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前有个小广场,广场上立着一个雕塑,是只断了翅的鸟儿。

姜湖仔细看过去,发现是只断了翅的鸽子。

这个雕塑的造型姜湖不算陌生,她带的那个Amandine的法文版稿件里几张罕有的配图之一,便是这个雕塑。

她再度看过去,确定是它没错。

扔了纸袋,姜湖开门下车,捧着被瞿蔺从旧车挪到这辆“新”车上来的那沓稿子。

就像是心灵感应,姜湖刚下车,她将稿件在车顶一放,风吹开这沓A4纸,恰好吹到了雕塑那张照片所在的那一页。

Amandine在书里写:“博物馆的对面是一大片麦田。风吹过,麦浪此起彼伏。我躺在上面,那些风从我脸上、身体上吹过的时候,就像是过去那些夜里,他的手在抚摸我的身体,我的脸。

他对我过于温柔,甚过风。

此刻我在回程的路上,距离同他告别已是第二天。

后来我知道,那是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风雨有轮回,可生命没有。

我宁愿自那一天起,再得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Amandine关于麦浪这部分的描写并不脱俗,甚至有些矫情,带些女人固有的浪漫主义色彩。

姜湖看向Amandine描述的博物馆这栋建筑物的对面。

此刻那里没有青麦摇曳。

那片土地如今风过只有被掀起的层层黄土,Amandine来时和她此刻置身的不是同一个季节。

只是这里的时光也真的走得很慢,时隔这么多年,这片土地依旧未被开发,未有大的变迁。

这个国度恐怕只有沦陷为交战区的地方才换了容颜。

**

瞿蔺一样从车上下来,姜湖不再看四周环境,而是看他。

瞿蔺站在上风口,姜湖在下风口。

风绕过他,吹向姜湖。

姜湖微闭眼又睁开。

她觉得风过倒不像是手摸脸,而像是有手在摸她的背。

姜湖问瞿蔺:“这博物馆是关于什么的?”

瞿蔺说:“墓葬。”

姜湖:“…”

还有没有点儿吉利的东西了?

、【新版】

第十一章:春去春又回

姜湖问瞿蔺:“这博物馆是关于什么的?”

瞿蔺说:“墓葬。”

姜湖:“…”

风迎面吹向她,她脸侧碎发随风荡。

姜湖眯眼看着瞿蔺,她对这个地方还真的是没有什么误会。

每次有什么发现,都不寻常。

不管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物。

姜湖对墓葬之类的事物没有兴趣,她很快回到车上。

这一程还长,但是她已经完全放弃去想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

脖颈上的一圈创可贴并不舒服,但是得忍着不能往下撕,有点儿辛苦。

瞿蔺看到了姜湖脸上清晰可见的焦躁。

他从驾驶位座椅前方的置物盒里摸出块儿石头,扔给姜湖。

石头不重,但姜湖还是被它砸了下。

她注意力全部转移到瞿蔺身上,转身看他。

瞿蔺:“想摸脖子的时候,忍住了,揉这玩意儿。”

石头周身很圆滑,像是被人长久打磨过。

姜湖问:“河里的还是海里的?”

她突然想起来,前些年炒爆网络的某男星送石头集齐神龙那一出。

被扒皮后,那石头送的可谓是备受讽刺。

瞿蔺:“湖里的。”他给了第三种答案。

姜湖:“…”她也是湖,巧。

摸了石头一圈,姜湖问:“存了多少?”

这玩意儿都随身携带?

奇人。

瞿蔺:“?”瞿蔺视线扫向她。

姜湖将石头在左右手间交换,眯起眼:“认识的女人人手一个?”

问完她又觉得这问题突兀了些,但人生在世,总要突兀那么几回。

她也不打算收回来重说。

姜湖没再细问,只指点他:“如果送女人,别送这个,送花。”虽然俗一点,但意思对方就不需要猜。

某些花代表什么,是人便知。

一番对话几乎对不太上,姜湖说完了,也不计较瞿蔺听懂几句。

她话落再开口又将话题生硬地转了个弯,问瞿蔺之前没有深谈的另一个问题:“什么技工?”

他此前说他在国内是技工。

那段过去,瞿蔺并不想再从头提起。

姜湖问,他只说:“电工。”

姜湖对这两个字的认知,是年少时国内南方雪灾,那些牺牲在抢通供电线路第一线的人们。

瞿蔺是否和他们一样,她已没有深究的意思。

他话到即止,意味着不愿深谈。

姜湖知趣,不打算再逼问。

车内再度沉默了下来。

*****

又走了一段,车辆被前方一列车队堵在路上,无法前移。

姜湖往前看,看到那个车队车身上的标志——联/合/国。

倒没堵了多久,那车队很快挪移,数辆车拐进路旁的空地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瞿蔺也看到了前方车身上的标志,和姜湖不同,他在那几辆车拐进空地时,发现了从头车上下来的一个熟人。

是他很尊敬的一位朋友,一个同胞——春回。

他认识了已经有几年之久的总是往前线冲的女医生春回。

此前在约旦,此刻出现在这里让他倍觉意外的春回。

***

瞿蔺也将车靠边停下来,他下车往医疗车队那里凑。

离得近了,瞿蔺先和春回点头示意,而后瞿蔺先问:“路过,还是常驻?”

春回说:“不确定。”

也就是说长留很有可能。

瞿蔺扫了眼车队中几辆车的情况,又问:“和上次在约旦难民营那边一样,车队运的是医疗物资?”

春回答:“对,运过来不容易,真怕路上撞到炸弹又给弄没了,白费力一场。”

近期在很多动乱地区联合国车队遇到袭击的不在少数,没有绝对的安全,和绝对的非武装打击目标。

每天都能听到些同行传过来的坏消息。

说完了,春回也问他:“越往南越乱,怎么往这儿走,不在勒革待着。”

瞿蔺:“不走远,再往前走一百多公里,就打道回府。”

他说完,春回往适才他下来的那辆车看了一眼,能隐约看到里面还有个人影,是个女人。

她问:“女朋友?”

瞿蔺摇头:“国内来的姑娘,我带她走一趟,老傅的小师妹。”

春回笑:“保不齐他有那意思,他最喜欢操心大家那点儿事儿。”

瞿蔺说:“不会。”

因为那些腐朽的过去,他和姜湖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清楚明白他的未来全无保障,傅砚笙一定也明白。

两人继续交换近况。

***

瞿蔺下车往医疗车队那里凑的时候,姜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瞿蔺停在一个白衣女人身前,两人在聊着什么。

隔得不算很近,姜湖只能捕捉到女人的侧脸,还是部分侧脸。

他们聊得算是愉快,至少姜湖看到的瞿蔺那大半张脸上,表情轻松。

姜湖把玩着瞿蔺给的那块儿石头,不再看向远处深聊的那对璧人。

周围亲近的人离世的多了,她对于医生这个职业有种更深的距离感,发自潜意识里的距离感。

石头可玩性欠缺,隔了没多久,姜湖还是再度将视线投向远处的那一双人。

女医生站得位置略动了下,此前姜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边缘,此刻姜湖几乎能看到她整张脸。

看到女人面容那刻,姜湖手指一滞,而后眨了下眼睛。

再睁开,映在她双眸中的还是那张脸没错。

不是她眼花。

那张脸上眉目从容,五官细致清淡却不寡淡,有种古典韵味。

有些东西一如从前,有些东西却已经天翻地覆。

姜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去攥她从脖颈上摘下来的那个吊坠,去攥那个挂在吊坠上的弹壳。

冷硬的弹壳扎在她手心,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原本是个旁观者,看清女医生脸的那一刻,她没法再置身事外。

**

姜湖将车窗降下来,车外的空气在正午时分有些燥,不算冷。

见瞿蔺往回走,姜湖开门下车,站在车旁等他。

她乍下车,远处的女医生也往她所站的位置看了几眼。

但两人没有对视。

瞿蔺走近了,姜湖问他:“是位女医生?”

她想再次确定。