心上人方璇。听说在心上人身边,人的心总会特别柔软,纪澄虽然还拿不准方璇回到京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但她觉得也没什么坏处,沈彻再离谱,总不能在方璇的眼皮子底下乱来。

不过别说曹操了,就是想曹操也不行,纪澄才想着方璇能否约束住沈彻,就见南桂走进来道:“姑娘,公子让你去九里院。”

由南桂传话,自然是要让纪澄走密道,纪澄错愕于沈彻怎么会突然见她,但心里却对九里院十分抵触。

那些黑暗的岁月都是纪澄心里的脓疮,碰一碰就觉得疼。

“知道了,我换身衣裳。”纪澄道。

盛夏的六月穿着立领襦裙,纪澄也算是防备沈彻到了极点。她没从密道去见沈彻,反而是大大方方地领着南桂从磬园去了九里院。

九里院的院门这时已经落锁,纪澄敲了铜环好几下,才有守门小童开门而出。

“纪姑娘?”小童儿叫来的羽衣极为诧异地看着纪澄。

纪澄笑道:“彻表哥叫人来传话,说是有事找我,也不知是何事,姐姐可知一二?”

羽衣还没回过神来,据她所知院子里并没派人去给纪澄传话,不过也许是二公子支使了另外的人也不一定,羽衣虽然是沈彻身边的大丫头,可有好些事情她也是不清楚的。

“这样啊?澄姑娘稍等,我去跟公子禀报一声。”羽衣道。

纪澄点了点头,在穿堂里坐下,那童儿也乖觉,早捧了茶伺候。

羽衣回到上头院落里问正在擦拭茶具的霓裳道:“下头澄姑娘来了,说是公子请她过来的。”

霓裳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像是为了新说的亲事来的吧。”

羽衣抿嘴笑道:“我想着也是,这也太心急了些。”虽然纪澄和刘家的事儿不算是沈彻保的媒,但他的确有在里头说和,家里不少人都知道。

“我去跟公子说一声儿。”羽衣抬腿就往外走,想上到正院里去寻沈彻,“也没见过这么心急的,都下锁了还来。”

霓裳道:“公子不在上头,我刚从上面下来,若公子真给澄姑娘传了话,这会儿想来应该在顶上,我上去说吧。”

羽衣笑了笑没说话,她到九里院已经一年有余了,却还只是个打杂的角色,她倒要看看霓裳处处把持最后能不能攀上高枝儿呢。

霓裳可不管羽衣的想法,她沿着上山的小径往上,在木门外拉了拉铜铃,高声道:“公子,澄姑娘来了。”

里头没有动静,霓裳又侧耳听了听,过了片刻才从里头传来沈彻的声音,“叫她上来吧。”

“是。”霓裳口里虽然应着,人却像是呆了。这顶上的小院素来是不许人随便踏入的,他叫公子却随随便便就应了叫纪澄上来,让霓裳一下就想起了当日那满地的碎片。

霓裳伺候了沈彻这许多年,连他发怒都甚少见,更何况是摔杯子,她当时本就万分好奇,不知是谁竟然在九里院摔了那许多杯子。霓裳直觉就该是个女子。

霓裳恍恍惚惚地往山下走,远远地瞧见坐在穿堂里的穿着一袭樱粉色薄裙的纪澄时,忽然就觉得其实也没那么可奇怪的了。

纪澄跟着霓裳走到主院那一层,见她转身道:“澄姑娘自己上去吧,公子就在上头等你。”

纪澄知道一点儿九里院的规矩,所以只对霓裳点了点头,就往山上去了。

160|似与非

羽衣正站在岔路上眺望,见纪澄一人往上头去,立时就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低声问正往这头来的霓裳道:“你怎么让她上去了?”

霓裳凌厉地扫了羽衣一眼,羽衣立即缩了缩肩膀,不敢再问。

却说纪澄走到木门跟前儿时,手心都冒汗了,她在裙衫上擦了擦,深呼吸一口这才拉了拉铜铃,然后推门而入。

小院里沈彻坐在屋前的竹阶上,一条腿曲着搁在第二阶,一条腿斜着伸直了放在第三阶,慵懒闲散。

纪澄在沈彻的目光里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停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在沈彻面前向来是多说多错,纪澄压根儿就没打算先开口。

眼前这人总是习惯用沉默来让人忐忑,纪澄心里咬着牙坚持,强忍着回避沈彻眼神的退缩。

“很少见你粉色。”沈彻道。

纪澄朝着沈彻的方向侧了侧耳朵,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是看沈彻的表情,又觉得是他错乱了。

纪澄的确很少穿粉色,总觉得太过稚嫩又太过娇妍,她的容貌本就偏于楚楚清弱,粉色只会让她显得更易被摧折。她本身也不喜欢这样柔弱的颜色,她的衣服多偏青、蓝,实在需要变换一下,也最多就是鹅黄。

然而沈府的老太太似乎很喜欢女儿家粉妆玉琢,纪澄在沈府住的这一年里,每一季沈府的主子做衣裳时,也不会漏掉她,但至于颜色通常都不是纪澄自己能作主的,尤其是住进芮英堂后,老太太替她选的布料都是偏于嫩弱。

纪澄唯一能找到的立领襦裙就只有这种樱粉色或水红色。

而此刻沈彻骤然拿她的衣裳说话,这绝对是纪澄没料到的,原以为是刀山火海之行,没想到开场白却如此“寒暄”,以至于纪澄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了。

“刘家的庚帖已经寄出去了?”沈彻又问。

纪澄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耐烦虚伪的寒暄,他二人早就撕破了脸皮,再假装风平浪静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